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明史-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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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背上了沉重的负担,特别是在洪武年间每年已经缴纳特高比例的田赋的
江南 10 个府的纳税者更是如此。对苏州和松江两地的搜括最为厉害,它们几
乎缴纳了全部田赋的 14%。
根据黄仁宇的说法,以粮食的担为单位的田赋定额事实上不过是一个相
对的标准。这是因为明代的制度要求纳税者把他们的粮食缴到指定的国家粮
仓;但事实上由于这种办法并不总是行得通的,于是政府加征额外费用和另
外名目的税收,以抵偿保管和运输的费用。由于折换,情况就更加复杂了,
因为当时缴纳的粮食得折成银、棉布和其他商品。国家在决定折换率时很少
考虑商品价格,结果就出现了随心所欲的波动。这从黄仁宇对 16 世纪晚期
苏、松两府各种缴纳的田赋的估算中可以看出。根据这些估算,原来税额中
的同样一担粮食可以分成许多缴纳的等级,以致纳税人的纯支出从最高到最
低竟相差了 7.3 倍!②
① 关于这方面的简明论述,见德雷尔:《明初政治史》'146',第 182—194 页。关于军事组织,见吴晗:《明
代的军兵》'593',第 94—111 页;王毓铨:《明代的军屯》'558'(北京,1965 年),第 42—44 页。又见
贺凯:《明王朝的政府组织》'265',第 57—63 页。
② 《明人传记辞典》'191',第 338、341 页。
在歉收和自然灾害以后,这种负担变得不堪承受了。为了确保今后的生
产,皇帝经常不得不减免税赋和分发救济粮给旱涝灾区的人民。例如,1422
年任户部尚书的郭资(1361—1433 年)报告说,在 1419 至 1421 年的几个财
政年度应缴的田赋中,已入帝国粮仓的税粮不到 2300 万担(平均每年的定额
为 3200 万担)。松江在 1422 至 1428 年间拖欠的税粮达几百万担。苏州在永
乐年间无可资比较的数字,但在 1431 至 1433 年期间拖欠的税几乎达 800 万
担。这种情况引起了财政官员的不安,以致在宣德年间导致了对过高税收定
额的削减。③
对外关系
前面已经叙述过,在御驾亲征蒙古和对安南危机的急躁的反应中,永乐
帝作为一个积极主动的统治者,倾向于在外交事务中进行扩张主义的干预。
在外交和国际贸易的不那么好战的领域中,从郑和规模宏大的海外远航中可
以看出,他同样是进行扩张的,同样不会因没有先例或没有以往明代实践的
依据而畏缩不前。的确,他在这些领域中的活动在以后的全部帝国历史中实
际上是独一无二的。以后的明代统治者远比他消极和保守,他们不再维护他
的主动性,并让明代国家的外交事务处于停滞和收缩状态。私人的和往往是
非法的海上贸易以及面向东南亚的海外商业殖民在明朝的后半期的确开始迅
速发展,虽然没有政府的批准或保护。
在永乐帝时代为以后的大部分私人发展开辟道路的意义方面,以及在后
来明代诸帝如果继续采取扩张的政策会发生什么情况方面,产生了一些引人
兴趣的问题。明代国家的外交关系是《剑桥中国史》第 8 卷中的几章的主题;
这里叙述以下几个内容就够了:评述一下永乐帝对明帝国在处理其对外事务
时所作出的个人贡献;阐述他的统治意识和他对明帝国在亚洲内陆、东亚和
东南亚邻邦中扩大影响的观念。
亚洲内陆和中亚
明朝初期,中国认识到把贸易和外交扩展到中亚(河中地带[外索克萨尼
亚]及以远地区,当时在帖木儿的帝国统治下)的含意,因为那里是敌对的蒙
