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6期-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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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你想得那么纯洁,你还是去找个纯洁的吧,我不要你为我做这么大的牺牲。”博士说:“牺牲是我自愿的,我自愿牺牲。但是你得把以前的事情告诉我,不要让我去想像。我越想就想得越多,想得越细越生动,好像那是一口井,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种折磨?”柳依依说:“难道女人就受得了这种折磨?”博士说:“那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反过来计较我?”柳依依说:“计较不是谁的特权。”博士说:“她还要计较我,好笑。”柳依依觉得这是个机会说:“我没权利计较,我走了。”转身就走。
走了半个球场,博士追上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糊涂了。”柳依依说:“那要问你自己。”博士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走?”柳依依说:“那也要问你自己。”博士说:“我都退了这么远了,你怎么还不跟我走?”柳依依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又感到话说得太硬,软了声调说:“你的标准太高了,我配不上,你去找个淑女吧。”博士说:“我不是放低了标准吗?”柳依依说:“你不是情愿的,你有一套理论,那是你的思想,你现在放低了以后还会抬上来的。我不愿意也不相信一个男人会为我改变他的思想。”博士说:“我的理论哪点不对?”柳依依说:“你的理论都是对的,是这个世界错了。”博士说:“你笑我不合时宜?我并不在乎你的那个……那个……那个状态,可是我不得不在乎你的心态。这不是封建,这是我的教训!”柳依依说:“我没说你不合时宜,你是对的,是这个世界错了。”博士说:“谁愿找一个有着重重叠叠历史的女孩做妻子?谁?就算他一咬牙什么都认了,他能相信她会为了自己立地成佛吗?男人在欺骗自己,女人也在欺骗自己。自己与别人是那么不一样,因此对方会为了自己而立地成佛,自欺欺人!”柳依依为女人感到委屈,在第一个男人那里,要用身体来证明爱情,在第二个男人这里,又要用纯洁来证明爱情,女人做人,有这么难吗?自己呢,本来是向往纯洁的,可现在,还要为不纯洁做顽强的辩护,像一个法官坐在被告席上。这完全不是自己的想法,可又不得不把它当作自己的想法,真是冤得慌啊!她一股怒气冲上来说:“谁也别幻想着别人会为自己立地成佛!”说完,坚决地快步走了。走到球场边上,看见博士还站在那里,就喊了一声:“我走了!”喊了一声似乎安心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博士呆在球场中央,糊涂了。他想来想去自己也没错在哪里,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慢慢往回走,走了很久,前面突然汽车灯光一闪,他吓了一跳,又听见一阵尖锐的喇叭声。接着他心中一闪,又一跳,倒吸口气,自言自语说:“不对,不对。难道,”他往柳依依宿舍那边望了一眼,“难道,这又是一只好狐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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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博士交往了三个月,从春天到夏天,柳依依虽然没敢往感情深处走,但总还有件事牵挂着。现在事情了结了,她马上就感到心中空空的,悬着,虽说没什么,可总也有点不是味道。这时她想起夏伟凯来,屈指算来,上次见到已有十多天了,难道要自己打电话给他?这样想着她吓了一跳,不可能!如果那样就真的贱到家了,以后任何话都说不起也不必说了,他怎么折腾都不必说了。如果他来找自己呢?心里这么一问,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已经过去的问题,怎么还放在心里想?
