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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九三七年的爱情-第18章

小说: 一九三七年的爱情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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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媛写信,丁问渔便会感到思如泉涌滔滔不绝。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大事小事,都能勾引起他对雨媛的思恋之情。无论遇到什么新鲜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告诉雨媛。他想象着雨媛可能会有的反应,想象着她赞成或者反对,想象着她笑了或者稍稍有些生气的样子。写着写着,丁问渔想到了尸骨未寒的小月,他告诉雨媛,自己曾见过这个女孩,说她是个美丽漂亮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一想到这些,丁问渔就觉得和尚的罪行不可饶恕。  
  丁问渔给雨媛的信还没写完,又去继续上课。自从他开始给雨媛写信,这是经常的事情。
写信已经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虽然雨媛根本就不给他回信,但是陷于单相思之中的丁问渔,并不觉得自己的信是石沉大海。写信属于谈情说爱的一种最古老又最有趣的方式,丁问渔已经习惯于信写到一半,又转身去做别的事情,因为这会给他一种持续置身于爱的气氛中的感觉。继续上课的丁问渔开始大谈北欧的童话,他引经据典,把学生蒙得一愣一愣。大部分时间里,他都用英文在上课,听课的全是高年级的外语系学生,有时候,为了准确地表达北欧童话中的原汁原味,他不得不大段大段地引用瑞典文。  
  放学的路上,丁问渔没有直接回家,他去了邮局,伏在邮筒上把没写完的信写完,然后塞进邮筒。信刚丢进去,丁问渔便觉得自己还有话要说。处于恋爱中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因为有了爱,丁问渔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雨媛究竟爱不爱自己已经不是非常重要,丁问渔觉得自己能这样实实在在地爱一个人,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度的幸福。丁问渔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爱竟然如此实在,爱竟然如此具体,爱无处不在无所不有,空气中仿佛都飘着爱的气息,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爱。  
  丁问渔回到自己公寓的时候,和尚已不辞而别。房间里有很明显的翻过的痕迹,丁问渔没有想到和尚会窃了自己的钱物潜逃,他一时想不明白怎么一回事,打开放钱的抽屉,发现放在一个小纸盒子里的钱全部不翼而飞。他询问女佣人,女佣人说没看见家里来过人。她说自己收拾房间的时候,房间里根本没有人。丁问渔苦笑起来,他想和尚一定是在女佣人收拾房间之前,就偷了钱跑了,转念一想又不对,东西显然是在房间收拾过以后才被偷走的,因为女佣人收拾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房间被翻乱。丁问渔想到了去警局报案,但是立刻打消了主意,这事很复杂,警局明摆着会怪他不应该收留一个杀人犯,因此只能咎由自取。  
  吃晚饭的时候,丁问渔看到了有关和尚杀人奸尸案的第一篇报道。报道很简略,就几句话,大标题很耸人听闻,说凶手已在逃,警局正在全力以赴缉拿归案。从这篇报道开始,连续很多天,在南京各报纸上,和尚杀人奸尸一案被连续报道,连篇累牍的小道消息和花边新闻跃然纸上,结果这案件成了一九三七年春天南京老百姓最热门的话题。记者通过各种途径打听消息,报道上常常出现〃经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称〃的字样,话越说越离奇,故事越说越玄。三天以后,警局在码头捉到了和尚,和尚先是不肯供认自己身上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经过连续审问,和尚交待这钱是偷丁问渔的。  
