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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北回归线-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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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和“养”珠。同一天在特里尔城大教堂里,德国人在展览基督的外衣,这是四十
二年里首次把它从樟脑丸中取出,不过没有提到裤子和背心。还是同一天在奥地利
萨尔茨堡,两只老鼠出生在一个人的胃里,信不信由你。一个有名的女电影演员两
条腿搭在一起的照片登了出来:她正在英国海德公园里休息。下面是一个著名的画
家说,“我承认柯立芝太太有魅力,有个性,即使她丈夫不是总统她也能成为十二
位最有名望的美国人之一。”从采访维也纳的亨姆霍尔先生的一篇访问记中我读到
……亨姆霍尔先生说,“在结束之前我想说,无可挑剔的剪裁和试穿仍是不够的,
好裁缝的手艺只有穿着合适才算。一套衣服必须贴身,可是穿衣人行走或坐下时还
要保持线条。”无论何时煤矿一个英国煤矿里发生爆炸,请注意,国王和王后
准会立即拍来电报表示哀悼。他们还经常去看重要的赛马,据这篇报道说,尽管那
天的比赛是在德比举行的他们也去了。我相信这番记述,“下起了大雨,使国王和
王后吃了一惊。”更令人心碎的还是这样的消息:“据称,在意大利那些迫害活动
不是针对教会的,然而它们被用来反对教会的某些最敏感的机构。据称,它们并不
反对教皇,只反对教皇的心脏和眼睛。”

  我得走遍全世界才找得到这样一个舒服、适意的职位,这几乎难以置信。在美
国,人们往你屁股底下塞爆竹来给你打气,当时我怎么能预料到自己这种气质的人
的最理想职位竟是去寻找拼写错误?在那边你一心只想着有朝一日要当美国总统,
可能每个人都是做总统的材料。这儿却不同了,这儿每个人都只能是一个零蛋,如
果你成了名人也是出于侥幸,是一个奇迹。在这儿你能离开你出生的村庄的可能性
只有千分之一,你的腿被枪打断或眼珠被打出来的机会却是一千比一。除非发生奇
迹你才会成为将军或海军少将。

  可正是因为机缘对你不利,正因为没有多大希望,这儿的生活才可爱。过一天
算一天。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晴雨表永远不变,旗子始终半升半降。你在胳膊
上系一块黑纱,在纽扣孔里别一段丝带。如果你有幸买得起,还可以替自己买一副
特轻人造假肢,最好是铝的,它不妨碍你喝开胃酒、上动物园去看动物或是同时刻
准备扑向一块新鲜的臭肉、沿着林荫道飞来飞去的兀鹰嘻戏。时光在流逝。如果你
不是本地人而且一应证件都全,你尽可以接触传染源而不必担心感染。如果有可能
,弄一份校对员的工作更好。这样,一切都妥了。就是说,假如你凌晨三点往家走
时碰巧被骑自行车的警察拦住,你可以朝他们嘛僻啪啪地捻手指。早上市场上最忙
乱时你可以买比利时鸡蛋,五十生丁一只。校对员通常不睡到中午不起床,甚至更
晚。

  挑一家紧挨着电影院的旅馆就好了,因为你若容易睡过头,日场电影的开映铃
声会唤醒你。如果找不到一家紧挨电影院的旅馆,挑一家靠近墓地的也行,结果也
是一样的。要紧的是,永远别泄气。永远别泄气。

  这也是我每天晚上试图向卡尔和范诺登耳朵里灌输的,这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世
界,不过用不着泄气。我仿佛皈依了一种新的宗教,仿佛每天夜里都向圣母玛丽亚
做一次一年一度、连续九夭的祈祷。我想象不出如果自己当了报纸的编辑或美国总
统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处在一条死胡同里,这儿既自在又舒服。手里拿着一份报
,我听着身边的乐声、嗡嗡的人说话声、排字机的叮当声,像是有一千只银手锅在
通过衣物绞干机。不时有一只老鼠从我们脚下跑过,一只蟑螂从我们面前的墙上爬
下来,细嫩的腿灵巧地小心移动着。白天的事件从你鼻子底下滑过,轻轻地、不引
人注目,你不时地会遇到一个署名使你想到一只人手、一种自我主义以及这人的虚
荣心。它们安详地滑过去,像送葬队列走进公墓大门时那样。用作抄写的桌子底下
铺了厚厚的一层纸,一踩上去有点像踏在有一层软毛的地毯上。范诺登桌下到处洒
着褐色的汤汁。十一点左右卖花生的小贩来了,他是一个智力有缺陷的美国人,他
对自己的命运也挺满意。

