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烽火录-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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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谢安”,那男人拱手为礼。晋朝皇帝屡以公主下嫁谢氏宗族,谢氏当时正名列第一等级宗姓(种姓),所以谢安回答的很骄傲。
这便是淝水大战中的那位谢安吗?《晋记》中载谢氏子弟与王澄之徒,“摹竹林诸人,散着披发,裸袒箕踞,谓之八达。”散发,箕坐,是直接违背儒家礼教的,魏晋士人故意为之,以示不拘礼法,傲俗自放。而裸袒最后成为一个成语“解衣当风”,常被后代文人奉为洒脱之举,特别是未入仕途或失意文人正是借助于魏晋士人的服饰观,表现出对倜傥风流的追求。
高翼带着浓厚的游客心理,仔细打量这位一代名臣。
刚才经受了一顿恶语,但高翼却像略无所觉,甚至连辩解的心思都没有。他神态闲适,望向谢安的目光充满仰慕。
“阁下真好气度”,谢安拱手夸奖。半时替自己身边的女郎道歉,半是想更久地享受对方的仰慕。
这种程度的恶语,对于高翼来说算不上什么。
“不敢当阁下的称呼”,高翼马上回礼。阁下这个词诞生于汉代,是用来称呼对有资格“开府仪”的高官。东汉末群雄并起后,郡守也有资格称之为“阁下”,而后,“阁下”这个词弱化成了对高官、贵族的敬称,高翼毕竟还是以胡人身份来朝觐的使官,不敢让别人称呼“阁下”。
“当得起,你当得起这个称呼”,谢安上下打量高翼的穿着,眼睛又瞥到高翼身后跟随的那些彪形侍卫。似乎在说:这么多彪形大汉保护你一人,你敢说自己不是阁下?
“不知阁下何人也?自何方而来?去往何方?”谢安接着问。
“在下嘛……在下是辽东汉国的水军大都督高雄,此行专为护送使臣赵婉来晋纳贡称臣”,高翼迟疑片刻,回答。
“辽东汉国?你们还在船上吗?”谢安问。
“应该还在船上”,高翼不确定地回答。晋朝至今未把汉国的使节接入城中,也许,现在赵婉还在船上。
“啊哈……刚才在朝堂之上,朱龙骧报告辽东汉国以女子为使,朝臣们顿时鼎沸。也正是如此,朱龙骧不敢把你们迎住进理藩院。”谢安回答:“不过,高兄不用发愁,回头我与王昱大人说说,以高兄这样的大才,还把‘王谢’写入诗中,他怎么说也该见见。”
“不必了”,高翼淡然一笑,冲谢安背后的那个瑞兽葡萄衫眨眨眼睛:“多谢谢兄费心,我对这世上尊卑礼节没那么看重,在我看来,住船上也许更方便。”
“好”,谢安击掌而赞:“来去随心,潇洒倜傥,便是高兄了。来来来,我们去喝几杯,再谈谈你刚才做的诗,以庆邂逅。”
谢安虽然竭力做出热情的姿态,但他骨子里那股世家大族的骄傲,让他的这番作态充满屈尊俯就的味道。高翼不喜这个味道,他微退一步避过了谢安的拉扯,冲那瑞兽葡萄衫深施一礼。
“这位……巾帼,刚才在下多有冒犯,回想起来羞愧难当,故而一路赶来赔礼……来人,先送这位小姐一箱肥皂——有香味的那种”。
巾帼正是晋代对有身份女子的称呼,巾帼原是汉代妇女头上的装饰物,借以代表女性。三国时代诸葛亮伐魏,多次向司马懿挑战对方不应战,诸葛亮便把妇女的“巾帼”遗下,以此辱笑他不如一个女人。高翼想了半天,想不起合适的词称呼“瑞兽葡萄衫”,便用这个词含糊带过。
“肥皂?哦,汉国的贡单上有着东西,朝臣们也正纳闷,高兄,此为何物?”