  丁问渔因此也被牵扯到报纸上去。警局的探员拜访了丁问渔,要他叙述有关和尚的问题。
丁问渔被质问为什么要收留一个杀人犯,而且失了窃也不报案。在警探的质问下,丁问渔有些狼狈,他不愿意和警探配合,因为他觉得如此仿佛是在出卖和尚。丁问渔不喜欢那个向自己频频发问的警探,这是一个太自以为是的家伙,好像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似的,他总是说话只说半句,而且故意给被询问的人设下陷阱。他在和尚究竟是偷了丁问渔的钱,还是丁问渔主动给和尚钱上绕着圈子。丁问渔果然大上其当,他傻乎乎地承认钱是他给和尚的,因为他觉得这样或许能减少一些和尚的罪名。当丁问渔意识到自己陷入陷阱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那位老谋深算的警探立刻抓住不放,要丁问渔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动机。警探的用意突然变得很明显,他在暗示丁问渔有可能是这场谋杀案的同谋。  
  无话可说的丁问渔大发雷霆,挥舞着拳头请道貌岸然的警探立刻滚蛋。他宣布警探为不受欢迎的人,愤怒地拉开房门,说如果警探在一分钟内不告辞的话,那么他只好自己暂时先离开一下。丁问渔的无礼让这位自以为是的警探十分尴尬,他一肚子窝火,但是却奈何不了丁问渔。他试图以妨害公务吓唬丁问渔,暴怒的丁问渔懒得和他继续说话,摔了门就要出去。
作为大学的名教授,作为一个性情中人,警探的恐吓效果只能适得其反,丁问渔怒斥警方人员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绘声绘色地报道了这条花边新闻。不知道记者通过什么途径得到这条消息,耐人寻味的是,报道中居然加了这么一句丁问渔想说其实并没有说过的话:  
  〃就是让一个白痴来当侦探,也比这个神气十足的家伙强。〃  
  在以后的一个多月里,丁问渔接受了无数次的调查,甚至不得不被传讯到了法庭上作证。
和尚杀人奸尸案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报纸上刊登了和尚的照片,刊登了穿着学生装的小月的照片,以及俏女人张氏的照片。记者从法庭上录下了和尚的口供,有关一些通奸杀人以及奸尸的具体细节,在报纸上被反复引用。丁问渔的名字也一次次出现在报纸上,他由和尚载着去寻花问柳的丑闻也被抖了出来。虽然在披露时,只引用了丁问渔的姓,隐去了他的名字,但是任何熟悉丁问渔的人,都明白那位〃姓丁的名教授〃是指谁。  
  由于想到雨媛看到这条报道可能会引起的不快,丁问渔在给她的信中,坦然地承认自己过去的错误。他深有感慨地说,所以觉得过去会是错误,完全是因为现在有了爱情的缘故。
是爱让丁问渔开始反思自己过去曾经有过的荒唐行为,世界上很多错误都是因为没有爱情造成的,爱会使人净化,使人变得更单纯。爱会使人忘乎所以,无所顾忌。在没认识雨媛之前,丁问渔只是一个可怜的没有爱情的孤儿,他在看不见绿洲的沙漠里迷失方向,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没有爱的孤儿永远走投无路,没有爱的猎艳永远抚不平心头的寂寞,爱是人类的起点,也是人类的归宿。  
  和尚的案子突然变得错综复杂,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张氏,在法庭上出人意外的改变了态度。她开始很冷静地反省,认识到这场悲剧中,自己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是一个间接的凶手,既然女儿小月已经不复存在,她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干儿子。只要和尚立下毒誓,答应替她养老送终,她便恳求法庭不处以和尚死刑。她的请求在法庭上引起哗然,人们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对她的一些同情立刻荡然无存。第二天的报纸上,记者用显著的大标题登出这一消息:  
  淫妇无耻,依然鸳梦想重温  
  凶手有望获释?!?!  
