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6期-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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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雨说:“阿裴还算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柳依依无处可逃,就轻轻地嗯了一声,忽然灵机一动,找到了反击的理由说:“你太坏了,把我丢下就跑了。”阿雨笑了说:“你还得请我客呢。”说穿了柳依依心里倒轻松了一点说:“美得你呢,自己跟谁悄悄溜到哪里干什么去了?我揪你耳朵还来不及,还请你呢!”
中午柳依依请阿雨去外面吃了饭。吃着饭又觉得不对,这等于是领了她的情,承认自己跟阿裴有了特别的关系。到底有没有这种关系,柳依依不知道。昨晚是有的,现在有没有,不知道。她不知道阿裴将来会怎样,也就不想让阿雨知道自己和阿裴的关系。她把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了阿裴,却没向他要电话号码。这是一种含蓄的矜持,又是一种隐约的争取,似乎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方,实际是留给了自己:如果还有下文,那是你来追我。这是女孩所有的智慧中最核心也最到位的那点智慧。柳依依回过神来,对昨晚的事情还是有点后悔,这么轻易而迅速,就把事情做到了那个分上,这是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他会怎么想自己?会怎么想?一想到以后还可能有进一步的展开,后悔的心情就更强烈了。她越是后悔,就越是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有了一种认可;而越是感到这种认可,就越是后悔不已。
下午,柳依依带了本书到办公室去看,对自己说那里安静一些。还有一个想法她不愿对自己承认,就是怕错过了阿裴的电话。她想,既然他有激情,今天肯定会来电话,交流一下相互的感觉,也确证一下相互的印象。可等了整整一下午,快下班他还没来电话,柳依依感到非常失望。其间来了三个电话,每次柳依依都有确切的把握是阿裴打来的,但都不是。到晚饭时,柳依依的焦虑变成了愤怒,愤怒又变成了羞愧。她设想着阿裴到底是怎么想的,一点把握都没有。难道他就这样对自己?又想着既然昨晚那一对一对的都是临时性的激情,自己就不能那样去期望阿裴。离开办公室时,柳依依下一级楼梯,就在心里骂一句“可耻”。“可耻,可耻,可耻。”下了最后一个台阶,柳依依站住了,轻轻地吐出声音来:“可耻。”声音听在耳中是陌生的,好像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她突然明白了,咬牙切齿骂了这么久,原来真正想骂的人不是阿裴,而正是自己。柳依依自己也不明白,昨天怎么就像吃了迷魂药似的,竟毫无抗拒地跨出了这么大一步。那不是梦,那是真实。既然跨出去了,就无法再说骄傲,再说原则,骄傲和原则原来都如此脆弱。
到了晚上,柳依依心情又有点转了回来,为阿裴设计了种种理由,太忙了,不方便,手机没电了,总之不是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她又设想着他现在下了班,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去了,明天上班一看来电显示就知道了,有不熟悉的号码,就是他的。她几次想向阿雨要阿裴的手机号码,以便明天上班核对,想一想,还是忍住了。睡觉之前柳依依跟阿雨说话,绕了很远的弯,从那幢别墅说起,总算说到了阿裴身上,才知道他叫裴卫华,是阿雨前不久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阿雨也只知道这么一点。阿雨说:“你如果觉得他还有点好的话,你要好好了解一下。”柳依依被戳穿了似的,含含糊糊应了一声。阿雨说:“他昨天跟你黏了那么久,我还没有你了解得多呢。”又补充一句说:“看你在别墅跟他扯,你真的比我了解得多。”阿雨避开了昨天夜里的事情,这种避开反而提醒着一个事实。柳依依羞愧了,又想到阿雨说这些话,有一种推卸责任的意思,她是真的不了解呢,还是了解了不愿直接说出来,给自己一个侧面的告诫?
