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3期-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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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不惊人死不休。百合却不能动了。
凯文·罗夫尼?是那个凯文·罗夫尼么?百合眼睛瞪得铜铃大。
我就知道罗夫·罗夫尼的儿子叫凯文·罗夫尼。真是么?是罗夫·罗夫尼的儿子么?若乡欲嗑的瓜子硬从嘴边上掉了下来。
姐妹俩木雕似的盯着这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妹妹,难以置信。
晴美朝她们点点头,一脸无辜地说是啊,他就是罗夫的儿子没错啊。
我说的是那个时装设计师罗夫·罗夫尼!若乡有点不耐烦了。对于晴美的中文她总是没有耐心。他儿子不是有名的导演么?你的那个什么凯文·罗夫尼是导演么?
晴美说:我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也不管他是不是导演,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凯文,我们要订婚了。
虚荣!百合说。
编的!若乡说。
晴美撅起嘴,亮出小钱夹里的照片说:骗你们干吗?不信你们自己看!
晴美同时亮出的还有左手中指上那个Tiffany的铂金钻戒。然后晴美向苏和跟潘小百提出要把凯文·罗夫尼正式引见给他们。
苏和将那戒指要了来,托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说:你们是认真的?
晴美说:当然。
苏和戴起花镜,将戒指的白金内圈上Tiffany几个字看得真切之后又问:他家里什么意见?
晴美说:家里?
潘小百在一旁翻译似的说:是说他父母是什么意见!
晴美笑笑说:只要他高兴,他父母不管他的事。
苏和沉下脸说:他父母恐怕连这事都不知道。
晴美说:凯文已经40岁了,爸,你40岁的时候还凡事都问奶奶么?
潘小百在一旁沉不住气了,说40岁了,比你大18岁。那他是离了婚的?晴美说他没还结过婚呢。潘小百满脸狐疑了,说:那,他是为什么?晴美说什么为什么。潘小百说不结婚啊。晴美说不结婚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现在我们相遇了,这不就要订婚了?我们想啊明年冬天到加勒比海上去度蜜月!潘小百说:你先别蜜月了,我看这人有问题。晴美说:什么问题?潘小百说:美国的事我没你们懂得多,可是我知道的,这个美国人啊中国人啊印度人啊,甭管哪一国的男人啊,到了适龄期不结婚的,十有八九有问题。晴美两条漂成金黄的眉毛拧成卷儿说:妈你说有什么问题。潘小百左边看看闻老太太,右边看看苏和,又喝了一口茶说:不是同性恋,就是性无能。
晴美哈哈大笑,说妈,你真逗!人家不结婚不等于……唉,不跟你说了。
苏和跟潘小百经过了一番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之后决定接见这个未来的洋女婿。会面在愉快友好的气氛中进行,最后双方达成一致意见,选定一个合适的周末为两个年轻人举行订婚仪式。
话是潘小百说出来的,当着凯文的面儿,破天荒地没征求苏和的意见。苏和心里憋了气,事后找茬,说什么年轻人,都40了还算年轻人?潘小百说你得了,我看凯文人不错,没有一般娱乐圈里的人那种轻浮样儿,稳重!看着就是好家教。比濮树和稼瑞都不差!美国人也好,媳妇管婆婆不叫妈叫名字,谁也管不着谁,也省得让晴美受若乡那样的气!最重要一条,你看他对晴美那百依百顺的劲儿,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然后她捧着台历算日子,说:一个女人,还要什么?
订婚宴会就定在那一天黄昏,就是闻老太太睡去的那会儿开始。闻老太太深夜惊梦从楼梯上冲下来,险些背过气去的当口儿正是宴会的高潮。不过宴会惟一的缺陷是对方父母的缺席。凯文·罗夫尼的解释是,他的父母非常愿意来,只是他们现在远在欧洲。
歇了一会子,闻老太太居然喘匀了气。她靠在客厅里那张维多利亚式软椅上缓缓睁开眼说:我是命不该绝。
所有的人都应和着她,所有的喉咙都发出声音,在那所有的喉咙制造出来的嘈杂中,一张脸被推到她跟前。
棕色的头发眉毛胡子,湖蓝色的眼睛发出羊绒般的光芒。
闻老太太呆住了。她先是呆住,然后糊涂了。她想她还没要死啊,怎么就看见这幻象?她悄悄把指甲抠进肉里,觉得疼。不是梦,她想,那就是真的?