高翼出手就是一箱香皂,那位瑞兽葡萄衫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谢安插嘴解惑,询问香皂的来历。
“这个香皂,乃是用深海蛟精身上的脂油作出的洗浴物,怎么说呢?以之洗头,可抑制头痒,令头发乌黑润滑,散发自然香气;以之沐浴,可令肌肤……;以之洗衣,可……”高翼侃侃而谈。
这是什么,这就是古代的明星示范效应。只要谢安与那位瑞兽葡萄衫使用之后,稍稍炫耀一下,这次南行之旅,必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熏香,这不是类似于熏香”,谢安马上问。
高翼明白他的意思,马上点点头。
这年代贵族都流行给衣服熏香,当他们穿上香气袭人的衣服时,背后是丫鬟使女的点点血泪。
熏香苦啊,夜里不能睡觉,把衣服架上竹笼,点燃香木与香料熏制。不能熏上烟气,也不能熏黄或烧着衣服。使女常常忙到天亮也要强撑睡眼,直到主人醒来,穿上熏好的衣物去向他人炫耀。
如果用这种香皂洗衣,洗完之后便自然带一股香气,那就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劳动,至少也会少焚烧许多树木。
当然,谢安不知道少砍伐树木利于环境保护的观点,他也没有减少使女辛苦的想法,但他能明白,穿上崭新的、自然散发香味的衣物,与穿熏黄的衣衫间的区别。得到高翼肯定回答后,他立刻怂恿瑞兽葡萄衫手下。
“这是贡礼,价值非凡,高兄用这个赔礼,也算诚恳,燕小姐便原谅高兄吧……等等,且慢”,谢安突然想起什么,摇手止住了燕小姐侍女的异动。“高兄,贡礼单上,写明上贡的……香皂是多少?”
“两箱,共600块,怎么?”
除了三山的人马外,其余人脸色齐齐变了样。谢安马上推辞:“高兄,礼物太重,燕小姐尚无封制,不敢接受这么重的礼物。”
黄朝宗凑近高翼,低声解释:“按礼制,皇帝御用之礼器,皇后减半,宫妃再半之……”
高翼立刻明白了。按规矩,皇帝用过的东西,皇后只能数量减半使用,宫妃再减,所以才有皇后半幅鸾驾的说法。当然,也有不减半,只是略微减少数量的做法,比如皇帝住的房子2米高,皇后的房子也许是1米9,逐级推下来,没有级别的老百姓,房子最多只准1米5高。高度不够,可以向下挖坑,但要高度超了级别,那就是逾制,就是有野心,想造反。按法律不仅要杀你全家,杀光你的亲戚,连邻居也要杀死——不管他们有没有罪(不举报就是大罪)。
进贡给皇帝的是两箱香皂,高翼一出手送一箱,只比皇帝少一半,谁敢接受?
“其实,这事好办”,高翼指点道:“这里,加上谢兄与三位巾帼,四人每人分60块香皂,剩下60块分送友人,如此,每人得到的数目不及朝贡数的四分之一,岂不皆大欢喜?”
果然皆大欢喜。
谢安立刻竭力邀请高翼:“高兄,此去前行三里,在燕雀湖有个诗会,羲之兄与一班弟兄正在那儿以诗会友,不如我们联袂而往,叨扰他们一番,如何?”
