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传-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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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后一次在迪朗一吕埃尔家是什么时候产“那有什么关系?”
“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文森特害臊地说,“昨天下午。”
“文森特,你可知道,巴黎约模有五千个画家想学爱德华马来的样?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学得比你好。”
战场小得无法容纳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文森特耍了一个新的把戏。他把所有的印象主义者统统放进一张画中。
“讨人喜欢,”那天晚上,泰奥嘟味道,“我们可以给这张画起个名字,叫《摘要》。我们可以给这张画贴上所有的标签。那棵树是货真价实的高更。角落里的姑娘毫无疑问是图卢兹一洛特雷克。我敢说小溪上的目光是西斯莱,色彩,莫奈,树叶,毕沙罗,空气,修技,还有当中的人物,马奈。”
文森特苦斗着,他整天不停地画。晚上泰奥回到家里,就象小孩般地受到了惩罚。泰奥不得不睡在起居室里,这样文森特晚上就没法在那儿作画了。他与泰奥的争论,使他兴奋得无法人眼。他接连几小时地向他的弟弟高谈阔论。泰奥与他战斗着,直到倦得实在挣不开眼睛,沉入梦乡为止,灯还亮着,文森特激动地手舞足蹈。泰奥之所以熬得下去,因为想到不久就能迁往勒皮克路,在那儿,他能有一间独用的卧室,在门上装一把牢牢的好锁。
文森特对自己的画争论得发腻的时候,便以有关艺术、艺术生意和当一个艺术家的倒霉职业等等乱七八糟的讨论,塞满了泰奥的夜晚。
“泰奥,我真不明白,”他抱怨道,“你是巴黎最重要的艺术陈列馆之一的经理,可是你甚至不展出你兄长的图画。”
“瓦拉东不答应。”
“你试过吗?”
“试过千万次了。’“好吧,我们承认我的作品还不够好。但是修技的怎么样?还有高更?还有洛特雷克?”
“他们每次带新作品给我的时候,我总是请求瓦拉东许可我把它们挂在隔层楼上。”
“你是那个陈列馆的头头,还是别人?”
“天哪!我仅仅在那儿工作罢了。”
“那你就该离开。那是可耻的,太可耻了。泰奥,我无法忍受,我得离开他们。”
“明天早饭时再谈,文森特。我吃力了一天,要睡觉啦。”
“我不想等到明天早饭的时候。我要现在就谈。泰奥,展出马奈和德加有什么用呢?他们已经为公众所接受。他们开始卖画了。现在你应该为更年轻的人斗争。”
“给我时间!也许再来一个三年……”
“不!等不上三年。我们应该马上行动。噢,泰奥,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职位扔掉,自己开一家艺术陈列馆呢?想想,没有瓦拉东,没有布格罗,没有埃内尔!”
“那得有钱,文森特。我没有一分钱的积蓄。”
“我们无论如何能够弄到钱的。”
“艺术生意的进展是缓慢的,你知道。”
“慢就慢吧。我们日日夜夜地干,一直到你立牢脚跟为止。”
“与此同时,我们还干什么呢?我们得吃饭。”
“你在责备我没有挣钱养活自己吗?”
“看在老天的面上,文森特,睡觉去吧。我累得要命了。”
“我不要睡觉。我要明白其中的道理。那是你不想离开古皮尔公司的唯一理由吗?因为你得养活我吗?来吧,给我讲实话。我是你的累赘。我把你拖垮了。我迫使你要保持你的职位。
要不是为了我,你早就可以自由了。”
“要是我稍为魁梧一点,或者稍为强壮一点,我就给你一顿痛打。所以,我想我要清高更来代我打。我的工作是与古皮尔公司打交道,文森特,现在是,永远是。你的工作是画画,现在是,永远是。我在古皮尔公司的一半工作是属于你的;你的一半绘画是属于我的。现在离开我的床,让我睡觉,否则我就要去喊宪兵了。”
第二天傍晚,泰奥递给文森特一只信封,说:“如果今晚你不干什么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一个聚会。”
“谁请客?”