古人统治的部分天地。但是,蒙古帝国内部的分裂已使那个地区变得可望而
不可及和比较不重要了。明朝廷对帖木儿的崛起和巨大的野心了解甚少。
与亚洲内陆的关系,特别是与今新疆的塔里木盆地诸绿洲的关系,具有
更重要的意义。在较近的地方,主要是诸如哈密、土鲁番和别失八里诸绿洲,
在蒙古崩溃之后都急于想重新树立它们的独立地位,而永乐帝也鼓励它们这
样做,这部分地是因为它们能够帮助对付更北边的准噶尔的瓦剌蒙古人,以
保证中国西北的安全,部分地是因为它们控制着通向西边的贸易路线。尽管
有洪武统治时期的军事试探和 1393 年中国人劫掠哈密之事,但明朝并不想对
如此远离供应来源的地方进行长期的征服,或者想像汉、唐两朝那样在塔里
木和准噶尔两盆地重新建立军事存在。它充其量只是想把那个区域的一些非
汉族民族组成名义上的、但不能进行有效控制的戍守的卫。 ①
③ 见吴缉华:《明代皇室中的洽和与对立》'582',载《明代制度史论丛》'580',Ⅱ,第 283—286、321—
322 页。
① 王毓铨:《明代的军屯》'558',第 33、50 页。
永乐帝选择了积极的和主张干涉的外交。他在 1403 年派使者去哈密宣布
他登基之事,哈密的统治者在 1404 年 12 月回派了一个使团向中国朝廷呈献
马匹。永乐帝赐给他及其使者们以精美的丝袍、丝绸、白银和钱钞,并在哈
密边境设立一个卫,以确保稳定的关系。从这个时候起,哈密在永乐统治期
以后的时期中几乎每年都派朝贡使团到中国朝廷,有时一年几次。这些使团
带来十分需要的马匹,有时还带来骆驼、羊以及诸如■砂、玉和硫黄等矿产
品;作为回报,使者则收到丝绸和可用于购买中国货物的钱钞。与哈密的密
切关系打开了互利的贸易,并使中国人取得了跨越塔里木盆地到中亚的北部
商队贸易路线的东端。中国政府试图把这项贸易牢牢地掌握在官方的手中,
并且在 1408 年在甘肃两次颁布禁令,禁止私人与外国商人进行贸易。可是中
国人的非法贸易继续进行;有报告说,中国商人到达了别失八里以远的阿克
苏。
一旦与哈密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永乐帝还派一个使团带了丝绸礼品去见
土鲁番的统治者,土鲁番是北塔里木商路上的一个绿洲国家,控制着往北(向
今之乌鲁木齐)进入准噶尔和瓦剌蒙古国的一个要隘。土鲁番统治者则回派
了一个带着玉作为贡礼的使团,于是正规的朝贡关系又继续到了永乐统治末
年,不过没有哈密的使团那样频繁。别失八里位于更远的通往中亚的北塔里
木商路上,是另一个十分重要的贸易城市,它在洪武年间与中国有过纠纷,
最后它扣押了中国的使者宽彻并与帖木儿共命运。永乐帝登基后就立刻送礼
品给别失八里王,后者希望得到中国的支持,以便在帖木儿死后在与帖木儿
帝国的纠纷中能够得益,所以心甘情愿地接受纳贡关系。永乐帝在别失八里
有足够的影响以阻止它的统治者在 1411 和 1412 年入侵瓦剌的领土。但是在
1418 年,别失八里王的一个堂兄弟篡夺了王位。永乐帝默认了政权的更替,
不打算重立他原来承认的统治者。但是明朝再一次能够阻止新王对土鲁番的
一次进攻。②
在以上各个事例中,这些统治者都接受明朝属国的象征性的地位,以便
从与中国紧密的商业联系中得益。他们愿为这种特权而接受低人一等的地
位。他们知道明朝朝廷不能有力地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因为他们离明朝太
远,明朝不能对他们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入侵。
帖木儿帝国
当永乐帝登上皇位时,中国面临着来自中亚的一个新的外国的威胁,如
