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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长江文艺 2004年第03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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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嫌多?”二强楞住了。
  “凑个整儿,一千吧。”
  兰子一下哭笑不得:“我这妹子,最近脑子有点毛病,咱甭听她的。”
  童立也笑笑,掏出个存折递给兰子:“一月六千,这里是三万六,半年租金,刚才来时,我已经放在银行了。”说着,又看看她,“这两天,我就要收拾亭子。”
  
  十一
  
  兰子和二强被治安联防巡逻队抓去了。
  中秋节将至,他二入合伙上了一千斤跋鱼,晚上在市场守摊。半夜时,两人躺在一起不老实,正好联防巡夜的从这里经过,就将他二人带走了。两个人在班房里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张王八才把他们保出来。
  回来的路上,张王八说:“怎么样,我这入够意思吧?”
  兰子说:“是啊,够意思。”
  二强扔给他一包烟说:“这年月在街面儿上混,当然得靠朋友。
  “这话对。”张王八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问,“我那个外甥租亭子的事……”
  “已经说妥啦,月租一千五,怎么样,我们也够意思吧?”二强说。“够……够意思。”张王八咬牙应道。
  二强和兰子回到市场,远远看见童立已开始收拾亭子。
  张王八走过来,对童立说:“二立,这亭子的事,你怎么也没跟我打个招呼?”
  童立直起身,看看他:“我租亭子,干嘛跟你打招呼?”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里不合适,我再帮你找别的地方。”
  “我看这里挺合适。”
  “行啊,他们成心宰你,你又乐意让他们宰,那就怨不得别人啦。”张王八干笑两声,悻悻地走开了。
  兰子说:“秀珍,你怎么也来了?”
  她笑笑:“我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亭子里还有些东西,正好收拾出来。”
  这时二强走过来,看看童立刚刷的亭子:“哎,我说你这人,懂不懂规矩?”
  童立拎着油漆桶,慢慢直起身:“什么规矩?”
  二强说:“你把你这几个亭子都刷得花里胡哨的,别人的买卖还怎么干?”
  “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那不行,我这亭子让你一比,都没颜色儿了!”
  童立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二强。
  二强一步一步朝童立逼过来:“你在这市场上打听打听,我二强是干什么的,真惹翻了我,让你这买卖儿干不成,你信不信?”
  童立忽然嘿嘿一笑,笑得浑身嘎吱嘎吱响。
  兰子立刻扔下鱼摊儿凑过来:“怎么啦,怎么啦?你这人,买卖儿还没干就想打架呀?告诉你,这地盘儿可没你耍威风的份儿!”
  童立没再说话,看看他二人,收拾起家伙转身走了。
  
  十二
  
  她在街上,漫不经心地朝回走着,童立从后面追上来。
  她回头问:“你,去哪儿?”
  童立说:“我送你回家吧。”
  她在心里笑了一下,又一个要送自己回家的。
  “我没事,你忙去吧。”她说。
  “我的事已经干完了。”童立看看她,又说,“其实,你没病,你的身体挺好。”
  她忽然问:“你跟张王八,到底是什么关系?”
  “邻居,他住二楼,我住四楼。”
  “他对你,干嘛这么热心?”
  童立把两手插进裤兜,一笑说:“他当然有他的目的,他想利用我,建立起他的一个小根据地,等将来开张,他好从中抽头。”
  “你答应他了?”
  “当然没有。”
  童立在一个食品摊买了两瓶酸奶。她喝着,顿时感觉清爽了很多。她说:“这一下,你可要得罪张王八了,那个人不好惹,他跟工商税务的人都很熟。”
  童立将酸奶喝得滋滋响,他说:“没什么了不起。”
  街上下班的人流汹涌起来。她看着街上,忽然对他说:“你还这样年轻,其实,可以做的事很多,何苦干这一行,受这份儿罪。”
  
