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上的文明:宋辽夏金的另类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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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总爱纸上谈兵。南宋的陆游就曾对宋太祖“先南后北”之举表示不满,认为宋太祖首先用兵南方诸地,使得师老兵疲,最终在打北汉时已经力不从心。大儒王夫之也曾探究过宋太祖首先北伐的可能性,认为赵匡胤如果一开始就率大军与辽朝争衡,说不定会有所成功。……所有这些议论,皆是事后诸葛亮,因为历史不能假设。即使在周世宗所向皆捷的情况下,当时的中原军队并未真正与契丹劲旅交过手。天假其年,如果世宗不得暴疾,后周军队得以继续北上,鹿死谁手,还真不能判定。乍胜乍败,也是兵家常事。赵匡胤建宋之初,国祚未稳,假使他挥兵北伐,万一有个闪失,很可能国内立即发生兵变什么的,这种巨大的风险是王朝开国者冒不起的。所以,笔者以为,宋太祖先南后北之策,在当时也合情合理。
降旗飘出太原城(1)
――宋太宗攻灭北汉
宋太宗赵光义得位不正,很想建立不世之功以立根本。此情此想,与唐太宗弑兄杀弟后的境遇极其相似。南方割据诸国均已拔掉,北汉自然是宋太宗第一个下刀的目标。当然,这块肉非常不好切,北汉虽弹丸小国,其身后却是强大的契丹。
宋太宗伐北汉,经济上已经不用发愁。赵匡胤时代,“太祖别置封桩库,尝密谓近臣曰:‘石晋(后晋石敬塘)割幽燕以赂契丹,使一方之人独限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十万,即遣使与契丹约,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值。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这么一大笔财富,宋太宗一上台就刚好用上。他把兄皇所置的封桩库改为内藏库,表示说此举非为“自供嗜好”,而是要储积以待时缺。当然,宋太宗看见封桩库内“金帛如山”,对兄皇“储积太过”很有微词,“先帝每焦心劳虑,以经费为念,何其过也!”宋老三啧啧之余,慨叹这么多的财帛“何能用尽”,显然是刚当家不知柴米贵,只要一打仗,金银粮帛就会水一般哗哗淌出去。
赵光义征北汉之前,颇有疑虑,他问大臣曹彬:“周世宗与本朝太祖皇帝,皆亲征太原而不克,难道是因为其城池太过坚牢而不能接近吗?”曹彬老将,经验丰富,回答:“周世宗时,大将史超在石岭关一战即败,人情震恐,不得不还军;太祖扎营于甘草地中,军人因水土原因多得腹疾下泄,也只得提军而返。太原城池虽坚完,但并非想象中那样不可攻克。”由此,宋太宗北伐之意遂决。宰相薛居正等人劝谏,不听。于是,宋朝遣潘美、崔彦进、李汉琼、曹翰、刘遇等大将,率各路兵直趋太原。
宋初时一直与契丹有和约,乍闻宋朝伐北汉,契丹君臣还真下一大跳,忙遣使来问:“何名而伐(北汉)也?”太宗血气方刚,拍胸脯言道:“河东(北汉)逆命,正应兴师问罪!如北朝(契丹)不援,和约如故;否则,只有兵戎相见!”此种豪言壮语,宋朝自太宗以后的近三百年间再也听不到半句!
