当代2007年第6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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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小慧吧,爱打扮,爱社交,还有点狐媚气,可考试起来就是行。柳依依本来心中哼哼地看不起她,可一年下来,倒是服了她,那点狐媚气渐渐地看惯了,竟成了交心的朋友。在大二的时候,柳依依就把自己看透了,不是什么干大事的人!大事干不了,小事还得干。小事吧,就是找份好工作,再找个好男人,还有一套房子,一个孩子。想到这些她在心里笑了一笑,脸上也有点热热的。这是放弃,又是争取,她对自己是个女人有了更深的认识,甚至有点省悟的意味。还能怎样呢,女人嘛。
放弃远大理想她并没有痛苦,反而感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轻松下来她在心中越来越清晰地描绘着一个男性的形象,可当她想把那形象具体化,在身边找到原型,却又陷入了迷惑和糊涂。都不像,不像。不知不觉地,她有了新的理想,新的执着。有了新的理想她并不急着马上就去兑现,自己还不到二十岁,还早,还早呢。像苗小慧那么浮躁,匆忙,好像跟时间赛跑似的,不好。生活像大海,自己只要一瓢水就够了,只要一瓢。她觉得把一个男孩不确定的形象放在心中细细描绘,慢慢品味,渐渐清晰,也是一种幸福。青春承诺着期待,也承诺着自信与骄傲。这青春不是虚幻的,掬在手中是有分量的,好像金子一样的。她体会到了金色年华的浪漫气息。
大二的寒假,柳依依在家呆得烦、腻,不管父母如何挽留,还是提前去了学校,打算好好看看英语,在四级考试中跟别的同学一比高低。早上妈妈送她去搭长途汽车,她撒娇说:“爸,人家要你也去嘛!”说着用肩膀去撞他爸爸。爸爸说有事,她把提包塞到爸爸手里,爸爸就跟她出了门。路上爸爸说:“依依,爸妈就你一个女儿,你知道吗?”依依撅起嘴说:“真的?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爸爸笑了笑,又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懂不懂得?”柳依依想着是爸爸怕她不努力,没出息,来敲敲她了,就说:“爸,你以为财大是我们县一中,就那么几个菩萨?我按时毕了业,就对得起你们了。”爸爸说:“你一个女孩,我也不指望你往天上飞,可你别自己往地上栽,你懂不懂?不要让你妈和我伤心。”柳依依不懂,似乎又懂了一点,可越是懂就越不想懂,干脆不做声。爸爸把她送到车站就回去了,妈妈去买了票,回到她身边坐下说:“你爸有个心事,他看你这次回来要打扮了,真是大姑娘了,怕你定力不够,沉不住气,要我来送你,给你说说,把话说透。”柳依依扭着身子,头扭到一边,双手捂着耳朵说:“妈,你干什么嘛。不听不听不听!”妈妈把她的手抓下来,摁在自己的膝上说:“懂了就好,还要记得。记住了啊。你不要让你老爸伤心,还有我。”柳依依拼命扭着身子说:“咦呀咦呀咦呀,呀呀呀呀,烦不烦呢!”妈摸着她的手,不做声,半天又偷袭似的自言自语说:“所有的后果都是女人来承担啊。”又转向她,“你可怜可怜你爸,还有我,啊?”把她的手紧紧攥着,摇了一摇。
