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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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著有七部小说。两部剧本及许多书评、游记、回忆录、书信集和论文集。
两部“回归线小说”当属他最著名的作品,而1949—1960年间出版的“殉色三部曲
”(《性爱之旅》、《情欲之网》、《春梦之结》)——加上《黑色的春天》(1936
)和《在克利希度过的平静日子》(1956)这两部纪实小说——亦是研究其生平的
重要资料。《马洛西的大石像》与《空调恶梦》是两部游记,文笔生动、流畅,也
很受评论家重视。
米勒自幼聪颖过人,手不释卷,在三十三岁辞去工作专事文学创作之前,就已
读过西方和东方许多文学家、哲学家的代表作,诸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斯特林堡、
尼采、兰波、罗摩克里希那、老子、诺斯特拉达莫斯(1503—1566,法国预言家)
等。他还潜心研究过佛教掸宗、荷兰后期印象派画家凡高的绘画、日本画家葛饰北
斋的浮世绘、古犹太苦修教派的教义、神秘学、星相学这样一些令常人觉得稀奇古
怪的学问。在英语作家中他并不推崇公认的古典大家,却醉心于卢梭、康拉德、爱
默生、D·H·劳伦斯等富于叛逆、创新精神的英美作家,自己也继承并高扬了这种
精神。
无论在写作风格还是在思想倾向上,米勒均有独到之处,既不同于以往任何一
位英美作家,也比他身后的众多模仿者更具特色。他是美国文坛上“前无古人,后
无来者”的一位怪杰。他和同时代的另一位美国作家、美国现代派小说鼻祖格·斯
泰因是二三十年代美国旅欧作家中最具影响的人物,而且两人有许多共同之处——
都曾被误解,其才能和地位多年后才得到承认,都是与现存社会伦理、价值观格格
不入的虚无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斯泰国的无政府主义、虚无主义观念体现在其
作品的语言及逻辑方面,而米勒则主要体现在其性道德观和社会与个人的关系方面
)。
在欧美各国取得“轰动效应”的《北回归线》究竟是怎样一本书呢?
《北回归线》是米勒的第一部自传体小说,也是他出版的第一本书。此书以回
忆录的形式写就,米勒在书中追忆他同几位作家、艺术家朋友在巴黎度过的一段日
子,旨在通过诸如工作、交谈、宴饮、嫖妓等超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夸张、变形
生活细节描写揭示人性,探究青年人如何在特定环境中将自己造就成艺术家这一传
统西方文学主题。
从艺术形式上看,米勒的“回归线小说”同斯泰因的《商第传》和乔伊斯的《
尤利西斯》一样,创造了一种新的小说形式——用挪揄、夸张的笔触即兴描写自己
的一段时间内的全部经历,不论是美还是丑,同时掺进一段段怪诞、冷峻、出人意
料的议论。《北回归线》没有连贯的或贯彻始终的情节,也不标明章节(分为十五
部分),作者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对他的素材从不作任何选择和梳理,如书一开
始提到作者住在波勒兹别墅,作者的朋友鲍里斯发现自己身上生了虱子,作者便:
“剃光了他的腋毛”。接着作者评论道:“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怎么居然还会生虱
子?不过没关系。我俩,我和鲍里斯也许永远不会彼此这样了解,若不是靠那些虱
子。”此后他又根据鲍里斯对天气的预测联想到“时光之癌症正在吞噬我们”,点
