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荣乡谣-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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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就推到哪里卖。每有人买一盒烟,他心里就一阵热乎。一天下 来 ,他的心里一直热乎乎的。到日头偏西,二祥觉得衣服口袋里有些鼓。二祥一边卖烟,一边 就慢慢理钱。二祥点钱的手颤抖起来,他收回来三百多块。他抿着嘴一点一点算,扣掉没 有卖出去的烟,扣掉进货的本,他赚了五十一块!一天就赚五十一块,十天就五百多块,一 个月就赚一千多块。二祥高兴得两排牙根都露在外面。但他没有把这个高兴告诉别人。他晓 得,人的眼皮比蛋皮薄,让人晓得了会眼红的。
二祥喜气洋洋地把香烟生意做下去。这一辈子,他从来没这么惬意过,啥事也比不上赚 钱更让人开心,他觉着自己年轻了,终日有使不完的劲。
一日,二祥正想收摊吃中午饭。韩秋月提着一个新饭盒笑眯眯地朝二祥走来。
〃祥子。〃声音脆脆的还挺嫩。
祥子?二祥听她这样叫他,心里一惊。这个世上只有云梦这么叫过他,别人没有谁这样 叫他,都叫他二祥。过去她见他,不骂他就算是好事,高兴了至多叫他个二祥。今日她叫他 祥子,新鲜。
〃我把饭给你带来了。以后我每日带两份。菜场那里可以蒸饭,趁热快吃。〃韩秋月放 下饭盒就走了。
二祥朝韩秋月的背影盯了一会儿,她走路脚下还这么水上漂一样轻。二祥弄不明白她为 啥要给他带饭。想不出,他就吃饭。吃着吃着,他吃到了她在饭里给他埋下的鸡蛋。二祥又 不明白,她为啥要待他好,过去她待他并不怎么好。
二祥还是日日摆烟摊,韩秋月仍是日日给二祥带饭,无论天好天坏,从不耽误。
一日,韩秋月给二祥送来饭后,没像往常那样立时就走,而是拿过二祥的小板凳坐了下 来。二祥吃着她送来的饭,她就说,咱该打算打算了。二祥惊疑地问,咱?她说,是啊,是 咱。你想想,咱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这把年纪过吗?要我说,咱干脆合一块过吧。你就在 这里摆烟摊,买辆三轮车,重做一个大一点的箱子,你来回骑着也省力。多添一些品种,生 意做大点。我呢,上昼还卖菜,中昼回去做饭,给你送饭,下昼就陪你一起卖烟。生意好了 赚了钱,咱也在镇上租间屋,正儿八经开个店,咱就住镇上不回去了,这日子多好。二祥停 止咀嚼,问韩秋月,你是说咱们两个合一块过?韩秋月点点头说,是这话,这也不是啥新鲜 事,敬老院里不是配了三四对了嘛。老伴老伴,就是老了才伴。要怕人说,咱就去登个记, 要不在乎,怎么都行。二祥说,我一个人过惯了,两个人过怕反倒不习惯了。韩秋月说,你 就别耍心眼子了,我还不晓得你那几节肠子,我告诉你,我也是看你这两年活得像个人样了 才有了这心思。放心点,你亏不了,我也不是希图你有了几个钱,这些年我存一点钱,就是 现在躺着吃,我也用不着到敬老院去养老。我图啥?我图的是老了有个伴。要说的我都说了 ,你想想吧。你要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你,人总是有的。
二祥没接受韩秋月的建议。他没当面给她回话,心里是这么想的。他没有说,韩秋月却 明白他的主意。她仍日日给他送饭,要是同意,他早跟她说了。这种事不用明说,看看脸面 就晓得,何况韩秋月是个精明的人。
二祥并不是真的不喜欢韩秋月。无论人的模样,过日子,料理家务,做生意都是把强手 。跟她一起过,日子差不了。二祥不愿接受的是这些年她一直那样对他。那年他打了几年 光棍了 ,又让他眼睁睁地看到她跟大吉做那事,他实在忍受不住才开的口。可她压根就没把他正经 当人。更气人的是,他让春林正经做媒,她不答应也就罢了,反在背后龌龊他,还当着春林 的面 说喜欢他。后来求她教生豆芽,她也是半斤放在四两上翘,不当正经一回事。如今年纪大了 ,早死了那份心,她反倒主动贴上来,他不喜欢这种做派。
