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5-0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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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满意的”。这是很诚恳的自我评价。毛对自己的词作比较自信,谦称“对于长短句的词学稍懂一点”。两首《沁园春》之外,《菩萨蛮·黄鹤楼》、《采桑子·重阳》,《忆秦娥·娄山关》、《念奴娇·昆仑》、《浪淘沙·北戴河》,都是意象浑成之作,不像他的诗,只有《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答友人》和《登庐山》三首七律,不计较格律,算是完整之作。纵然如此,《登庐山》中间二联全部写景,诗意停滞,致使结尾极好的两句,“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孤零零地悬在那里,上下都无着落。
毛词中最无懈可击的是《忆秦娥·娄山关》,其中的名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令人想起李白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苍凉悠远,“如幽燕老将”,自有一股高贵的气韵。“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豪迈旷达,乐观自信,最能显出毛泽东天纵英才的奇崛风格。
读毛泽东诗词者,意不在此而专骛旁顾,岂不正是元好问所笑话的:“少陵自有连城璧,争耐微之识碔砆!”
万点星子齐明时
——沈从文的大连印象
? 周立民
文学大师沈从文虽自称“乡下人”,但一生却跑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并凭借着手中的一支锦绣之笔,写下了许多观感。与郁达夫的那种游记大为不同,沈从文的观感常常是以书信的方式来记录的,像著名的《湘行散记》,其初稿就是沈从文回乡的一路上写给妻子张兆和的书简。还有并不准备发表的书信,同样是生动活泼的好文章。到底是小说家,他每到一地,都能以自己敏锐的眼睛观察当地的人和事,既能够抓住地域特征,又网住时代风云,有意无意中给一个地方画出一幅极好的速写。尤其是在1949年以后,他被迫离开了文艺界,从事历史文物研究,不像一个职业作家什么都见诸报刊,写信成了他的另外一种写作和表达,没有发表的约束,下笔自然不太顾忌,他笔下所记反倒比那些公开发表的大唱赞歌的文字更真实更有价值。
要不是新出版的《沈从文全集》中收有四封沈从文致妻子和儿子的信,我还真不知道沈从文来过大连。那是1962年7、8月间和1964年8月的事情。两次都住在秀月街连捷巷的一家疗养院中,“住处离‘老虎滩’海边倒只三站电车路”,“我们住区似乎是‘新区’,日本人当时辟来吸引下野军阀和其他逃亡官僚,地主资本家的……部分或属军事机关,部分属疗养所,部分属平民住宅”。前一次原因不详,似乎是某个部门组织专家、学者来大连疗养,后一次是全国政协组织的疗养,他还利用这次机会审校了《中国工艺美术简史》的书稿。第一次共留下三封信(1962年7月29日致沈虎雏、1962年8月1日和8月3日致张兆和),第二次有一封信(1964年8月4日致张兆和),总字数在一万五千字左右,这些文字除了报告自己的行踪外,还非常独特地描述了大连带给他的各种印象,是上佳的“大连观感”。这两次来大连,沈从文等人的活动内容也非常丰富:看部队的游泳比赛,到傅家庄(信中写作“扈家庄”)游泳,到龙王塘水库,参观旅顺军港,访问大连图书馆,逛旧书店、百货商店……通过沈从文的笔,四十年前大连市井图像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们面前。
