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限战 作者:乔良、王湘穗-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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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遭到破坏的直接结果,是国际社会认定的那些以有形或无形边界划定的疆域失去了效力。因为所有用非军事战争行动对国际社会宣战的非国家力量的主体,都是以超国家、超领域、超手段方式出现的。有形的国家疆界,无形的网际空间,国际法、国家法、行为准则、道德伦理,统统对他们不构成约束力。他们不对任何人负责,不为任何规则所限,在目标的选择上无所不汞其列,在手段的使用上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因行动诡秘而有很强的隐蔽性,因行为极端而造成广泛的伤害,因不加区分地攻击平民而显得异常残忍。这一切又通过现代传媒实时的、连续的、覆盖式的宣传,极大地强化了恐怖效果。与这些人的作战,将没有宣战,没有固定战场,没有正面搏杀,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有硝烟、炮火和流血,但国际社会遭到的破坏和创痛,却丝毫不亚于一场军事性战争。
随着那些专事绑架、暗杀和劫机的老恐怖主义者渐渐淡出时代舞台,新恐怖主义势力迅速崛起,很快便填补了前辈留出的真空。短短十几年时间,从籍籍无名之辈变成世界公害的,首推电脑黑客。个人计算机的普及,特别是互联网络的形成,使黑客们的恶意行为日渐危及现行的社会秩序。我们这里所说的黑客,是指那些在网络上窃取情报、删改文件、施放病毒、转移资金、破坏程序的网络杀手。为了区别于那些非恶意黑客,或许把前者定名为“网徒”、“网霸”要更准确些。他们对现今世界的破坏力惊人,早在1988年,黑客活动初期,人们对其危害性一无所知时,罗伯特·莫里斯设计的小小“蠕虫”,只用一个早晨的时间,就使包括美国国防部“远景规划署”、兰德公司研究中心和哈佛大学在内的全美军用和民用计算机系统的6000台电脑全部陷入瘫痪。此后,这类事件便开始在因特网所及的国家和地区层出不穷。自1990年美国政府开始严厉打击网络犯罪以来,黑客活动非但不见减少,反而扩及全球,大有燎原之势。值得注意的是,随着美军《信息作战》条令把敌国军队或政界对手与未被批准的用户、内部人员、恐怖分子、非国家组织、外国情报机构并列为网上威胁的六种来源之后,有国家或军队背景的黑客已开始显现端倪'8',这不但大大加强了黑客的阵容,使散兵游勇式的黑客(网徒)行动迅速升级成国家(网霸)行为,也使所有国家(包括拥有国家或军队黑客的那些国家)面临的网际威胁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预见和防范。唯一可以预见的是,这种威胁对网络大国美国的危害,肯定比其它国家更甚。对此前景,连美国联邦调查局负责计算机犯罪稽查的J·塞特尔都半是自信半是忧虑地说:“给我10个精选出来的黑客,90天内我就能让这个国家缴械投降。”(另一种简洁而形象的说法是“‘关掉’美国”——扫校者识)
'8'1996年,为加强军事信息系统的防护成立了美国国防部信息系统局。同年,美国关键基础设施保护总统委员会也宣告成立。该委员会负责保护电信、金融、电力、水、管道和运输系统。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来自现实的威胁,美军FM100-6号野战条令《信息作战》指明,“信息基础设施面临的威胁是现实的,它们源于全球范围,在技术上表现出多面性,而且这些威胁正在增长。这些威胁来自个人和团体,驱使他们的是军事、政治、社会、文化、种族、宗教或个人、行业利益。这些威胁还来自信息狂人。”(中译本,P7)