四贵依旧贩鱼卖鱼。那件事发生以后,四贵后悔了一阵,自觉这事做得太过分,不光 玩 弄了侯桂枝的感情,也伤害了家人。对不住菜花,对不住跃进,对不住女儿,也对不住许茂 法,更对不住侯桂枝。菜花的默默忍受,忍辱负重更让四贵良心发现,他反过来对菜花真心 实意,重活累活都不让菜花干,远处送鱼也不让菜花去。四贵埋头鱼生意,不再在村里招招 摇摇,叽叽喳喳,也再没有见侯桂枝的面。他原以为许茂法会不罢休,没想到许茂法一点也 没声张,这样更让他不好意思,他一直尽力回避。
韩秋月和二祥的事,一件都没能逃过四贵的眼睛。要在过去,四贵把这事早飞扬得满街 无人不晓,无人不知。四贵看出,二祥对这事有些冷,要在过去,他也早直接去说他了。如 今他变了,心细了,他想,他去管,二祥不会服,也不会听他的话,应该找二祥最信得过的 人去说。四贵想到了跃进,想到了盈盈,要是跃进和盈盈去劝他,小辈关心长辈,会让二祥 感动,二祥也最喜欢这两个孩子。四贵还想到了春林和菊芬大嫂,二祥也会听他们的话。这 事要是办成了,二祥真要能跟韩秋月一起过,他这辈子也就算真正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四贵只告诉了菜花,菜花觉得有理。跃进出差没回来,四贵打算先让春林和菊芬大嫂出 面,然后再让跃进和盈盈加把火,事情就准能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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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二祥
〖FJF〗锳〖FJJ〗开地盘后,不再流动售货,他在高镇桥头的路口,一只眼小店的斜对面 的一个好市口固定下来,他每天的销售额也慢慢地稳定下来。
二祥闷着头在摊位后数钱,有小孩子在摊前叫二公公,二祥先把钱揣到衣袋里,然后再 抬
起头,是菊芬大嫂领着盈盈的儿子来到跟前。二祥赶紧把板凳给菊芬坐,自己跑过大街, 到一只眼店里买了一包〃旺旺〃饼干给外孙,懂事的小外孙立即说谢谢二公公。二祥问菊芬 怎会有空到街上来的。菊芬说,来给外孙剃头,顺便来看看你。
〃她叔啊,秋月的事多好啊,你怎不愿意呢?〃
〃谁跟你说的?〃二祥有些不好意思。
〃她四叔跟我说的,秋月每天给你带饭,他都看到了,他看秋月总是闷闷不乐的,他问 了秋月,秋月跟她四叔说,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这是怎想的呢?〃
〃都这把年纪了,出这洋相,不让人笑话嘛!〃
〃这是啥话。如今是啥年代了,你还这么封建,电视上没有看?这叫黄昏恋,你才五十 多岁,老啥呢?十月里还有个小阳春呢。这一辈子你也苦够了,过去是没那条件,咱也不说 了,如今有这条件,人家又挺主动,再说秋月这样的人,上哪去找呢?在一个村都几十年了 ,知根知底知心知性的,年轻时是做过一些糊涂事,可这二十多年了,人家哪里不规矩啦? 有嘴又有手,能说能干能过日子,老来有这么个伴有多好啊。你哥这老东西都说好呢!〃
〃是吗?他也说好?〃
〃不信你去问他呀。他还给你们卜了一卦呢。〃
〃那卦怎样?〃
〃我不懂那东西,只记得他说,那卦叫小过,专门是讲过度和收敛的道理。他说消极方 面,过度一点不要紧;积极方面,不好过度,好高骛远,不自量力,会给自己招来灾祸。还 说刚与柔,要适当节制,即便是正义的,也不好过度固执,处置过当,反会造成伤害。〃
二祥听菊芬说了半天,懵懵懂懂,似懂非懂,说:〃我不懂啥叫过度不过度的。〃