小说家的感受是非常主观的,但惟其如此,他所表述的一切才永远不失其鲜活。先看对大连的城市印象吧,他觉得大连的建筑非常美,老百姓住得“太好了”:“半月来市面各处走了好几圈,才觉得地方之大,比青岛大得多,也整齐。特别是平地建筑,有旧俄的,有日本时代的,房屋四周多留下好些空地,整整齐齐,树大而高,绿荫广被,房顶尖尖的上耸,窗户狭长秀挺,有许多街都比青岛讲究,马路也极宽敞整洁。”不知道当年沈从文所见的如今还有多少没有拆掉,俗话说旁观者清,一个城市最有特色的东西是什么,一个走南闯北的人最有发言权。沈从文处处将大连与青岛相比,山、水、人都在比,那是因为三十年代他在青岛呆过两年,而且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在傅家庄,车停在山海间的时候,沈从文突然想到了三十年前在青岛的往事,在海边捡小石子时,他想起了与张兆和在青岛的生活,不禁感慨地对妻子写道:“小妈妈,你那时多结实年青!”1932年,正在相恋中的张兆和,随沈从文一起来到青岛,在青岛大学图书馆工作,两人一次游崂山,在小溪边遇到一个穿孝服的白衣少女,沈从文当时曾说:“那个穿白衣的,我可以给她写个小说。”这便有了后来的《边城》和它的主人公翠翠。在大连,沈从文又记起了这件事情,岁月流逝,人世沧桑,他已远离了写作,内心中的那份壮志未酬的不甘和怅然却还那么明显。
大连人的爱美也给沈从文深刻的印象。他特别注意:“街上各处都有穿旗袍和裙子的年青女人,大致多是商店和医院等等下班人。女人旗袍之多,为任何都市所少见,极少见穿短干部服的,有的即是部队中人。”是这样吗?这可真是大出我的意料,也真的留给人很多想象,难以想象在那个色彩单一的六十年代,大连的街头竟还有那么多的旗袍在款款而行。在另外一封信中,沈从文再一次提到了大连人对“穿”的讲究:“人一般说来都比较北京穿得还整齐,我把灰布裤膝盖处补了一圆又一方,穿出去时仔细注意,一礼拜,就还没有见过第二件。许多在街上摆地摊的人也衣冠整齐。”沈从文想艰苦朴素一下,没想到显得“土气”了吧?他大概不知道“苞米面的肚子,料子裤子”这句话吧?现在看来此言不虚啊!还有更精彩的呢!“合作社卖吃食的人照例还穿上白衣(有些人还有点像日本型)。至于大百货公司中守柜台的女子,则很多应说是打扮得‘娇滴滴’了。即上海也少有。大约是气候好,不上灰,不上衣有关系。”我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又看,没有错,沈从文写的就是“娇滴滴”,谁说关东女儿“野”,我们也有妩媚的一面啊,而且给沈从文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象,大连也是蛮摩登的嘛!
一个作家走到哪里都会凭直感发现很多问题,沈从文的牢骚也特别多,这只要读读书信就明白,汪曾祺这个学生总是沈从文说如何如何甘于寂寞怎么怎么不争,其实从作品到人,汪曾祺对他的老师从来都谈不上真正理解。连沈从文自己都说了:“古话说‘无忧无虑’,我大约还是虑得太多,许多事其实并非我的责任,而又即或忧虑也无补于事的。我总是在研究如何来搞好它。”是的,来大连他也没有忘记操“闲心”,比如他抱怨这里的日用工艺品和旅游工艺品做得太差,比如他为人口增长过快,教育和就业又跟不上而忧虑。他所看到的问题还带有很多时代的特点,比如商店里东西不少,人也不少,但买的不多,因为不是要票证,就是价钱太高,人们没有购买力。当然,作为一个文化人,他在大连更有一种“憋闷”的感觉,并非是环境不好,而是文化氛围不浓,所以有朋友问他到这里来写长篇小说怎样,他想了想还是不行,“反不如景德镇有点文化空气。