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3期-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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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就有写作的心思。只因为“三农”问题吸引了他们的目光,耗费了他们这些年的全部心血,才搁置下来。“三农”之后,很多读者都希望他们再一次“振聋发聩”。那也是他们的愿望所在。我知道,他们为下一个选题,也做了很多前期调查。本想再接再厉一鼓作气,没想到在过去的一年里,经历了一些意外,搞得身心疲惫,短期内实在没有精力做再一次冲刺。
转告所有关心他们的读者,他们真的不忍心让你们失望,在又一次“振聋发聩”之前,他们真的很需要休息调整。借助这次休息调整,他们也正好了却一桩多年未了的心愿。
那是他们作为包公故乡的作家,实在搁置不下的心愿。
二
征得桂棣和春桃同意,我们将这部作品定性为“纪事”。
之所以不沿用“报告文学”,是因为有太多的疑惑。说声名狼藉太过分,但的确有太多的读者早已经不习惯报告文学的“高屋建瓴”、“滔滔不绝”、“振聋发聩”。通常的“报告”,应该有三种角度:1.平等的告诉;2.下面向上面的汇报;3.上面对下面的教导。但既然有了“告诉”和“汇报”,所谓“报告”,实际上就剩下“教导”的意思了,所谓报告文学的“报告”,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多少年前,没有改革开放,思想没有解放,我们都很蒙昧,且承认自己蒙昧。期盼启蒙,期盼教导,期盼振聋发聩,如久旱的禾苗盼甘露。报告文学所以应运而生,那滔滔不绝的慷慨陈词所以让我们热血沸腾,那义正词严的报告文学家所以让我们敬仰。二十来年过去了,现如今,我们已经不蒙昧了,至少以为自己不蒙昧了,连北京的出租司机都能够滔滔不绝了,再听报告文学家滔滔不绝,会是什么感觉?会觉得自己傻还是报告文学家傻?
或许,这就是我们反感报告文学的理由?
其实,我们远没有自以为的那么聪明,我们还常常需要启蒙,需要振聋发聩。只是希望作家的确比我们聪明,所“报告”的思想和故事的确能够振聋发聩。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希望居高临下的磅礴口吻。
桂棣和春桃这回讲的包公遗骨故事,与农民故事相比,离振聋发聩远了。所以他们试着用平和的口气讲述,也希望我们用平和的心态阅读。这也是他们同意将作品定性为“纪事”的初衷。
第一章一里三公
安徽省的省会合肥,古称庐州府。自秦嬴置县,已逾两千年。这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了。
合肥城东南十五里,史书上称其为“公城乡公城里东村”,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就叫它合肥市郊区大兴公社双圩大队黄泥坎村生产队。现在虽说它已是黄土裸露,几无树木,在早却是草木葳蕤,松柏森然。其周遭皆为开阔的平畴之地,惟独兀兀然隆出一个缓缓的岗头,这岗头虽不似峻拔的山岭,亦无峭崖矗削的惊心动魄,然而却也地势高亢,气宇非凡。
就在这气势非凡的岗头之上,长眠着闻名天下的“包青天”包公。
包公生前大家就尊称他为包公了。宋代称呼做官的人,通常是姓加上官名。开始时,人们称他包待制、包学士、包龙图;在他调任开封府尹后,由于他革除陋习,撤销门牌司,让老百姓直接进入大堂诉说冤情,于是,人们开始称他为“包老”。还编排出民谣:“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后来包公进入“二府”,成为北宋最高决策机关的成员之后,虽贵为宰辅,但他的衣着、饮食和器具,却依然“如布衣时”,人们于是尊称他为“包公”。如今,一千多年了,人们相沿不改,一直就都这么叫着,以致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包公的正名叫包拯。