  我不时收到莫娜的电报说她将坐下一条船来,上面总是说,“信随后就要。”
这种情况延续了九个月,可我从来没有从乘船来的旅客名单上看到她的名字,仆人
也从未用银盘子托着一封信拿给我,我也就再不指望发生这种事情了。如果她真的
来了,她可以在楼下找我,就在厕所后面。也许她会立即告诉我这里不卫生,一个
美国女人对欧洲的第一观感便是不卫生。如果没有现代化抽水马桶她们就无法想象
这儿是一个天堂;如果发现一只臭虫她们就要马上给商会写信。我怎么启齿向她解
释我在这儿很满意?她一定会说我已经堕落了,她这一套我很清楚,她想找一间带
花园的工作室,当然还得有浴盆。她要穷得浪漫,我了解她。不过这一回我都替她
预备好了。

  有些天太阳出来了,我走下那条被人来回踏了许多遍的小径,一边如饥似渴地
思念着她。尽管这种严酷的生活也令人满意,我仍不时会渴望过另一种方式的生活
,会臆想如果身边有个年轻活泼的女人将会发生什么变化。麻烦的是我几乎已不记
得她的模样了,也记不得搂着她时是什么感觉。过去的一切似乎都己沉入大海,我
还有记忆力,不过眼前的形象已失去生气,它们好像死去了、散乱了,像插在泥沼
上久经岁月侵蚀的木乃伊。若试图回忆我在纽约的生活,我想起的只是几个支离破
碎的片断,这些片断极可怕,上面还蒙着铜锈。我的整个生命似乎已在某个地方终
止了,可是我说不上确切在哪儿。我己不再是美国人、纽约人,更不是欧洲人、巴
黎人。我不忠于什么人,没有责任、没有仇恨、没有忧虑、没有偏见、没有激情。
我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什么,我是中立的。

  在我们三个人夜里回家的路上,一阵恶心过后我们常常开始谈论一些事情的状
况,那种热心劲儿只有不积极参与生活的人才表现得出。有时我爬上床时感到奇怪
的是这种热情的产生只是为了消磨时光,为了打发从办公室徒步走到蒙帕纳斯所需
的这四十五分钟。也许我们有改进这个或那个的最机智、最实际的主意,可是却没
有把这些主意拉到需要它们的地点去。更奇怪的是主意与生存之间毫无关系并不使
我们痛苦或不快,我们已经十分适应了。假如明天有人吩咐我们用手走路,我们也
会毫无怨言地照办。当然,条件是报纸照样印,我们定期领薪水。其他的都没有关
系,什么都没有关系。我们已经东方化了,已经成了苦力,白领苦力,每天一捧米
就封住了我们的嘴。那天我读到,美国人脑袋的一个特点是在枕骨部有一块缝间骨
,或者叫顶间骨。横向枕骨骨缝常在这块骨头上出现,据这位著名学者后来说,这
是由于胎儿期的挤压造成的。这是抑止发育的迹象,表明这是一个低劣的人种。他
继续写道,“美国人的头颅的平均脑容量比白种人低,但高于黑种人。不分性别,
如今的巴黎人的脑容量是1448立方厘米,黑人是1344立方厘米,美国印第安人是1376
立方厘米。”从这一大堆话中我推理不出什么来,因为我是美国人,却又不是印第
安人。可是这样解释这些事情,比方说,根据一块骨头、一块顶间骨未免有些狡辩
。他也承认个别印第安人的脑子达到了罕见的1920立方厘米,这样大的脑容量是其
他人种都不曾超过的,但是这个事实也丝毫没有动摇他的理论。我满意地读到无论
男女,巴黎人的脑容量都正常,显然他们的横向枕骨骨缝不那么执拗。他们懂得如
何消受一杯开胃酒,也不为房子尚未油漆而焦虑不安。就脑颅的数据来看他们的脑
袋并没有特殊之处。他们把生活的艺术发展到了十全十美的境地,这一定是基于其
他一些原因。