一直到元旦,阿裴都没来电话。柳依依死心了,也安心了,就像在楼梯上忽然踩到一级很深的台阶,心中惊了一下,毕竟还是踩着地了。元旦后阿雨来上班,见了柳依依说:“前天看见阿裴了,在王府商厦。我上电梯他下电梯,没来得及打招呼,一晃过去了,他可能没看见我。”阿雨停住了,等柳依依来问。柳依依淡淡说了一句:“真的?”不再说什么。阿雨有点惋惜地叹一声说:“好像跟个女孩手牵手在一起。”柳依依说:“真的?”不再说什么。阿雨说:“不过我没看清楚,一晃就过去了。”柳依依幽幽地说:“没关系呢,你放心好了。”
下午柳依依刚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是阿裴打来的。柳依依说:“我不想跟你说话。”阿裴说:“为什么?”柳依依说:“你自己知道。”阿裴说:“我真的不知道。”柳依依气愤了,世界上还有这么能装傻的人,把别人当傻瓜吗?她说:“不知道就算了。”阿裴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也让我有个赔罪的机会吧。”柳依依说:“你没有罪,你都是对的。”想把电话挂了。这时门边传来了同事的脚步声,柳依依出乎自己意料地说:“下班再打来。”把话筒放下。
下班时柳依依在抽屉翻来翻去。同事说:“还不走?”柳依依说:“就走,就走。”又自言自语说:“咦,放到哪里去了呢?”同事刚出门,电话就响了。柳依依说:“我不想跟你说话。”阿裴说:“你不想跟我说,只想跟我做。”柳依依说:“你脸皮薄一点行不行?”阿裴说:“实事求是嘛。”柳依依说:“我真的不想跟你说话。”阿裴说:“只想做。”又说:“为什么?”柳依依说:“你自己知道。”阿裴说:“其实我早就想给你打电话了,只是圣诞节那天我就出差去了,去了昆明,忘记带你的电话号码了。昨天深夜才回来,今天一早就给你打电话了。”柳依依说:“你编,你再编,你再往下编,你再编故事。”他说:“跟你实话实说,你又要这样说我,不信你现在打电话问我同事好吗?”柳依依干脆说:“我前天在王府商厦看见你了,那不是你的影子吧?”阿裴顿了一下说:“说真的我是太忙了,第二天没给你打电话,第三天就不敢打,怕你怨我。犹豫了几天,想想还是不打不行,不打这个电话我自己心中都不同意,我没想到我自己的心中会这样想。”柳依依没想到他还能往下说,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她说:“你会下象棋吧?”阿裴说:“会那么一点点。”柳依依说:“肯定是高手,将你的军是将不死的。”喘口气下了决心说:“我看到你不是一个人。”阿裴吃惊地说:“还有谁吗?”柳依依有点糊涂了,他这么镇静,是不是阿雨看错了?她顽强地说:“当然不是一个男人。”阿裴说:“商场女孩多,我身边站了一个女孩也是可能的,你看见我跟她讲话了吗?”柳依依更糊涂了,几乎断定是阿雨看走眼了。她咬了咬牙,更顽强地说:“不但说了话,还手牵了手。”
阿裴好一阵没做声,喉咙里发出一种模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说:“那是我表妹呢。”柳依依说:“你编,你再编。”阿裴说:“真的是我表妹,她在电信局工作,不信你打电话问我家里的人。”柳依依说:“你再往下编,你编故事。”阿裴嘿嘿笑:“依依呀,是你呢,不是你我还没心情编故事呢,我的谎言都是善意的谎言。”柳依依没想到他还有话说,说:“要将死你是不可能的,怎么将你都是活棋。”又说:“我真的不想跟你讲话了。”阿裴说:“我真的很想跟你讲话。”柳依依说:“你去跟你表妹讲好了。”阿裴说:“我不想跟她讲,只想跟你一个人讲。你一个女孩,嫉妒心怎么这么强呢?嫉妒是一种卑下的感情。”柳依依说:“那至少还是人的感情。哪天大家都大方得连嫉妒都没有了,那我们看人间就是看动物世界了。”阿裴嘿嘿的笑,柳依依说:“还笑,你这样的男人我是第一次见到。”阿裴马上说:“那说明是珍稀品种,不可多得。”柳依依说:“你死人都能说活,是不是有个烧成了灰在坟墓里躺了三年的男人昨天突然复活了?碰上别的女孩你肯定死缠烂打得到了。你脸皮怎么这么厚?”阿裴说:“对别人我还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呢。脸皮厚是男人的美德,这是对女孩的最大尊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脸皮那么薄怎么表现诚意呢?”柳依依说:“我真的不想跟你说话了。”就把话筒挂了。柳依依关上办公室的门,听见铃声顽强地响着。她站在门口,听见铃声不屈不挠地响了三次,没完没了的架势。柳依依听见铃声再一次响起,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一跺脚离开了。
52
回到宿舍阿雨说:“刚才阿裴打电话来找你。”柳依依说:“哼,他想打来就打,打给谁听?”她觉得可笑,又有一种愤怒,难道真能没完没了?