又不如青岛海边真正孤寂”。“文化空气”稀薄,这是沈从文对大连最为不满的地方。“照理想住处作得那么好,必有相应文化(物质或精神)存在,这一点却不易发现,因为还从未在任何街上听到钢琴声,也未见到什么表示住宅中有什么特别活动景象,只偶尔可见到晒被面汗衫的屋角和……可知住下的大致都是没能利用环境的人。”他在街上遇不见小书店或报摊,在电车上也没有看书报的,而且本地只有一张报纸,办得也很单调,沈从文不能理解人都在做什么,平时为什么连“用书来增加知识”的要求都没有?他们到大连图书馆参观,发现书就是“堆”在那里,非常有价值的旧书旧报看的人也极少,“一切等于冻结,十分可惜”。文学大师的批评可能让大连人感到脸红,好在可以自慰的是他说的是过去,是过去……下面的场面既让沈从文兴奋又不住地摇头:“只是在街头巷尾,有什么业余公务人,摊了一些看得脏脏的小儿书,围了大群赤足小孩,三三五五争看一本。试问租价,那个中年人勉强笑笑,带点自嘲神气,说一分一本,每天可得个三五毛菜钱,一面说,一面那边争打起来,他立即又作了警察,去排难解纷去了。”
在大连,沈从文的生活中还有几个别有意味的细节似乎值得一提:
——1962年8月,茅盾、周扬、邵荃麟、赵树理、周立波等人来大连开农村题材短篇小说座谈会,就是“文革”中被诬为提倡“走中间道路”而大批特批的“黑会”。作家们来了风风光光,市长请客,“吃了不少种鱼”,沈从文也被邀在座,但已被逐出文艺界的他一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所以对邵荃麟邀请他与会,他心里说:“不正式邀可不好去。”对出席会的人,也大有不以为然的口气,“还有个山西李什么”,他是这样说的。“赵树理喝了不少白酒,还未唱戏,可能回到住房就唱起来了。”莫非赵树理戏唱得特别好听,他还专门提上这一笔?
——到海边,别人都兴奋地下水,沈从文却坐在海边的一个躺椅上看光景,任思绪游荡东西,自己说如同外国的“孤老流浪人”。还有一次是和历史学家顾颉刚做“老太太”,“在沙上帐幄下谈天。还看海军在远处打飞机靶……”他又想起了抗战时在昆明的日子。
——那个有点怪怪的老头金岳霖也来大连了,沈从文当然早就听过他恋着林徽因终生未娶的故事,看看他在干什么:“老金只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翻扑克牌玩……在这里看他客厅中一个人玩牌(和洋老太卜课一样),我坐拢去问他,他说‘无聊’才玩这个。”难道扑克牌里也有让这位有名的逻辑学家研究的逻辑?
俱往矣,那个年代的人,那个年代的事,还有那个年代的大连,只有沈从文在信中描述的这幅图景,不住地勾起我对大连的温暖记忆:
我们三楼还有个屋顶平台,早晚眺望,才知道附近风景还是相当好。特别在黄昏后,各个山头灯火如星,万点星子齐明时,远远近近似乎就有了一种清气(一种仙气),十分柔和美丽。……这时远处只有两种声音可闻:一是电车声音和闪光,大约可以有七八站之长在下边山谷中移动,车到晚上已较空,音响因之也格外大。一是每一住宅单宅单位(在附近一里内),都是小孩子叫嚷嬉笑声音,也是别处少有的。
齐白石的“蔬笋气”
? 冰 静
齐白石六十三岁题画白菜时写道:“余有友人尝谓曰:‘吾欲画菜,苦不得君所画之似,何也﹖’余曰:‘通身无蔬笋气,但苦于欲似余,何能到。’”
齐白石土生土长,作田、种菜、放牛,受着纯正的村野生活的养育和熏陶。后来学木雕,成了闻名乡里的“芝木匠”。
齐白石有“孩子气”,即“老小孩”似的天真、可爱。譬如一只青蛙被水草拴住了后腿,另外三只不施救助,坐而旁观;两只小鸡争食一条蚯蚓,但又免不了“他日相呼”;一只老鼠跳到称钩上戏耍,题为“自称”;一群蝌蚪明明看见水中的荷花倒影,却争相追爱;经常画钓杆垂于水面,再画几只小鱼游过来,题为“小鱼都来”;他画小鱼丝瓜,说“小鱼煮丝瓜,只有农家能有此风味”;他反复描绘老鼠偷油,虽有“寒门只打一钱油,哪能供得鼠子馆”的憎恶,但更多的是玩赏鼠儿的乐趣;当他画出一只老鼠咬着另一只老鼠的尾巴时,忍不住写下了“寄萍老人八十五岁新造样,可一笑”的题记。
