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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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国营〃以后处处不方便。当然,也是让他们感受到共产党和政府对他们的帮助是很现实的。
这一年的春夏,官方宣布实施毛泽东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它不仅被民主党派认为是最好的日子。同时,也被艺人们视为最美的季节。前者叫好,是因为觉得当局在广开言路,因为说话是文人的本能。后者叫好,是认为官方要拓宽戏路,开放剧目。唱戏是艺人的饭碗,也是他们唯一的赖以生存的资源。戏路的宽与窄,剧目的多与少,意味着他们生存资源的厚与薄。从五十年代开始,中国戏曲剧目的管理,始终紧紧围绕着戏曲改革运动(简称戏改)而上起下伏,左摇右晃。
3月,刘少奇在文化部党组汇报工作会上说:〃戏改不要大改〃,〃有些老戏很有教育意义,不要去改。〃又说:〃新文艺工作者到戏曲剧团改编。。。。。。改得不要过分,不要过早地改。〃他还特别关照京剧改革,说:〃京剧艺术水平很高,不要轻视,不能乱改。〃应该说,刘少奇的讲话是有针对性的。那时,戏剧界的形势十分严重。戏曲剧目贫乏,上座率低,剧场经营困难,演员生活无法保障。以北京市为例,原有的京(剧)评(剧)传统剧目据粗略统计就有一千二百多出。但1955年经常上演的京剧只有七十四出;评剧五十八出。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情况?北京市文化部门专门开会研究戏曲剧目少、上座率底的情况及原因。会后提交上级的报告这样写道:〃狭隘要求戏曲剧目的人民性和教育意义,致使剧团演员为了怕批评、而不得不演几出‘保险'戏。我们的戏改(指戏曲改革)干部也受了这些错误观点的影响,在具体工作中支持了这些不正确看法,对上演剧目轻易予以否定,也是造成剧目贫乏的原因之一。例如,裘盛戎曾排演过《铡包勉》,当时文化处戏曲科的科长杨毓珉认为舞台上当场开铡,形象恶劣,于是这出戏以后就没再演过。新兴剧团演过《苏秦》,戏曲科的一个干部认为这出戏歌颂苏秦这一知识分子的向上爬思想,在《新民报》上写了一篇标题为‘《苏秦》是一出坏戏'的文章,剧团看后即刻停演。〃
6月1日——15日文化部在北京召开戏曲剧目工作会议,全国各省市六十多个代表参加。大家一致认为应该有组织地进行各剧种的传统剧目的发掘、整理和改编工作。大会选择了《四郎探母》、《连环套》、《一捧雪》、《大登殿》、《乌盆记》、《宁武关》六个剧目进行热烈讨论。时任中宣部副部长的周扬到会讲话。他特别强调文化部门的工作干部对戏曲事业必须按照它本身的特点去领导,要积极树立自由创造的艺术空气,坚决反对主观主义和官僚主义作风。
6月27日,文化部负责人就丰富戏曲上演剧目问题向新华社发表谈话,以〃清官〃和〃鬼魂〃为例,认为〃包公、况钟都是可以肯定的正面人物〃;而〃焦桂英、李慧娘完全可以在今天的舞台上出现。〃为配合会议,北京市文化局组织内部观摩,演出了《祥梅寺》、《打樱桃》等许久不曾演出的剧目。搞这样的演出,张伯驹是最积极的一个。演出即示范,人们眼界大开,并意识到现在的演出剧目,真的很贫乏。一位业内人士撰文直呼〃应该反对那些清规戒律;反对各种明的、暗的‘艺人自动'式的禁演办法;反对因一肢而废全身的粗暴否定的态度,要大力发展剧目生产,发掘各剧种的固有剧目。〃⑷
7月,北京市戏曲编导委员会为丰富上演剧目,又选择了一批内容虽有缺点,但艺术性较强的剧目,先后举办了六场试演晚会。其中的剧目有:《王宝钏》、《连环套》、《一捧雪》、《四郎探母》、《恶虎村》、《落马湖》、《战宛城》、《青石山》、《一匹布》、《走雪山》、《梅龙镇》共十八个。参加演出的演员有:马连良、张君秋、小翠花、杨宝森、侯喜瑞、孙毓坤、马富禄、李万春、奚啸伯等。
