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 1998年第三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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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日 多云。昨日游览倦甚，早上充分休息，午后离开巫山。我们搭乘的江轮于一时四十分开船，在船上进方便面作为午餐。饭后在房舱内休息。下午走到甲板上观赏风景。船上邂逅一位宜昌的基层公安干部。他是一位很愿与人交际的青年。我们渐渐攀谈起来，他在这一带工作，深知山民的困苦。船向前驶，经过一座荒凉山峦，他指着山峦高处一间简陋的破房对我说，那里曾居住一个贫穷的老妪，只身一人，无人相伴。虽然已经年迈，但为了饮水，天天仍得下山去挑水，后来实在挑不动了，她就吊死在那间屋里。这些贫困地区的人民生活就是如此悲惨。船驶近宜昌，眼看就要抵达，可是在葛洲坝不知何故停留了约两个小时。一到宜昌，我们来时乘坐的小汽车已经等候在那里。为了赶时间，我们不再逗留，马上上车赶回江陵。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一桩很不愉快的事。我们的小车在崎岖不平的旧公路上，尽量加快速度。天色渐渐暗下来，行至枝山近郊，汽车驶上一条新修的公路，半途碰到路当中树立一块不准通行的指示路标，我们的车只得折返，仍旧走上那条已经败坏的旧公路。车没有开多远，见到前面路边影影绰绰聚有一些人，在静静的夜里高声鼓噪。开头我们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驶到近处才听清楚，原来是要我们的车停下来。但车行太快，一时刹车不及。突然那群人向我们抛出一块上面钉有长钉的木板。我们的车从上面滚过，一下子两个车轮一起放炮，瘪了下来。驾驶员和陪同者下来前去交涉。原来这是枝山县城建局在此设立路卡，敛收过往车辆的钱财。他们一无标志，二无制服，不知根据哪条法律，在此征收过路钱，这群人中散发着酒气，个个摩拳撸袖，气势汹汹，宛如凶神恶煞一般。我下车与之理论，他们口出不逊，几欲动武，陪同者把我扶回车上。交涉一无结果，只得自认晦气，驾驶员把扎破的车胎换上备用胎，重新上路。我们白白在此耗去了很多时间，到江陵已是半夜了。
十月三日 晴。早上县领导黄、李、肖、吴、余及文化局刘、黄二局长前来送行。午饭后，由图书馆姚馆长陪同乘车去武汉，二时抵武大学术中心下榻。与庐音联系，四时和刚刚赶来的吴县长同去走访舅母，吴在武大读书时是舅母学生。晚上我们去庐音家吃饺子。饭后由稀恩送回学术中心。连日劳累，喉咙发毛，似已开始感冒，连忙吃药将感冒压下去。
十月四日 早九时四十分乘飞机返沪。中午前抵家。午睡约一小时，精神恢复不少。傅杰携来《杜集序》复印件二份。与史中兴联系，拟摘出其中七千字交《文汇报》在文艺百家发表。再与钟沛璋联系，拟将全文交《东方》发表。
十月五日 晴。早校改《杜序》。拟将前三章交《新民晚报》，后三章交《文汇报》。傅杰、钱文忠来。为枝山事件致函湖北纪委。吴立昌来约稿。读北京某报所载杂文，为“书读得越多越蠢”辩解，真是昏聩可叹。
十月六日 阴。老束偕建平来，将《杜序》一至六节携去。匆匆写成记老姜文。