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宋太宗车驾发自汴京,亲征北汉。途中,有一“花絮”可表:师次澶州,有一名县级文官于路中献策言事,此人姓宋名捷。“宋捷,宋捷,宋朝大捷!”太宗见此姓名高兴,认定必克北汉。
北汉的“皇帝”,此时是刘继元在位。当初,宋太祖开国,当时的国主刘钧曾一度生出妄念,想重拾后汉旧河山,与李筠联合,结果是大败而返。宋太祖曾遣人转告他:“君家(你们刘氏)与周氏(后周)为世仇,互相争杀也合情理。我大宋朝与你并无前嫌,何必因一家一姓之故困一方之人?如果你有志于中原,可以率军下太行山与我一决胜负。”刘钧学得也乖,派人回复说:“河东(北汉)土地甲兵不足以当中国(中原王朝),我刘钧一家并非叛贼出身,守此区区之地,只是担心(北)汉社稷无人祭祀罢了。”如此低三下气装孙子,让宋太祖不得不“哀其言”,起了恻隐之心,对来人讲:“替我告诉刘钧,放他一条生路。”所以,刘钧在世时,宋朝果然未曾出兵进攻。刘钧日子很难过,南怕宋兵来打,北畏契丹逼迫,“终以势力窘弱,忧愤成疾”,没多久就死了,可以说是吓死的,也可以说是急死的,年仅四十三。刘钧本人无子,继位的是他外甥刘继恩。刘继恩本姓薛,年幼时被刘钧养为已子。仅仅两个月,刘继恩被人暗杀,其弟刘继元被众人推立。所以,北汉现在的继承人,实际上已经不是真正的沙陀刘氏后人。刘继恩的生父薛钊本一莽撞军汉,娶北汉“高祖”刘崇之女为妻,一次酒醉,差点把“公主”一刀剁死,酒醒之后,薛军爷知道自己闯祸,畏罪自刭而死。公主再嫁一个姓何的,生下刘继元,所以这位北汉主原名应叫何继元。公主真乃一大扫箒星,不久何军爷也病死,小继元也为刘钧养为已子。
辽朝得知宋朝出兵,马上派出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率兵守燕地,以南府宰相耶律沙等人率军入援北汉。
宋朝的云州观察使郭进沙场宿将,早已率军于石岭南(今山西阳曲附近)扼守。辽朝耶律沙率前部人马行至白马岭,隔一条阔涧,正好看见宋军严阵已待。耶律沙想等后军赶至再进攻,但监军的辽朝宗室冀王耶律敌烈等人贪功,认定要趁宋军立足未稳,马上出击。于是,耶律沙只得下令辽兵进攻。倘若在平原,人如猛虎马如龙的辽军精骑忽然冲锋,肯定占尽大便宜。山地崎岖,前面又是一条大涧横亘,辽兵丧失了突然发威的冲力,或下马,或边试水深边前行。未等这些下半身皆湿的辽军上岸,郭进率宋军迎头猛击,大败辽军。耶律敌烈父子以及耶律沙的儿子均被杀死,耶律沙本人勉强逃得一命。宋军穷追不舍,如果不是辽朝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及时带兵赶到,用劲弩射退宋兵,耶律沙等人也要被宋军割去人头。
此战克捷,各路辽军气沮,纷纷退军。刘继元惊惶之下,又派秘使把告急乞师信塞进蜡丸插入发髻之中,潜出太原城向辽朝方面狂奔。半路,北汉秘使为郭进逮个正着,“徇于(太原)城下,城中之气始夺矣。”不久,北汉的驸马都尉卢俊从代州遣人向辽朝告急,“辽人败衄之余,不能再发兵求(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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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旗飘出太原城(2)
宋军得势不饶人,连克太原周边重镇及战略要地。五月下旬,宋太宗本人也赶至太原城下,慰劳诸将,指挥攻城。
“先是,帝(太宗)选诸军勇士数百人,教以剑舞,皆能掷剑于空中,跃其身左右承之,见者无不恐惧。”契丹使节至宋廷,便殿赐宴时,这数百“杂技”军士“袒裼鼓躁,挥刃而入,跳掷承接,曲尽其妙。”吓得身为文臣的契丹来使“不敢正视”。这一队杂技英豪,又被宋太宗带至太原城下,攻城之前,在空地上飞抛利刃,左闪右腾,或以鞘承,或以手接,满天空飞利刃,“城上人望之破胆。”
宋太宗本人亲擐甲胄,不避矢石,亲自指挥攻城。宋军见皇帝亲自坐阵,“人百其勇,皆冒死先登”,刘继元帐下将校有不少人踰城投降,北汉守军渐渐不支。
宋太宗亲自草诏劝谕:“越王、吴王献地归朝,或授以大藩,或位列上将,臣僚、子弟皆享官封,(刘)继元但速降,必保始终富贵!”