〃我是想,你准是嫌秋月过去的那些事,就算你是对的,她是错的,那你也不好过分固执 ,过分了反会出事。你想想,秋月不比许茂法那侯桂枝好?疯婆子似的没知没识,人家许茂 法还当宝贝一样。昨晚我跟盈盈说,盈盈说她还要来劝你呢!〃
〃盈盈也说好?〃
〃你等着她来找你吧。〃
二祥的嘴就嘻开来了,傻呵呵地拿手摸后脑勺。
〃盈盈说,她今年打算要给你做六十大寿呢!〃
〃给我做寿?〃
〃是啊,你正好五十九虚岁了,规矩是做九不做十,你无儿无女,她是你侄女,她不 给你做寿 谁给你做呢?她已经联络了雯雯,还联络了行舟的妹妹、跃进的妹妹,她们都很赞成,说你 是她们的长辈,她们理当要尽当侄女的责任。〃
二祥喜得哭了,他今日才感到,他真幸福,他还有这么多侄儿侄女。
〃你别再苦熬自己了,后半辈子也该享点清福。给人家秋月一句话,到时候还是让春林 做媒,把家里粉刷粉刷,好好热闹热闹。〃
二祥就只是笑,不开口。
〃你别光高兴啊,给我句话,我去跟秋月说。〃
二祥摸着后脑勺说:〃你就做主呗。〃
菊芬领着外孙离开二祥,一只眼走出店门,踅了过来。
〃二祥,生意不错吧?〃
〃也就挣两个零花钱。〃自从摆了摊,二祥再没上一只眼的小店坐。一来是没工夫,二 来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说到底,他总要抢走他一些生意。
一只眼蹲到二祥的身边,声音很细地跟二祥说:〃有人给我从南边厂子里捎来一些云烟 ,便宜,对折给的货,我一分钱都不赚你的,给你几条。〃
二祥不信地扭头看着一只眼。
〃这样看我做啥?我这人就是贱,人家忘了我,我却忘不了人家,说到底咱们是多年的 老朋友了。〃
一只眼匀给二祥五条烟,三四日就出了手,多赚了一百多,二祥更觉欠了一只眼的情。 一只眼却又匀给二祥五条。
韩秋月给二祥送饭,二祥在收摊。二祥说下昼有场书要听。韩秋月不以为然,说别收, 拉到我那里去我捎带着一起摆。二祥的眼睛在韩秋月脸上呆了一会儿。韩秋月说,看啥,老 了,没有人要了。二祥笑笑,说菊芬大嫂没跟你说?韩秋月说,说啥?又不是不认识,有话 自己不能说,还要别人转?二祥傻笑着说,管他谁说呢,晓得了不就行了,现在也没工夫, 等有空了,把房子粉刷粉刷,把事情办了不就行了。韩秋月说,啥有空没空的,刷房子也用 不着你自己去刷 ,找泥水匠,说好钱,让他弄人去刷不就行了。二祥的嘴嘻得更大了,悄声跟韩秋月说,这 么急啊。韩秋月在二祥背上拍了一巴掌。二祥说,这么厉害啊,还没过门就打我。韩秋月 挖了二祥一眼,说别讲空话了,快把摊送过去,耽误听书可别怪我。二祥这才赶紧拉起车子 走。一边走着,韩秋月一边说,那我就找人刷房啦?刷我的还是刷你的啊?二祥说,当然是 刷我的呀!韩秋月说,我料到你这小心眼,怕人说倒插门是吧?其实我的房子比你的好,也 大。二祥说,你的房子姓张,我的房子才姓汪。
二祥听书回来,韩秋月的脸拉着挺难看。二祥心里话,还没合到一起过,就管得这么紧 。
〃你从谁手里进的假烟?〃韩秋月一脸正色细着声问。
二祥一惊:〃假烟?没有啊!一只眼匀了我几条烟。〃
〃我早就叫你少跟这种人搅在一起,刚才有人找来了,拿了五包'红塔山',说是假烟 , 要换。做生意讲的是名誉,名誉坏了,就没人来买你的东西。咱赚钱要堂堂正正地赚, 再说,这种事要是让人查着了,吃不了兜着走。〃
二祥的额头上出了汗。这辈子再穷也没有做过坑蒙拐骗的事。人不能没有良心,如今政 府对百姓这么好,百姓也得跟政府一条心。再说自己的照是镇长批的,镇长调到市里当了副 市长,更不能做对不住他的事,要做这种坑人的缺德事,连祖宗都对不住。
隔了两日,一只眼又来找二祥。问他怎不到他那里拿烟。二祥说上次的烟是假货。一只 眼笑了,说:〃假的怕啥?又不是咱制的,如今啥东西不假?假酒、假药、假钱、假公司、 假记者、假书记、假佛子、假文章、假典型,连他妈女人的奶子屁股都是假的,红头文件都 有假呢!你还呆头鹅似地讲良心讲道德,谁跟你讲良心讲道德?〃