十月七日 上午《文艺百家》徐繰民将稿拿去。下午《夜光杯》邓传理将记老姜文拿去。冯秉序偕戴辉、严福庆来，谈三九年去皖南事。姚以恩、小孔先后至。
十月八日 晴。陆灏来将《斯城之会答问》拿去。
十月十一日 晴。戴厚英、高玉蓉、吴中杰来，昨已与林炳秋约好，去医院看病人，遂请戴等在家稍候。医院中顺访周谷城，人已憔悴不堪，状极愁苦。见面后，但云：“人老便是苦。”再访洪泽，洪精神不佳。再访罗竹风，罗亦瘦去二十多斤，一目已眇。回来与戴等谈话时，可表弟巴士德自美来访，戴等辞去。留巴士德夫妇晚饭。
十月十二日 晴，午后转阴。《团结报》（九三年十月六日）刊有文章一篇，黑体大号字标题：“法国女婿热爱毛泽东”，副题：“访法国著名摄影师马尼埃尔·维莫尔”。文繁不俱引，仅抄其中精彩一段：“他喜爱诵读毛泽东语录，如遇到困难时，就背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扫地时，他就背诵‘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在他的影响下，巴黎文化圈中有人学习他背诵毛的语录，并运用到日常的对话之中。”云云。
十月十五日 阴雨。早传理将杜文取去。今日仍未工作，盖以前过劳，不久又将北上，得李淼赠《禅宗大全》一巨册。得邵燕祥赠《改写圣经》。
十月十六日 阴。许纪霖来，谈上虞举行杜亚泉讨论会事。
十月十七日 阴。田建业拿来杜序校样。上午赶看毕，中午田再来取去。清姐来改善伙食。
十月十八日 阴。徐中玉、钱谷融、李子云来，谈中国文艺理论学会于十二月中旬召开年会事。
十月十九日 阴转多云。读余英时文，论道统与治统不可互侵，应各司其职。其文曰：“现代知识分子的活动主要是限于文化的领域，而不在实际政治和经济的范围内。知识分子是通过‘影响力’去指导社会，而不是凭藉‘权力’去支配它。”这段话和我意甚吻合，在此前我亦说过大意相同的意见。
十月二十一日 晴。检旧报，见毛氏家谱将出版消息。八九年十二月七日《社会科学报》第一八三期发一消息，标题《毛泽东系周文王后》，报导《韶山毛氏家谱》将由吉林人民出版社推出。消息称：“据考毛氏家庭本姓姬，是周文王之子毛伯郑的后代。这本家谱脉系，始自太华祖。他是元朝人。元至正元年间避兵灾，由江西吉林龙城迁往云南澜沧县。明洪武十三年以军拨入湖南省。太华子及其长子、四子一并到湖南，侨居湘乡，后择湘潭定居，至清光绪十九年，毛氏家庭繁衍了二十脉，诞生了风云世界的伟大人物毛泽东……”云云。（补记：本年日记末尚贴有《新民晚报》文摘版剪报，未记年月日，亦是谈毛泽东的，文末注明摘自《中国广播报》，内容谈到做预案时如何绝对保密，报导领导人治丧活动有一定规格，而“这一次是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自然是最高规格，特高规格。高到什么程度？无先例可鉴，无规定可循。”最后研究结果，认为要做好如下各点。现举其中一条以见一斑。这是规定在播放讣告时，“播音基调要悲痛，庄重，深沉。播音的调子不能高，也不能过低，播音的速度放缓，但也不能太慢。”其余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严格规定，不烦赘举。不过这篇广播报导的最后一条黑体小标题却不可任其泯灭。现抄录如下：“四时播出，‘地球停止了转动’。”）
