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的爱情-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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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的卫兵从拥挤的人群中,分开一条道来,曲蔓丽和她身边的人握手作别,雨媛突然很冲动地拉了拉丁问渔,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离去。丁问渔脸上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他走上一步,屁颠颠地保护着雨媛,几乎是搂着她的腰,在众人的目光下,十分显眼地离开会场。雨媛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将引起所有认识自己的人非议,但是她不在乎这样的非议,她一肚子的不痛快,似乎只有通过如此激烈出格的行为,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她觉得自己所以会这么做,全是死去的余克润故意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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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媛很快就和丁问渔分手了,他们刚离开会场,刚离开人群,在丁问渔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雨媛用力甩开了他搂在她腰间的手,十分厌恶地说,她希望他滚得远一点,希望自己再也不要见到他。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烈,许多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丁问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勃然大怒,她近乎失去理智地对他吼了一声,警告他绝不要痴心妄想,以为余克润死了,他就会有侥幸的机会。雨媛的心情,突然变得比想象中还要更坏,比大家所能预料的更恶劣。她告诉丁问渔,虽然自己现在已经不再爱她那位死去的英雄一般的丈夫,但是她更讨厌像丁问渔这样厚颜无耻的家伙,眼泪刷刷地就流了下来,在灵堂上,雨媛几次想痛哭,都没哭出来,现在,她终于找到了痛痛快快发泄的机会。她像小孩子一样捂着脸,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女伴们,知道雨媛不过是借题发挥,她们立刻想到换了自己也会这么做。可怜的丁问渔不过是个出气筒,她们觉得他活该,今天这场冤枉气是他自我的。有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因为站得远,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反正在今天这样的形势下,怎么哭怎么伤心都没关系。一辆吉普车开过来送她们走,雨媛在女伴的搀扶下登上车子。丁问渔像条丧家犬似的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地看着吉普车离去。一位女伴看着丁问渔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对于雨媛的暴怒,丁问渔并不感到丝毫的委屈,他感到深深不安的,是雨媛不应该那么伤心。雨媛痛苦的样子,让丁问渔感到自己有种不容饶恕的罪过。
很长时间内,丁问渔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那。曲蔓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上了车,临上车前,她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地扭过脑袋看着他。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跟着雨媛一起走。吊唁的人,陆陆续续还在赶来,学生已经不多了,相对增加的是那些刚下班的工人和职员。空军大礼堂前的空地上,已经不像公祭大会开始时那么拥挤。