闻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双手紧抓住椅子扶手,想要支撑起沉重的身子,她要凑近那张几十年来只在梦里出现过的脸,看得再真切一点。
劳伦斯。她微弱地叫。
我是凯文,奶奶。脸说话了。
劳伦斯。她再一次叫,你总算来了。
我是凯文,奶奶。脸显出困惑的神气,随即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小孙女晴美的脸,猛地凑到她眼前来,像被放大了一般,硕大而饱满。
奶奶,他是我的未婚夫凯文!晴美的声音尖脆,颤抖着,仿佛什么事叫她心碎。
未婚夫,他是我的未婚夫。闻老太太微笑了。
奶奶您说什么呀?孙女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音乐呢?怎么没有音乐了?闻老太太宽容了孙女声音里的不逊,心情极好地说:圆舞曲吧,来一支,《花的圆舞曲》吧,就是……花的……
人们手忙脚乱地找那张碟,录有《花的圆舞曲》的那张碟,在静悄悄的客厅里弄出些噼里啪啦的响动来。
闻老太太径自闭上了眼。她等不及了,也无需等了。她安详地闭上眼,任百合花形水晶吊灯将柔和的光影铺满她的全身。
闻老太太如沐春风般的表情阻止了人们要唤醒她的冲动,所有人都对着那张安详的脸,半张了嘴。
门铃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接着是砰砰的打门声,将屋里祥和的气氛搅乱。
FEDEX!外面的人高叫着。
是联邦快递的急件,不分昼夜及时送抵的特急服务。
一只大信封。收信人海伦·闻,发信人劳伦斯·克莱福特。
妈!苏和大叫,妈!你等……他一边拼命撕开信封,一边拿眼看那像是熟睡了正在做着甜梦的母亲。
苏和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大照片,8英寸×10英寸的。
照片上有一只带着芦叶芦花的玉蟹,晶莹剔透。
美子,去把奶奶的玉蟹拿来!苏和叫道,他的手抖得厉害,一页写满了字的信纸从他手中飘然落下。
2003年纽约长岛那个初夏的夜里,闻老太太溘然辞世。她的身上放着一封写满了字的信纸和一件玉器的照片。
人人都说我爱你
张 楚
张楚1974年生,公务员。曾在《山花》、《收获》、《人民文学》等杂志发表过小说。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
第一日
那天苏威睡得早。像他这种已经习惯夜生活的人,晚上不到八点钟就睡觉,是很意外的事。事情是这样的,中午一哥们儿结婚,宴席上遇到几个多年未曾谋面的小学同学。在酒桌上表达惊喜的方式,似乎除了喝酒还是喝酒。况且,像他这种具有酗酒倾向的人,即便人家不灌酒,自个儿也会把自个儿灌蒙了。他都不知怎么回的家。深更半夜跑厕所狂吐一番。望着镜子里的男人井喷,他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本来晚上有场演出,团里要参加下面一个县的消夏之夜晚会,他要为三首比较劲爆的流行歌曲伴舞。也不知团里是否打过电话,想起那个平素就不待见自己的猪头团长,心里难免发虚。心里一虚,酒也醒了大半。脑袋无比清醒,眼前晃悠着酒桌上的那些人。这帮家伙变化真他妈大啊,排骨变肥牛,青蛙变王子。尤其那个叫王竟的小子,小时丑得跟黑鸬鹚似的,天天歪着八字脚上课,没想到这会儿倒成了帅哥,听说在北影进修,还在某著名地下导演的片子里出演一个患失忆症的杀手。据这小子说,影片要去参加戛纳影展的,他有可能获得戛纳影帝的提名。想想自己,曾经是全市的少年围棋亚军,小学一百米短跑的纪录保持者,长大后却当了名舞蹈演员,夜夜给那些妖艳的红鹦绿鹉伴舞……借着酒力就有些伤怀。一伤怀所有不开心的事就连带想起了。