  在路那边保罗先生开的小咖啡店里,我们可以在为记者保留的一间里屋里赊帐
吃饭。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小房间,地板上洒着锯末,苍蝇随着季节的改换飞来飞
去。我是说这是专为记者保留的房间,可我并不是指我们单独吃饭。恰恰相反,这
是说我门有幸结交妓女和拉皮条的,他们在保罗先生的常客中占了一大部分。这样
的局面正中楼上那些家伙的下怀,因为他门总在注意寻找性感女人,就连那些有一
个牢靠的法国小姑娘的人也不反对不时改换一下胃口。要紧的是别染上花柳病,有
时好像一场时疫横扫了整个办公室,也许这也可以解释为他们全都跟同一个女人睡
了觉,不管怎么说,看到他们不得不坐在一个皮条客旁边时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真
叫人痛快。尽管一个拉皮条的也有一些职业上的小小困难,相比之下他们却过着奢
侈的生活。

  这会儿我特别想起了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他骑着脚踏车送《哈瓦斯信使报》
。他吃饭时总是迟到一会儿,总是汗流浃背,脸上涂满了污垢。进门时他是迈着优
雅、可笑的步子,他举起两根手指向每个人致敬,然后匆匆忙忙走到厕所和厨房之
间的污水槽边去。擦脸时他迅速查看一下吃的东西,若看见案板上有一块烧好的牛
排便捡起来闻一闻,要不就把勺子伸进大锅里尝一口汤。他像一头警犬,鼻子始终
贴在地上。撒完了尿,捍完了鼻涕,准备工作算是做完了,这时他便大大咧咧地朝
他的姑娘走来,“吱”地狠狠亲她一下,同时还爱抚似的拍拍她的屁股。我从未见
过这个姑娘有过不干净整洁的时候甚至在早晨三点钟工作了一夜后她也很整洁
,真像刚刚从土耳其浴室的浴盆里爬出来的。看到这两个体魄健壮的野人,看到他
们那么安详,那么相爱,胃口又是那么好,这倒也令人愉快。我现在谈到的是晚饭
,是她去干活前吃的一点点零食。过一会儿她就得告别她的大块头金发野人,到林
荫道上某个地方去啜餐后酒。

  即使这个差事使人厌烦、累人,她当然也不会流露出来。大块头的家伙来了,
饿得像一只狼,她便搂抱住他,急不可耐地亲他,亲他的眼睛、鼻子、脸、头发、
颈后……她也会吻他的屁股,若是这事儿能当着众人的面干。显然她对他感恩戴德
,并不是为了得一份工钱才跟他厮混的。吃饭时她笑得前仰后合,一直笑到吃完饭
,你会以为她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有时作为爱的一种表达方式她扇他的耳光,又
清脆又响亮,这一掌若掴在一个校对员脸上准会把他打得晕头转向。

  他俩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周围的一切,除了他们自己和大口大口吞进肚里的食
物。他们这么踌躇满志,这么和谐,这么彼此互相理解,范诺登疯了一样死死盯着
他们看,她把手伸进大块头的裤裆里,大块头做出反应抓住她的乳头玩笑似的捏…
…这是使范诺登最着迷的一幕。

  另外一对男女通常也在这个时间到来,他们的举动像结了婚的夫妻。他们吵架
,把家丑当着众人面扬出来,给自己也给别人造成不快,在威胁、诅咒、训斥和苛
责之后又和好了,搂在一起接吻,情意绵绵,真像两只斑鸠。这个被男人称作卢西
恩的女人是个长一头白金色头发的大胖子,表情残忍、严肃。一发起脾气来她便恶
恨恨地咬住厚厚的下唇,她的眼睛很冷酷、很小,有点儿呈黯淡的灰蓝色,一盯上
男人就盯得他直流汗。不过这位卢西恩是个好女人,尽管这场口角开始时她摆出一
副兀鹰的架势,她包里总是装着钱,付钱时小心谨慎也只是因为不想纵容男人的坏
习惯。如果你把卢西恩滔滔不绝的斥责当真,她男人便是一个意志力薄弱的人,等
她时他会一晚上花光五十法郎。侍女来问他吃什么,他却没有胃口了。卢西恩吼道
,“哼,你又不饿了!我想你是在蒙马特尔街等我呢。但愿你在我替你当牛做马时
玩得愉快。说,笨蛋,到哪儿去了?”