  童立说:“我们这是没办法了,其实,谁有苦,谁自己心里知道。”
  她将酸奶瓶放回去,一边继续往前走着,又说,“所以,我现在才不想干了。”
  “你以后,想干什么?”
  “……还没想好。”她说着,忽然站住了,“他们告诉你,我是为什么病的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不问?”
  她明白了,童立一定知道。
  童立先走了,他说还有特别的事情。她还不想回家,于是,就在路边的街心花园坐下来。她又想起那个巴洛克。她不愿再想他,但他总是硬往她的脑子里挤,就像那天硬挤进她的亭子。那天中午,她正在亭子里忙得满头大汗,巴洛克兴冲冲地来了。巴洛克想进亭子,却被她挡住了。这是她的习惯,她一向不高兴别人进她的亭子。
  但巴洛克一侧身,还是硬挤进来。
  “谈定啦,到底跟他们谈定啦!”巴洛克喜滋滋地说。
  她一边忙着,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谈定了?”
  “出版社,刚才我把五千元定金往桌上一放,他们立刻就跟我签了合同!”巴洛克摇摇头,哼地一声又说,“这些人,真他妈的,就认钱!”
  “现在谁不认钱,我不认钱,能给你出得起书吗?”她说着将一大把羊肉串递出去,收回几张钞票扔进钱盒。巴洛克忽然飞快地看她一眼,有些吞吞吐吐地说:“他们说了……剩下的那五千元,要赶紧……送过去。”
  巴洛克又有些怯生生地问,“今天晚上……我去你那里拿钱,行吗?”
  当天晚上,巴洛克果然来了。
  她把准备好的钱放到他面前,让他数一数。巴洛克很认真地数了一遍,又挑出一张缺一角的钞票,让她给换一下,然后才叹口气说:“唉,现在这叫什么世道啊,想出本书,还得朝小商小贩伸手要钱。”
  她立刻盯着问:“小商小贩怎么了?”
  “艺术也要论斤卖啦!”
  “你不想论斤卖也行,我的钱也不是容易挣来的,再说,我也从来没说要买你那些烂东西,我的这些钱可是白送你的。”她有些生气地说。
  “是啊是啊。”巴洛克发觉自己失口,连忙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件事,我当然对你感激不尽,等将来……将来书印出来,我一定送你一本。”
  他这样说罢,就匆匆走了。
  后来她果然看见这本书了。但并不是巴洛克送来的,而是在二强的手里。二强不知从哪弄来一堆废书刊,当卖羊杂碎的包装纸用,其中就有巴洛克的那本书。那书的纸张又粗又黄,封面是个半裸女人,看上去像一串羊肉。二强说,哈哈,没想到吧,你花钱给那个巴洛克出书,最后却赞助到我这里来了。当时她看着这本烂书,真是又生气又心疼,她倒不是疼那一万元钱,而是疼自己的这份心。
  巴洛克从那就再也没露面,似乎从人间蒸发了。
  