果不是一次好运气,这个威胁很可能使它与非华夏世界发生一次大冲突。新
威胁来自帖木儿(1336—1405 年)的崛起,他自 14 世纪 60 年代以来,从他
的撒马儿罕的根据地建立了一个包括河中地带、今之霍拉桑、伊朗、伊拉克、
阿富汗、花剌子模、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的帝国。除了这些征服
地外,他曾发动破坏性的入侵,进入叙利亚、奥斯曼土耳其、印度和南俄罗
斯。对中东和中亚各民族来说,他看起来一定像一个新的成吉思汗。
在 1389 和 1394 年,来自帖木儿的首都撒马儿罕的“朝贡使团”到达北
京,后一次带来号称帖木儿所发但几乎可以肯定是伪造的一封信,信的内容
是承认明帝的突出的地位。明帝在此以前已经把数百名在他与蒙古人交战时
俘获的商人遣还撒马儿罕,此时派了一个由傅安和宦官刘惟率领的有 1500
人的使团,以表示对帖木儿的“效忠”的谢意。使团于 1397 年抵达撒马儿罕。
② 见吴晗:《朱元璋传》'587',第 198—200 页。
傅安所带去的信函称帖木儿为臣属,他因此大怒,于是扣押了这些中国的使
者。 ③
随着洪武帝之死和在 1399 至 1402 年的内战时期,中国朝廷的注意力集
中在其他方面。但是帖木儿开始计划对中国发动一次入侵并使它皈依伊斯兰
教。1404 年,一支有 20 万人的军队在兀答剌儿集结,准备通过别失八里向
中国进军。消息直到 1405 年 3 月才传至南京,于是朝廷下达命令准备边防,
但命令把此事看成是部落的劫掠。对中国人来说幸运的是,他们的西北前哨
从未受到考验,因为帖木儿已在 2 月 18 日死于兀答剌儿,入侵已被取消。帖
木儿之死引起了一场继位的斗争。在一开始,年轻的孙子哈里苏丹在 1405
年 3 月 18 日在撒马儿罕夺得王位。他释放了傅安和使团中的幸存者,他们被
护送返回中国,并于 1407 年 7 月 25 日抵达南京。另一名被拘留的使者已在
此以前的某个时候回到中国。
永乐帝派了一名使者与哈里的使者一起到撒马儿罕去吊唁帖木儿之死,
但在使团抵达撒马儿罕时,哈里已被几个敌对的亲王废黜而被帖木儿的四子
沙合鲁取代。他将从 1407 年统治到 1447 年,并证明是一个与帖木儿迥然不
同的统治者。他是一个开明的君主和高尚的文化赞助者。在他统治的大部分
时期中,他被卷进统治帖木儿帝国西部的帖木儿诸子经常发生的阋墙之争
中。结果,他迁都哈烈,让他的儿子兀鲁黑伯格任撒马儿罕总督。帖木儿帝
国向东扩张的一切威胁已经消失。
1408 和 1409 年,沙合鲁派使者去南京,1409 和 1410 年,傅安等人带了
中国朝廷的礼品又往哈烈。1410 年 3 月,哈烈又一个使团来到,而回派到哈
烈的几名中国使者又带去了一封皇帝的信,信中声称与沙合鲁是君臣关系,
沙合鲁复信的措词同样傲慢,他劝皇帝信奉伊斯兰教,并拒绝中国的宗主权。
但这一意外事故并没有中断使团的往来,并且引人兴趣的是,尽管两位统治
者有分歧,他们的信件都强调商业的需要,明统治者于 1416 年 7 月又送去的
一封信的内容也是如此。
带来沙合鲁措词尖刻的复信的使者们由明帝主要的外事专家陈诚(死于
1457 年)、李贤和宦官李达护送回国,他们还护送这一年早些时候来到中国
的中亚使者回各自的国家。这个使团的出使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它于 1414
年 2 月 3 日离开中国,随带了送给各地统治者的丰厚的精美纺织品礼物,并
于 10 月后期抵达哈烈。从哈密和土鲁番到撒马儿罕和哈烈,使团访问了 17
国。回国后,陈诚和李贤随即呈上了他们行程的记述,其中详述了有关他们