  当她这样发火而且气得要命的时候,他只是胆怯地望着她,似乎认为保持缄默
是最好的策略,他随即低下头去玩弄自己的餐巾。然而这个小举动更使卢西恩怒不
可遏,她很熟悉这个动作,心里当然也暗暗在高兴,因为她现在可以确信他有过失
了。

  “说呀,笨蛋!”她尖叫道。于是他以尖细怯懦的声音悲哀地解释说,等她时
他饿极了,只是站下吃了一个三明治,喝了一杯啤酒。他愁眉苦脸他说,这已足以
败坏他的胃口了,不过现在使他忧心的显然不是吃的,他试图以更有说服力的调子
不假思索地说,“不过我一直都在等你。”

  “撒谎!”卢西恩叫道,“骗子!哼,幸亏我也是个骗子……一个高明的骗子
。你的小谎言叫我恶心。你怎么不编一个大谎?”

  他又垂下头去心不在焉地捡起几块碎屑放进嘴里,她在他手上打了一把,“别
这样!你叫我心烦。你是这么一个笨蛋。骗子!你等着,我还要跟你算帐的。我也
是个骗子,不过可不是笨蛋。”

  过了没多久他们便紧靠着坐在一起了,手挽着手,卢西恩低声耳语道,“啊,
我的小兔子,现在真跟你难舍难分了。来,吻吻我!你今晚干什么?说实话,我的
小东西……对不起,我的脾气真坏。”他轻轻吻吻她,正像一只长着粉红色长耳朵
的兔子,他轻轻碰碰卢西恩的嘴唇,像是在啃一块卷心菜叶。与此同时他明亮的圆
眼睛贪婪地盯上了放在她身边长椅上的钱包,他只是在等待机会大大方方从她身边
溜走,他巴不得快走,快坐到蒙马特尔街上一个安静的咖啡馆里去。

  我认识这个长着一双兔子似的圆而胆怯的眼睛的天真无邪的小鬼,也知道钉着
铜牌子、卖避孕套的蒙马特尔街是一条多么声名狼藉的街道,那儿灯光彻夜通明,
性像阴沟一样充斥着整条大街。从拉斐特街步行走到这条林荫道上犹如受夹答刑一
样,她们无休止地缠着你,像蚂蚁一样咬住你,她们哄、骗、勾引、哀求、乞求,
她们用德语、英语、西班牙语试着跟你攀谈,她们给你看她们破碎的心和走乏了的
双脚。你嗅得到厕所里的香味,即使你早已把触手砍掉,即使那嘶嘶哧哧的声音早
已消逝这是“舞蹈香水”的气味,只保证在二十厘米距离以内有效,一个人可
以在从这条林荫道到拉斐特街这一段短短的路上花费完一生的光阴,每一间酒吧里
都很活跃、热闹,骰子都灌上了铅,收款员像鹰一样蹲在高凳子上,他们经手的钱
有一股人身上的臭味。法国银行里也找不到这儿流通的这种充满血腥味的钱,这钱
被人的汗水浸得发亮,它像森林火把一样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里,留下烟和臭味
。谁若能在夜间步行走过蒙马特尔街而又不气喘、不出汗,不祷告也不骂娘,他准
是一个没有睾丸的男人。如果有,也应该把他阉掉。

  假如这个胆小的兔子在等他的卢西恩时真的一晚上花掉了五十法郎呢?他真的
饿了买了一块三明治和一杯啤酒,还是停下跟别人的婊子聊了一会儿?你认为他应
该厌倦这种夜复一夜的老一套生活?你认为这种生活应该给他造成负担、压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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