这时候能见到的,更多的是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宪兵。丁问渔一转身,又一次向灵堂走去,跟着自发排成的队伍走近灵位,对着灵位上供放的余克润照片发怔。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几种不同的观点在打着架。一对青年男女紧挨着他站着,女的那位不停地用一块白手绢抹眼泪,丁问渔忽然想到余克润能这么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在回去的路上,了问渔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雨媛。想到她悲痛欲绝的痛苦模样,丁问渔的心头一阵阵地揪紧。大街上人不多,由于日本人的飞机时不时要来轰炸,许多商店都歇了生意。总算让丁问渔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馆子,他走了进去,对老板招呼要一碗爆鳝面。
老板很高兴到这时候还能遇上有闲情逸致的吃客,亲自动手活杀了黄鳝,小锅小炒,将面条做好,端了来,一本正经地看丁问渔吃。他希望能听到对方的夸奖,但是丁问渔满脑子都是雨媛,根本没有心思品尝那面条的美味。老板按捺不住,对丁问渔说:〃我这儿的爆鳝面,你在南京要是能找到第二家,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丁问渔不置可否地看了老板一眼,看得他有些不明不白,看得他有些垂头丧气。要是丁问渔应酬一声,老板可以没完没了地标榜自己,替自己大做特做广告。丁问渔不吭声,老板后面的话,想说似乎又有些说不下去,不说却又感到技痒难熬,于是瞪大眼睛看着丁问渔。
丁问渔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完全出于敷衍地向对方点了点头,老板立刻抓住这机会,问丁问渔有没有注意到这面汤味道特殊。不等丁问渔来得及表态,老板已经为为什么自己的面汤特殊做出了解释。原来这面汤是用黄鳝的骨头熬出来的,丁问渔经老板这么一提醒,果然觉得那面汤的滋味非常鲜美。外面突然响起了空袭警报,丁问渔和老板同时往外面看,人却都懒得不肯动弹。有人匆匆从街面上跑过,一位妇女十分紧张地呼唤着自己小孩的名字。老板满不在乎地说:〃我就不去防空洞,看小日本的炸弹会不会掉到我的房顶上。〃丁问渔没想到一家小馆子的小老板,在这种关键时刻,还能保持这样的镇静,真是太难能可贵。他一边十分从容地把面条吃完,一边随口说几句好话夸奖老板。那老板总算等到自己想听的话。外面的警报声一阵盖过一阵,对他来说,就跟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咧着嘴笑个不停。
从馆子里出来,刚踏上大街,丁问渔便看见两架飞机飞过来。地面防空部队的高射炮不停地开着火,丁问渔只知道天上有飞机在飞,弄不清楚究竟是国军的作战飞机,还是敌方的轰炸机。一名警察站在简易的防空棚里,对丁问渔大声叫喊着。警报声不断,丁问渔只看见警察急得手舞足蹈,不知道他在对自己说什么。他猜想警察一定是让自己赶快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可是他这时候根本就不想躲避。南京人对连续的空袭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他们中间有些人在恐怖的警报声中,照常干着自己的事情。丁问渔沿着大街孤零零地往前走着,走到一片空广场的时候,他看见又有几架飞机迎面飞了过来,作俯冲轰炸的样子。到警报解除的时候,丁问渔已经打好了给雨媛去信的腹稿。他为自己今天惹得她如此愤怒,感到深深的惶恐。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他说什么也不会去冒这个险。在一大套对自己的谴责之后,丁问渔有些委屈地替自己辩护,他想自己无疑是错了,但是他又并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