与“网徒”——黑客这些网络恐怖分子相比,本·拉丹的炸弹恐怖在衣钵上更接近传统恐怖主义。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把他算在新恐怖主义之列。因为从拉丹身上,除了在宗教甚或邪教背景以及反大国控制倾向方面。还可看出那些虚张声势,热衷风头,使用轻武器且手法单一的老斗士们的影子,其它方面,他们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在美国驻内罗毕和达累斯萨拉姆的大使馆发生震惊世界的大爆炸之前,本·拉丹的名字在国际反恐怖组织公布的30个恐怖组织名单中还根本排不上号,尽管此前他已有多起血案在身,却因一向不事声张而只是穆斯林世界的“无名英雄”。即使在美国人已对他发射过巡航导弹和发出逮捕令之后,他仍然一再否认自己与爆炸案有关。“隐身遁形”,更重实效而不图虚名,也许就是拉丹式的新恐怖组织的第一大特点。此外,由于学会了利用经济手段和钻西方倡导的自由经济的空子,他们通过成立经营性公司甚至银行,大规模的贩毒和走私,倒卖军火,印制巨额伪钞,以及宗教成员捐款,获得了稳定的资金来源'9'。在此基础上,这些新恐怖组织的触角伸向了更为广阔的领域,手段也更加多样,如广泛利用宗教或邪教组织,发展自己的宣传媒体,组建反政府民兵组织等等。经费方面的游刃有余,确保了他们能获取和掌握大量高技术手段,使得他们轻而易举地就能杀死更多的人。尽管迄今为止,他们所发起的攻击,大多针对富国和西方国家,特别是有控制别国能力的大国,但他们对现存秩序和公认规则的破坏,却是对国际社会的共同威胁。从已知的情况看,这些正在显形的新恐怖组织,只是新一轮世界性恐怖活动翻起的几股黑潮。可以肯定,还有更大量的不为我们所知的浊流,尚在水面之下涌动。
'9'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拉丹家族的建筑公司曾经是美军驻沙特营房的修建者。
新近汇入这一逆流的是国际金融投机家。虽然眼下还没有人把这些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家伙们列入恐怖分子之列,但他们先后在英国、墨西哥和东南亚的所作所为,及其造成的灾难性后果,却令所有的“网徒”和拉丹之辈都难以望其项背。以索罗斯为代表的金融大鳄们,凭借日交易额超过1。2万亿美元的国际游资,运用金融衍生手段,利用自由经济规则,在世界金融市场上翻云覆雨,兴风作浪,引起一波连一波的金融动荡,使受害国的面积逐次扩大,从东南亚到俄罗斯再到日本,最后连隔岸观火的欧洲和美国也未能幸免,使现行的全球金融体系和经济秩序从根本上遭到了动摇,已然成为危及人类社会和国际安全的另一股新祸水'10'。其跨国性,隐蔽性,无规则性,巨大破坏性等恐怖主义的典型特征,使我们有理由称之为金融恐怖主义。
'10'金融恐怖主义最令人不安处在于,“热钱”能在几天时间里,就对一国经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波及对象从国家中央银行直至升斗小民。
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恐怖分子及其组织在人数和手段上也许微不足道,可事实是没有一个国家敢于小觑他们。原因就在于这是一群不按任何规则行事的狂徒。一个拥有核武器的恐怖组织,肯定要比一个同样拥有核武器的国家要危险得多。本·拉丹的信条是“我死也不让别人活”,所以他才会为让十几个美国人死去而把数千无辜者同时浸泡在血泊中而无所顾忌。索罗斯的逻辑是“我入室抢劫是因为你的门没有上锁”,这样他就无须为破坏别国经济,搅乱人家的政治秩序负责。
