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明史-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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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载着中国丝绸和瓷器回到阿卡普尔科。到了 1567 年,中国和美洲之间的
贸易关系已经很好地建立起来,不间断地继续到了下一个世纪。①
① 1529 年,因为大学士杨一清抱怨内阁制敕机构的人员不足,挑选了一些庶吉士在翰林院培训,1532 年后
他们再次正式地被委以内阁职务。
严嵩之死
1560 年,严嵩已有 80 岁。他的心力和身体都已衰弱,不能再像他从前
那样勤恳地侍奉皇帝。一些年来皇帝的多数敕令事实上是由他的儿子严世蕃
草拟的,当他入值时,严世蕃陪伴着他。在严的妻子于 1561 年去世之后,他
的儿子必须在家里伺候他,这是严能够让他的儿子避免离开北京去照料他母
亲葬礼的唯一办法。这时戴孝的他的儿子不能再和他一道到皇城的西苑去侍
奉皇帝。严这时甚至不能看懂皇帝的手诏;他为了回奏,必须把皇帝的诏令
带回家中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常常喝醉或者干些其他放荡的事,因而什么
东西也不能及时准备。当皇帝派太监去催要答复时,严不得不自己起草点什
么,而他草拟的东西却被发现原来是不合格的。继续干这种工作,他的确是
太老了;他毕竟不是道教的神仙,而是一个有病的老人。他容易受到责难,
很快就倒了楣。
严嵩在内阁的副手大学士徐阶,最初是夏言在朝廷上推荐的,夏言于
1548 年被严嵩处死。徐阶和严嵩从来不和,在他于 1552 年成为大学士之后,
他努力削弱严在皇帝面前的有利地位,反对他的政策,提出相反的建议,暗
中指挥对严和他的代理人的弹劾活动。严怀疑徐以某种方式背地支持弹劾他
的各种企图,但他什么也不能证实。他有几次试图使徐被免职,但每次都失
败了。徐继续在政策问题上向皇帝提出建议,他终于被允许筹办不死药和草
药,这项工作以前是只交给严嵩的。
皇帝从未完全信任严嵩。他有时会干脆不理或拒绝严的建议,以便行使
他裁决事情的绝对权力。当严不能再侍奉他时,他开始寻找一个代替的人。
徐阶等待这个机会已有八年。他知道皇帝觉得严嵩已不再有用,知道他瞧不
上严的儿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可能他就加深皇帝的不满。1562 年,他
亲自照管 1561 年 12 月焚毁的皇帝寝宫的重建工程。严嵩反对重建这座宫,
另外建议皇帝移居到上世纪 50 年代被废黜的英宗皇帝实际上被当作囚徒时
住过的另一座宫里去。皇帝拒绝考虑这个建议。他的宫只不过四个月便复原,
1562 年 6 月,在他重新定居以后不到两月时,严嵩便被免职。
在皇帝的知己和顾问陶仲文得病而于 1559 年从朝廷告退以后,他只好重
新挑选一个道教名家来指导扶乩仪式。他的新的扶乩者最初只是焚化交给他
的密封的问题,而皇帝很少能够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这种情况不能继续下
去。扶乩者和送交包封的太监开始在焚化包封之前阅读所提的问题。他们因
而能够按照皇帝的意愿而占卜答案。
徐阶和这个扶乩者联合,开始攻击严嵩。在严被免职之前不久,他是一