丁问渔不知道雨媛其实很快就后悔了,他不知道当雨媛把一腔仇恨,像一盆脏水似的没头没脑地都泼在他头上的时候,其实心里并不是真的恨他。恰恰相反,雨媛的愤怒和失态,与想恨他恨不起来有关。不用说丁问渔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就连雨媛也不知道。事实上雨媛对丁问渔和余克润谁也不恨,要恨只能恨日本人,要恨只能恨曲蔓丽。余克润已经为国捐躯,他纵然有一千条错一万条不是,雨媛也不想再怪罪他。对于丁问渔,她不能不承认自己已经越来越有好感,不能不承认因为有了丁问渔的存在,她开始逐渐感受到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情感。在从灵堂回去的路上,雨媛不仅原谅了丁问渔,原谅他今天冒昧地出现在公祭大会上,而且为自己对他的粗暴行为感到歉意。丁问渔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不应该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由于已经进入战争状态,雨媛在余克润的公祭大会结束以后,才收到丁问渔断断续续写的几封信。邮局的正常工作被耽误了,几封不同时间写的信,在同一个时候到达了雨媛的手中。打乱了时间的信在被拆开以后,雨媛没头没脑地读了好几遍,才将它们的次序重新整理好。在第一封信中,丁问渔还在轻描淡写地谈到从报纸上获得的消息,谈到余克润在战场上如何大出风头,而最后一封信,却是听说余克润已经英勇阵亡的慰问信。和以往的信一样,这几封信都很动情,尤其是最后一封,了问渔写得文情并茂,结果原本是一封安慰性质的信,反而害得雨媛痛哭了一场。在这封长信中,丁问渔首先向雨媛检讨了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情。
这样的心情不道德,可是十分自然,因为战争似乎是给丁问渔提供了一个有空子可钻的机会。
丁问渔在信中大骂自己,骂自己无耻,骂自己卑鄙,骂自己不该趁人之危。
丁问渔的笔锋忽然一转,对余克润能够为国捐躯大加赞赏。他承认自己所以不能得到雨媛的青睐,同不能像一个好男儿那样血染疆场有关。余克润的阵亡,让丁问渔重新有机会对自己进行观照,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对雨媛的爱还不够彻底,还不够纯粹,因为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他首先应该想到的,是雨媛会有的痛苦。丁问渔觉得余克润为国牺牲固然很伟大,然而无疑中却也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这个错误就是他让一个天下最好的女人,为了他感到痛苦。丁问渔绕来绕去,用心良苦地想为雨媛减弱掉一些痛苦,他小心翼翼,控制着语言的节奏,当雨媛读到最后这样的字眼时,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信在这里达到了高潮。丁问渔几乎声嘶力竭喊出声来:〃想到你会因为痛苦而心碎时,我的心首先粉碎了。我谴责一切让你不痛快的事情!〃
雨媛捧着这些姗栅来迟的信,读了又读,恨不得立刻给丁问渔去一封信,但是她的高傲之心绝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在几个小时前,她已经严重地伤害过他。自从余克润牺牲的消息传来以后,所有的人都避免和她过多地谈这事。与雨媛亲近的人已经知道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婚变,在这时候和她谈余克润多少有些尴尬。当然更尴尬的是雨媛自己,事实上,她也尽量避免着接受别人的安慰。余克润背叛她和为国捐躯是两码事,但是反映在雨媛身上,却同时纠缠在了一起。从灵堂回来以后,一想到曲蔓丽张扬的表演,雨媛对余克润的怨恨有增无减,丁问渔的安慰信正好说到了点子上。
战争正在向纵深发展,进入了胶着状态,形势一天天在发生变化。两天以后,雨媛收到了丁问渔一封措辞恳切的来信。信中充满了绝望的气氛,在谈到那天公祭大会分手雨媛说过的话时,丁问渔形容他犹如听到了对自己的死刑判决。他表示自己没有理由不服从雨媛的判决,并且用一种沮丧的口吻宣布,这将是他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既然他让雨媛那么讨厌。
就不应该继续再让她讨厌了。他声称自己将继续给她写信,但是这些信再也不会去玷污雨媛高贵的眼睛。雨媛永远是公正的,丁问渔说他应该满足了,因为仅仅是在心中能深深地爱着雨媛,这就足够了。时至今日,他觉得自己应该心满意足,已经有足够的幸福可以回忆。
雨媛想丁问渔一定是被自己伤害得太厉害了,要不然他不会写这封满纸绝望的信。信中全是肝肠欲断的自责,却没有一句对雨媛的怨言。雨媛立刻想到大姐雨婵谈到丁问渔时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他在爱情方面,是一个十足的疯子,不由得有些于心不忍。凭心而论,丁问渔也没什么过错,他就是这么一个活宝。雨媛突然心血来潮,顾不上是否会闹笑话,给丁问渔去了一封短信,信中没说几句话,大意是为自己那天说的过头话道歉。信刚发出就后悔了,余克润尸骨未寒,她不应该写这样的信。她明知道这样的道歉信是不能写的,因为丁问渔一旦收到这样的信,会更发疯,会进一步做出让别人吃惊的事情。她早就领教过丁问渔的脾气,事实上他的脸皮厚得很,绝不会因为自己那天对他的训斥,就会真的偃旗息鼓,真的再也不给自己来信。她这么写信去道歉,完全是在又一次有意无意地玩火。