又过了几天,夏伟凯没来找她。她心里想着,这样也好,也好,不然,自己会陷到一个泥潭之中去的。柳依依为自己有这种清醒感到骄傲,她看到过班上有两个女孩,明知是泥潭,认识很清醒,还是抱着幻想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悲剧一幕。“最具幻想性诱惑的事情就最不能抱幻想。”柳依依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说了之后又疑心这是在说服自己把夏伟凯接受下来。
苗小慧见柳依依闷闷的,就问:“郁闷什么,还在心里等他呀?”柳依依说:“哪个他?”苗小慧说:“哪个他你还问我?”柳依依说:“我真的没等他,真的没有。”苗小慧说:“那好,我也希望你别等,有些事永远不必问,有些人永远不必等。”柳依依说:“为什么?”苗小慧说:“我不希望看到你为一个不值得痛苦的人痛苦。”柳依依说:“我还有点自制力,火坑不跳,悲剧主角不演。”
星期五晚上苗小慧不知哪里去了,柳依依无处可去,也不想去跳舞,怕碰见博士,就跟吴安安在宿舍说话。吴安安说:“要是我长得再漂亮一点点就好了,一点点,”她伸出左手凑到灯下,用大拇指比划出小指头的指尖,“一点点。”柳依依意识到有人比自己更痛苦,说:“你没必要那么不自信,七分打扮,你为什么就不收拾收拾自己,你看伊帆,最近认真收拾收拾,头发,衣服,收拾之后硬是不同,换了个人了。”吴安安说:“怕别人笑我臭美。”柳依依说:“谁笑我,我对着她说,我就是要臭美。臭美不是你的专利。”
两人说了不一会儿,柳依依就不想说了。她想:“我是个女人都不想跟她多说,男人就更没情绪了。太残酷了。”正想着,苗小慧打电话回来,告诉她明天上午在世界之窗有一个活动,是省经济电视台组织的,叫八分钟交友。男孩女孩接触八分钟,然后分开,有缘分了以后再联系。柳依依说:“我两年都没交上一个友,八分钟能交上一个?”苗小慧说:“看看吧,玩玩吧。”约好八点半钟在世界之窗门口会合。放下电话,吴安安说:“把我也带去吧。”柳依依想着,门票是五十块钱,自己的门票当然是苗小慧买了,难道苗小慧还会愿给她出五十块钱?她说:“八分钟能产生什么奇迹?”又觉得这样还不足以打破她的幻想,“只是去玩一玩,门票都要五十块钱。”吴安安说:“只是去玩了一玩,门票我自己买我自己的。”柳依依忽然想到,如果明天万一碰到一个什么人,有吴安安在旁边衬着,自己会更加出色,就说:“那就一起去。”
第二天清早柳依依在床上听到一点响动,睁眼一看是吴安安在化妆。柳依依马上闭了眼,装作没看见。心想,从没见她化过妆,昨晚也没见她出去买这些东西,怎么突然就有了?想着她买了这些化妆品收着,竟没勇气拿出来用,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吴安安自言自语似的说:“快八点钟了。”意思是催柳依依起来。柳依依想,她这么急切,又这么认真,难道还真的想去交一个友,那怎么可能?吴安安再次说:“快八点钟了。”柳依依撑起身子坐在床上,看见吴安安慌张地想把粉饼口红什么的收起来。柳依依看吴安安脸上色彩缤纷,怪模怪样,想笑,没笑,说:“吴安安你化妆没有?等会儿我帮你收拾一下。”她去洗了脸,带盆水回来,倒在吴安安脸盆里,要她洗了脸,给她重新化了一下,说:“还别说,弄这么一下子还是不同呢。”吴安安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很喜欢的样子,说活动完了要去照张相。
出了校门,柳依依要去吃早饭,吴安安说:“我就不吃了。”柳依依知道她是怕把口红弄掉了,也不劝她。到了世界之窗,苗小慧已经等着了,见吴安安也来了,斜了柳依依一眼,不高兴的样子。吴安安马上说:“是我自己要来的,我自己买票。”到了现场,有很多人,都是帅哥靓妹,都很自信的神情。一群人围在条桌边跟工作人员说话,争取上台秀一秀的机会。苗小慧说:“吴安安你也去报个名,几十块钱的门票都买了,还不争取争取。”吴安安真的就过去了。柳依依说:“你别逗她。”苗小慧说:“我跟她开玩笑,谁知她真还想上台呢,她。”