一千多年来,岁月延宕,战乱不断,黄泥坎屡遭兵燹,包公墓也早就被破坏得残碑断碣。但历朝历代又都不乏修缮之人,每每又使其焕然一新。历史上这里似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大凡庐州府知府或是合肥县知县来此赴任,头一件要办的事,便是前往护城河边的香花墩上拜谒包公祠。这既是为了顺应民意,更是为给自己的脸上贴金。而且,每年的春秋两季,府学教授和县令也都少不了亲率全体师生出城祭扫包公墓。
包公墓其实早在北宋年间就已经名播天下了。只是到了明代之后,在合肥近郊大兴集的包公墓地的附近,又多出了两座坟茔,于是,黄泥坎的岗坡上就有了三座巨冢鼎立相望。当地人会指着另两座墓丘告诉你,包公墓右前方那隆起的坟包,葬的是明朝初年的开国元勋张得胜;右后方突起的坟墓,埋的是大清王朝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
也许知道张得胜其人的并不多,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一名赫赫大将,最后战死疆场,被太祖敕葬于包公墓侧。
李鸿章与包拯本是同乡,光绪八年母亲病故,李居丧回到合肥,目睹自己年少读书时经常光顾的包公祠在太平军的炮火中变成废墟,感慨万千。这位历经过咸丰、同治、光绪三朝皇帝,出访过欧美见过大世面的文华殿大学士,论职位比包公高,论管的事也比包公多。包公生前只留下不过十万字的《包拯集》,而累计足有两千多万字的《李鸿章全集》,则几乎涵盖了近半个世纪的中国近代史。李鸿章对包公尊崇有加,联想到自己多次出面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将给后人留下“卖国贼”的骂名,竟也忍不住掉泪。后来,他独自捐出白银两千八百两,重新兴建包公祠,并在他亲自撰写的《重修包孝肃祠记》中,借包公之名,向世人敞开了他苦涩的心扉。临终时,还一再嘱咐他的后人,要把他葬在包公墓的附近,以表明他精神上以包公为依归,了却他“高山仰止”的夙愿。
包公病殁谥号“包孝肃”,张得胜战死后被追封为“蔡国公”,李鸿章去世谥之为“李文忠”。这样,在合肥郊区大兴集黄泥坎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竟长眠着宋代包孝肃公、明代张蔡国公和清代李文忠公三位历史名人,以致被后世称之为“一里三公”。这在中国的国土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尽管三公得到的历史评价不尽相同,但三座巨冢的遭遇却是大同小异的。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八年,中国的大地上掀起了全民大办钢铁的狂潮,合肥钢厂为扩建第二钢铁厂,李鸿章墓首先被摧毁。因为墓是水泥砖砌的,挖不动,有人就在墓前掏了个沟,直掏到大墓的底下,把里面值钱的东西先搞出来,卖钱炼钢铁;最后将棺材也拖了出来。当时的尸体还没化,有人找了根绳子,套着李鸿章的脖子,把他拖到公路上,暴尸三天,又抛到沟里去。幸好李家的后代趁一个夜里偷偷将李鸿章埋了,李鸿章才落下个全尸,但坟墓却被炸掉。
接着,钢厂为兴建厂区的一条铁路支线,蔡国公墓被坚硬的铁轨无情地覆盖,遭到了灭顶之灾。
因为包公墓在这之前的一九五六年十一月,曾被安徽省人民委员会明文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将其置于国家法律的保护之下,才躲过了大跃进年代的劫难。