晚上电话铃响了,柳依依不接。响第三次柳依依接了,是阿裴。柳依依说:“你烦不烦人吧!”阿裴说:“不是那个人拿钱要我去烦她,我还不去赚那点钱呢,我只烦我爱的人。”她说:“你去爱别人吧。”他说:“我不能说自己没爱过别人,但现在爱的是你。爱情是一段一段的,每一段都是真的,为什么不能这样理解呢?”她说:“说一段一段太长了,应该说一节一节的,今天一节,明天一节,白天一节,晚上一节,上午一节,下午一节,九点一节,十点一节,都是真的。”阿裴大笑起来,“你是这种状态?”又说:“过几天我带你到阳朔去玩好吗?”柳依依说:“你带你那个所谓表妹去好了。”阿裴说:“我只跟你一个人有情绪,没办法。”又说起自己几年前去过桂林,没去阳朔,很遗憾。再说到桂林的风光,问柳依依去过哪几个地方。柳依依说:“哪里都没去过,连麓城都没去过。”阿裴惋惜地叹了一声,又说起张家界和庐山。柳依依说:“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钱去这些地方。”不知怎么一来,两个人谈起了庐山,很有同感似的。阿裴又说到阳朔,听朋友说过,是东方的小欧美,不去看看实在不甘心,而这个周末就有一次机会。他说:“那我把你的名字也报到旅行社去啊。”柳依依含含糊糊应了一声。阿裴说:“能够跟依依你一起去旅游,那是旅游的最高境界了。”柳依依又想把那个所谓表妹拿出来说,说到嗓子眼上像一根鱼刺卡住了似的,没说出来。
放下电话,柳依依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种结果,就像猎人提枪进了深山,却随着黑熊进了它的巢穴。阿裴是什么人,她心里明白。他跟所谓表妹手牵手逛商场,他把作案的工具带在身上跑,他不屈不挠死缠烂打。自己并不傻,也不贱,怎么几句好话就被缴械了呢?柳依依听说过,在特定的情态中,女人的智商为零,她觉得这简直就是在说自己。自己已经没有原则,原则已经被全盘摧毁。于是,只要他愿意骗,自己就愿意受骗,明明知道受骗,却还失去了意志似的,抱着那万分之一的侥幸心。这万分之一的侥幸,就成为了柳依依说服自己的全部理由。
三天后,两人手牵手走在阳朔的西街上。阿裴说:“眼前是仙境,身边是仙人。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柳依依也有些微醺的感觉说:“仙境是真的,仙人是夸张的。”忽然又醒了似的说:“你这话说得很实在。”阿裴笑笑说:“我说真的呢,我从来就是实事求是。”柳依依说:“所以我说你的话说得很实在。”阿裴说:“你注意没有,这街上除了外国人多,就是情侣多,到这里找感觉来了。”柳依依说:“别说呢,阳朔的感觉是不同一些。”阿裴说:“我在旅行社登记的是夫妻,晚上你不会让大家扫兴吧?”