十月二十二日 晴。早陪可去瑞金看病，血压125（上）85（下），恢复正常。午后六时飞京赴文化书院纪念梁漱溟、汤用彤、张申府三老百岁冥诞之会。准时抵达，候至九时，无人来接。遂与傅杰、王世伟至赵家楼宾馆住下。十时服药就寝。
十月二十三日 晴。早十时半，乐黛云来接，其车不能久等，匆匆去卧佛寺。下午最后由我在大会发言，讲杜序一文中第八第九二节内容。
十月二十四日 昨日夜宿卧佛寺，觉凉气侵人，双足不堪寒冷，以厚衣缠裹而眠。一时半醒来，仍难入睡。会后略略观赏卧佛寺，即匆匆返城内。晚吴江招饮，在座有陈方正、秦川。
十月二十五日 寒流到京，嘱傅杰代购棉毛裤一条，以御寒。上午觉民、范用来，留午餐。下午傅璇琮约去晚宴。晚觉民再来借我毛衣一件。与湘云通电话。
十月二十六日 晴冷。上午光年派车接我去他家午饭。邓绍基、曹道衡来访，同去文研所与沈玉成诸位熟人会面。下午樊克政来，湘云来，留晚饭。倦甚。
十月二十七日 上午在中国社科院学术中心召开古文字诂林论证会。所邀学者胡厚宣、张岱年、张政琅、任继愈等十来位均到会。任继愈赠自选集，回赠《讲疏》。下午合影后散会。晚饭后，陆灏偕沈昌文来访，谈至九时半离去。
十月二十八日 晴冷。午后光远邀至三味书屋参加黑龙江日报召开的座谈会。在座二十余人，熟人仅吴江、邵燕祥二位。李锐赶来会我，饭后与他同返赵家楼，谈至十时许离去。
十月二十九日 晴冷，气温下降至零度。上午范用偕杨丽华来，赠书三本，留中饭。午后梅志偕小风来，赠食品三包。人民出版社吴道宏来访。作协张小强来摄影。《？望》陈四益来访。沈昌文来，留晚饭。
十月三十日 晴冷。上午九时去机场，飞机延至十时四十分起飞。二时抵家即休息。《读书》近期载颂胡乔木文，谓其关心知识分子，举吕荧事为例。但据我所知，此乃将陆定一讹传为胡。吕荧生前得陆定一帮助甚多。五九年吕来上海，我在淮海路与他邂逅，他与我仅谈到陆定一而与胡无涉也。
十月三十一日 晴。沪较京气温高六、七度。近来年纪日益老化而脾气日益失控，今后当注意克制。晓明携来杜序抽印本，拟分赠在京诸友，明日交清行寄出。徐俊西与李子云来谈基金会事。杜亚泉曾谓当时文人“以好恶为爱憎，以恩怨为喜怒”。余补充曰，今之文人以好恶恩怨定是非。
十一月十日 阴。上午巴金摄影图片展览开幕。下午曾彦修来。清姐来。晚档案馆陈伟、张晖来整理我赠档案馆书信（此次九十四件）。得任继愈函。
十一月十一日 阴。撰记郭先生文。陈伟、张晖来继续整理书信（共三九六件，连前共四九零件）。《左祸》读毕，其中记大跃进事，有前所不知资料。
十一月十二日 阴冷。加棉毛裤。读梅志赠《往事如烟》。
十一月十三日 放晴。继续撰写记郭先生文。档案局陈伟、张晖继续来整理信件（三一九件，连前共八零五件）。下午肖斌如送来托裱信函册页。施亚西夫妇、田建业、杜晓庄来，施送《杜文集》十本。早上可右脸突然肿起，忙陪至医院，检查无碍，始放心。
十一月十四日 晴。昨复任继愈函，今寄出。记郭先生文完稿，约三千字。
十一月十六日 晴暖。早乘火车赴上虞杜亚泉研讨会，二时半抵上虞，下榻皇冠酒店，见到汤一介、庞朴。
十一月十七日 阴，间断有雨。杜亚泉研讨会开幕。上午我与蔡尚思发言。下午会议继续，汤一介、庞朴、张汝伦、王晓明在发言中有很好意见。惟杜晓庄指摘上虞和大会未将杜亚泉作为伟人纪念，语带情绪。晚上虞诸人索字，写至十一时始就寝。
十一月十八日 阴。早上四时即醒。五时乘上虞所派小面包车返沪，同行者有蔡尚思、武克全、施宣园等。途经一处（尚在浙境），遇公路民警拦截，借口超车，索洋百元放行。此等办法，弊端极多，虽较内地偏远之处如枝山县文明，但无理则一也。午赴姜丕之遗体告别。晚校阅记郭文校样。