羲之,王羲之嘛,很期待呀。不过……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62章 维护尊严
“我国穷敝,百货稀缺,虽有巧物但不能食,我王希望与上国通商,以互通有无。所以,小弟想到东市出售舱中货物,顺便打听建康百货商情。你看,小弟的侍卫背箱扛包的,这样悍然闯入诗会,怕有不妥,不如我先打发侍卫前往东市,我等上船坐抵足之谈,如何?”高翼为难地说。
这是个邀请,高翼邀请他们到自己船上坐坐,谢安刚接到一份礼物,心中愉快,再加上他本就对汉国的事情充满好奇。谢安志向远大,在朝臣们尚在为使者的性别争辩不休的时候,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在辽东半岛的岛尖上,这个自称汉国的国家一旦倒向晋朝,会让晋朝获得多么有力的战略地位。
这个国家竟然以女子为使者,一想到这里,谢安更迫切的想了解这个国家的风俗及其实力。但现在显然不合适,因为他正陪着女伴逛街。
谢安张口正要拒绝,身边的那位燕小姐突然插话:“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
女人没有不好奇心旺盛的,她们刚收到高翼夸上天去的六十块香皂,那些女人的眼睛直在侍卫们扛的箱子上乱转,心里像有一个魔鬼的声音,不停的唆使他们去看看其它箱中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燕小姐开口,更赢得她们一片附和。
既然女伴发话了,谢安也从善如流,他爽快地说:“要出售货物,了解建康行情,何必找他人,秦淮河上百肆千坊,半是王谢家中屋,来,我让仆人令你侍从去找我的管家,他自会安排后续。”
说罢,谢安走到清溪河边,高叫一声:“船来。”
四五艘画舫争先恐后的驶近谢家大少爷。谢安伸出三个指头,说:“我要三艘,两艘载这些人去见我的管家,告诉他……另一艘带我们去竹格港。”
登上高大的翊海号,谢安等人禁不住啧啧称奇,那些女伴们立刻被赵婉接走,女人凑在一起,说起了她们感兴趣的话。赵婉的衣服随形,款式花样繁多,令那些女人大开眼界。而这群女伴身上的刺绣、纹饰,也让赵婉颇感新奇。
随船的有裁缝,舱中还有数不清的各类彩布,几个女人说到兴发,立刻招呼工人现场设计起新服饰,倒把谢安忘到了脑后。
孙绰与谢安倒是旧识,两人一见面立刻聊在了一起。由于谢安这样的大名士也肯与高翼交往,这倒使孙绰略略改变了对高翼的态度。等高翼安置完毕方舟及其族人,返回两人聊天的舱室时,孙绰也能起身相迎。
“敝国穷困,没什么好东西送给谢兄,这里有一副上好的刀剑,愿谢兄今后持此刀剑,涤清宇内,扫除奸邪。”高翼派人送上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四把刀剑。
谢安倒不客气,他欣然接受了高翼的馈赠。“听朱龙骧说:贵国的刀剑锋利无比,上好的刀剑更是价值万金,我就愧领了。”
取过一柄马刀,谢安抽刀挥舞了几下,啧啧赞赏说:“好刀,先不说这刀刃霜华,只是这刀舞起来真是顺手啊。可惜有点沉重,请问高兄,这刀上,为什么没有刀锷,反而有这么一个黄灿灿的,沉重无比的护圈?”
高翼耐心地向这位未来名臣灌输着正确的刀剑知识。“刀与剑不同,刀是砍劈的,剑是直刺的,所以刀的重心越靠近握把,越利于挥舞。加上这个护圈一方面是为了在格斗时阻挡敌刃,保护自己的手,另一方面是增加配重,让刀的重心后移。”
谢安听罢,又挥舞了几下刀,说:“怪不得,这刀舞起来格外称手,原来是这个原因。重心?这个词好,很贴切。”
孙绰也插话:“我听朱龙骧(朱焘)说,这刀很锋利,可以与古之干将莫邪堪比。安石(谢安的字)兄持之,将来定会涤清宇内……”
高翼立刻打断了孙绰的话,说:“别拿干将莫邪那样的垃圾来与我这把刀剑相提并论,我家的破菜刀也能赶上干将莫邪。”
孙绰怒气勃发,一扶桌案准备驳斥,高翼紧接着补充说:“国人好古,总以为古之利器便是仙家宝贝。可干将莫邪是什么东西,即便它是数一数二的宝剑,那也是青铜宝剑。我的菜刀虽破,那也是铁做的,若是铁器胜不了青铜器,我们当初干嘛要用铁器取代青铜器呢?”
高翼这番话如晨钟暮鼓,彻底粉碎了孙绰固有的价值观,他张嘴想反驳,可又一想对方说的确实是实情。
怎么反驳,除非是否定科技进步。
谢安不忍见孙绰尴尬,他立刻捡起四柄刀剑中最短的那个,岔开话题说:“其余两柄我大概猜出了用途,那个最长大的一定是马上冲锋用的,可惜在下体弱,用不上这样长大的剑,但我今后,一定给它找个好主人。
这柄直剑,大概是上方斩马剑吧,应该是平常几次用的随身佩剑。倒是这个最短的剑,长不盈尺,用来割肉它太锋利,用来护身,这么短的剑好干什么?”