访问地的地形、物产和风俗。这些文献提供了 15 世纪关于中亚和亚洲内陆情
况的可利用的最详细的材料,并使明朝廷取得了关于西域的新情报来源。①
1416 年 7 月,陈诚又被派遣与另一名宦官护送失剌思、撒马儿罕和哈烈
③ 见德雷尔:《明初政治史》'146',第 187—188 页。德雷尔估算明初部队实际兵力的根据分别是记载在《明
实录》的《太祖实录》'380'(1418 年;1961—1966 年台北再版),223,第 3270 页和张廷玉等人编的《明
史》'41'(1736 年;1972 年北京再版),90,第 2193 页中的 1392 年和 1393 年的军队总人数数字。见吴晗:
《朱元璋传》'587',第 79、81 页。吴晗在《明代的军兵》'593'第 101 页估计军队总人数在 1393 年以后约
为 120 万,在永乐年间约为 280 万。但是王毓铨在《明代的军屯》'558'第 51 页中则说以上洪武统治时期的
数字有点保守。
① 见德雷尔:《明初政治史》'146',第 191 页。关于北平省的人口,见《明史》'41',40,第 884—885 页。
关于迁移到北京的情况,见法默:《明初两京制的演变》'156',第 148—152 页。
的使者回国,同时带了送给沙合鲁及其子兀鲁黑伯格的丰厚的礼物。这个使
团在 1418 年 1 月回国。同年 10 月,明帝又派宦官李达出使哈烈,李达带了
皇帝私人的信函,以及例行的珍贵礼物。根据现存的波斯文材料,此信对沙
合鲁以政治上平等的人相待,称他是一个开明的和有洞察力的统治者,并放
弃了明帝是沙合鲁的宗主的姿态。沙合鲁欣喜之余,回派了来自中亚的最精
心安排的使团,使团于 1420 年 12 月 14 日抵达北京。①
使团受到隆重的接待,不过它在京城履行了纳贡制度下应该履行的对中
国皇帝致敬的一切正常仪式。在与帖木儿帝国统治者通信时不论皇帝作了什
么让步,但在中国朝廷上,君臣关系的门面则是不能妥协的。使团留在北京
几乎达 6 个月。它受到皇帝的几次接见,并参加了宣布北京为新明都的仪式。
波斯使者之一吉亚斯丁?纳加什对使团作了详细的、即使偶尔也有谬误的记
载,它至今犹存。
陈诚未在场目赌这一盛典,因为在 1420 年 7 月,他又被派率一使团前往
中亚。但人们对这最后一次出使西域的情况了解得很少。
因此,我们看到永乐帝大力培植了与中亚各国的关系,也许甚至大力促
进了与它们的贸易。在他统治时期,朝廷接待了撒马儿罕和哈烈的 20 个使
团、32 个中亚绿洲国家的使团、13 个土鲁番的使团和 44 个哈密的使团。这
些使团都需要丰厚的礼物和贸易。它们给朝廷带来了诸如贵金属、玉、马、
骆驼、羊、狮和豹;它们得到的赏赐是精美的丝绸和其他织品、白银以及纸
钞(它们可以此购买中国货物)及其他贵重物品。①从双方的通信中可以明显
地看出,维护商业关系是这些交流的最主要的动机。中国的政府和皇帝因急
于促进贸易,愿意对冒牌的“纳贡使团”故作不知,甚至放弃了天朝大国的
姿态。对中亚各国来说,它们愿意通过纳贡制度的各种形式前来北京,以便
保持它们的贸易特权。
西藏
早在 1207 年,成吉思汗的使者已经到过西藏,蒙古人与西藏发展了一种
关系,即西藏人接受蒙古的保护和承认其宗主权,同时给蒙古的统治者们提
供精神指导。西藏的喇嘛在元朝的朝廷中一直很有影响。在忽必烈统治下,
蒙古人与萨迦派教团的领袖们谈判,并承认后者为西藏 13 省的帝师。他们的
地位受到一个敌对教团止贡派的挑战,后者得到了伊朗的伊尔罕蒙古人的支
持。止贡派在 1290 年才被彻底击败。同时另一个西藏宗教教团噶玛派在元朝
宫廷继续拥有强烈的宗教影响。元代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