  十三
  
  童立准备下星期五开业。
  这几天,童立一直忙着亭子里的事。星期六下午,她到亭子这边来。她问童立,忙得怎么样了?童立一边用红笔描着字号,一边告诉她,准备得差不多了。字号取得挺别致,叫“冒牌阿凡提烤肉连锁店”,她忍不住笑了,说有意思。她里外看了看,觉得收拾得很利落,于是帮童立搬过一盘竹扦,告诉他,串羊肉最费功夫,须雇两个人。她又说,反正她以后不打算干了,如果他需要,可以将自己过去雇的人介绍给他。童立笑笑,对她说,这些事他都已安排好了。
  二强从自己的熟肉亭子里探出头,见她正跟童立说话,立刻又有些悻悻。兰子在旁边蹬了他一脚,说:“看什么看,你又受不了啦?那边没你的事!”
  二强缩回头来,哼一声说:“我是怕,这小子也没安好心!”
  兰子愣一下,连忙凑过来说:“不会吧?我看这小伙子,倒不像个坏人。”
  二强摇摇头:“哼,这年月,除了爹妈,连一个被窝的人都不能相信!”
  兰子狠狠瞪他一眼。
  这边,她还在跟童立说话。她告诉童立,在这条街上做生意,脑筋要灵活一些,有的事明知是吃亏,却也要去做。童立问:“什么事?”
  她想了一下说:“你给张王八送东西了吗?”
  “干嘛给他送东西?”
  她笑了一下:“在这清洋街上做生意,哪个摊位临开业都要给张王八送些礼。”
  童立睁大眼:“为什么?”
  “这是规矩。”
  “我要是不送呢?”
  “你最好还是送,俗话讲,破财免灾,何苦找这个麻烦。”
  童立一笑:“我这回倒要试试。”
  二强和兰子走过来。
  二强冲童立说:“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看看二强,又看看兰子。兰子对她说:“他们的事,你不用管。”
  童立就跟二强到一个街角去了。
  时间不大,他两人回来了,二强看上去走路一跛一跛的、半边脸也有些红肿。兰子有些担忧地问他:“你们……聊完了?”
  兰子显然明白了什么,口气也有些缓和下来,她对童立说:“咱把话挑明了吧,到这块地盘上做生意,我们欢迎,可人得规规矩矩的。”
  童立一笑,然后指了一下二强说:“该说的,我都已对他说了。”
  二强瞟一眼兰子,低下头。童立转身走进自己的亭子。
  
  十四
  
  童立的“冒牌阿凡提烤肉连锁店”正式开业了。
  她一早也来到市场上。正是星期五,周末,市场上的人明显比往日多起来。童立的生意很兴隆。快到中午时,张王八领着两个人径直走过来。张王八往旁边一站,并不说话。那两个人走上来,对童立说:“我们是卫生防疫站的。”
  她在一旁立刻明白了,想去提醒一下童立,却又不知该如何过去。
  童立却只顾自己忙,头也不抬地说:“什么事?”
  其中一个问:“你这里,经过卫生检查了吗?”
  另一细高个儿伸进头来看看说:“你刚开业,怎么就这么脏?”
  童立放下手里的事,抬起头问:“你们想干什么?”
  瘦高个儿立刻火了:“嗬,你还挺横,生意先别做了!”
  “凭什么不让我做?”
  另一个过来说:“你还敢顶撞市场管理人员?凭什么,就凭你这态度!”他伸手拿过串羊肉的竹扦,“你用的这扦子,消过毒了吗?”
  童立一愣。
  这两个人便不再说话,当即将亭子刷上白条:“卫生检查不合格,停业!”
  这时周围已挤满看热闹的人。张王八站在一旁,神气活现地点燃一支烟吸着。
  她将童立拉到一旁,低声对他说:“不要硬顶了,这样下去,没好处的。”
  童立脸色铁青:“我今天倒要看一看!”
  二强和兰子挤进人群,两人看看这阵势,二强立刻过来对张王八说:“哎呀,张师傅,这又何必呢,童立刚干,对经营上的事还没经验,没经验咱可以教他嘛,一回生两回熟,以后不就好办啦!我正想找您商量点事。”他说着,又朝那两个人一笑,“走走,您二位也一起来,咱找个地方好好商量一下。”
  张王八面无表情地抽着烟,突然对人群说:“散开,都散开,这有什么好看的,以后买这种不法商贩的食品要注意,弄不好会吃死人的!”
  二强的脸慢慢沉下来,他看着张王八说:“你这是什么话?好好儿的,怎么翻脸不认人哪?”
  张王八冷笑一声:“我说得不对吗,你们这些小商小贩,有几个讲卫生的?”
  二强也不慌不忙地说:“我不讲卫生?你这几年白吃了我多少羊杂碎,不光没吃死,我看你倒越吃越胖。”
  旁边的人群哄地笑起来。
  张王八的脸立刻涨成酱紫色:“你……污蔑市场管理人员!”
  “我污蔑你?”二强又朝前凑近一步,“我那里可都有账,这几年加在一起,你少说也吃了我几百斤羊杂碎,我都是有证人的,你敢不承认?”
  张王八的脸已拧成一团,回头冲那两个人嚷道:“去,把他的亭子也封了!”
  二强回手抄起切羊杂碎的片儿刀,蹭地蹦起来:“你们谁敢?!”
  张王八嘴唇哆嗦着:“你……你等着,回头让联合执法队找你!”
  他这样说着,就带上那两个人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
  二强像个大英雄似的走过来,笑着说:“小老弟,照常开业,干你的!”
  童立真诚地说:“……谢谢你。”
  兰子一把抱住二强,在他的大脑袋上狠狠亲了一口。二强做出无所谓的神情,大大咧咧地对童立说:“要想在这块地界儿混生活,你就什么都别怕,咱已经到了这一步,谁还能把咱打到十八层地狱去,你说对吗,秀珍?”
  二强回过头,才发现她的眼睛里已淌下泪。
  兰子忽然说:“早就有人说过,这几个亭子的风水不好,不是正南。”
  她喃喃地说:“是啊,难怪总有事。”
  清洋街上很乱,叫卖声、招呼声、说笑声、汽车喇叭声,混成一片,太阳像个无影灯,将刺眼的光线散射下来。她眯起眼,忽然说,哪边……是北啊? 
  


