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微石-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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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对他人能造成多大伤害,史瓦兹?我的意思是,能比你刚才对付我还厉害吗?”
“我杀死过一个人。”
“真的吗?你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做到了。那是——那是——”史瓦兹试图将无法形容的事化成语言,无能为力的表情看来简直滑稽。
“好,你能同时对付几个人吗?”
“我从来没试过,可是我想不行,我就不能同时透视两个心灵。”
宝拉打岔道:“你不能让他杀掉教长秘书,贝尔,那样行不通。”
“为什么行不通?”
“那我们又怎么出去呢?即使我们找到教长秘书,立刻杀死他,外面还有好几百人等着我们。你没想到这点吗?”
史瓦兹却突然插嘴,以沙哑的声音说:“我找到他了。”
“谁?”另外三人同时发问,连谢克特也急切地望着他。
“教长秘书,我想那就是他的心灵接触。”
“千万别让他跑掉。”为了提出严厉警告,艾伐丹几乎打个滚。然后,他从平台上跌了下来,一条半麻痹的腿“砰”地一声撞到地板上。他想用那条腿慢慢撑起身躯,但几乎做不到。
宝拉大叫道:“你受伤了!”当她试图举起手肘时,竟发觉手臂关节开始松动。
“没有,没关系。把他吸干,史瓦兹,尽可能吸取所有的讯息。”
史瓦兹尽力射出精神力量,直至头痛欲裂。他以心灵的卷须盲目地、笨拙地抓扯着,就像一个婴儿伸出尚未运用自如的手指,想抓住一样几乎够不着的东西。在此之前,他接触的对象全都未经选择,现在他却要寻找——寻找——
他吃力地捕捉到一点东西:“胜利的喜悦!他对结果有绝对的信心……有关太空子弹什么的。他将它们启动……不,不是启动,是别的事……他正准备启动它们。”
谢克特呻吟了一声:“那是载送病毒的自动导向飞弹,艾伐丹,分别瞄准各颗行星。”
“可是它们存放在哪里呢,史瓦兹?”艾伐丹坚持要得到答案,“听我说,老兄,听我说——”
“有座建筑物,我……无法……看……清楚……五个点……一颗星……一个名字,也许是申路……”
谢克特又插嘴道:“就是那里,我向全银河众星发誓,就是那里。那是位于神路的圣殿,四面八方都被放射性矿囊包围,除了那些古人,没人能到那里去。它是不是在两条大河的交汇点附近,史瓦兹?”
“我不能……没错……没错……没错……”
“什么时候,史瓦兹,什么时候?它们会在什么时候发射?”
“我看不到日期,不过很快——很快。他的心灵充满那种……很快就会开始。”他自己的心灵则似乎用尽所有的气力。
当艾伐丹终于以双手双膝撑起身子时,他感到口干舌燥,全身发热,他的四肢则仍旧摇摇晃晃,根本没办法伸直。“他正朝这里走来吗?”
“是的,他就在门口。”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大门打开后,他便立刻住口。
玻契斯以胜利与得意的姿态出现,他的口气是一种冷酷的嘲讽:“艾伐丹博士!你回到座位上是不是比较好?”
艾伐丹抬起头望着他,意识到那句话对自己的处境是极大的侮辱,但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此根本没开口。他忍受着剧痛,慢慢弯曲四肢,重新趴到地板上。他发出浓重的呼吸声,默默地等待。若是手脚的力气能恢复一点,若是能发出致命的一击,若是有办法夺取对方的武器……
教长秘书系着一条闪闪发光的韧塑腰带,用以固定身上的长袍。但轻巧地悬在腰带上的并非神经鞭,而是一把大型手铳,能在瞬间将一个人轰成无数原子。
教长秘书带着粗野的满足感,望着面前的四个人。他根本不想考虑那名少女,但现在等于是一网打尽。一个是地球的叛徒,一个是帝国的间谍,还有一个则是监视了两个月的神秘人物。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说实在的,还有恩尼亚斯,而他背后还有帝国。这些间谍与叛徒是他们的拳头,现在拳头虽然被绑起来,但活跃的头脑仍躲在某处,也许还会再派出其他的拳头。
教长秘书悠闲地站着,双手交叠胸前,表示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因而没有必要保持警戒状态。他平静而温和地说:“现在有必要把事情彻底澄清一下。地球与帝国正在进行一场战争,虽然尚未宣战,可是,这的确是一场战争。你们是我们的俘虏,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接受必要的处置。而对间谍和叛徒来说,公认的惩罚自然就是死罪——”
“只有在经过宣战的合法战争中。”艾伐丹凶巴巴地插嘴道。