为了防止攻城宋军因伤亡生怒而屠城,宋太宗还指挥军队暂缓攻城。穷窘至极,北汉主刘继元只得亲自于城北投降。赵光义没有食言,释罪不杀,授刘继元可检校太师,封彭城郡公,“给赐甚厚”。至此,宋朝灭北汉,得十州之地,共有三万五千多户。
刘继元虽是个动辄族杀臣下全家的暴君,投降后活得还不错,淳化二年(公元991年)病死,临终把三岁儿子刘三猪托付给宋太宗照顾。当时刘三猪才六岁,宋太宗“恻然哀之”,赐三猪名为“守节”,授西京作坊副使,家居赐禄,好好养了起来。刘继元乃一暗弱庸识之人,故而在太宗之世得以好死。攻克太原后,赵光义下诏平毁太原坚城,改为“平晋县”,并派兵纵火尽焚太原庐舍,“老弱趋城门不及,焚死者甚众”,可见,对于太原兵民的抵拒,太宗心中仍有好大一股邪火。
平灭北汉,乍看上去乃宋太宗一大成功。其实,福兮祸兮,不能光看一时一地之得失。北汉蕞尔小国,于宋朝而言,大敌乃契丹辽朝。如果宋太宗亲征北伐,首先攻下幽州,平定燕地,北汉必为掌中之物,弓矢不发就可能一举得之。此种战略,宋太祖在世时已经与赵普等文臣达成共识,“太宗(赵光义)一日忘其本谋,急于伐(北)汉,尽锐坚城之下,仅能克之。师已老矣,复议攻燕,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缯。一败(高梁河之役)而没世不振,再举再失利(雍熙北征),皆由太宗不知天下之大势,倒行求前,以致颠蹶也。”(陈邦瞻)可见,宋太宗急于求成,舍本取末,灭北汉得不偿失,已经为日后的伐辽失败埋下一大伏笔。
平北汉之事,还需交待一下在石岭关一带大败契丹军的宋朝大将郭进。郭进自少年时代起就“倜傥任气”,在后汉高祖刘知远帐下当兵,以军功发迹。宋朝立国后,郭进一直被委以重任独当一面,与北汉接境相持。郭将军虽有材干,“然性喜杀,士卒小违令,必罪于死,居家御婢仆亦然。”所以,宋太祖每次向派往河东的兵将训话,总是好生告诫:“汝辈一定要小心奉法,犯我手里可能会获宽免,犯在郭进之手想必难活!”有小校得罪郭进,逃入京城诬告郭进谋反,宋太祖派人把此人押送郭进处理。郭进“能以权道任人”,对这个小校说:“你敢入京告我,真有胆气。我现在不杀你,放你还军,如果能破并寇(北汉军),我马上荐你入朝为官;如果失败,你也可以投附河东得以求活。”小校闻言,“踊跃听命”,率一股队伍突出,果然击败一大股北汉军,斩敌甚众。郭进不食言,马上推荐他入汴京升官。“太祖从之”。如此严毅威猛大将军,又获平北汉却辽军第一功,却屡受当时任监军的田钦祚欺凌。“(郭)进武人,性刚烈,战功高,心不能甘,自缢死。”堂堂大将军,竟然被“政委”气得上吊,确实不值。宋初监军并非宦官,这位田钦祚也在太祖一朝立功甚多,然而“性阴狡,多所忤犯,好狎侮同列,人皆恶之。”田钦祚上奏,谎称郭进暴病而死,“太宗悼惜久之”。后来,郭进受逼自缢一事事发,田钦祚被贬为房州团练使,后又远窜瘴气多发的岭南。
高梁河畔尝败绩
――宋辽首次主力对决战
宋太宗所率宋军虽平灭北汉,但是,“攻围太原累月,馈饷且尽,军士疲乏”。灭国擒王之后,宋军上下仍旧还是五代军人习气,“人人有希赏意”。宋太宗本人很想乘大胜之势,一鼓作气,攻取幽蓟之地。“诸将皆不愿行,然无敢言者。”惟有殿前都虞侯崔翰独奏:“此一事不容再举,乘此破竹之势,取之甚易,时不可失。”一语已中宋太宗下怀,高兴之余,即刻命枢密使曹彬调发屯兵,准备收取“儿皇帝”石敬瑭丢失的汉人固有领土。
盛夏七月,赵光义率大队身心俱疲的宋军北征,他本人已驾发镇州(河北正定)。由于军士意怠,“扈从六军有不即时至者”,士气如此,宋太宗仍执意伐辽。