前几天他养的那只松狮不知怎么发了春,在街心花园溜达时把一老太太给咬了,买了三支狂犬疫苗不说,老太太还偷偷摸摸报了警,警察催他办养犬证,办一个养犬证得多少钱哪;昨天二姐家的傻外甥宝宝不知跑哪儿了,二姐出去找时忘了关门,家里收留的流浪猫跑了十三只,儿子没找着,视猫如命的二姐先犯了心脏病;小培呢,估计很快就要收房钱了,每个月五号她准来,像她自己来例假那么准……他在厕所愣愣看着镜子,听到电话铃响,于是没好气地接了。电话里的声音叫他吓了一跳。吓一跳是因为这电话不是二姐打的,不是小培打的。这人的声音陌生、甜美。显然,这并非是令苏威吓一跳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这女人说了句让苏威摸不着东南西北的话:
“我爱你,苏威。”
苏威问你说什么?那人又重复一句:
“我爱你,苏威。”
苏威一时语塞,心想怕是这姑娘打错了电话。打错电话的事苏威经常碰到。他这个破电话号码,和一家养鸡厂销售科的电话只差一个数字,经常有大舌头的南方人,叮嘱他快把鸡肝鸡胗空运过去。
“你谁?打错了吧?”
“我爱你,苏威。”
苏威迷糊着挂了电话。酒劲又犯了,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
第二日起床后先给二姐打了个电话。二姐说宝宝还没回家,更糟的是,那些跑散的猫也没回家。给苏威的印象是,二姐对那些白胖慵懒的猫比对儿子还上心。二姐不到四十就办了病退,在家伺候着智商不到六岁的儿子和那些残疾的猫。苏威发现二姐在多年和猫打交道的过程中,渐渐沾染了不少猫的秉性。譬如她的眼睛越来越绿,在黑暗中能熠熠闪光;譬如她的牙齿越来越尖锐,吃鱼时连刺也不吐;譬如在和人交谈的过程中,她经常用手挠鬓角,间或用舌头舔舔掌心,而且每隔几秒,就打个悠长的哈欠。苏威平日里最惦记的,便是这个被丈夫遗弃的二姐,隔三差五地周济周济。周济是周济了,自己的零花钱倒是少了。小培知道苏威给二姐钱,小培不是大方的人,毕竟还是未过门的女友,这些亲戚间的事不好插手。可小培每个月会来收钱。两个人在芳厅小区买了处“经济楼”,每个月要向银行交一千块的购房款。通常是小培五百苏威五百。苏威已经很知足了,哪里找这么心疼人的女友,还没结婚就帮忙还贷款的?苏威是个手松的人,人家的手是只会搂钱不会花钱,他是只会花钱不会搂钱。歌舞团的工资不够买件名牌衬衣,会唱歌的晚上去酒吧坐上个把小时,什么就都出来了。他一个跳舞的,总不能像那些露肚脐的领舞女郎,晃着胸大肌去跳钢管舞吧?何况苏威贪杯,“巴豆虽小坏肠胃,酒杯不深淹死人”,兜里有了俩子儿就往外蹦,捂都捂不住。小培安慰他说,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于是每个月初苏威发了工资,小培就来这儿把钱往匣子里装。
刚给二姐挂完电话,小培就来了。两人见了面不免先肉搏一番。以前住歌舞团宿舍,一房间仨精壮小伙,办事忒不方便,小培便怂恿苏威租了这间三十平米的筒子楼。三十平米足够摆一张硕大的床了,一张硕大的床足够精力充沛的一对男女折腾了。小培在床下是个羞涩的姑娘,戴着副大三圈的玳瑁眼镜,跟劳模似的,但到了床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闹起来没完没了,而且特喜欢尝试各种新姿势。苏威被她折腾得大汗淋漓。闹完了小培也不说话,径自去翻他裤兜,七翻八翻也只摸到十块钱。这脸就不如床上那么妩媚了。
“工资呢?”