事实也是如此,在雨媛的信尚未到达之际,丁问渔就说话不算话,新的一封信已经又通过邮差送到雨媛的手上。过了没几天,雨媛再收到丁问渔的来信时,如蒙大赦的喜悦之情跃然纸上。一切就和雨媛预料的一样,他的言辞和过去相比,不仅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索性往前大大地走一步。他振振有辞地写道,按照一般的常规事理,此时也许不应该再对雨媛作痴心妄想,但是人之行事,并不总是以应该不应该为前提。既然余克润的存在,都不能妨碍丁问渔对雨媛的痴爱,余克润的消失却变成一种障碍,无疑有些荒唐可笑。得寸进尺可能是不对的,甚至是不道德的,然而丁问渔显然决心按自己的想法去行事。
丁问渔又一次加强了对雨媛的爱情攻势,由于邮局的信件已经不能按时到达,他开始自己扮演邮差的角色。当年在德国留学时,他曾学过骑自行车,现在拙劣的车技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买了一辆老式的捷克自行车,这种自行车的车刹是靠脚踏控制的,在骑的时候,只要脚往后踩一下,车就被刹住了。从丁问渔住的地方去雨媛那里,要跃过好几个斜坡,他摔了几个跟头以后,技巧顿时长进了不少。正在进行的中日大战,仿佛已经与他无关,他的脑子里就只有爱情。每次他都是把信直接送到陆军司令部的传达室。门口的卫兵已经认识他了,知道他是给大院里的一位女机要员送信,见了他忍不住就要笑。信被放在传达室一格一格的小信箱里,雨媛每天到时候就会来取。刚开始她不明白是怎么会事,信来得实在太快了,常常是昨天晚上写的信,第二天就到了,有时候甚至是当天的信。传达室的卫兵也故意不告诉她。雨媛心里有疑问,猜想了问渔一定是像过去有过的一样,专门雇了一个人替他送信。雨媛终于发现了丁问渔送信的秘密,因为是骑车,丁问渔扔掉了一向随身拎着的手杖,看上去比以往要年轻精干不少。那天她正好有事要出门,远远地看见丁问渔骑车过来,一本正经很是滑稽的样子,她连忙将自己藏起来,不让丁问渔看到。发现了这个秘密以后,雨媛有空闲的时候,经常去大门口等候丁问渔,她只是偷偷地躲着观察。丁问渔丝毫也没注意到她。这样的小游戏持续了约半个月,丁问渔收到了雨媛的一封信。这封信的内容,是丁问渔所在的大学将迁往内地,他因为雨媛还在南京,决定不和学校一起走,雨媛因此提出异议。淞沪战场的形势,已悲哀到了没有一点可以乐观的地步,上海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日本人的气势似乎打算沿着沪宁铁路线,一口气打到南京来。国民政府已做好了迁都的准备。各行政机关的文职人员开始纷纷向内地转移。雨媛坚决反对丁问渔为了她的缘故留在南京不走,她写信给丁问渔,对他为了自己要留下来的好意表示接受,但是希望他能跟着学校一起走。国难当头,保存自己性命,比什么都重要,雨媛希望他不要孩子气,且不要说她根本还没有想到过会嫁给他,就是答应了嫁给她,他也不应该留在危城里等死。这是自从丁问渔认识雨媛以来,第一次收到雨媛如此温柔的一封信,他受宠若惊。将这封信看了又看,发疯似的吻了又吻,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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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政府在十月三十日正式决定迁都重庆,第二天发表了迁都宣言,并电告前线将士,表明政府要抗战到底的决心。淞沪战场的军事失利己成为残酷的事实。国军不敌登陆之日军的强大攻势,开始节节后退,已呈现出溃退状。固守闸北的谢晋元团,在一万多人次日军的攻击下,顽强地坚守了四天四夜,奉命撤出四行仓库,上海市区至此实际上已完全落入日寇之手。双方的援军仍然在源源不断地赶往,战事的发展已失去控制,坏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首都,南京城里一片紊乱。空袭越来越厉害,日机狂轰乱炸,目标从袭击军事设施发展到是地方就扔炸弹,无数平民百姓被炸死,各大医院里挤满了受伤的伤员。开战初期的那种兴高采烈已经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