旁边是记者在采访,被采访的是一家三口,女儿、妈妈和外婆。女儿在德国留学,今天被外婆和妈妈领来,认真想找个男朋友的。对着镜头妈妈说:“在德国有小伙子追她,她不要,她要找中国人,我们也要她找中国人。”外婆说:“看到这里这么多好小伙子,我心里好高兴。”苗小慧悄声对柳依依说:“有人比吴安安还认真呢。到这样的场合来秀秀还不够,还想认真,活得不耐烦了。”撇撇嘴唇,“天下还有这么天真的人,老少天真到一锅了。”
柳依依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晃,竟是夏伟凯。她对苗小慧说:“看见夏伟凯了。”两人退到远远的地方,在一个台阶上坐下。苗小慧说:“夏伟凯怎么来了?”柳依依说:“他不来谁来?他来了不怪,闻到腥气了,不来才怪。”她心里很难受,虽然自己对夏伟凯没有什么幻想,但还是很难受。苗小慧说:“真不是个东西,还想到这里来钓鱼呢,钓到了啃几口,屁股一拍一溜烟跑了,说声不合适对不起,那是他的人道主义。”柳依依说:“他钓谁我都不管,最好是别钓刚才那个女孩,她们一家三口可是认认真真来找对象的。”苗小慧说:“老天真小天真,额头碰出血窟窿。”这时吴安安从报名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东张西望。柳依依说:“我去接她过来,别让她一喊,那个人就知道了。”把头发甩到前面遮住脸,跑过去把吴安安叫了过来。苗小慧说:“安排你第几个上台?”吴安安红了脸说:“他们说,今天报名的人太多了,要我下次早点来。”柳依依说:“我看人太多了,我就没去。”苗小慧说:“人太多了,看看,人确实太多了。吴安安下次你早点来。”吴安安望着台上,没听见似的。苗小慧推柳依依一下说:“看看。”下巴往那边示意一下。柳依依看到夏伟凯站在条桌边,比别人高,很显眼。苗小慧说:“等会儿我们看他表演。”柳依依说:“不知哪个外婆的外孙女又要倒霉了。”
评委到齐了,活动正式开始。被选中的帅哥靓妹一个个上台自我介绍,发表自己的交友宣言,一个个都是至纯至真。男孩赢得台下女孩的尖叫,女孩赢得男孩的欢呼,气氛上来了。宣言之后是评委提问,打分,最后是选手公布自己的联系方式。柳依依发现陶教授也是评委,说:“他也来凑这个热闹,还是个教授呢。”苗小慧说:“他现在很火呢,是性学专家了,到处做报告,他的名言就是要有平常心,那是人之常情,要有平常心。”柳依依说:“他是学夏伟凯的呢。”苗小慧说:“真有哪个男人跟他女儿讲平常心,我看他非掐死那个人不可。”陶教授的女儿也是会计系的学生,比她们高几届,本科毕业读研,去年研究生毕业就结婚了,一环套一环,到哪个年龄解决那个年龄的问题,也从不闹绯闻。柳依依说:“他怎么不鼓励自己的女儿有平常心呢?下辈子变个男人,我一碰见女孩就讲平常心,讲完就甩到床上。”吴安安一直看着台上,转过头说:“我不喜欢陶教授,太那个什么了。”
听着那些人的宣言,柳依依心中疑惑起来,是不是自己把世界看得太阴暗了?世界原来的确像他们宣言的那么明朗敞亮,是自己心理太灰色了。吴安安招呼了一声,又到台前去了,柳依依说:“夏伟凯不会把她认出来吧?”苗小慧说:“他如果还记得她,那他还算一个好人。”柳依依说:“怎么台上的人都这么好,我都搞糊涂了。”苗小慧说:“这样的场合,那你要他怎么说?”这时夏伟凯上台了,台下一片尖叫。夏伟凯自我介绍之后,举起手中的一枝玫瑰晃了晃说:“我心中有一个身影,我把她珍藏了很多年,至今还是一个身影,隐隐约约地闪现。我希望就在今天,她会变成一个鲜明的形象,出现在我眼前。我愿与她一生一世长相厮守,在爱的天地之间永恒地飞翔!”他把玫瑰摇了摇,“有没有一个女孩,她愿跟我一起飞翔?”台下几百只手举起来拼命地招着:“有!”有个女孩跑上台去,把一束鲜花献给他。夏伟凯轻轻拥了她一下,举起花朝台下挥了一挥,几百只手又一次举了起来,一片尖叫。献花的女孩说:“我爱你。如果要加一个期限,那就是一万年。”