宋军入辽境后,开始进军还很顺利,辽朝的东易州刺史和涿州判官先后以城来降,宋军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岐沟关等军事要地已落入手中。此情此景,与当年周世宗伐辽极其相似。很快,宋军便包围了辽朝的“南京”――幽州城。宋太宗本人驻跸城南的宝光寺,指挥战斗。
在此之前,宋军在沙河之战大败辽朝北院大王耶律奚底所率兵马,生擒五百多辽兵,可以说是打了个开门红。北院大王孬种,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智能双全。他了解宋军很看不起耶律奚底,便令本部军高举北院大王的青色军旗,在得胜口(今北京昌平)一带佯装是败走溃兵,晃荡游走。赵光义得知辽朝北院大王“残兵”还有不少,立刻麾兵进击,开始还很顺手,杀掉不少辽兵,但不久即陷入耶律斜轸的埋伏圈,受挫而返。耶律斜轸取得小胜后,也不轻易进兵,屯军于清沙河北,“为南京(幽州)声援”。由此,此部辽军牵制住不少准备进攻幽州城的宋军。
为避免夜长梦多,宋太宗分遣诸将攻城。宋渥、崔彦进、刘遇、孟元喆四将分别率军进攻幽州的南北东西四面城防。幽州城墙坚厚,自辽太宗以来一直是重镇所在,方圆近五十里。当时带领辽军守城的是辽朝燕王韩匡嗣之子韩德让,此人“有智略,喜建功立事。”韩德让是汉人,其祖父韩知古原为从汉地为契丹皇室掠走的私奴,由于得知于耶律阿保机,官至中书令。韩德让之父韩匡嗣深受辽景宗宠信,但他只是以医术见宠,并无军事才能。庸父有佳儿,韩德让不仅相貌堂堂,又深习边事,尽力契丹皇室,他与城内官将“整器械,安兵侧,随宜备御,志不稍懈。”虽如此,宋军气盛,日夜攻城不息,连辽朝的一个都指挥使李扎勒灿(此名甚怪,应是蕃人)也逾城出降,“城中益惧。”辽朝皇廷得知南京(幽州)危急,忙遣南京宰相耶律沙将兵去救援,名将耶律休哥闻知消息,自动请缨,就被辽廷遣来替换耶律奚底,一同奔赴幽州,“将五院军并发。”
幽州方面,韩德让守军勉强守住城池不失,但情况十分紧急:辽朝的建雄节度使刘延素和蓟州知州刘守恩先后投降宋朝,告以辽朝边备虚实。虽如此,盛夏炎炎,坚城久攻不下,宋军战斗力明显衰退,“将士多怠”。
辽将耶律沙首先率军驰至,在高梁河与宋军展开遭遇战(今北京西直门外,又称高梁水,郦道元《水经注》上记载过此河,乃古代永定河水系中的一个小分支,源于今日北京紫竹院湖,当时称平地泉)。宋军迎击,打得耶律沙一部不敌,苍惶退走。就在如此危急时刻,新出炉的北院大王耶律休哥率所部赶到战场。由于他所带人马不多,时值傍晚时分,耶律休哥下令其属下骑兵、步兵人持双火炬,边行军挥舞手中的火炬,“宋师不测其多寡,有惧色。”很快,耶律休哥就与紧后赶来的辽朝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会师,一左一右,两翼包抄,向宋军奔杀过来。夜色中作战,辽军精骑手中钢刀飞舞,火炬乱飞,已经困怠多日的宋军早在心理上输了一截,交手没多久,阵脚已经松动。同时,幽州城内的辽朝兵马乘城举火,大声宣威,声震天地,守将韩德让等人也四开城门,列阵鸣鼓,大有里应外合,夹击宋军之势。
宋军心怯,辽军势猛,南北西院大王奋勇当先,先前败走的耶律沙重整兵马又返战场。耶律休哥身受三处伤创仍旧纵马驰杀,不一会,宋军不支,崩溃四散。大败之下,宋太宗本人也身中流矢,狼狈得乘驴车狂逃,仅以身免。此次高梁河大战,宋兵被斩首的就有一万多,辽军“匹敌兵仗、符印、粮馈、货币不可胜计。”据宋人笔记《黙记》所记,“(宋)太宗自燕京城下军溃,北虏(辽军)追之,仅得脱。凡行在服御宝器尽为所夺,从人宫嫔尽陷没。(太宗)股上中两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