  很多善良的人们被激怒了,如果和尚真被释放,那将是对法律的庄严进行亵渎。法庭几乎当场就驳回了张氏的请求,她声泪俱下的一番申诉,充其量只是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出丑。当她把和尚肉麻地称为干儿子的时候,在场的听众先是一怔,待明白过来所指以后,立刻发出鄙夷的啧声。人们为自己的耳朵居然听到如此恬不知耻的声音,感到震惊和滑稽。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并且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哄笑。徐娘半老的张氏并没有因为痛失爱女而忘记打扮,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穿得也干干净净。当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时候,人们不仅感觉到她风韵犹存,甚至还觉得她有些楚楚动人。人们从她外貌可以推断出,已经死去的小月一定也是个出色的美人。可惜她的一番申诉破坏了人们所有的好印象,很多人立刻想到了在她美俏的外貌掩盖下的不安分。人们立刻想象得出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能干出一些什么不要脸的事。

5
一九三七年的春夏之际,丁问渔的名字不仅因为和尚的案子,频繁出现在报纸上。人们记忆犹新的,是他在南京的各大报纸上刊登的离婚声明。发生在这一年的离婚大战,不仅让丁问渔筋疲力尽,而且还让他出了不少洋相,由于他没有按协定回上海履行〃种人〃义务,他的父亲连续给儿子拍了三封加急电报。第三封电报到达丁问渔之手的时候,佩桃已经买好了到南京的车票。丁问渔措手不及,不得不去车站接佩桃。佩桃大大咧咧地从头等的蓝钢车上走下来,见到丁问渔以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想见见他身边的那位不要脸的女人。
〃我有这个权利,对不对?〃这是佩桃和他结婚以后,初次来南京,她喜怒无常的样子,让丁问渔对她此行的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列车到达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去教授公寓之前,佩桃要求先驱车看看南京的夜市。黑乎乎的马路上没几个人,当然不能和上海的夜生活的繁华相比。佩桃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挖苦说:〃首都的气派也不过如此,这儿有什么好的?〃走进教授公寓以后,佩桃变得更加挑剔,她试图在丁问渔的卧室里,搜出有其他女人的痕迹。丁问渔意识到佩桃这次来南京,显然经过了精心的准备,她显然不仅仅是来找不痛快的。
年轻的女佣在佩桃不怀好意的注视下,感到明显的局促不安。吃晚饭时,佩桃对女佣做的菜肴评价极低,她问丁问渔为什么不换一个做菜手艺更好的女佣。〃不过,我想你恐怕舍不得她,〃她意味深长地说着,刚说完立刻把话题转移开,〃我在想,这次我得在你这长住下去。〃丁问渔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佩桃看在眼里,冷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谁叫我还是你没离婚的老婆呢?〃她对女佣做的菜不满意,胃口却极好,慢腾腾地吃着,一边吃,一边找出不同的话来向丁问渔挑衅。
学校里知道丁问渔的太太来了,派代表前来慰问。外文系的系主任太太和佩桃是小学的校友,知道她来了,一定要郑重其事地请丁问渔夫妇吃一顿。这顿饭有许多教授及夫人坐陪,于是一顿饭,吃出了一连串的饭局。佩桃在南京的那半个月里,几乎天天被请或者请别人。在公开场合,佩桃处处表现出一种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她给人留下贤惠和大方的印象。人们对丁问渔打算离婚的想法已有耳闻,这次看到丁太太,嘴上不便说什么,只好变着法子对丁问渔夸奖佩桃,没完没了他说着讨好女主人的话。他们开玩笑他说丁问渔这人不知好歹,说丁问渔在国外待的年头太多了,待糊涂了。
〃不知好歹的是我,〃佩桃不动声色地说着,〃丁先生要和我离婚,我却厚着脸皮追到南京来了。〃