“合法的战争?”教长秘书带着几分讥嘲反问,“什么是合法的战争?地球一直跟银河处于交战状态,不论我们是否礼貌性地提到这个事实。”
“别跟他啰唆,”宝拉轻声对艾伐丹说,“让他尽快把话说完算了。”
艾伐丹冲着她微微一笑,那是个诡异而飘忽的笑容,因为他正用尽全力摇摇晃晃站起来,还在不停地喘着气。
玻契斯轻声笑了笑。他从容不迫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这位天狼星区考古学家的面前。接着,他又以同样从容不迫的动作,将一只手轻轻放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然后向前一推。
艾伐丹的手臂仍处于不听使唤的状态,无法听从主人的命令伸手格挡。他的躯干肌肉则处于停滞状态,仅能以蜗牛般的速度调整身体平衡。因此,艾伐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宝拉吓得喘不过气。她拼命拉扯不听话的肌肉与骨骼,从她置身的平台上慢吞吞、慢吞吞地爬下来。
玻契斯并未阻止,看着她朝艾伐丹爬去。
“你的爱人,”他说,“你那强壮的外星爱人。跑到他身边去啊,姑娘!你还在等什么?紧紧抱住你的英雄,倒在他的臂弯里,忘掉他是十亿个地球烈士的血汗培养出来的。现在他躺在那里,英勇无双、胆识过人——被一个地球人用手轻轻一推,就投向了地球的怀抱。”
现在,宝拉跪在艾伐丹身边,伸手探向他的后脑,想摸摸看有没有出血或可怕的碎骨。艾伐丹缓缓张开眼睛,做了一个“没关系!”的嘴型。
“他是个懦夫,”宝拉说,“只敢欺负一个四肢麻痹的人,还有脸夸耀他的胜利。相信我,亲爱的,没有几个地球人像他那样。”
“我知道,否则你就不会是地球女子。”
教长秘书的态度转趋强硬:“正如我刚才所说,这里每个人的性命都已被没收。不过嘛,还是可以赎得回去。你们有兴趣知道代价吗?”
宝拉以傲然的口吻说:“跟我们交换位置,你就会这样做,我确定这点。”
“嘘,宝拉。”艾伐丹的呼吸尚未完全恢复正常,“你有什么提议?”
“哦,”玻契斯说,“你愿意出卖自己吗?比方说,就像我一样?我,一个卑贱的地球人?”
“你是什么东西,自己最清楚不过。”艾伐丹反唇相讥,“至于另一个问题,我不是要出卖自己,我是要把她赎回来。”
“我拒绝被赎回去。”宝拉道。
“真感人。”教长秘书咬牙切齿地说,“他染指我们的妇女,我们的地球婆娘,却还扮出一副牺牲者的嘴脸。”
“你到底有什么提议?”艾伐丹追问。
“这个嘛,我们的计划显然走漏了风声。它怎么会传到谢克特博士耳中,这倒不难想像,但帝国又怎么会知道,却是相当令人费解的一件事。因此,我们想知道帝国究竟知道多少。不是你自己打探到什么,艾伐丹,而是帝国了解到什么程度。”
“我是一名考古学家,不是什么间谍。”艾伐丹一字一顿地说,“至于帝国究竟知道多少,我根本不知道——但我希望他们知道很多。”
“我也这么猜想。没关系,你还可以改变主意。想一想,你们全都想一想。”
从头到尾,史瓦兹没说过半句话,甚至没有扬起眼睛……
教长秘书等了半天,然后,改用较凶暴的口气说:“那么,让我向你们通报一下不合作的代价。不会让你们一死了之,因为我相当确定,你们全都做好心理准备,准备接受这个不愉快且不可避免的结局。谢克特博士和这名女子,他的女儿——她实在很不幸,跟这件事有太深的牵连。这两人是地球公民,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最适合用突触放大器处置这两个人。你明白吗,谢克特博士?”
物理学家的眼中充满深深的恐惧。
“是的,我看得出你明白。”玻契斯说,“我们当然可以把突触放大器调得恰到好处,让它对脑部组织所做的破坏,刚好足以产生一个没有大脑的白痴。这是一种最令人作呕的状态:必须有人喂你吃饭,否则你就要挨饿;必须有人帮你清洗,否则你就要活在粪坑中;必须有人把你关起来,否则你就成了众人围观的怪物。在即将来临的伟大时代中,这也许能当做其他人的一个教训。”
“至于你,”教长秘书转向艾伐丹,“还有你的朋友史瓦兹,你们两个是帝国公民,因此适合用来做个有趣的实验。我们制成的热病浓缩病毒,从未在你们这些银河畜生身上试过。用两位来证明一下我们的计算无误,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只用很少的剂量,懂吗,这样就不会很快病死。只要我们充分稀释注射液,要经过整整一周的时间,病毒才会夺走你们的生命,那将是非常痛苦的经历。”
他顿了一下,眯起眼来望着他们。“这些下场,”他又说,“都是因为你们现在不肯乖乖说几句话。帝国究竟知道了多少?此时有没有其他间谍还在活动?假如他们准备进行反击,他们的计划又是什么?”
谢克特博士喃喃道:“一旦我们将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马上把我们杀掉?”
“我向你保证,你要是拒绝,就一定会死得很惨。你必须赌一赌另一条路,怎么样?”
“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吗?”