多此一举。一路上柳依依都在生闷气,爸妈的忧虑真的是多此一举,都把自己看成什么了?又觉得可笑,对自己的女儿这点信心都没有?要沉住气,要有定力,什么话嘛!柳依依越想越委屈,决定到了学校一定打个电话回家,把一肚子的怨气都吐出来。到了学校,校园里空空荡荡,不但见不到几个学生,连老师也见不着。到了寝室,掏出钥匙竟打不开门,锁从里面给顶上了。柳依依好高兴,有伴了,兴奋地喊:“谁在里面?快开门,我是依依!”停了一会儿竟没动静,她想可能是睡着了,把门拼命摇了几摇:“我是依依呢,我是依依!”里面有人说:“依依你等一下。”是苗小慧的声音。柳依依更兴奋了:“小慧快点快点快点,我是依依呢!快点!我是依依呢!”又把门推得直响。又等了会儿,门开了。除了苗小慧,还有一个男孩。两人都望着她笑,神情有点怪。柳依依似乎察觉到了点什么,又不敢相信。再看那男孩,看不出什么,看苗小慧,脚下踩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布拖鞋,一男一女。她把提包放到自己床上去,眼睛却瞟着苗小慧的床上,也看不出什么,被子叠得好好的,毯子也不乱。男孩对她说:“跟我们去吃饭啊。”苗小慧说:“你以为依依是随便请得动的?要请你下次正经出几滴血请她一次。”说着搂了搂柳依依的肩,跟那男孩出去了。走到门口,转过身来,把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对柳依依轻轻嘘了一声。柳依依赶紧点了点头。
柳依依心中本来还疑疑惑惑的,苗小慧这么一嘘,倒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们?她没想到苗小慧竟敢把事情做到那一步,胆子又这么大,在宿舍里!今天如果不是撞上自己而是撞上别人呢?她真的替苗小慧着急,想到哪里去把她找回来,给她一点朋友的劝诫,哪怕她不高兴呢。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好朋友。柳依依为自己对友情的真诚有了几分激动,马上跑下楼去,站在宿舍楼前,四处张望,一个人影都没有。风把树叶旋了起来,在她的脚边转着。她喊着“小慧”在校园里跑了一阵,没找到。回到寝室,柳依依非常沮丧,饭也没心去吃,在提包里胡乱抓一把东西吃了,爬到上铺,拥了被坐着,拿出英语书来看。她捧着书,乱糟糟地想着不着边际的事,眼睛却不肯离开书,好像跟自己赌气似的,又像骗自己也要骗得有模有样。
柳依依心中天南地北不知转了多少个圈,还是回到苗小慧这件事情上来了,赌气不去想都不行。这种内心的固执使她自己感到惊讶,好像头脑不是自己的似的。她眼睛盯着门,耳朵也特别敏感,盼望着苗小慧这就回来,这样她就脱离了危险,而自己正有一百多个问题要问她,比如,爸妈知道了怎么办?万一怀孕了怎么办?以后的丈夫不是他你怎么过关?你不喜欢他了怎么办?他不喜欢你了又怎么办?好多好多。小闹钟滴滴答答地响,听得真真切切,那细碎的声音更衬出了房间的安静。这安静使她感到了烦躁,心中恨了起来,苗小慧这丫头啊,还不回来!
等到十点多钟,她绝望了,熄了灯钻进被窝。黑暗中她睁了眼,要把黑暗后面的什么看透似的。她还在为苗小慧担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知她现在处于怎样的状态。想到“状态”两个字,柳依依心中闪现一幅模糊的画面,全身颤抖了一下。这种颤抖让柳依依有了一种省悟,自己到底是在担忧她呢,还是在嫉妒她?她不敢正视这个问题,真的自己有那么下流吗?这么问了几次,她似乎给了自己一种默许,放纵自己去回忆那男孩的模样,的确,也算得上是一个阳光男孩。柳依依心中幻出很多阳光男孩不确定的身影,一只手羞羞怯怯地在身上摸索着,犹疑地,还是伸到了内衣里,轻轻摸索,在那些特别的地方不经意地多停留了一下。她感到心里很潮湿,这潮湿洋溢着自恋的意味,突然,在黑暗中,她偷偷地轻笑了几声。