“亨利·卢梭。看着请帖。”
卡上有二节小诗和几朵手摘的花。
“他是谁?”文森特问。
“我们称他海关职员。四十岁以前,他是内省的一个税收员。就象局更一样,常在星期日作画。几年前他来到巴黎,定居在巴斯蒂耶的劳工区里。他一生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他作画,写诗,作曲,给工人子弟上小提琴课,弹钢琴,给老年人上图画课。”
“他画什么的?”
“幻想的动物,大都是从一个甚至更为幻想的丛林里向外窥望的动物。他到过的最近的丛林,不过是布隆捏森林①中的阿克利马勋花园而已。他是一个农民,一个天生的原始人,甚至保罗·高更也笑他。”
“你认为他的画怎么样,泰奥卢“晤,我不知道。人人说他是个低能儿,一个疯子。”
“是这样吗?”
二五?
“他有几分象孩子,一个原始的孩子。今晚我们去参加聚会,你就有机会自己去判定。
他的画全挂在墙上。”
“他得有钱才能请客吧。”
“他大概是今天巴黎最穷的艺术家。甚至连上课用的小提琴也是租来的,因为买不起。
不过他举办这些聚会是有目的的,你自己会看出来。”
卢梭住的房子里全是体力劳动者的家庭。卢梭在四楼占了一个房间。又叫又闹的孩子们满街乱跑。门厅里一股烧饭、洗衣和厕所的混合臭味,浓得足以把人憋死。
亨利·卢梭应声开门。他个子矮小,结结实实,轮廓很象文森特;他的手指短粗,头颅几乎是方的;树桩似的鼻子和下巴;大大的眼晴天真无邪。
“承蒙光临,不胜荣幸,凡·高先生,”他以温柔、殷勤的口气说。
泰奥介绍文森特。卢梭搬椅子请他们坐。房间色彩丰富,几乎是花俏的。卢梭在窗上悬挂着红白格子的农民窗帘。墙上满挂着野兽、丛林和稀奇古怪的风景等图画。
四个小男孩正站在角落里一架破旧的钢琴旁,手里紧张他捏着小提琴。壁炉搁板上放着家常小甜饼,那是卢梭烤的,上面撤有香菜籽。房间里散放着椅凳。
“你是第一个到,凡·高先生,”卢梭说,“批评家纪尧姆·皮耶,承他赏路带一帮朋友来。”
街上传来一阵喧闹声:孩子们的叫喊声和车轮在鹅卵石上滚动的糖精声。卢梭赶忙打开房门。从门厅里飘上来一阵动听的女性声音。
“走呀,走呀,”一个声音尖叫着,“一手扶住栏杆,一手捏住鼻子。”
俏皮话引起了哄然大笑。卢梭,听得清清楚楚,转向文森特笑笑。文森特在想,从未见过一个人有一对如此澄明天真的眼睛,一对如此毫无恶意、毫无怒气的眼睛。
一群十来个人冲进房间。男的穿着晚礼服,女的穿着华丽的长裙,做着雅致的拖鞋,戴着白色的长手套。他们随身把昂贵香水、优雅香粉、丝绸和古老花边的芬芳朝郁带进房来。
“喂,亨利,”纪尧姆·皮耶用低沉夸大的声音嚷道,“你看我们来了吧。不过只能呆上不多一会儿。我们要去参加布罗格利公主的舞会。可是你得好好招待我的客人。”
“噢,我要见见他,”一个身材苗条、揭发的姑娘,身穿帝国时代的长裙,胸顿开得低低的,冲口说,“暧,你想想看,这位就是全巴黎都在谈论的艺术大师。请吻我的手,卢梭先生?”