柳依依心里很不是滋味,像吃了打了农药的小白菜。夏伟凯有这么强的号召力,比前面几个男孩都有号召力,把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电视台的记者也从头到尾拍了他,不像前面的人只取一两个镜头就算了。她心里想着,如果自己不了解他,肯定也会被这种场面所触动,甚至打个电话过去。4110688,这个号码,他刚公布出来的,她是太熟悉了,太熟悉了,没拨过一千遍,也有几百遍。这时献花的女孩从台上走下来,柳依依轻轻说:“猪。”苗小慧说:“是待宰的羔羊。”
苗小慧碰一碰她说:“从来没看出他有什么表演才艺呀!”又说:“可能在宿舍里演习过几十遍了。”柳依依说:“怎么这些女孩都大脑灌水呢?”苗小慧说:“你还别说,要是我不知道他我可能也会打个电话过去。”柳依依说:“有这么多不怕死的人前仆后继往前面冲。”她想,这现场氛围简直就是一个温柔的骗局。她说:“不知电视台的人怎么想的?”苗小慧说:“电视台会造气氛呢,比真的还真,到了这里你就没有办法不犯糊涂。”这时吴安安跑过来,激动地说:“看见了,看见了!看见没有?”苗小慧说:“我们都长了眼睛。”吴安安说:“我看见旁边一个女生把他的电话号码念了几十遍,脸都激动红了。”柳依依说:“又一头猪。”吴安安不解地望着她,她不再说什么。苗小慧说:“人家也可能久经沙场,不在乎。如今是什么年代?在台下交换一个眼神,在床上交换一种感觉,零距离。”柳依依有一种绝望的感觉,说:“谁要是认真,那她也是,”停了一停,“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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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霹雳。四月底柳依依实习结束时,银河证券的叶经理就同意接受她,催她把合同拿来签了。当时她满口答应,拖了这二十几天,想试试有没有更好的机会。这些天她在外面跑来跑去,看清了就业形势多么严峻,就带了合同去找叶经理,谁知叶经理说,市场情况很不好,股指一路阴跌不抬头,总部刚刚来了指令,今年不进人了。柳依依捏着合同,惊讶地望着叶经理。叶经理安慰她,要她明年来试试。柳依依头脑里嗡嗡一片,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明白之后她哀求叶经理给自己一个机会。叶经理说:“唉,我要是总经理,那就好了。”
只好回过头再到人才市场去碰运气。苗小慧已经找好了工作,在中国银行,就陪着她整天往外面跑。招聘的高潮已经过去,该签的都签过了。柳依依心中非常悔恨,机会稍纵即逝,追不回来了。周末,苗小慧陪她去一个大型招聘会,没有什么好职位,却是人山人海。她们一个台一个台地问过去,转到中午,柳依依绝望了。正准备回去,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一看是省电视台的秦记者,带着摄制组来做一个大型的节目。秦记者在银河证券的中户室炒股,跟柳依依认识。秦记者说:“依依你陪同学来应聘?”柳依依说:“是我自己呢。”秦记者说:“银河证券不是已经把你揽进去了吗?”柳依依就把事情说了,说着说着,伤心了,几乎哭了。秦记者叹息说:“今年的形势怎么突然就紧了起来,我们做个综合节目,帮你们呼吁呼吁。”秦记者叫来摄影记者要给柳依依拍几个镜头,柳依依说:“别拍我,我不想要别人看见我。”
离开了秦记者,苗小慧说:“记者望着你眼睛里闪闪闪的有点东西,也只有我才看得出来。”柳依依说:“别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