十一点多,苗小慧还没回来,柳依依终于下了决心不再等了。她下了床,去水房解手。走到门边,她感觉到了,那种潮湿是有根有据的。她一只脚跨到了门外,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有点羞愧地吐了吐舌头。
这一夜柳依依没有睡好,失眠了。她想着上午爸妈对她说的那些话,下午知道了苗小慧的事,晚上自己又这么心神不定,这中间难道有什么神秘的联系吗?小闹钟在滴滴答答地响,这轻响中她感到了时间的节奏,人生的又一层帷幕在这节奏之中悄然开启。
3
第三天早晨苗小慧回来了。当时柳依依正在床上似睡非睡,听见门边有一点响动,像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仔细听时又没有了。她裹紧了被子再睡,反正还早。这时门上又轻轻响了几下,这次她听得真切,就问:“谁?”苗小慧在门外说:“就你自己吗,依依?要不我等会儿再过来吧。”柳依依尖叫说:“小慧,别走!”马上跳下床去,把门开了,又爬回被子里去。苗小慧进门直跺脚说:“外面太冷了。”柳依依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淑女了,敲个门也细声细气,你真那么淑女你嘿嘿。”苗小慧说:“就你自己在,你把锁顶上干啥?”柳依依说:“不是每个人顶上锁都会有故事的,我会不会有故事你不知道?”苗小慧说:“这不又过了一个寒假吗?现在信息时代,什么都上了高速公路,信息都上去了,何况少女之心?”柳依依说:“看我不跳下来拧死你!你又拿自己去揣想人家吧。”
苗小慧坐到床上去,伸出头仰望上面说:“依依你还想睡不,想睡我就陪你睡一觉。”柳依依差点脱口说出“你有人陪”几个字,转口说:“你要我,我,我陪?他呢?”苗小慧说:“上车了,走了。喂,依依,问你呢,你怎么来这么早?”柳依依说:“来早点看看有谁调皮没有你胆子真大啊!”苗小慧打哈欠说:“我真的想睡了,眼都睁不开了。”柳依依说:“你睡,我不吵你了,真的你好几天都没好好睡一觉了。”苗小慧说:“依依你说话都带骨头了啊!好一个纯情少女!其实你什么都懂。”柳依依说:“没吃过猪肉,猪怎么个跑法还是看到过的,是吧?”苗小慧说:“没吃过那是你自己这么说,我怎么看你什么都吃过,句句话扎在穴位上。”柳依依敲着床的侧板说:“下面这位同志,你说话要有依据,要负责的啊!”苗小慧嘻嘻笑着说:“急了吧,可能是被我扎中穴位了。”柳依依嚷着要跳下去拧她,她说:“别吵,我睡着了。”不再说话。
柳依依睡不着,想着苗小慧这半年多来,好几个男孩围着她转,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总有人请她去看电影看录像,跳舞吃饭,连自己也蹭了几顿吃的。她那点狐媚硬是有一种神秘的信息散发出去,他们硬是吃她那一套。想想男生也是有点贱,嗅着了腥嘿嘿地笑着就上来了。她周旋在几个男生之中,若即若离,每次能见面不能见面的理由都非常充分,居然也摆得平。真的想不通那些男生怎么就那么容易摆平,把那些漏洞百出的理由统统都吃了下去。苗小慧当着他们的面撒娇,背后却嘲笑着,没一个真的看得上!原来她后面还有个人,这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角。这天大的秘密竟然没跟自己交代过,不够朋友!等她醒来了要审个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真还想滑过去?哼,哼哼!