湿桂花
■  冯 慧
  
  1
  
  星期五下午,杨恰妮的母亲来电话说身体有些不舒服让杨恰妮抽时间回来看看。杨恰妮知道母亲准是跟儿媳妇丽娃闹意见了,让她回家好给她诉诉苦。其实天底下最难处的就是婆媳关系了,两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女人因为一个男人而走到一起来了,脾气秉性都不了解却要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屋里生活。你想想那个摩擦能小吗?这些年母亲只要跟丽娃闹意见就要把杨恰妮叫回去跟她唠唠叨叨地数落丽娃,非要杨恰妮给她开导半天才解气。
  杨恰妮的姊妹很少,她只有一个弟弟叫杨佳伟。杨佳伟年轻时找女朋友的条件就一个,要漂亮,别的都是次要的。谁要给杨佳伟介绍女朋友,杨佳伟一见面只要是女方不漂亮,或者不算漂亮不管对方条件再好,根本谈都不屑谈的。因为没有找到对眼的,杨佳伟快三十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过去,杨佳伟确实有这个条件挑剔女方,二十多岁时的杨佳伟长得很英俊,而且在市二轻系统搞工会工作,吹拉弹唱都能来点,很吸引女孩子。当然仅具备这些条件杨佳伟还不能这么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杨家很有钱。杨恰妮的祖父解放前在汉口开了一个规模不算小的糖果商行。文化大革命中虽说杨家受了点冲击,杨恰妮的父亲也早早离世了,可是粉碎“四人帮”后退了房子又退了钱。尽管杨恰妮的母亲说,她被抄走的首饰还远不止这些,可是有关部门毕竟还退了他们汉口繁华路段洞庭街的房子还有八万多元现金呀!八万多元在八十年代初期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那时一个普通的青工工作许多年还只能拿三十八元五角的工资,带上粮贴的二元五角才勉强够四十元,你想想八万元是个什么概念?有八万元做底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后来杨佳伟在一次全市职工汇演中发现了丽娃。那时丽娃才刚二十岁,代表纺织系统跳独舞,水灵得一掐一咕嘟水。杨佳伟是主办单位请去搞摄影的,看见丽娃后顿时把前三十年和后三十年都忘了,眼光再也不能从丽娃的身上挪开了。关于杨佳伟跟丽娃的事,杨恰妮的母亲是又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丽娃长得实在是漂亮,这很给已经没落的杨家脸面上添彩,不满意的是丽娃的家庭出身不是很好,她的父亲是个工人,母亲又没有工作。再者丽娃在国棉某厂工作三班倒又脏又累。可是杨佳伟已经是非丽娃不娶了,看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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