明书名的另一层含义。一事一议、触景生情,这是米勒在《北回归线》及其它几部
作品中的习惯写法,有时兴之所至的大段议论反倒比漫不经心、娓娓道来的一则则
轶闻趣事占去更多篇幅。作者的想象力异常丰富,往往由一件日常小事引出许多跳
跃式的、不符合逻辑的、匪夷所思的联想,发出令人莫名其妙、甚至目瞪口呆的感
慨。
“沿着香榭里舍大街走着,我不断想到自己真正极佳的健康状况。老实说,我
说的‘健康’是指乐观,不可救药的乐观!我的一只脚仍滞留在十九世纪,跟多数
美国人一样,我也有点儿迟钝。卡尔却觉得这种乐观情绪令人厌恶,他说,‘我只
要说起要吃饭,你便马上容光焕发了!这是实话,只要想到一顿饭——另一顿饭,
我就会活跃起来。一顿饭!那意味着吃下去可以踏踏实实继续干几个钟头,或许还
能叫我勃起一回呢。我并不否认我健康,结结实实,牲口般的健康。在我与未来之
间形成障碍的唯一东西就是一餐饭,另一餐饭。”
米勒想到自己“极佳的健康状况”,又将它等同于乐观。十九世纪是西方社会
蒸蒸日上、西方文明锐不可挡的时代,因此人们洋溢着乐观情绪。“一只脚仍滞留
在十九世纪”即暗示他同前人一样乐观。接着米勒又想到卡尔的话,随即将“乐观
”与“一顿饭”,一顿几乎是万能的饭等量齐观。
米勒的无逻辑性或非理性还表现在他喜欢把彼此间毫无联系的事物杂乱无章地
任意罗列在一起。这类罗列在其作品中俯拾皆是。
“塔尼亚也是一个狂热的人,她喜欢小便的声音,自由大街的咖啡馆、早日广
尝从蒙帕纳斯林荫大道上买来的颜色鲜艳的领带、昏昏暗暗的浴室、波尔图葡萄酒
、阿卜杜拉香烟、感人的慢节奏奏鸣曲、扩音机、同朋友聚在一起谈论的一些趣闻
轶事。”
米勒的另一文体特点是连篇累犊、不厌其烦地写幻觉和梦幻,于是现实与幻觉
,现实与梦境、现实与虚构往往不留痕迹地结为浑然一体,使读者产生非理性的直
观感、直觉感。
看到几个裸体女人在未铺地毯的地板上翻滚,米勒由她们“光滑、结实的”光
屁股联想到“台球”、“麻疯病人的脑袋”以后,“突然我看到眼前一个鲜艳、光
亮的台球上出现了一道黑洞洞毛茸茸的缝……瞧一眼这个黑洞洞的、未缝合的伤口
,我的脑袋上便裂开一道深深的缝:所有以前费力或心不在焉地分门别类、贴标签
、引证、归档、密封并且打上印戳的印象和记忆乱纷纷一拥而出,就像一群蚂蚁从
人行道的一个蚁穴中涌出。这时地球停转了,时间停滞了……我听到一阵放荡的歇
斯底里的大笑……这笑声使那个台球鲜艳、光滑的表面起了皱褶……”无情节导引
的漫谈,介于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梦吃、幻觉,无拘无束、甚至有时是病态或疯狂
的自由联想及语词的任意排列组合……这类“痴人说梦”式的文字游戏令读者不禁
怀疑此书能否纳入传统意义上的“小说”范畴。诺思罗普·弗赖伊将虚构散文作品
(fictlon)分为四种类型:小说(novel)、自白(confession)、剖析(anatomy
)和传奇故事(romance),同时也不排斥这四类因素并存于一本书中的情形。依
照弗赖伊的分类,《北回归线》当然不是“小说”,更不是“传奇故事”,倒像是
“自白”与“剖析”的结合。它所叙述的并非处于常规因果关系中的人物活动,而
是混沌般乱哄哄的背景下一群不受寻常社会规范制约的叛逆者有悸常理的破坏性言
论和行动。
换言之,本书属于认真、严肃探讨人生重大问题的“实验小说”(experimental nove1
)。这类小说的远祖可追溯至塞万提斯、拉伯雷,甚至希腊、罗马史诗。例如,施
威荣先生就曾指明《北回归线》中的“拉伯雷笔法”。通览全书,实验小说常用的
多种技法均可在其中找到,如从本文引述的几个片断中读者便可发现或归纳出“离