柳依依探头去看苗小慧,看见她正睁着眼睛出神。柳依依说:“早就知道你睡不着,你心在车上是汽车还是火车?”苗小慧说:“好郁闷的。”柳依依说:“那你跟我说说,散散心嘛,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呢?”苗小慧说:“好烦躁的,我们上街去不?”柳依依说:“在宿舍你发呆我还可以看会儿书,到街上你发呆,我看你啊?到底是汽车还是火车呢?”苗小慧说:“真的我陪你上街去,你买几件衣服把自己武装一下。”柳依依说:“我现在衣服都穿不完呢。”苗小慧说:“现在谁还把衣服穿完才算完呢?大学时代你还不把自己秀出来,将来后悔药都没处找。女孩一年是一年呢。”柳依依想,我哪有你那么好的经济条件?嘴里说:“怪不得你那么着急。我不急。”苗小慧说:“你以为自己的青春是一个富矿,挖不完呀,也只比我小一岁呢。”
街上人多得不得了。苗小慧说:“这才有进了城的感觉。”走在人群中她们很自信,别人的目光向她们透露着信息,她们才是这个城市风景中的风景。往下看那些中学生吧,嘻嘻哈哈的,女人味还没出来;往上看少妇们吧,岁月已经开始侵蚀她们的骄傲。只有她们正当其时,背着小背包,上面拴着只小松鼠娃娃熊,随着步态一颠一闪的,都有了气韵。那气韵是属于她们的,城市以含蓄的谦卑向她们招手,那其实是男人的姿态。
苗小慧自作主张,给柳依依买了三件衣服。三件衣服体现着一种思想,那就是怎么把身体的魅力凸显出来。买白毛衣时,柳依依觉得太短了,又容易脏。苗小慧说:“白色是纯洁,正好就把你的清纯托出来了。短一点好,不然你这腰身就可惜了。短点,伸个懒腰露出点肚脐,弯下身子小腰也透了点信息,他们想认真看清楚时又没了,让他们去想吧,去想吧,他们想不想都做不到啊。那咱依依的身价就出来了掏钱吧。”柳依依还没想清楚,不由自主地把钱付了。又买了条牛仔裤,柳依依想买普通的,苗小慧非买低腰的不可,说:“过几天就是春天了,你别让这一春又那么过去了,那太可惜了,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个好春天吧?”柳依依嘟囔着说:“世界上哪有拉链这么短的裤子,怎么穿得出去?羞呢。”苗小慧说:“那这难道还是给中年妇女、中学生穿的?专门为你做的呢。”试好了,苗小慧说:“你就穿这条,不用换回来了。看啦,线条真的出来了呢。”把柳依依换下来的裤子叠了放到塑料袋里。柳依依说:“把身体绷得太紧了。”苗小慧说:“这就是弹力牛仔的魅力,曲线全出来了,开了学你看,那些男生眼神都不会转弯了。”
她们到一家小店去吃饭。柳依依坐下说:“妖精,你想把我也变成妖精吧。”苗小慧嘿嘿笑说:“我真的是妖精吗?我真的是我就高兴了,你故意抬举我吧。”柳依依拧她说:“你看这个人还要脸不?跟着你我都不要脸了,还把肚脐眼儿露出来呢。”苗小慧说:“你不趁现在有资格露抓紧露几年,过几年你想露都没机会了,到那时你露出来别人说你是怪物。你想想时间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什么叫一去不复返?”又看着外面说:“你看那些人吧。”柳依依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玻璃门的上方贴着广告,来来往往的人都只能看到腿,数不清的腿晃过来晃过去,可以猜测大概都是些什么人。柳依依说:“这些腿让人感到世界不真实似的。”苗小慧说:“我真的都感到年龄的压力了。看外面人来来去去,我觉得自己在他们脚步的节奏中苍老了。”柳依依说:“呸!你要脸不!你吓了自己还想吓我吧!”
吃着饭柳依依说:“我想问你件事,凭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考大学还复读了一年?”苗小慧说:“好多人不理解,凭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考个大学还要复读一年?就怪他。”柳依依说:“哪个他,含一半吐一半的。”苗小慧说:“你看见了的。”柳依依说:“车上那个他?”
苗小慧告诉柳依依,那男孩叫樊吉,同校不同班。高二时她发现隔壁班这个帅哥,打听到名字,却没机会接近。有一天看到传达室有他一封信,就偷偷拿了,丢在地上踩上几个鞋印,然后去问他,捡到一封信,是不是你的?就认识了。从这以后他的身影老在她心中晃来晃去,整天心神不定,高考都考砸了。而他考到了北京体育学院。高考失败让她对他怨恨起来,咬咬牙再不理他。第二年考上大学也没理他,好像就这么过去了。去年暑假两人又接上了头,她还觉得搞体育的,不是个长久之计,不想理他,暑假过了关系还是含含糊糊的。国庆节他从北京挤火车,站了十几个小时来麓城看她,她一下子感动了,就发展了,后来就这么下来了。
柳依依说:“什么叫就发展了?”苗小慧说:“傻子,发展了就是发展到没有什么可发展的了。”柳依依吃惊说:“那么容易就发展了?”苗小慧说:“连我自己也糊里糊涂,没想太多,没下决心,感动了,就发展了。当时他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说有关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