佩桃总是在适当的时机,把丁问渔要和自己离婚的事,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挑明。她揭开了蒙着的那层薄纸,让丁问渔以及所有在席位上的人都感到很尴尬。她这一招非常厉害,人们听她的口吻,仿佛他们夫妇之间的感情危机已经渡过去了。所有的人对佩桃都有一个良好的印象,这就是她是个很宽容的女人,一次次地忍受着丈夫的风流却不知道嫉妒。佩桃很轻易把宴请变成了一次次声势浩大的社交活动,她如鱼得水地周旋在上流社会中,而且积极捐款赞助流亡的东北大学生,赞助在绥远作战中负伤的前方将士。丁问渔很快就明白佩桃所有的抛头露面都是故意的,她是个出色的演员,在公共场合,谁都会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好妻子,故意处处显示出她由婚姻做盾牌的合法性,显示她的大度和教养,但是和丁问渔单独相对的时候,就完全成为另一个人,成为一个让人恐怖的女人。
在晚上,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时候他们成为真正的敌人。他们同床异梦,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丁问渔曾经想到过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履行〃种人〃的义务,但是佩桃总是在他有些把持不住的关键时刻,冷冰冰地警告他,如果他还是个有一点点志气的男人,请他自重一些,别爬到一个对他深恶痛绝的女人身上去,他不愿意尊重自己,但是起码应该知道怎样尊重别人。她的话让丁问渔整个地泄了气,而且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丁问渔在给雨媛的信中,非常沮丧地承认,自己仅仅是不爱佩桃,并不恨她。佩桃则不一样,她不仅是不爱,对丁问渔还有一种刻骨的仇恨。
佩桃终于以自己特有的敏感,嗅到了丁问渔疯狂的爱情所在。她读到了丁问渔藏着的尚未来得及写完的情书,并且翻到了雨媛的住址。那天她第一次和女佣失态地大发雷霆,用非常尖刻的话请女佣立刻滚蛋。她咬牙切齿地将客厅里的花瓶摔在地上,然后又去撕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发泄完了一通小姐脾气以后,佩桃立刻精心化妆打扮,然后要了辆车直奔陆军司令部。一路上,她盘算着见了雨媛应该说些什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比较着不同方案的优劣。都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佩桃仍然没有打定主意。她不知道自己是理智地和雨媛谈一次话更好,还是索性大打出手,让雨媛狠狠地出一次丑。
陆军司令部正在召开高级军事干部会议。佩桃被阻挡在了门外,无论她如何解释,守门的卫兵坚决不为她捎信进去。这一天的高级干部会议由何应钦亲自主持召开,大家都认识到中日之战不可避免,因此对即将开始的战斗形势进行研究。在这次会议上,抗日必败的阴影笼罩在许多人的心头,悲观主义的论点显然占了上风。经过对中日现有军事力量进行比较,得出的结论是,一旦战争打响,局面将不可收拾。国军调整步兵师和日本步兵师的火力对比,精确计算后制成的表格显示,日军水平火力和曲射火力是国军步兵师的三点零七倍。日军步兵师中,普遍配有二十公厘战炮八十九门,三十七公厘速射炮二十六门,掷弹筒四百个,而所有这些火力配备对于国军来说都是零,国军唯一能和日军炮火相媲美的是山炮,每个师配有山炮十二门,日军则配备山炮三十六门。此外,日军的重机枪和轻机枪也分别比国军多一倍。
这种对比,还是拿装备精良的中央军和日军作比较,假如是地方部队杂牌军,由于连年内战的消耗,劣势将更为严重。许多地方部队使用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旧枪,其枪枝的口径也不统一,作战时的弹药配给会成为非常严重的问题。然而,虽然处于绝对的劣势,虽然悲观主义的观点占着上风,大多数将领仍然赞成与日寇一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夫战,勇气也,中国人并不怕打仗,日本人既然已经把中国人逼到了这一步,刀架在了脖子上,打一仗出口恶气也没什么不好。军事会议对中国军队的士气,作了最充分的分析。何应钦指出,作为高级军事将领,对于敌方的优势,必须了然于心,但是作为高度军事机密,我方的劣势暂时还不能公布,否则于军心不利。根据获得的情报分析,日本军方未来的作战目标,主要还不是针对中国,日本陆军希望和苏联进行决战,而海军要想在太平洋取得霸主地位,不可回避地必须和美国争雄。日本的如意算盘,是用不多的军事压力,迫使中国屈从,通过蚕食的办法,一步步地使中国分化瓦解。而国民政府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没完没了的蚕食和瓦解,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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