可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七年之后,当姚文元抛出《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之后,一场以批臭清官发端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便疾风暴雨般地席卷而至。一时间,包公受到海瑞的牵连,也成为众矢之的。合肥市包河公园中的包公祠被洗劫一空,包公塑像被粉身碎骨,包公后裔世代相传保存下来的包公画像和《包氏宗谱》被付之一炬。研究包公的专家学者随之也犯了弥天大罪,遭到残酷的批斗。
“红色风暴”中,负责保护文物的文博干部在“上山下乡”的号召中被驱逐出城市,安徽省博物馆更名为“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展览馆”,简称“万岁馆”。文物安危无人过问也无法过问,作为“省级文物”理应受到保护的包公墓,自然就在劫难逃,很快遭到了令人发指的践踏。
先是坟头被扒开,地宫上的条石被撬坏,几场风雨后,墓室内便有了黑洞洞的一池污水。接下来的是盗墓者,他们在寒气扎骨的冷水里硏来硏去,将可能残留的零散碎片,也扫荡一空。
到了一九七三年的春上,合肥二钢要建石灰窑,在《安徽日报》登出了《通知》,要让在此长眠了九百七十四年的包孝肃公挪挪地方。
《通知》全文如下:
合肥市革委会冶金建设指挥部因建设需要,在东郊大兴公社双圩大队征用土地一片(包公墓处),东起合肥造纸厂道路,西至黄泥坎土路,南自铁路专用线,北到双圩大队办公室,上述范围内坟墓急需迁移,希各坟主于一九七三年三月十二日至三十一日前,持当地革委会证明前往大兴公社双圩大队办公室办理迁坟事宜,逾期按无主坟墓处理,特此通知。
《通知》的内容是十分明确而又不容置疑的。这在当时,没人会觉出其中的荒诞与野蛮。文化大革命中,一切工作都被看作是“革命”,工矿企业不仅是政府的直属部门,组织上实行的也一律是军事编制。这个《通知》以“冶金建设指挥部”的名义出面,就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倒是,迁坟的范围已通知得那么具体了,偏偏又要用括号特地注明“包公墓处”,其用意当是不言自明。
到此时,“一里三公”早已去其二,黄泥坎上剩下的坟茔中,不是包公本人的,也就只能是包公家族的,“冶金建设指挥部”要墓主迁走的,显然不仅是包公之墓,而是包公整个家族的墓群。
在中国,最忌讳的莫过于“挖祖坟”,今天这里要挖的,又将是一个不剩!
当然,建设石灰窑就是建设社会主义,谁的祖坟也得让路!只是,合钢二厂的头头们还算清楚,报纸上对清官开展的批判与老百姓心里所想并不一样,还是怕招惹出什么麻烦。他们也还知道包公墓曾经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怕有人注意不到《通知》,就又主动与省“万岁馆”取得联系。
当时留城坚持工作的文博干部吴兴汉,出差刚刚回到馆里,听到钢厂要求迁移包公墓的消息,不禁吃了一惊。“文物保护单位怎么可以随便说迁移就迁移?”他在文物方面的整个思路,丝毫没有受到运动的影响。
在安徽省的文博队伍里,吴兴汉算是一个“老兵”了。我们去采访他时,他已经完全从岗位上退了下来,在家颐养天年。新中国才成立不久,还是在皖北区科普协会工作期间,省里刚组建博物馆的筹备处,他就调了进去,搞起了文物的征集工作。一九五四年秋天,中国科学院、国家文化部协同北京大学开办了一期全国文物考古训练班,他便有幸成了一个“北大人”。实习期间去西安时,又正巧碰上对半坡遗迹的发掘,他荣幸地成了其中的一名参与者。学成归来,回到安徽后不久,他就参加了两千五百年前春秋晚期蔡昭侯墓的发掘。当时出土各种精美的青铜器多达四百八十六件,各种玉器及金饰九十八件,这事轰动了中国的文物考古界!那时候出土的铜鼎、银壶,至今仍是安徽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当吴兴汉护送那些出土文物到北京故宫的保和殿去展出时,当时的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曾激动地说:“这真是动人心魄的重大发现!”