对于隐在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群山下的拉丹和藏在自由经济丛林里的索罗斯,以及潜伏在网络青纱帐中的电脑黑客来说,任何国界都不存在,任何疆域都已失效,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有规则的领域中肆意破坏,在无规则的领域里撤野横行。这些新型恐怖主义势力对现存世界秩序构成了从未有过的严峻挑战,反过来也使我们对既定秩序的合理性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怀疑。或许制伏破坏规则者与对规则的修改都是必要的。因为任何对规则的破坏都会带来需要我们认真应对的新课题。在一个旧的秩序行将消解的时代,占先机者往往是最先打破规则或是最早适应这一趋势的人。显然,在这方面新恐怖主义分子已走在了国际社会的前头。
对付无视规则的敌人,最佳的战法肯定只能是突破规则。近来,与出没于非军事战争领域的敌人交手,美国人使用了巡航导弹,香港政府动用了外汇储备和行政手段,英国政府则打破常规,允许其特工机构“合法”地刺杀被认为是恐怖分子的外国国家元首,显示出了适时修正规则、改变战法的迹象。但也暴露出了思路单调、手段单一的弱点。据说,美国人已决定动用黑客手段,寻找并查封拉丹在各国银行上的帐户,从根本上切断他的资金来源。这无疑是一次超越军事领域的战法突破。但我们还是要说,在这方面,一贯信奉无所不用其极原则的新老恐怖分子,仍是各国政府最好的老师。
大师杯中的鸡尾酒
三千年前的周武王和两千多年前的亚历山大,肯定都不知鸡尾酒为何物,但却全是战场上调制“鸡尾酒”的高手。因为他们都擅长于巧妙地把两种以上的战场因素,像调制鸡尾酒一样组合到一起,投入战斗并赢得胜利。1+1,这是最初级也是最古老的组合方式。长矛加圆盾,可使一个士兵攻防兼备,进退有据;俩人成一伍,“长兵以卫,短兵以守”,一对士兵彼此配合,构成了最小的战术单位'11';骑士堂·吉诃德加侍从桑丘,意味着骠骑兵与辎重兵的分工已经形成,于是,为幻想中的公主剪除邪恶的编队就可以出发远征了。如此简单的组合,竟蕴藏着战场上无穷变化的玄机。从冷兵器到热兵器,再到核武器,直至今天所谓的高技术兵器组合,这一胜利之神手中的法器始终伴随着整部战史,暗中左右着每一场战争的胜负。武王伐纣,戎车三百、虎贲三千、甲兵四万五千人,比商纣王的几十万步兵要少得多。但这支车步混编的小型军队,却因组合得当大大增强了战斗力,牧野之战因而也就成了周王朝的奠基石,并在三千一百二十年后成为我们所能找到的最早的组合战的证据。东方如此,西方亦不例外。在阿贝拉会战中,亚历山大所以能一战而败大流士,就在于他临战应变,对向来是一字平推的方阵作了令对手措手不及的改动。他的做法很简单,不过是把骑兵的位置沿方阵两翼略向斜后方挪动,形成了一个“空心大方阵”,使骑兵的灵活性和步兵的稳固性,在奇特的布阵中获得了淋漓尽致发挥各自所长的最佳组合。结果当然是在兵力对比上处于下风的亚历山大,最终痛饮了胜利的酒浆'12'。
'11'《中国历代战争史》,军事译文出版社,第一册,P78,牧野之战节。
'12'《西洋世界军事史》,富勒著,纽先钟译,第一卷。
翻遍东西方战史,在所有关于战法的描述中,我们都找不到“组合”二字。但所有时代的战争大师们,都似乎本能地深谙此道。瑞典国王古斯塔夫是火器时代初期最受推祟的军事改革家,他对作战阵形和武器配置进行的所有改革,采用的都是组合法。他最早意识到了长矛兵的落伍,而把他们与火枪兵混编布阵,使前者能为后者在射击的间隙提供掩护,以期最大限度地发挥两者的长处;他还时常把轻骑兵、龙骑兵和火枪兵混合编组,在炮兵轰击的浓烟下,轮番向敌人的散兵线发起冲锋;这位被后人称作“第一个伟大的野战炮兵专家”的国王,对作为会战基础的炮兵的功能和作用,更是了然于胸。他把轻炮作为“团炮”与步兵混编,让重炮单独成军,看似分开配置的轻重火炮,在整个战场地幅内却又形成了完美一体的组合,真可以说是把火炮的作用在他那个时代发挥到了极致'13'。