连串扶乩所得答复中的话题。当皇帝按惯例询问帝国为什么没有治理好时,
他被告知,那是因为好人没被任用而不孝顺的人没有退职。问及谁孝顺和忠
诚,谁不孝顺不忠诚时,他被告知,徐阶忠诚而严嵩不忠诚。当这个答复随
后在别的占卜中得到证实时,皇帝变得非常不安。有关这件事的消息被一个
太监非正式地传给了一个御史,这个御史立即弹劾了严嵩的儿子。当严试图
代他的儿子说情时,皇帝指责了他。很明显,他已经不再受宠,他于 1562
年 6 月被迫去职。
皇帝这时信任徐阶。1560 年,当陶仲文和陆炳在几星期之内相继去世
时,皇帝失去了仅有的亲密伙伴。他把陶当作同等的人对待,把陆炳(陆在
1539 年救过他的命)当作兄弟对待。严嵩走了。只有徐阶仍然受宠。徐小心
谨慎,不立即攻击严嵩和他的党羽;他反而显得很和解。当 1562 年晚期接到
弹劾胡宗宪的奏疏时,皇帝说胡不是严党中人,而徐也没有催逼这个问题。
他不能冒险批评皇帝。过去每一次贬黜严嵩的尝试都因为上奏的人不能
把他们的批评限制在严嵩身上而失败了;他们常常也攻击了皇帝的某些政策
和决定。立太子的事已经搁置了 10 多年,而皇帝不想讨论这件事。可是上奏
的人认为不得不联系严嵩的罪恶而提出这个问题。皇帝有可能终于对上奏者
非常生气,以致他可能忽略他的奏疏的主旨,反而惩罚他。徐阶记住了这一
点。
1562 年,严世蕃在他父亲去职时,被谪戍瘴疠之地。他不前往他的戍地,
反而回到他在江西的祖居,他在那里开始招募一支大的卫队。1564 年 9 月,
在皇帝生日的时候,严嵩进呈一篇如何召鹤(道教神仙的使者)的文字,同
时请求允许他的儿子从戍地回来照顾他。这个请求被拒绝了。1564 年 12 月,
一个御史上奏说,严世蕃实际上住在江西,并且招募了 4000 多人。严世蕃和
他的同伙被控谋反,被捕,并被带到北京受审。
对严世蕃的最初的控告书,其中也指控他和几个官员的死有牵连,这几
个官员是按照皇帝的命令被处决的。当有人把控告书的草稿给徐阶看时,徐
把有关谋反罪行的材料之外的一切事情都删去了。皇帝立即批准了判决。他
长期以来就瞧不上严嵩的儿子。1565 年 4 月,严世蕃被处死,他的父亲被贬
为平民,严家的财产被没收。严嵩,一个在朝廷上无人可求的无家可归的人,
死于这一年的晚些时候。
皇帝的晚年
皇帝至少从 1560 年起就患失眠症(金石药中毒的一种症状)。他常常彻
夜工作,批阅奏疏和案卷。1564 年早期,徐阶请求皇帝选拔更多的大学士,
部分地是因为他不能独自处理工作。这时皇帝的情绪还常常容易波动,变得
时而抑郁,时而激怒。随侍他的太监只要可能就尽力顺着他。1564 年夏,他
们开始在他睡着时把桃子放进他的床里,过后告诉他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是
神仙所赐。他很高兴。
到了 1565 年,他的脑力无疑减弱了。1566 年 3 月,他告诉徐阶他大病
了 14 个月。他想回到他的出生地去增强他的生命力。尽管他一再提出此事,
徐阶每次都劝阻他,认为在他当前的健康状况下,他经不起旅途的艰苦。1566
年 11 月以后没有颁布过手诏。皇帝挨过了两个月,1567 年 1 月 23 日,他的
健康状况恶化。他从他的西苑宫被移到他在紫禁城里的寝宫,正午前后死在
那里。
18 世纪的《明史》的编者们认为嘉靖皇帝是“中材之主”。明代史学家
谈迁(1594—1658 年)说,嘉靖皇帝比许多依靠道教的灵丹妙药追求长生的
汉、唐和宋的皇帝多少要好一些,但从整体来看并无区别。他作为君主的主
