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6期-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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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我姐坐在床边。她说:“你总算醒了,我都担心死了,你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下手也太狠了。”我说:“我不认识,有两三个,我看见他们跑了,有没有抓到?”我姐说:“抓了一个同伙,其他的跑掉了。我去派出所报案时,警察还在审问,估计迟早要破案的。你有什么线索吗?你要是能提供一些就好了。妈昨天问我你家怎么总是没人接电话,我说你到外地实习去了。要是他们打你手机,你不要说破,免得他们担心。他们知道了也帮不上忙,还添乱。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想吃点什么?”
我没有什么线索,那些打我的人,我从来就没见过。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打我?还下手那么狠?我姐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副伤心的样子。她为我难过,眉头皱着,竭力在思索什么,焦急的两只手搓来搓去。我却在想,到底是谁干的?医生来查过房,我姐就走了,她回家帮我拿点衣服,顺便把我身上换下来的血衣带走。她说:“这是罪证,要保留好,你的血不能白流。这几天,我都请了假,六点多以后,我再来给你送点鸽子汤。你流了那么多血,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小雪也在,现在总算渡过了难关。你放心吧,回头我还来,这两天都是你姐夫在守夜,今天我来换他。”
五点多钟,病房的门开了,小雪闪身走了进来。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她看到我这个死形样,太没面子了。可是我却无法逃避,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走过来,我说:“真是不好意思,不能去车站送你,是今天晚上的票吧?回头叫我姐去送你。”
小雪不说话,低头在哭。这一次,她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低声啜泣。她说:“你醒了,你那天流了那么多血,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很怕你死,你以后不会死了吧?”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近期不会死了,但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人总有一死的,只不过有的人死得早,有的人死得晚罢了,我怎么会不死呢?就在我笑的时候,脸上缝的针线一下子撕裂般地疼起来。小雪说:“你脸上缝了针,不能笑,还疼不疼了?”
我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说:“好多了,你一来,我就想笑,一开心就不疼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小雪说:“我打你手机的,是医生接的,医生说手机的主人受伤了,要我赶快到医院。医生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呢。”一丝羞怯从她的脸上飞快掠过,躲到我心里,把我全身的伤痛抚慰了一遍。她不哭了,站起来拎了床头柜上的两个水瓶出去,给我去水房打开水。我看见她穿了件鸡心领的花边背心,浑圆的肩膀裸露在外面,呈小麦色。我才发现,她是如此的丰盈健康,我躺在病床上等她回来的时间真是难熬,等了好久好久她才回来。她回来后的表情就像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了。
小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十指纠缠在一起,垂头丧气,嘴里喃喃自语:“不是他干的,肯定不是他干的。警察会调查清楚,还他一个清白……”小雪的样子和她的表白,叫我一下子就想到打我的凶手,除了她男朋友,我没有得罪过谁。谁会这么恨我?当然是她还没有分手的男朋友。
想到这个问题,我头疼得厉害。小雪继续说:“我求你了,求你给他证明,不是他干的。你看见的,那些打你的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他在南京连路都不认识,怎么可能是他干的呢?现在他被牵连进来了,在派出所受询问。要是24小时还出不来,就要送到拘留所,要是他有拘留的记录,他的前途就被毁了。我很内疚,我对不起他,让他受牵连。是我把他推下油锅。我求你了,求你帮我作证,证明他的清白。这不是他干的,真的不是他干的。”
小雪的脸埋在胳膊里,身体随着抽泣而抖动。她伤心的样子叫人同情,可是,她不是为我伤心,而是为了她的男朋友伤心。护士来给我换吊滴,还有几颗晚上吃的药放在床头柜上。我身上的伤口痛得厉害,当着小雪的面,又不好意思讲。我姐来了,她看到我的样子,二话不说,就去值班室找来了医生,医生看了看伤口和用药就走了,我姐坚持要医生给我打止痛针,护士打完针后,我姐就出去了。
小雪看我的样子好了些,就止住了抽泣。她说:“只有你能证明这事和他无关。”我姐进来听到了,她说:“我刚从派出所过来,怎么可能无关?凶手都交待了,他自己也承认了,是他花钱指使他们干的,我们要起诉他的刑事责任和附带民事赔偿。”
果真如我所料,是那个家伙干的,真是个小人。我费力地扭过脸对小雪说:“这种有暴力倾向的男人是最不可靠的,你看过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那个男主角是多么优秀的外科医生,可是,他打妻子的时候,下手够狠的,道歉的时候又是多么虔诚。你不要被爱情迷住双眼,等你后悔的时候,没有人能帮你。”
小雪生气地说:“请你不要把他和安嘉和混为一谈。他不是那种人,有一次我们在街上,雨后的积水覆盖了人行道,我就从花坛的石头边上走。有几个男的和我迎面走过来,他们不让我,我也不让他们,他们为首的一个就把我推了下去。我男朋友过来一把就把推我的那个人摔倒在花坛上……可见,他是多么爱我,没有人能超越他对我的爱,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和我达到深层次的情感交流。”
我无言以对,我姐对她说:“你讲这话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你男朋友对你那么好,你还要来找我弟弟干什么?要不是因为你,他会伤成这样?”