'13'《武器和战争的演变》,T·N·杜普伊著,P169-176。
不过,这一切发生在炮术专家拿破仑出现之前。与那个把两万多门大炮推上战场的矮个子科西嘉人相比,古斯塔夫手里的二百门火炮,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从1793年至1814年,整整二十年间,没有人比拿破仑更彻底地通晓火炮,也没有人比这位统帅更精明地了解麾下,当然就不会有谁能比他更在行地将炮兵的杀伤力与骑兵的机动性以及达乌元帅的忠勇和缪拉元帅的悍野充分组合起来,铸成让他的所有敌人都望风披靡的攻击力,把法兰西军队变成了整个欧罗巴无人能与之争锋的战争机器,凭借这部机器,从奥斯特里茨到博罗金诺,成就了拿破仑近乎百战不败的神话'14'。
'14'《拿破仑传》,塔尔列著。《拿破仑一世传》,约翰·霍兰·罗斯著。
在“沙漠风暴”行动中,创造了一场大战仅阵亡百余人奇迹的施瓦茨科普夫将军,算不上是大师级人物,但他的运气却几乎和所有的军事艺术大师一样好。其实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运气,而是这位率领一支现代大军的统帅,与他的前辈们一样甚至更加重视战争要素的组合。因为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时,他手中握着的牌要比他的前辈多得多。对他来说,这场把伊拉克军队逐出科威特、恢复西方石油生命线、在中东重振美国影响力的战争取胜的关键,就在于怎样巧妙地把利用联盟、操纵媒体、经济封锁等手段,与对30多国军队组成的陆、海、空、天、电诸兵种联军的指挥捏拢在一起,合力成为砸向萨达姆的铁拳。他做到了这一点,而他的对手却令人吃惊地毫无这种自觉。几十万大军,几千辆坦克,几百架飞机,就像未经搅拌的水泥、沙子和钢筋,散布在数百公里纵深的战线上,根本经不住充分组合后坚硬如钢筋混凝土构件的美式老拳的痛击。更不要说在西方人质问题上先扣后放、一错再错,在打破政治孤立、经济封锁方面应对乏术了。
至此,无论是远在三千年前还是近在本世纪末叶的战争,几乎所有的胜利都显示出一种共同迹象:谁组合好谁赢。
今天,随着可以为战争所用的手段日渐增多和不断改进,战争的外延在迅速放大的同时,其内涵也开始走向深化。更多的从未在以往战争中出现过的因素,通过各种不同方式的组合,进入了战争的天地。每一种新元素的加入,都可能引起战场形势、战争样式的变化,直至军事革命的爆发。回顾战史,无论是马镫、来复枪、后膛炮、无烟火药、野战电话、无线电报、潜艇、坦克、飞机、导弹、原子弹、计算机、非杀伤性武器,还是师军体制、参谋部体制、“狼群战术”'15'、闪击战、地毯式轰炸、电子对抗以及空地一体战,所有这些元素的出现,都在与更早的战场要素的组合中显现出杂交优势,不同程度地丰富了当时的战争世界。
'15'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海军潜艇部队司令邓尼茨发明的潜艇对商船的攻击战术。主要做法是,一艘潜艇发现商船队后即向其它潜艇通告,待多艘潜艇到达后再如狼群般向猎物发起攻击。
而近二十年来,信息技术、电脑病毒、互联网络、金融衍生工具等原本并非军事手段的技术,更为明天的战争展示出难以预料结局的前景。但迄今为止,对大多数军人或是将领们来说,通过元素组合方式进行作战,常常是一种非自觉行动,因此他们的组合一般都停留在兵器、阵法、战场的层面上,所绘出的战争图景也大都只限于军事领域并陶醉其中。只有那些流星划空般的军事天才,才能独步一时地打破常规,突破局限,自觉地将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