社会在发出扩大戏曲剧目呼声的同时,也发出了关心艺人生活的呼吁。比如,史学家翦伯赞随全国人大视察小组到湖南视察。在省里召集的座谈会上,他谈到湖南地方戏艺人情况,激动地说:〃戏剧工作最糟糕。艺人们反映,没有从人民政府那里得到一点帮助(指私营剧团),得到的只是轻视和侮辱。〃(注:详见拙作《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翦伯赞认为戏剧界存在三个矛盾:国营与私营的矛盾,干部与群众的矛盾,艺术与生活的矛盾;三个矛盾都是领导上对艺术的政治教育作用了解不够所致。翦伯赞的讲话,引起了上边的重视。《戏剧报》刊登了《关心艺人的生活,尊重艺人的劳动》的专论以及〃保护女艺人和她们的孩子〃、〃认真抢救遗产〃等文章。内中,透露了戏曲艺人生活和民间职业剧团的处境。不仅各地方的文化机关可以随便指挥他们,税务机关、公安机关、粮食机关以至民兵都可以看白戏或随便来干涉剧团和艺人。如果剧团稍微做得不周到,马上就要横祸飞来。
田汉以全国人大代表的身份到地方视察后,发表了《关心艺人生活》一文,社会反响强烈。周恩来特批五百万救济金,并免娱乐税两年。田汉在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团举行的第二次会议上,揭发了戏曲工作方面和有关戏曲艺人生活福利方面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在决定创办中国戏剧出版社的同时,创办〃剧人之家〃。
北京市为了更好地关心艺人,专门开了一个会。会上,确立了文化局系统的高级知识分子名单。其中,京剧演员十八名。他们是: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尚小云、荀慧生、吴素秋、赵燕侠、杨宝森、奚啸伯、李万春、孙毓坤、姜妙香、裘盛戎、侯喜瑞、马富禄、李多奎、孙甫亭、郝寿臣。
这一年,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了京剧彩色电影《群英会》、《借东风》。演员有马连良、谭富英、萧长华、叶盛兰、裘盛戎、袁世海等。这一年的年底(1956年12月25日)马连良向民盟北京市委递交了入盟的申请表。两天后,即被批准成为中国民主同盟的成员。
在毛泽东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春风吹拂之中,人们进入了1957年。像田汉、翦伯赞这样的大人物都在为戏曲打抱不平了,像《戏剧报》这样的刊物都在为自己说话了,业内人士怎地不兴奋?那些肚子里有玩意儿的名演员,就不只是兴奋,他们从心底生发出一股冲动——诉说的冲动,表达的冲动,登台的冲动。农历春节前,这些角儿们为筹备福利基金会,救济贫苦同业,举行联合演出。一共演了三场,其中有马连良、张君秋、萧长华、李多奎合演的全本《一捧雪》,小翠花、马富禄合演的《一匹布》,李万春等合演的《八蜡庙》。为了保存住戏曲宝贵遗产,马连良、郝寿臣、刘砚芳、程玉菁、小翠花、李万春、赵桐珊、王连平、毛世来等京剧艺人还把所藏之秘本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从2月份开始,北京戏曲编导委员会根据这些藏本,着手编辑《京剧汇编》,由北京出版社分集出版。直至1962年4月,共出版了九十四集。3月,马连良率领北京京剧团到武汉演出。经父亲给湖北民盟省委负责人马哲民打招呼,3月19日,中国民主同盟武汉市邀集了高百岁、陈鹤峰等一百余人,举行座谈会,欢迎来自北京的马连良、马富禄。民盟举办的座谈会,场面大,规格高,发言的水平也高。不仅有同行出席,还有知识界和政界人士,这给马连良挣足了面子。回到北京,马连良一打听才得知,是民盟中央的第一副主席章伯钧的关照,他特地登门道谢。