小雪站起来,冲动地大声说:“不是他干的,这么卑鄙的事情,怎么会跟他有关?一定是你误会他了。”她的两手抱住脑袋,十根手指陷进头发中,脸部肌肉痉挛,转身跑出了病房。
我姐气呼呼地说:“走就走,吓谁呀?我最恨这种脚踏两只船的人,狐狸精,要不是她,你也不会伤成这样,还有脸来求情。”我说:“你不要冤枉她,她只是我的师妹,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姐说:“没有关系,那天晚上我去送钥匙后,你给我打电话,说到我家睡的,怎么没来?天那么黑,她一定睡在你那里了。现在的女孩我真是搞不懂。你也不小了,妈就只望你抱孙子了,等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们好好给你找个对象。女孩子的外表不重要,看得顺眼、勤快点、心眼好、能过日子就行了。”
我姐把鸽子汤倒进小碗里,护士推门进来跟我说:“刚才,看见你女朋友站在窗口哭,伤心的样子,我劝她两句,她就坐电梯下楼了。她情绪好像有点不对头,那天你刚送来的时候,流了那么多血,她给你输血都没哭。今天,你好多了,她却哭成那样。一个女孩,要不是伤透了心,怎么会那样哭?你们要关心她。”
护士说完就走了,要不是护士进来讲,我还不知道是小雪给我输的血。我姐为什么不跟我说,是她讨厌她?讨厌归讨厌,这节骨眼上,她也怕节外生枝,再弄出点什么事情来。我的手上挂了吊滴,我姐拨通小雪的电话,就把手机递到我耳朵边。我说:“小雪,你在哪里?外面热,到处是蚊子,你回来帮我打饭,我有话跟你讲。”
小雪哭着说:“再过两个小时,火车就要开了,我今晚回不了家了。我很想妈妈,想妈妈煲的汤,很想回家,为什么他们要把我男朋友抓起来?为什么你要睡在医院?我想不通,我很内疚,很难过。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我想妈妈,想妈妈。”
我说:“你过来,我姐走了,没人给我打饭呢。再迟就没饭了,我饿了,你来帮我打饭。我们见面再说好吗?”
小雪说:“我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我男朋友,他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要去找他,看看他现在到底关在哪里。”
我说:“他在派出所,你去了,警察也不会给你见面的。”
小雪说:“为什么不给我见?”
我说:“这是他们的惯例,防止串供。”
小雪急切地说:“那我怎么办呀?他会不会被拘留?会不会被判刑?只有你能够救他,求你了。”
我说:“你回来吧,我们好好商量,看有什么好法子。”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姐坐在床边用眼睛瞪着我,电话一挂她就说:“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凶手自己都承认了,她还在诡辩。你不要一看她哭就心软,否则,你的医药费哪个出?现在,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你是我们家的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妈怎么活?他不是杀你一个人,是要杀我们全家。我不会饶恕他的!做人要有原则,要爱憎分明,有所为和有所不为。怎么能为所欲为呢?不要老叫我们操心,我回家去一趟,她走了我再来,你自己把握分寸。”
我姐出了门又回头叮嘱:“做人是要有原则的,你就是心太软,该扛的要扛住,你懂我的意思吧。”我点点头。她终于出去了。
“唉。”我长长地出了口气,我姐总算走了,用不着再听她唠叨了。小雪什么时候能来呢?她是个守信的女孩,她答应我来就不会不来,我要等她来了一起吃我姐送来的晚饭。
七
一直等到床头柜上的饭菜凉透了,小雪也没来。护士来量了一次体温,原先的高烧还没有退尽,不过比早上好多了。她给我喂了先前送来的药,她说:“你还没吃晚饭,要加强营养才能恢复得快,我把你的饭菜拿去微波炉里热一下。”我说:“我不想吃。”护士关心地说:“不吃怎么行?”