要缺点是常见的,弗朗西斯?培根(1561—1626 年)的评论适当地总结了这
种缺点:
君王工作的障碍多而且大:但最大的障碍常常是他们自己的意向。因为[泰西塔斯说]向对
立 的 一 方 行 使 意 志 力 , Sunt plerumque regum voluntates vehementes , et inter se
contrariae[君主的愿望多半是强烈而前后矛盾的],这在君王们是常见的。因为想左右结局但
却不容忍中庸,这是权力的误用。①
① 例如,在 1533 年 9 月 13 日宣布的祝贺皇帝长子诞生的大赦中,大礼争论中反对过皇帝的官员们都被特
别排除在外。
16 世纪早期的明帝国
16 世纪前半叶一般认为是一个经济非常活跃的、农业技术和生产发展
的、纺织品和手工业生产大规模发展的时代。它还被认为是一个皇帝的专制
权力增强、帝国的控制能力强大的时期,可是这些看法似乎是矛盾的,因为
如果帝国的控制是牢固的,那末税收,尤其是新开垦土地与商业和手工业生
产的税收,理论上应当提供岁入的新来源。事实上却渐渐不能按一个多世纪
前制定的定额征税了。按照上述标准,控制至少不像它从前那样牢固了。
尽管正德和嘉靖两个皇帝以不同的方式尽力维护他们的君权,像专制君
主那样进行统治,但结果都失败了。每一个都不得不以消极的方式来维护他
的权力。分享特殊利益的官员们能够把皇帝的政策引向他们自己的目的,而
不顾皇帝的愿望。
官员们和这两个皇帝之间的主要对抗涉及君主应起的作用,两个皇帝虽
然方式很不相同,却都使官员们失望。这些对抗所显示的对皇帝职责的想像
是从新儒家的治国之术的学说引导出来的,这是一套在南宋(1127—1279
年)朝廷形成的思想。这种对皇帝职责的想像推崇像周代的创建者武王(公
元前 1067—公元前 1065 年在位)那样的古代贤明君主,他们“垂拱而天下
治”。①理想的皇帝行事要像一个不偏不倚的官僚政治的争论的仲裁者,一个
躬行礼仪的没有七情六欲的人。连在其统治初年要求伸张君主职责的优良传
统的嘉靖皇帝,也觉得这种想像是太压抑人了。不过,这对约束、牵制皇帝
为坚持自己的权利而作的种种努力是有用的。尽管在这个时期进行了预定
的,而且有时是粗暴的尝试以推行皇帝的意愿,但总的来说,它们证明是无
效的。收回已经落入私人手中的租税收入的尝试一再失败,这是最好不过的
证据。
到了 16 世纪早期,许多应征税的田地通过这种或那种手段已经从赋税登
记簿中消失,而许多已开垦的新田地从来没有登记过。刘瑾对原来摊派给军
户及其田地的税收定额恢复管理的努力终成泡影。嘉靖统治初年对地产和荒
地恢复管理的尝试同样终成画饼。官员们分享了这种新的恩赐。官员们免税
的情况在 1512、1531 和 1545 年增加了很多。①
海外贸易的禁令从未有效地强制施行,朝廷还是不能从商业税中获得任
何大量的收入。从农业技术和生产进步、从贸易和商业、从手工业品和纺织
品生产得到的利润,落入了别人手中。尽管明帝国的经济繁荣,有些臣民从
中得到了好处,但帝国的国库并未受益。
① 皇帝曾经于 1531 年批准停止南京的皇帝献祭,这样就确定了此后大礼只能在北京,在他的监督下进行。
① 参见本书第 4 章《永乐时期》。
第 9 章 隆庆和万历时期,1567—1620 年
二帝及其前辈
在本章研究的时期之前的两个世纪中,明代君主政体的特征已经显著地
发生了变化。早期的皇帝指挥战役,颁布法令,创设国家机构,管理官吏。
在制度安排已定,行政机构设置齐全以后,皇帝在处理帝国事务中不再起积
极的作用。官员们只希望皇帝成为他们道德和才智的典范,因此,作为人世