“我不是正在给你们吗?从我进来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十分钟,而我仍在耐心等待……好啦,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吗?怎么,没有?时间不会永远等下去,你们必须了解这点。艾伐丹,你仍绷紧肌肉,你认为也许我来不及掏出手铳,你就能冲到我面前。好吧,就算你能又怎么样?外面还有好几百人,即使没有我,我的计划仍将继续执行。甚至你们各人不同的刑罚,也不需要由我监督。
“或者也许是你,史瓦兹。你曾经杀死我们的特务,是你干的,对不对?或许你认为现在能杀死我?”
这是史瓦兹第一次望向玻契斯,他以冰冷的口气说:“我能,但我不要这么做。”
“你可真仁慈。”
“一点也不,我可真残忍。你自己说过,有些事比一死了之还要可怕。”
艾伐丹突然瞪着史瓦兹,心中不自觉地升起无穷的希望。
史瓦兹心中的念头此起彼落。他感到一种诡异而狂热的心安;他的少数自我似乎绝对控制了局面,但大部分的他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他进入麻痹状态比其他三人迟了些,现在连谢克特博士都快坐起来,他却顶多只有一只手臂稍能动弹。
此时,他瞪着教长秘书凶狠的心灵——里面有着无穷的卑鄙、无穷的邪恶,开始了他的决斗。
他说:“我本来站在你这边,虽然你准备杀害我。我想我了解你的感受和你的意图……可是比较起来,在场其他人的心灵相当纯真善良,你的心灵却不堪形容。你甚至不是为地球人而战,而是为你个人的权势。在你心中,我看不到对自由的憧憬,只看到一个重新奴役的地球;在你的心中,我看不到帝国势力的瓦解,只看到个人独裁取而代之。”
“你都看到了,是不是?”玻契斯说,“好吧,想看什么就看吧。反正我不需要你的情报,你知道吗,没有那么需要,不值得我忍受这种无礼态度。我们已将攻击时间提前,你曾预见这点吗?压力的效果真是惊人,即使对那些发誓不可能再快的人也有效。你看到了吗,神奇的超感应大师?”
史瓦兹说:“我没看到。我并未寻找那个思想,所以没有注意到……不过我可以马上开始找。两天——不到——让我看看——星期二——早上六点钟——芝加时间。”
手铳终于到了教长秘书手中。他突然急忙向前走去,峙立在史瓦兹软弱无力的身躯前。
“你怎么知道的?”
史瓦兹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精神卷须逐渐聚拢,并向外发动攻击。外表看来,他下颚的肌肉猛力收紧,眉毛弯成两道钩,但那些变化根本毫不相干,只是伴随而生的不自觉动作。在他大脑中,他感到一股力量送了出去,紧紧抓住对方的心灵接触。
对艾伐丹而言,这是千载难逢却白白浪费的几秒钟。在他看来,眼前的变化毫无意义,也不明白教长秘书为何突然僵住。
史瓦兹一面喘气,一面喃喃道:“我抓到他了……把他的枪拿开。我无法支持太……”后面的话只在他的喉咙里打转。
艾伐丹随即醒悟,歪歪斜斜地以四肢撑起身子,然后使出全身力气,缓慢地、痛苦地、颤巍巍地站起来。宝拉想跟他一同起身,最后没有成功。谢克特则顺着平台边缘溜下,跪到地板上。现在只剩史瓦兹躺在那里,面孔不停地抽动。
教长秘书像是见到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全身化作一尊石像。汗珠渐渐聚集在他光滑而不见皱纹的额头上,毫无表情的脸孔并未表露任何情绪。只有仍握着手铳的右手,显现一点生命的迹象。假如仔细观察,能看见那只手在轻轻扯动,还能观察到手指向扳机施加的诡异压力:非常轻微的压力,不足以构成威胁,但一而在、再而三地重复……
“紧紧抓住他。”艾伐丹感到无比兴奋,喘着气说。他借着一张椅子稳住自己的身体,试图调匀呼吸:“让我来收拾他。”
他拖着脚步向前走去,好像置身一场噩梦,正在涉过一团蜜糖,游过一池焦油。他用力拉扯着快要撕裂的肌肉,慢慢地、慢慢地走。
他没有——也不能——察觉到在他面前进行的殊死决斗。
教长秘书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向拇指再多加一丝力道,正确地说是三盎司,因为那是触发手铳所需的压力。想要做到这点,他的心灵只要命令颤抖不已、已经收缩一半的肌腱,再……再……
史瓦兹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抑制那个压力。然而,对方的心灵接触是一团毫不熟悉的感觉,他无法知道哪个特定区域控制那根拇指。因此他竭力制造一种停滞状态,完全的停滞状态……
教长秘书的心灵接触如巨浪般陡然升高,试图挣脱加诸其上的束缚。史瓦兹毫无经验的控制术,面对的是个敏锐且聪明得可怕的心灵。它会按兵不动好几秒钟,只是静静等待——然后,它会猛然一鼓作气,拼命拉动这条或那条肌肉……
对史瓦兹而言,就像在进行一场角力,而且已经抓住对手,必须不计一切代价保持战果,虽然对手将他疯狂地甩来甩去。
然而外表上什么也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