高翼偷偷观察了一下谢安,想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否给他留下了印象。
“它是用来维护尊严的”,高翼解释说:“当一个人战败时,他需要为自己的失败承担责任,维护最后的尊严;当一个人犯下大错时,他也需要用它维护最后的尊严;当一个妇女家破人亡时,她也需要用这柄刀来保证她不受欺凌。我们汉国每个国民都有这柄刀,它时刻提醒我们:做人要勇于承担责任;做人,不自由,毋宁死。”
明白了,孙绰与谢安都明白了这柄剑的用处,它是用来自杀的。听完这番话,一想起汉国举国上下表现出的勇烈,谢安忘了这柄刀蕴含的不祥征兆,只顾痴痴的盯着这柄刀,忘了继续把玩。
晋人好玄学,做事喜欢讨个好兆头、好口彩,高翼不想让这把刀在谢安心中留下阴影,他继续解释说:“我汉国礼俗这把刀象征最后的保证,最后的荣耀,如果两人誓死相交,便相互交换随身短刃,以示生死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安石兄,不知道这符不符合晋礼?”
舱中弥漫着一层凝重的气氛,谢安石沉重地点点头,道:“贵国百姓皆如此勇于担当,深想起来在下不禁佩服你们国王的勇于担当。这份情,我领了。朝中,朝议之所以不把你们的使节引入理藩院,原因不过有二,一是贵国国王不经朝廷册封便自称为王,此谓不恭,遣女子为使来朝贡此谓不臣。
现在,听高兄这一番解说,贵国国王之行事不禁令我悠然神往。高兄放心回去,便向王昱大人细细解说,只要汉国国王专心臣事吾皇,在下一力为高兄担保。”
这是谢安第二次提到这位王昱,高翼转脸看一眼孙绰,又看看谢安,疑惑的问:“我们国王来朝贡,本就一心臣事大晋,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波折。朝堂上的事,在下不清楚,我赠送安石兄这套刀剑,也不是想求安石兄做什么,晋朝上国既然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朝贡,我们拔锚起航就行了,但安石兄这番保证,倒让我不禁想问,安石兄现在官居何职?这位王昱大人又是何人?”
孙绰听到高翼拔锚起航的话,联想到高翼刚才所说的汉国人刚烈的性格,立刻明白了谢安的意思。他马上改变态度,向高翼解释起朝堂上的情景。
如今的晋穆帝才六岁,正由26岁的皇太后褚蒜子抱着临朝听政。这是有据可考的中国第一例的皇太后垂帘听政。此后,由于褚国丈的推荐,朝中大事全凭辅政大臣司马昱做主,这位辅政大臣司马昱就是会稽王司马昱,也就是日后的简文帝,现在朝中大臣尊称其为“王昱”,意为“会稽‘王’、司马‘昱’”。
目前,谢安虽无官职,但最关键的是褚皇后(褚蒜子)的母亲是谢安的堂姐、谢尚的亲姐谢真石。以伦常来论,褚蒜子应尊称谢安为舅舅。作为谢氏下一代阀主,谢安倒也与“王昱”说得上话。所以,只要谢安肯揽这事,必会有个好结果。
虽然口头上说不在意晋朝的态度,但能顺利解决这事,高翼还是欣喜异常,立刻招呼手下,摆上三山美食,宾主尽欢而去。
当夜,谢安连夜拜访王昱,讲述了他从高翼哪儿了解到的汉国情况,并再三解释三山汉国的人既然如此刚烈与勇悍,若对他们有所怠慢,只怕他们一怒之下投奔了敌国。而汉国兵器犀利,船上的侍卫装备优良,士兵凶悍。一旦这些人成为敌人,便会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以孙兴公(孙绰)所言,汉国曾以五百兵马驱赶了奚族两万人。如今,不知汉国尚有多少这样的猛士,若将它拉入我们的阵营,以粮草、丝帛换取他们兵器、铠甲,装备朝廷的禁军,北伐可期。
最重要的是,汉国战船优良,若有汉国加入到我们这一方,若慕容燕国尾大不掉,则我们可以令汉国袭扰在后。若江防危机也可调汉国水军助战,如此一来,我朝江防岂不固若金汤。”
北伐,王昱还没想得那么长远,但真调汉国的船队加强长江防线,可以让南方朝廷政权稳固,腾出手来调和与南方世族的矛盾,收拾割据荆襄的桓温,这才是王昱最想得到的。一听这话,王昱顿时改容。
“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