题”(digression)、“罗列”(catalogue)、“叙事方式转换”(shlft of modes
)、“过度描述”(extravagancy)、“亵读神圣”(profflnatlon),“神圣化
”(sanctification)等。
《北回归线》中梦呓式笔触可归于某种“自动写作”(automatic writing)
。“自动写作”原指“在不受意识控制的状态下写作”,由于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它实际上只是指在人工的或人为的催眠状态中或药物(兴奋剂、幻觉剂等)作用下
写作。在认识论根源上,“自动写作”似与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1859—1941
)的直觉主义哲学有牵连。柏格森认为只有本能或直觉方可认识真理或真实,才能
创造和欣赏美,在文学渊源上,“自动写作”是包括亨利·米勒在内的超现实主义
文学家、艺术家的法宝之一。
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哲学、弗洛依德关于人的意识层次的划分、作为文学流派的
像征主义的兴起都对超现实主义理论的建立起过不容忽视的作用。一般认为法国像
征派诗人兰波、马拉梅等人是超现实主义的先驱。1917年,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在
其滑稽剧《蒂蕾齐娅的乳房》前言中首次用了这个词。1924年,法国青年诗人安德
列·勃勒东(1896—196)发表《超现实主义宣言》,为其下定义:“一种纯粹的
心理无意识化……这是一种不受理智的任何控制、排除一切美学的或道德的利害考
虑的思想的自动记录。”这一文件标志着超现实主义的诞生,它寻求的是超越或处
于现实之内、被掩盖的现实,通常通过摈弃意识、理性、美学或道德对人的束缚,
表达其潜意识中的思想感情而实现。天生性格叛逆、具有无政府主义政治倾向和虚
无主义人生观、身居超现实主义故乡法国巴黎的青年米勒自然成为美国作家中的首
批超现实主义者之一。米勒在《北回归线》中身体力行地体验了勃勒东等人的理论
,几乎表现出超现实主义的所有特征:催眠中的“自动写作”,梦境与幻觉的解析
、入睡前似醒非醒状态下思维活动的再现、“旋转下降”(勃勒东语)至不为人知
的诡秘心灵深处去探究与日常行为大相径庭的古怪言谈举止,等等。
米勒的文学观同他读过的书一样,也显得纷乱而无头绪。存在主义的荒诞人生
观,人生若梦的虚无主义思想以及同一切现存伦理规范、社会秩序和制度唱反调的
不合作态度使他成为“反潮流”的斗士、美国文学史上最偏激的作家之一。
在米勒那里,西方文明以至人类文明引以为豪的一切都是他冷嘲热讽、泼口谩
骂的对像。他在《北归回线》开卷处开宗明义地写道:“就‘书’的一般意义来讲
,这不是一本书。不,这是无休止的亵读,是啐在艺术脸上的一口唾沫,是向上帝
、人类、命运、时间、爱情。美等一切事物的裤裆里踹上的一脚。”
关于文明,他说:“文明是毒品、酒精、战争发动机、卖淫、机器以及机器的
奴隶、低工资、腐败的食物、低级趣味、监牢、感化院、疯人院、离婚、性变态、
野蛮的运动、自杀、杀害婴儿、电影、骗术、煽动、罢工、停产、革命、暴动、殖
民化、电椅、断头台、破坏、洪水、饥荒、疾病土匪、大亨、赛马、时装表演、狮
子狗、中国狗、逼罗猫、避孕套、子宫托、花柳病梅毒、神经失常、神经病,等等
,等等。”他所罗列的这一大堆风马牛不相及的抽像概念和具体事物均暗示现存人
类文明束缚了人(尤其是艺术家)的才能,不符合人性,所以他主张个人应尽力摆
脱荒诞的人生之羁绊,避免人性的共性化或异化,因此,他笔下这些毫无信仰的人
,丧失希望、爱心甚至“人生”的人,堕落透顶的人,几乎完全失去人的特性的人