3月25日至4月1日中共北京市委召开了宣传工作会议,讨论毛泽东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讲话。与会者既有党内干部,也有党外人士。会议用了三天半的时间进行大会发言。共有六十一个人登台讲话。其中,曲艺界的曹宝禄和京剧演员李万春对文化工作提出了意见。李万春反映在戏曲剧团工作上,存在〃重公轻私、重大轻小〃的现象。他说:〃国家剧团收罗大批人才,编演新戏是他们的专利品,但优秀演员一年到头不演戏。对国营剧团补助多、宣传多。庞大的开支是靠国家养着。〃李万春还觉得政府对民间职业剧团重视不够,舆论界也不怎么介绍。〃小剧团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和劳动,才凑出一笔广告费。结果,广告往往被放在〃寻人〃或〃启事〃栏内。演出上一有毛病,指责也受得多。所以,演员每演一出戏,都要捏着一把汗。〃发言的最后,他特别强调:〃我的意思决不是把大剧团(国家剧团)和小剧团(民间职业剧团)对立起来。我主张在组织上可以分大小,在艺术活动上不要分大小,大小剧团可以互相往来,互相支持。〃——李万春的发言赢得掌声一片。会议的主办者和与会者,一致认为李万春的发言很好。《北京日报》在4月18日,全文刊登了他的讲话。题目就叫《重大轻小、重公轻私》。会议的最后,彭真到会讲话,他说:〃怕放、怕鸣的人都是怯懦的人,是没本事的人。我们要欢迎齐放、欢迎争鸣。〃〃当前的主要问题是对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放得不够,鸣得不够,要放手放,放手鸣。〃台下听众两千八百名,个个热血沸腾。4月10日至24日,北京举行第二次全国戏曲剧目工作会议。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周扬在闭幕式上讲话,他指出:〃对人民只能讲民主,不能讲专政。而且不同思想是客观存在的反映,只准有美,不准有丑是不合辩证法规律的,没有丑,哪里有美?〃他着重分析了教条主义、宗派主义与官僚主义的祸害,并反对禁戏。5月11日,中国京剧院的主要演员叶盛兰、叶盛章、杜近芳等,在《人民日报》举行的京剧界座谈会上,揭露中国京剧院存在有严重的宗派主义和官僚主义,行政命令干预艺术创造,机构庞大,演员〃窝工〃等现象。
5月17日,文化部开放全部禁演剧目,属于京剧的,有17出⑸。随即小翠花公演了他的拿手戏《马思远》,吴素秋演出了《纺棉花》。同日,《戏剧报》邀集了中国京剧院一部分演员举行座谈会。谷春章、江世玉、李洪春吐露了没有戏演的苦闷。武旦演员李金鸿说:〃其实,我对完全废除踩跷是有意见的,就是不敢讲。〃黄玉华说:〃京剧院三个团有一百七十个演员,可是行政干部却有几百个,多出演员两倍,这样就是把演员累死了,也企业化不了。〃也就在这个5月,父亲、黄琪翔和李伯球三个人商量好,决定在北京市的医药卫生、工程技术、文教、农业、文艺方面,后来又加了京剧界,共六个方面召开农工民主党内外高级知识分子座谈会。京剧界座谈会是以三叶、三李(即叶恭绰、叶盛兰、叶盛长、李伯球、李健生、李万春)的名义邀请的。先后于6月5日、13日在政协文化俱乐部和北京饭店召开。会上,积极的母亲一再动员大家要敢于提意见。说:〃不要怕打击报复,民主党派可以给你们撑腰。〃热情的父亲则主动叫司机用自己的小轿车去接送名演员。座谈会开完,又掏腰包在北京饭店请客。那日父亲牙痛,便先去北京医院看牙,紧接着赶到饭店。他不敢喝酒,只喝了些汤,可那也高兴。原本父亲对中央统战部规定农工民主党只能在医药卫生界发展成员的限制,就有所不满。这次趁着大鸣大放大发展的机会,能有一点突破,他颇为得意。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鸣放很快变成了反右。在戏剧界第一个受批判的是张伯驹,接着,是吴祖光。继他们二人之后,便是由母亲和李伯球介绍参加中国农工民主党、并在母亲召开的座谈会上发言的李万春了。