间的最高权威,他在争端中的仲裁被视为决定性的和不容置疑的。这种作出
决断的方式很少提供对于问题的合理解决办法;但是,由此而得出的解决办
法当受到皇帝绝对权威的支持时,是不可改变的。
皇帝为了保持他的绝对权威,避免使自己卷入提请他注意的问题。他逐
渐变得更加与外界隔绝,他的权力表现出一种消极的特征。他能够容易地解
除任何官员的职务或惩处任何官员,下令免征赋税,给予赦免。但是,他要
主动地提出议案却是非常困难的,时期较早的皇帝不放弃他们的皇权的任何
部分,但是当从皇位掌管国家事务显然不再可行时,朝廷官员们开始把早期
的施政安排恭敬地说成“祖宗之制”,以此暗指破坏现存制度就是不孝。事
实上,他们是借助于口头恭维这些初期制度上的安排,告诫所有的人——即
使是皇帝——不要进行影响深远的改革。
弘治皇帝(1488—1505 年在位)符合官僚们的期望。在没有作出重大决
定的同时,他使他的朝廷保持了和睦、协调;以传统标准衡量,他的私人生
活也无瑕疵,虽然是枯燥无趣的。相反,他的儿子正德皇帝(1506—1521 年
在位)却在各个可能的方面抵制朝政生活的束缚。他亲自掌管军队,随意游
览、视察各地,并让太监和军官们接管应当属于文官的职责。这个享乐的皇
帝对于礼仪活动是完全藐视的。当他被他的官僚们以他不能反对的“纲纪”
逼紧的时候,他就想办法把自己当作个人而与作为制度的君主政体分开。
嘉靖皇帝(1522—1566 年在位)部分地恢复了早期君主政体的格局,但
他迷恋道术,不理国事,引起了官员们的批评。不过,他和外廷的隔绝,他
的亲自行使皇帝的委任权,他对礼仪细节的关注,甚至他给予他的亲信和批
评者的残酷而专横的惩罚,这些和传统的治国之术并不矛盾。
皇帝的绝对权力之所以被容忍,是因为它在理论上和特定的个人无关。
皇帝在最高一级以专横的决断解决任何问题,不可避免地要使一些个人不公
正地受到伤害。但是,他的不公正的行为并非出于本人的恶意。当嘉靖皇帝
和他的首辅的派系发生了亲密的私人关系时,他的与个人无关的统治的能力
削弱了。这一事态不但为无休止的勾结和阴谋开了方便之门,大学士严嵩还
给帝国朝廷投下了恐怖和猜疑的阴影,延续了几十年。这种状况在严嵩死后
并未改善:嘉靖皇帝的后继者们的一些顾问仍旧仿效他的依靠告密,甚至依
靠背信行为的统治方式,尽管程度没有那么严重。
有关隆庆皇帝(1567—1572 年在位)朱载垕的资料是笼统而相互矛盾
的。他不参与朝政,但他对官僚的权力名义上仍然存在。史官们称颂他节俭
和仁厚的记述,证明是不真实的,或无实际内容;更多的有损于他的性格和
品格的记载,实际上却可以得到证实。①
隆庆皇帝设法回避了争论,因为他从未作出任何重要的政治决断。在大
学士高拱的回忆录中,他让读者得到皇帝智力非常有限的印象。他笨口拙舌,
怜惜自己,不能维护自己作为个人的权利,更不用说作为君主的权利了。尽
管高拱著作本身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可疑,但他对缺乏个性和力量、对国事没
有兴趣乃至好奇心的皇帝的描述与社会上的传闻并不是不一致的。
隆庆皇帝曾被他的父亲长期压抑。即使作为皇帝还在世的最年长的儿
子,他也没有被给予太子的头衔,当他终于被立为太子时,他也没有被给予
合乎他的身份的荣誉和待遇。嘉靖皇帝坚持,他和他的异母弟景王要被同等
对待。事实上,当有必要在奏疏中提到这两个王子时,朝臣们总是小心谨慎
地对待他们,仿佛他们是孪生兄弟。当这种姿态含有深远意义的年纪到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