“留神,布朗希,”有人说,“你知道……这些艺术家……”
卢梭笑笑,亲吻她的手。文森特缩进一个角落里。皮耶和泰奥交谈片刻。其他的人三三两两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在阵阵笑语声中评论各张油画,摸摸卢梭的窗帘和摆设,寻开心地搜索每一个角落。
“女士们、先生们,如果各位坐下来,”卢俊说,“我的乐队就开始演奏我的一首曲子。
我把它题献给皮耶先生。曲名《拉伐尔歌谣》。”
“来吧,来吧,诸位!”皮耶叫道,“卢梭要款待我们啦。让妮!布朗希!雅克!来坐下。
那一定很可爱。”
四个哆咳的男孩,站在一具乐谱架前,调准小提琴的音。卢梭坐在钢琴前,闭着眼睛。
过了片刻,他开口说:“准备,”演奏开始。这首曲子是简单的田园曲。文森特想听听,但那帮人的味味的笑声淹没了乐声。演奏完毕时,他们都大声地拍手叫好。布朗希向钢琴走去,她的手搭在卢梭的肩上,说:“真美,先生,真美。我从来没有这样地感动过。”
“你过奖了,夫人。”
布朗希笑着尖声叫起来。
“纪尧姆,你听见没有?他认为我在拍他马屁。”
“现在我再为诸位演奏一首。”卢梭说。
“给我们唱一首称的诗歌吧,亨利。你不是有许许多多诗歌吗。”
卢梭孩子似地嘻嘻笑。
“好吧,皮耶先生,就弹一首,你想听的话。”
他朝一张桌子走去。拿出一叠诗歌来,用拇指拣出一首。他在钢琴前坐下,开枪弹奏。
文森特觉得那音乐不坏。他能听出来的不多几行诗,也觉得动人。然而,两者合在一起的效果,却显得十分滑稽。那帮人号叫着。他们拍打皮耶的背。
“噢,纪尧姆,你这个滑头鬼,老奸巨猾。”
卢梭赛完了音乐,外出到厨房去,带回若干杯浓浊的咖啡,分送给客人们。他们把小甜饼上的香菜籽剥下来,朝别人的咖啡杯里扔去。文森特在角落里抽烟斗。
“暖,亨利,把你最近的画给我们看看。我们就是为了这个面来的。我们要在这儿,在你的工作室里,在没有被购藏卢佛尔宫之前,看到这些画。”
“我有几张可爱的新作,”卢梭说,’“我去从墙上拿下来。”
一群人围着桌子,争先恐后地大加赞赏。
“这一幅是神品,真了不起,”布朗希赞叹道,“我一定要把它挂在我的房间里。没有它,我简直活不下去!亲爱的东道主,这幅不朽杰作要卖多少钱?”
“二十五法郎。”
“二十五法郎!啊,想想看,二十五法郎就能买到一幅伟大的艺术作品!你肯为我题词吗?”
“我感到很荣幸。”
“我答应过弗朗索瓦兹,带一张给她,”皮耶说,“亨利,她是我的未婚妻。一定要一张最好的画。”
“我知道应该是哪一张,皮耶先生。”
他拿下一张描绘一头怪兽在童话般的密林里隐约显现的画。人人对着皮耶大叫大闹。
“那是什么?”
“一头狮子。”
“不是狮子,是老虎。”
“真的,那是我的洗衣妇。我认得出她。”
“这一张稍为贵一点,先生,”卢梭温和地说,“要你破费三十法郎。”
“值,亨利,值。将来我的后代会将这幅神品卖得三万法郎!”