北京京剧团在上级的布置下,召开了批判李万春的大会。马连良不仅必须出席,而且必须讲话。因为李万春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在共产党的斗争战略里,关系亲密者向来是他们的着力点。会前,上边已经跟马连良打了招呼,一定要〃立场鲜明〃。会上,他听这个批判,等那个讲完,一等再等,一拖再拖,眼看着大会要收场了。实在没法子,他把牙关咬紧,鼓足勇气,上了台。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可讲了两句,就没词儿了。满肚子的戏词儿,也都派不上用场。一向从容自如的马连良,感到从未有过的尴尬和慌张。他急忙忙下了场,下场时还按老规矩,给大家深鞠一躬。
散会了,大家走出了前门外粮食店中和剧院。走在了最后的李万春,觉得袖子被谁拽了一下,抬眼看来,却是马连良。从递过来眼神里,他判断:三叔(即马连良)有话要说。于是,跟在了后面。出了粮食店,过了马路,爷儿俩一同钻进了马连良的小汽车。司机按照吩咐,一直把车开到了坐落在李铁拐斜街的鸿宾楼饭庄。马连良走在前,李万春跟在后,进了个单间。
上了菜,马连良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万春呀,希望你不要记恨我。不是我要批判你,是他们要我批判你。我是没辙。我还听说,这回内定的右派本来不是你,是我。后来听说上边没批,才改了你。可是,不管是你还是我,谁也不敢反党不是?就是给咱们爷儿俩一人一杆枪,咱们也不会去反社会主义不是?你先受点委屈,总有一天能说清楚的。今儿个三叔请你吃饭,是给你赔个不是。〃⑹
李万春赶紧说:〃三叔,您这话说远了,我还不知道是他们逼您说的!您说什么我根本没往耳朵里听。我才不往心里去呢,您也不用往心里去。快吃,快吃,菜一凉就没劲了,不好吃了。。。。。。〃⑺
马连良自以为这顿饭吃得谁也不知道。其实,上边早派了人盯梢。很快,领导找马连良谈话,受到严厉申斥。
鉴于李万春〃态度恶劣、罪行严重〃,北京市文化局决定在7月22日和23日,连续两天进行批判,所有的京剧名演员都到场,包括马连良在内共一百多人出席。一些人的发言带有很大的挑拨性。李万春或许是舞台正中站惯了,竟镇定自若,神色如常。有人揭发他在批判会的前夜,居然还跑到剧场后台,对别人说:〃没事儿,我在家抱孩子哪!明天是我的‘正戏',你们整风小集团组织好了吗?〃霎时间,会场似狂风,群情如沸水。
1958年,到了反右斗争的收尾。李万春、叶盛兰、叶盛长三人,划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李万春调往内蒙,叶盛兰留在中国京剧院,叶盛长则成了劳教人员。马连良没有划右。但有人传出话来,说:马连良在反右运动中,多亏彭真的保护和关照,才涉险过关。
整风反右运动使八个民主党派彻底垮台,其中最惨的要数中国民主同盟和中国农工民主党。由于马连良是在1956年底加入民盟的,故被戏剧界领导和剧团的左派,称之为〃火线入盟〃,算是政治上的又一个严重问题。马连良的〃赴朝收费〃与〃火线入盟〃的行为,说明他这样的艺人只生活在艺术里。其聪明、才智与能力也只存活于艺术。一接触现实,便分不出好歹与利害,辩不明对错和黑白。在革命和政治面前,更是一个糊涂虫了。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中国又开始了大跃进,真是一阵锣接一阵鼓,没个消歇。文化主管部门立即着手进行对于戏曲民间职业剧团的改造。有一份报告是这样写的:〃它们(指戏曲民间职业剧团)不但社会主义改造任务没有完成,而且民主革命还残存着很大的尾巴。这种状态与我国全民在党的领导下,大办公社,生产上大跃进,正在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