后来我才知道,小雪还是去了派出所。当然,她不可能见到他,却和我姐在所里不期而遇。我姐为了我要求严惩凶手,绝不放过他。小雪为了自己的爱情,不惜一切要证明他无罪。我感到一场旷日持久的两个女人的战争就要开始,而我却夹在她们中间无能为力。
如果没有姐姐,我会怎样?我脑子里在想这个问题,我会听小雪的话吗?去给她男朋友作证,证明那个幕后凶手不是他。我想,我不会给他作证的,小雪为了她的爱情,可以不惜一切。并且,小雪是真的相信他不会雇人报复我,我不想把她心里最美好的东西摧毁。我可以为了小雪去宽恕一个我不想宽恕的人,却不会去作伪证,这是我的底线。
麻醉针渐渐失效,伤口隐隐作痛,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地承受我不想要的一切。这一切有的发生了,有的正要发生。如果能够尽快结束,我宁愿为了小雪原谅那个伤我的家伙。可是,世间的事情往往就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想到此,我感到无能为力。
病房里开着空调还算凉快,外面的天气仿佛烧红的炭火。我姐到处奔波,她每次进来,脸上的皮就像被烤过一样。她是为了筹措下一期手术的医药费。那几个打我的凶手是街上的混混,根本就拿不出钱来。小雪的男朋友也没有收入,为了能正常治疗,又不给我父母知道,我姐把给小侄子准备上学的择校费交到了医院。她的心里很压抑。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帮她,还要在孩子升学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添麻烦,为此,我感到内疚。可是不这样,我的医药费又从哪里来?我不想在医院等死,我想尽快治好后出院。
手术费交过两天以后,护士就来通知,叫我准备好做二期手术。小雪来看我,看上去,她的情绪稳定多了,她给我鼓劲。她说:“我相信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你会渡过难关的,明天早上八点,我送你去手术室,然后在外面等你。如果需要,我给你输血。”
我的身体里已经流着她的血,她的话再一次叫我的心感到温暖。她说:“这个暑假我不回深圳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的。”我说:“为什么?”她说:“我父母都到北京去了,外婆病了,熬不过这两天了。”说着话,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说:“你为什么不去北京?”她说:“我不放心你和我男朋友,我想念外婆,我小时候,她很娇惯我的,妈妈叫我回北京见她最后一面,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一想到外婆这两天要走,我心里难过极了,我很想她,真的,很想她,要是能有天堂就好了,我就会有机会到天堂和她相见。”
小雪抽了一张纸巾,拭去脸上的泪水又说:“春秋时期,齐国有两个人是好朋友,他们叫管仲和鲍叔牙,这两个人分别做了齐襄公的公子纠和小白的老师。齐襄公荒淫残暴,他们就带了各自的公子外出避祸。后来,齐国发生了暴乱,有人杀了齐襄公,抢夺王位。不到一个月,抢夺王位的人又被大臣杀了。这时两个公子分别赶回齐国争夺王位。管仲为了自己的主子登上王位,射了公子小白一箭,小白咬破舌头,口吐鲜血诈死留下一命。小白做了齐桓公后,纠被杀,管仲被鲁庄公装在麻袋里交给齐桓公。齐桓公欲杀之,鲍叔牙对他说,我只能帮你治理国家,要想成为霸主,只有重用管仲才行。齐桓公接受了鲍叔牙的建议,在管仲的辅佐下,最终成了春秋时期的五霸之首。”
小雪说完期待地看着我,我能说什么呢?明天就要上手术台了,每一场手术都有风险,能不能平安出来还是问题。我只好调侃地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做人要有量,才能成就大事?”
小雪伤感地说:“就是这个意思,你答应我,原谅他好吗?我求你了,我会感激你一辈子。妈妈刚才来电话说外婆昏迷中一直在叨念我的乳名,她想见我最后一面,在这个世界,我可能见不到她了。人都会死的,还有什么不能原谅?”
我咬了咬牙对小雪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原谅他。”
小雪瞪大眼睛,吃惊地问:“什么事?快告诉我。”
我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天堂,你现在就走,去火车站,回北京。”
责任编辑 周昌义
清明时节雨濛濛 陈燕慈
陈燕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发表《逃回原地》、《古典黄昏》、《伤心水漂烛》、《木轮小姐》等中短篇。
清明节这天,天空虽然是蓝的,却下起了濛濛的细雨。年过六旬的老人尉萍执意要与弟妹们一起去陵西公墓为父母扫墓。她想既然老天都为亡人落了泪,自己理所应当去一趟郊外的墓地。往事不堪回首,来日也不会多了。弟妹们说你不要去了,郊外风沙大,对你的心情也不好啊!
尉萍老人身材瘦削,灰白卷发,但眉宇间仍保留当年那一股子的清澈和执着。劝说不能改变她的决定,何况弟妹们也都年过五十,都是老人了,谁也别说谁了。
清晨老人推开窗子便看见雾蒙蒙一片,远处的树木、汽车、行人都有些朦胧,伸手到窗外,一会儿手便湿了。呵,下毛毛雨了。下雨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心,老人尉萍今天心里有一种非出去不可的“赴约”的感觉,似乎今天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
陵西公墓地处西郊的一处半山坡,那里曾是一座明代的寺庙,现在除了开拓的一百多亩地的墓碑园外尚保存原来的一方寺庙遗址,圈上了矮矮的土黄色的围墙。围墙里有坐北朝南两个殿堂,不过楹檐也已破旧不堪。扫墓的人祭祀亡灵,大都先去寺庙殿堂朝拜,他们会想这座偌大的公墓就靠这座古庙神灵保佑呢!
尉萍和弟妹三人步入陵西公墓便感到一片清新和寂静,苍松翠柏纵横交错在大小不同的墓群之中,虽然扫墓人络绎不绝,但仍是寂静,寂静,没有听到哭声。
他们先到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