“我要一张。我要一张,”别的人叫喊着,“我要一张送朋友。这是本季度中最好的画。”
“来吧,诸位,”皮耶嚷道,“我们怕来不及赶上舞会啦。拿好你们的画。这些东西会轰动市罗格利公主的舞会。再见,亨利。今天高兴极了。不久再聚聚。”
“再见,亲爱的东道主,”布朗希说,把她喷香的手帕在他鼻子底下直晃,“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你将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
“别去惹他,布朗希,”一个男子嚷道,“可怜的家伙一夜睡不着啦。”
他们吵吵嚷嚷地蜂拥下楼,大声地开着玩笑,留下了一股高价香水的香味,与大楼里的恶臭融混一起。
泰奥和文森特向房门走去。卢梭站在桌旁,俯视着一堆硬币。
“你先回去好吗,泰奥?”文森特从容地问,“我想留下,跟他熟悉熟悉。”
泰奥离去。卢梭没有注意到文森特关上门,背倚靠在门上。他继续在数桌上的钱。
八十法郎,九十法郎,一百,一百零五。”
他抬起头来,看到文森特望着他。他的眼睛里又出现了天真无邪的神情。他把钱推向一旁,站在那里,呆笑。
“把假面具脱掉吧,卢梭,”文森特说,“我也是一个农民和画家。”
卢梭离开桌子,朝文森特走去,热烈地紧握他的手。
“个弟给我看过你描绘荷兰农民的大作。画得好。比米勒还好。我看了无数退。我钦佩你,先生。”
“我看了你的大作,卢梭,当那些人…在出自己丑的时候。我也钦佩你。”
“谢谢。请坐。请用点我的烟草吧。共一百零五法郎,先生。我能买烟草、食物和画画的画布。”
他们坐在桌旁,面对面,在友好、沉思的静默中抽着烟斗。
“我猜想你知道他们叫你疯子吧,卢梭?”
“是的,我知道。我听说,在海牙他们也认为你是一个疯子。”
“对,一点不错。”
“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有朝一日,我的画将接在卢森堡。’“而我的,”文森特说,“将挂在卢佛尔宫。”
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各自的想法,不约而同他衷心笑了起来。
“他们是对的,亨利,”文森特说,“我们是疯了!”
“不为此于一杯吗?”卢梭问。
星期三晚饭前,高更敲响公寓的门。
“令弟叫我今晚带你到巴蒂格诺勒咖啡馆去。他在陈列馆晚一点下班。这些画有趣,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有几幅是在布拉邦特画的,其余的在海牙。”
高更对画注视良久。他几次举起手来,张开嘴巴,好象要说话。似乎没能组织好自己的思路。
“请原谅我提个问题,文森特,”他终于开口说,“你有没有癫病病?”
文森特正穿上羊皮上衣,这是在旧衣店里买的,尽管泰奥对这件皮衣表示惊慌,他还是坚持要穿。他转过身来,凝视高更。
“我什么?”他问。
“一个癫相病患者。神经会发作的人?”
“我根本不知道那捞什子,高更。你怎么会问这个?”
“嗯…啃的这些画…看上去好象都要从画布上爆炸开来。当我看着你的这些画的时候……
对我来说也不是第一次。。…·开始感到一阵无法自制的神经质的兴奋。我感到,如果画不爆炸,我一定爆炸!你可知道你的画使我什么地方最受刺激吗产“不知道。什么地方呀?”
“肚子里。五脏六肺都在发抖。感到万分骚动和慌乱,简直无法控制自己。’“也许我能把它们当作泻药卖掉。你懂吗,挂一幅在厕所里,每天看个把钟点?”
“老实说,文森特,我想我是没法忍受你的画。它们会使我的内脏混乱一个星期。”
“我们走吧?”
他们顺着蒙马特尔路,走向克利希林荫道。
“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你呢?”
“也没有。那我们上巴塔耶饭店去吧产“好主意。有钱吗产一个生丁也没有。你有吗产“我一向没有钱。我在等泰奥带我出去。”
“咄!看来吃不成了。”
“不管怎么样,上去看看当天名菜。”
他们沿勒皮克路上山,然后向右转弯进入女修道院长路。巴塔耶太太有一份用墨水潦草写就的菜单,钉在门口一棵假的盆栽树上。
“嗯,”文森特说,“青豆烧小牛肉,我最爱吃的菜。”
“我讨厌小牛肉,”高更说,“我真高兴可以不吃了。”
“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