“没……没发呢。真的,”苏威抽着烟的手有点抖,“谁骗你谁孙子。”
小培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瞥他,半晌叹息声:“我们要买房啊。” 窸窸窣窣地将裙子套上,戴上眼镜,匍匐着上床搂住他,一只手鲇鱼似的在他胸脯上游,说:“我们要买房啊。”
苏威就彻底崩溃了:“我昨天喝了酒,跟同学打麻将来着……一壶没开……”
小培直起身,掏出面镜子画眉毛。她眉毛做美容做坏了,眉毛全被拔掉,眼眶上方只是一尾麦穗似的寡淡弧线。描完眉毛她又涂嘴唇。她嘴唇生得好,肉嘟嘟的。涂完嘴唇她瞥了苏威一眼,关门走了。
苏威只觉得昨天的酒劲还没过,没送她,也没向她道歉。到厕所冲了凉水澡,瞅着镜子里一身光洁的腱子肉发愣。他想除了跟刘姐借点钱,似乎没有别的出路了。
刘姐是团里唱美声的。唱美声的似乎全是胖子,刘姐也不例外。刘姐是胖子中的胖子,一生最大的梦想,便是把身上的脂肪用吸尘器吸掉,做个骨感美人。四十岁了,团里没演出时,最主要的社交活动,便是参加各种减肥中心的训练班。别人是越练越像埃塞俄比亚难民,她是越练越像菲律宾保姆。这么好性子的女人心肠都不坏。苏威是在团里的排练厅找到她的。她正拔着嗓子练花腔。苏威觉得那些意大利语仿佛壁虎在心脏上乱爬。他寻了张椅子,坐椅背上抽烟。还没抽几口小爱便过来了,她将烟从他嘴唇上抽过去,自己叼了闷闷地吸。
“我有艾滋病的,”苏威说,“不怕死啊?”
小爱啐他一口说:“昨晚跑哪儿疯去了?猪头找你都找疯了。”
“去跳脱衣舞了。”苏威说,“猪头说什么了?”
小爱说:“猪头要扣你半个月工资。还说要找你谈谈心。”
苏威便不再搭理她。这边刘姐的花腔也骤停了,“干吗愁眉不展的?”苏威耷拉着头不说话。刘姐便去拿皮包,“我就知道你是弯腰上山——前(钱)紧。”笑着捻出几张人民币塞他手里。刘姐这个人最大的好处便是善解人意。他也不是第一次跟刘姐借钱。刘姐和他是五代以内的直系血亲,对苏威蛮照顾。苏威伶牙俐齿的很讨她欢喜,况且刘姐平日除了减肥,最喜欢的事便是和帅小伙聊天。“够吗?”刘姐问,“你这些天吃什么了?胖了三圈。哪天跟我一起减肥吧。”
手里有了钱,却捺着不给小培电话。晚上时苏威的心又痒上了,拉了朋友去打CS。打完CS又和朋友去酒吧喝酒。喝完酒打了车回家。冲了澡,躺床上时欲望就慌张着来了,不免就左手换右手起来,正在兴头上电话响了。他坚持着把事情做完,拿卫生纸擦弄着去接电话。擦着擦着手就不会动了。他听到一个略微沙哑的女人的声音:
“我爱你。”
苏威扔了卫生纸:“我们家不是养鸡场。我这里不卖鸡排的。”
“你不是苏威吗?”对方说,“我爱你。”
苏威突然想起,昨天他好像也接了个同样的电话,对方也说着同样的话,只不过他昨天喝晕了,而今天却很清醒。他的心跳了几跳:
“你是谁?甭他妈老涮我。”
“我爱你。”
对方很坚决地再次重复了那三个字,她的口气优雅而不肉麻,清馨而不幽怨,那么自然贴切地三个字就呼了出来,除了让苏威惊讶,还让苏威感到一种安然的甜蜜。他迫不及待地去看来电显示。来电显示上却没有号码,很明显这个女人行事颇为周密,电话是用手机打的,而且使用了隐藏功能。
第三日
这一天,团里参加市宣传部的建党八十一周年文艺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