十一月十九日 阴。陈伟、张晖继续来整理函件（此次共二六八件）。携去赠档案馆照片：二次文代会、十二大、四次文代会、鲁迅百年诞辰纪念会四张全体合影照。得读者周贤能函，即复。
十一月二十日 阴雨而冷。小孔携来上虞所摄之照片，即还去上虞乘火车时纪霖代垫之三十元。读《明报月刊》，见有叶永烈赞王力文。此刊主编喜发怪论以惊四座。上午访方行，赠《杜文集》一本。
十一月二十一日 阴冷。《文汇》刊出记郭先生文。得琦幸函，得黄汶函。晚中玉、谷融来，同去衡山宾馆访荒煤、冯牧。
十一月二十二日 晴。车桂欲报考武大研究生（哲学系）。包文棣来，赠《契诃夫集》（第十卷）、《克雷洛夫寓言》各一本。晚作协宴请荒煤、冯牧，召去作陪。
十一月二十三日 晴冷。早陪冯牧去中兴百货购物。冯购得猎装一件、镀银调味瓶一套、照相本二，颇为满意，认为较之北京物美而价廉。我亦购得照相本三本。中午约荒煤来家午餐。得王果函，并剪报。
十一月二十五日 晴。早至华东师大培训中心报到，参加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六届年会。江陵黄德泽、姚家松、白少玉亦来赴会。来访者甚多，颇疲倦。午间未能午睡。晚洗澡水不热，加热水瓶水四瓶。
十一月二十六日 晴。继续参加学会六届年会。会后中玉、谷融来谈，要我允诺继续担任学会会长。我辞意坚决，彼等留我之意亦坚决。我建议改由中玉担任，不被接受。双方僵持。此种局面实令我苦恼。
十一月二十七日 晴。会议继续进行。上午聆听几位青年教师发言。下午我在小组发言，以代替在大会发言。会后与荒煤、冯牧同赴银河餐厅，赴电影界之宴请。
十一月三十日 阴。纪霖、小孔、晓明、晓光、傅杰下午来。晚上一起在家吃面。炳秋送酒一瓶。得武汉晚报周忠良长途。
十二月一日 阴。早访于伶。得钟沛璋电话。记得五十年代，艾青来沪在新文艺会面，谈及延安整风前，艾曾邀毛泽东对文艺界讲话，毛泽东说：“我的话你们听吗？”这也确实是实情。当时毛泽东的文艺意见尚未树立威信。四二年延安整风后，情况顿然改观。
十二月二日 阴。胡晓明来。昨日所记延安文艺界这一大改变，应究明其原因，以探讨知识分子改造是通过什么办法而取得成效的。
十二月三日 阴，寒流抵沪，气温骤降。下午吴国香来谈《学术集林》可在远东出版事。
十二月四日 晴。傅杰携来晓明所撰谈话录，夜校改。与瑞金沈医生通电话，约定本周四早上去医院检查。
十二月七日 晴，气温回升。得宁波徐季子赠书《文心与禅心》。得张隆溪信，并附所撰文。郦达来嘱为《狮城舌战》题词，乃书：“以口才气势胜，不如以理胜。”
十二月九日 晴。早偕可去瑞金检查身体。验血时，护士用一次性针管针头，因吸力不足，针头刺入多次而取血不出，乃换用普通针管针头，一次即告成功。新产品多未过关也。
十二月十日 晴。下午去作协主持作协与复旦联合召开的纪念郭绍虞百年冥诞会议。发言者甚踊跃，内容亦甚精彩，惜未录音。
十二月十一日 晴转暖。邓伟志来，赠所著杂文一本。得周忠祥电话，寄去签名本一册。连日来未能定下心读书，此沪居之缺点也。一者来客太多，二者天冷。但去南方度冬，则花钱又劳神，亦非好办法。
十二月十二日 晴转阴。杜序最后一节所谈理念问题尚需补充。这一概念是指一个民族的传统精神实质，它比社会、政治、经济等更具稳定性和持久性。
十二月十三日 阴雨，寒冷。早纪树立来，赠他《杜文集》《夜读》各一。午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