二祥说:〃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想发大财,挣几个够花就满足了,这样的事我 不想做,我劝你也别做。〃
一只眼哼了一声,上了别的摊。
过了吃饭的钟点,韩秋月没送饭来。早晨她是跟他说,泥水匠今日来刷房子,包工包 料,用不着她当小工。二祥的肚子真饿了,就拉起车到菜场找她。菜场也不见她,说她上 昼就没来。这家伙在家监工了。二祥就在面店吃了两碗面。
二祥在面店吃面的时候,韩秋月正躺在自家床上淌眼泪。
吃过早饭,韩秋月正领着泥水匠在二祥家里看房子,她那个从来不管她死活的女儿来找 她。女儿板着棺材板似的一副面孔,见面没等韩秋月开口,当着泥水匠的面劈脸就使嗓门吼 :〃你拿镜子照照自己,这把年纪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老了 反倒熬不住了!你还让我们在这村子上活吗?〃
韩秋月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嘴唇都紫了。菊芬闻声立即赶来,见韩秋月女儿 像婆婆管儿媳一样训斥自己的娘,这个一辈子温吞水的人也忍不住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娘呢!她吃辛吃苦把你养大,给你找了人家,你管过她 的死活吗?红卫兵拿她去游街,你不来安慰她,反跟她断绝关系,还不许自己的孩子叫她一 声舅婆。这些年了,她病也好,痛也好,苦也好,冷也好,热也好,你只当没有她这个娘。 今日她老了,找个老伴相依相靠,犯着你啥啦,又碍着你啥啦?你要说出这样不中听的话? 你怕她牵连,跟她划清界限,我也没见你进步到哪里,你的儿女也没见一个考上大学当上啥 官呀!〃
连大吉都放下了他的《易经》走出了屋,他没想到这个一辈子温顺得像只小猫一样的老 伴,今日会有这等威风。她的一顿控诉,把韩秋月女儿说得哑口无言。
大吉没有发火,平心静气地对韩秋月的女儿说:〃不敬尊长,乱了纲常;猫狗尚且护 家,何况人呢?连自己的亲娘都不顾,连猫狗都不如。〃
村上的邻居都闻声赶来,你一句我一言,说得韩秋月女儿无言以对。
韩秋月终于从痛苦中挣扎出来,她愤怒地盯着女儿说:〃你给我滚!我没生过你这么个 女儿!你也没有我这个娘!〃
韩秋月女儿也没示弱,她说:〃好,我不是你生的,你也不配做我的娘,你也不是张家 的人!那房子是张家的,是我的!你明天就给我倒出来,你休想拿走一样东西!〃说完她扭 过身子就走。
村上的邻居们朝着韩秋月女儿的后背指指点点,有的说没见过这样不懂孝道的人,有的 说她自己也有儿女在,今后看儿女怎么待她;有的说这种人不会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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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韩秋月见到二祥,一肚子委屈泛上心头,鼻子一酸泪珠子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往 下滚。二祥有些慌,男女间感情上的事他很生疏,他不晓得如何是好。伴着鼻涕和眼泪, 韩秋月把女儿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二祥。二祥很生气,很为韩秋月不平,可他先想到的不是 安慰韩秋月,倒是着急他们的事。
〃你害怕她啦?〃
〃我怕她啥?〃
〃哪咱们的事怎么办呢?〃
韩秋月不满地抬起头看着二祥,反问二祥:〃你说呢?〃
二祥十分用心又十分认真地想了想,说:〃房子给她,张家的东西咱啥都不要!〃
二祥的话让韩秋月满意,这呆子说的是真话,他要她,可以不要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