齐白石的画中总是响彻着一种世俗的、生意盎然的愉悦情调,满眼天趣之中透露着对劳动生活的挚爱和信赖,俗中寓雅,雅中见俗。譬如矗立的半截荷梗诉说着莲蓬刚刚收获;偶尔立在梗顶的蜻蜓,昂头翘尾展翅之势,给人一触即飞的灵动感。即便是那些已经离开泥土的白菜、萝卜,也都那么鲜嫩、水灵,仍然那么生机勃勃。就与他画的虾、鱼、小鸡一样,贯串着生命之歌;就像他画的篱笆、稻束、柴耙一样,让我们联想、思念着齐白石充满着“蔬笋气”的乡野生活。这种生活之歌、生命之歌,就是齐白石用他的笔墨精神谱写的。
白石老人绘画艺术的“蔬笋气”渊源深远,蕴意厚重。他虽避乱北京二十余年,但始终坚守着自己的精神家园,这不能不对他甘为“走狗”的廓大胸襟刮目相看。正是这种海纳百川的胸襟孕育和催生了他的“衰年变法”,成为他成就一代宗师的转折。
白石接受陈师曾劝告,以“不欲人知,致饿死京华,公等勿怜”的决心开始变法,已是五十八岁了。促使他下这个决心的是四个方面的因素:他的画别人不喜欢(“予五十岁后之画,冷逸如雪个〈八大山人〉,避乡乱,来京师,识者寡”《五十七岁日记》);自己不满意(“予作画数十年,未称己意”《题画》);虚心听取别人意见(“友人师曾劝其改造,信之,即一弃”《五十七岁日记》);下决心改造画风(“从此决定大变”)。他谙知变法不易,衰年变法更不易,所以才以惊人的毅力和勤奋,进行着攻坚守隘的拼搏。在那“扫除凡格”,“关门变更”的岁月里,他握笔把刀,日不暇给。不是“涂黄抹绿再三看”,就是“夜长镌印忘迟睡”,在藤椅上小憩,在床上假寐,以致在厕所里小解,星星点点的光阴,他都不肯放过。一天到晚,古人册上的山河湖泊,同辈腕底的飞禽走兽,自己笔下的花鸟虫鱼,无时无刻不在交叠闪现,一旦打出自己认为比较满意的腹稿,便提笔蘸墨,泼写再三,往往同一腹稿,要画几张,几十张之多。陈师曾指出白石的画“还有樊篱圈着”,并把吴昌硕的画送给他看。齐白石没见过吴昌硕,但对他在艺术上的独创精神和取得的成就十分敬佩,他把吴的画挂起来,远看近瞧,口中喃喃自语,像是着了魔,晚上躺在被窝里还盯着墙上的画,用手指当空比划着。他想起“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的一颗印刻着“青藤门下走狗郑燮”,于是吟成一首:“青藤(徐渭)雪个(八大山人)远凡胎,缶老(吴昌硕)衰年别有才;我欲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鲁迅甘做“孺子牛”,白石欲为“看家狗”。自此,他的画作不论花卉、山水,都已明显跳出他人樊篱,自家法出,不假古人欺世。陈师曾在醇香艳花的陶醉中,挥笔疾书道:“一日不见如隔秋,三家神犬功自酬。我欲借之乘风去,为我中华雪耻羞!”这后两句诗是指陈师曾带着齐白石的画赴日本展览,轰动了日本,也震撼了北京画坛和商界。齐白石的名字和作品,被涂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到处颂扬。陈师曾打趣道:“白石先生,从今以后,你不必再为青藤、雪个他们转轮为‘狗’的。”齐白石连连摇头道:“不敢这么说。在所有古今名贤面前,我永远是一条忠实的走狗。几时我还要刻一方印章:‘衡恪门下走狗齐璜’!”
而支撑着这种“永远做一条古今名贤的忠实走狗”的信念的,要数他的那种“纠缠如毒蛇,执著如怨鬼”的“笑骂由之,我自坚持”的豁达和勇毅。白石在《印说》里说:“子之刻印,少时即刻意古人篆法,然后即追求刻字解义,不为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