现在,包公墓要动迁,吴兴汉感到不可思议。他起个大早,乘坐从市政府广场开往东郊大兴集的班车,然后心急火燎地撵到黄泥坎。到了包公墓地,吴兴汉一路上悬着的那颗心,竟好像被谁猛地从胸腔中掏了出来,又重重地掼在岗头上。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眼前竟是一片凄凉而又狼藉的景象:虽然尚有十几座大小不一的土坟丘仍原封不动地凸现在那儿,包公的墓丘却分明已经被挖开,坟头不见了,原来是坟头的地方,现在成了一个面目狰狞而丑陋的大坑,坑里盛满了肮脏不堪的秽水。
这情景看得吴兴汉的眼睛止不住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问附近的农民,农民说,这包公墓早在五年前就被人挖开了。
看来,包公墓已无法实施保护,包氏家族的其他墓丘被破坏也只是迟早的事。惟一还可以去做的,就只有对包公墓群进行一次科学清理,以保护好其中的文物,并力所能及地获得比较完整的发掘资料。
从大兴集黄泥坎回来之后,吴兴汉就上上下下地忙活开了。
不幸中之大幸,省“万岁馆”的领导小组对这事十分重视。他们很快向上级写出了报告。当时安徽省的党政一把手李德生,不仅作出正式的批文,还拨出三万元专款,明确指示由省“万岁馆”、市文化局、合肥钢厂、大兴公社以及包公后裔联合成立一个“包公墓清理发掘领导小组”。
参加现场工作的人员具体名单很快得到落实,顺理成章地,吴兴汉担当起了这项清理发掘工作的主持人。由于这事引起了省市有关部门的重视,《安徽日报》上登出的《通知》中所限定的迁坟日期,就变得毫无意义。
包公墓的清理发掘,在中国的文物考古史上,堪称一件大事。却因为发生在那样一个非常的年代,中国所有的新闻媒介,从一开始就对它表示缄默,以致迄今鲜为人知。
但是吴兴汉记下了这个不该被遗忘的日子,这项足以牵动世人魂魄的发掘工作,是从一九七三年的四月十一日正式开始的。
第二章 挖出了包公墓
清理挖掘的队伍很快开进了黄泥坎。
省市各有关部门抽调出的人员集中到一块,竟也有三十多位。不能说人手少,但吴兴汉心里十分清楚,除去他和“万岁馆”派来的探墓技工陈廷献,其余的基本上可以说是门外汉。
当然,如果用“门外汉”来作比方,又肯定要闹笑话。仅就“万岁馆”抽来的七个同志中,姑娘们就占了一多半。她们不光不熟悉文物发掘工作上的常识,连这场面也不曾见到过,全是馆里在搞井冈山展览和安徽省革命史展览时,从一些单位先后调进“万岁馆”担任讲解工作的。
“万岁馆”抽来的方笃生,情况有些特殊。他在以后的发掘工作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但最初决定抽调他参加时,他却是极不情愿的。他是个搞旧石器研究的人,在吴兴汉被派往北京大学接受考古工作训练后不久,他也就被派到了中国科学院古脊椎与古人类研究所去学习。他从事的专业与发掘包公墓风马牛不相及。包公只是北宋人,包公墓也只有八九百年的历史,同“古人类”扯不到一块去。
方笃生不想参加发掘组还有别的原因。“臭老九”的帽子还依然戴在他的头上,没事人家都把他这个搞旧石器、古人类的看成是搞“四旧”的,现在要去发掘的又是敏感的包公墓,究竟会引起些什么麻烦,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好在方笃生确实又是个经不住劝的人,看当讲解员的女同志都被动员了去,才一声不吭地去了黄泥坎。
迁移包公墓群,既然是合钢二厂的“建设需要”,工厂基建处的张国麟和王占魁,从一开始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包公墓清理发掘领导小组”的成员。他俩一个长得人高马大,一个又显得又矮又胖。这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相映成趣的两位“工人老大哥”的到来,不仅为发掘工作提供了物资供应上的保障,还给大家带来了不少欢乐。
在这支不大不小的发掘队伍中,还有两位包公后裔:一个是包公三十三代孙包义旭,族内称他为“毛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