回到麓城是星期天晚上。大客车进入麓城时下起了雨,打得车窗沙沙地响。窗外的街、灯、人,还有车流都模糊起来。柳依依的心情突然阴郁起来,她不知跟这雨有没有关系。阿裴在耳边不停地说话,她却没了说的情绪,也没了听的情绪。回到宿舍心情仍没好转,她想弄明白为什么,却想不清楚。她泡一杯茶喝着,一股暖流贴着喉咙渗下去,在身体中蔓延开来。这种温热把冻结的思想融化了似的,一丝思绪从身体说不明的某个深处蜿蜒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瞬间她明白了自己。这一次出去,似乎是诗意的,其实是窝囊的。自己算什么?恋人?情人?爱人?很暧昧,很暧昧。自己竟把这种暧昧咽了下去,太贱,太贱,太贱了。这是事实,完全不应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暧昧意味着他有权利,却完全没有承诺,没有责任。而自己呢?连追问所谓表妹的权利都没争取到。阿雨问:“你不舒服?”柳依依说:“我妈病了。”她去阳朔之前说是回家两天。怕阿雨再来关心,她蒙了头去睡,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恨自己竟抗不住出去游玩的诱惑,太贱,太贱,太贱了。自己首先不值钱,就不能想让别人看你值钱。柳依依想到自己竟然还含糊地答应阿裴到外面去租房子,简直是疯了。
阿裴再打电话来,她冷冷地。约她见面,不见。没有任何承诺,就不要想得到热情的回报。这是对权利带着悲凉意味的争取,这点东西都争不到,后面只有一个惨,惨,惨。柳依依也不说穿,让他去悟,他不缺这点悟性,装傻是不行的,完全不行,坚决不行,彻底不行。柳依依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场博弈,哪怕是温情的诗意的博弈,也仍然是博弈。柳依依并不想这样,这与她对爱情的想像相去太远,可这是现实,无可奈何,别无选择。说到爱情,她觉得这个词有点太庄重了,太遥远了,太不合时宜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情已经水随天逝,渐行渐远。
阿裴很顽强,天天有电话来,好听的话像开了自来水龙头,源源不绝。他还连续几天叫花店送来了玫瑰,但就是没有任何承诺,也不把两人的关系提到庄重的层面来讨论。可柳依依已经不是那种见了玫瑰就以为这是至诚至爱的女孩,她心中有若干故事,那些用玫瑰为象征的爱情,很快都如泡影般消散了,证明着那些玫瑰只是他们的一种策略。柳依依把玫瑰养在瓶子里,看着花慢慢开放,清淡的香气溢出来,心中也有一种温情在弥漫,要瓦解她的意志和理智似的。她咬紧牙坚持着,这是一场博弈,在玫瑰绽放中的博弈仍然是博弈,如果现在含糊着妥协了,后面只是一个惨,惨,惨,连抱怨都没有理由。玫瑰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比玫瑰更重要。
很快地,也很意外地,事情就有了一个结果。从阳朔回来后的一个多星期,柳依依感到身上有了一种不适的感觉,一种似有似无的瘙痒。开始她没在意,可那种感觉日渐一日地明确起来。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但这一次却来势不同。柳依依红着脸到药店买了药回来洗洗,没有用,这让她不得不往阿裴身上想了。
她把事情都跟苗小慧说了,苗小慧马上说陪她去医生那里检查。两人到了医院,柳依依见挂号处的人多,不敢过去,苗小慧说:“我去。”柳依依想想还是自己过去了,要苗小慧站在身后,挡住后面的人。挂号的人大声问她看什么科,她细声细气说了,脸上热得不行。挂的是皮肤科的号,诊室在三楼。柳依依记得在刚进大学不久,左手上莫名其妙地长了一块红斑,到这里来看医生,挂了号到三楼才发现那几间诊室进口处赫然写着“皮肤性病科”几个字。她在门口徘徊了几个来回,最后下了决心,把左手高高举起,右手食指指着那处红斑,快步闪了进去。
柳依依坐在那里等叫号,浑身都不自在,背上也热辣辣的。进去了,有两个医生,一男一女,还在给别人看病。她马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