也都是言之成理的人、自然的人。
批评界对米勒的贬抑基于多方面的原因,既有言之成理的批判,也存在很深的
误解。最主要的误解源于他对两性关系的随意态度和赤裸裸的,近乎病态的性描写
。的确,性这个个人讳莫如深的话题在米勒笔下竟如一股一泻千里的流水,无处不
到。书中以来勒本人、范诺登、卡尔及菲尔莫等人为轴心的一切人与事均直接或间
接地与性有关。其实,性描写只是手段,米勒并不同子为写性而写性的色情文学作
家。他并无意挑逗读者的情欲——这一点是西方司法部门辨别一部文学作品是否“
淫秽”的标准。六千年代未勒、D·H·劳伦斯及其他一些作家的著作均依据此原则
在美国解禁。
米勒的性描写是为他的人生哲学及政治观点服务的,充分表现出现当代西方人
特有的价值观和审美取向。米勒在二十年代未开始文学创作,恰好赶上以旅欧美国
作家为代表的“迷惘的一代”的步伐。在承继性、教育背景以及审美情趣上,米勒
与这些作家并无多少共同之处,但将他们共同怀有的虚无、绝望的情绪以另一种方
式表现到极致——尽情满足人的动物性需求,在放纵的性交往和通宵达旦的宴饮狂
欢中忘却苦涩的人生。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散去后,一代雄心勃勃、抱负远大的青年发觉自己已丧
失了人生的目标,在动辄便会降临的死神面前一切努力和拼搏都已变得毫无意义;
于是,在荒诞的、由摇篮到坟墓的短暂一生中,人的一切行为都变得合理而又合法
,“善”与“恶”的界限已不再那么泾渭分明,却已沦为人为的空泛概念了。海明
威的亨利(《永别了,武器》)在女友困难产死去后冒着雨沿街蹈蹈独行,永远告
别了残酷的战争和甘美的爱情。试问“君欲何往”?我们会很自然地、符合逻辑地
想到在战后布满断垣残壁的瓦砾中心灰意冷的亨利之流可能也会加入米勒和他的伙
伴的行列,在烟花巷中、酒吧间里消磨这被辜负的青春。那不正是他的必然归宿吗
?尽管多数人对于一件令人开心的事的反应是哈哈大笑,个别人却有可能以截然相
反的方式——如号啕大哭,来表达类似的情感。米勒正是以一种与众不同的极端方
式来表达“迷惘的一代”类似的茫然、失望的感受。
巴黎,这个以“现代巴比伦”著称的西方文化之都是近现代史上无数青年艺术
家。文学家向往的圣地,朝拜缪斯的神殿。
对于亨利·米勒是如此,对于斯泰因、海明威、菲茨杰拉德、阿那依斯·宁等
人亦是如此。这个崇尚浮华的城市既为美国作家们带来创作灵感,也增强了包括性
能力在内的体验生活的能力。
美国作家观赏异国风光、畅饮美酒、从事性冒险,这些经历无一不成为他们创
作生涯的一部分,也绝不是米勒独有的。海明威在五十年代写的《漂移的盛宴》中
表达了对于最终把自己造就为名作家的巴黎的终生眷恋之情,在第一章中,他叙述
了自己在一家咖啡馆里写作的情形,承认自己的创作灵感源于性憧憬。由于身边有
一位迷人的姑娘,“故事自己跃然纸上,我只是很艰难地竭力跟上它……每写完一
个故事我总感到空虚,既悲哀又快活,仿佛刚刚做过爱……”菲茨杰拉德在《夜色
温柔》中写了一位迪克,他刚刚同妻子发生过性关系便同年轻漂亮的电影明星接吻
。后来这位登徒子在精神和肉体上都变得柔弱无能,先后被情人和妻子抛弃。他的
性无能最终导致其事业上穷途潦倒、一事无成。在米勒的挚友兼情人、为《北回归
线》作序的女作家阿那依斯·宁的日记(The Diarv of Anais Nin,1931—1934)
中,作为一种原始生命力的性能力多次与作家、艺术家的创造力相提并论。她在日
记中记述了1932年3月应米勒的建议一同去巴黎一家妓院看女同性恋者表演性技巧
之事。
宁的纷乱的性纠葛及她试图写一部研究D·H·劳伦斯的专著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