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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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脾气呢?”
“一个人总有脾气的。李七爷有佯好,脾气不乱发。我姐姐就欢喜他这一点。”
“你呢?你跟你姐姐是不是一样?”
“是啊!”妙珠做出那种娇柔不胜的神态:“喔唷,碰着有种脾气丑的客人,那么,我们吃这碗饭,真是叫作孽,什么伤人心的话都说得出来!”
“照这样说,你也跟你姐姐欢喜李七爷那样,会得欢喜我。”胡雪岩说:“我是从不发脾气的。”
“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欢喜。”说着,一把抱住胡雪岩,而且深深吸气,仿佛无端兴奋得不克自持似地。
胡雪岩静静享受着那种温馨的滋味,同时拿眼前的触觉,与他以前有过肌肤之亲的几个女子比较,觉得妙珠别有动人之处。
芙蓉沉静,阿巧姐老练,而妙珠有阿珠那种娇,却无阿珠未曾开怀的生涩味道。这样想着,起了移情之念,便将此珠当作那珠,正好弥补了缺憾。
一番缱绻,万种风情,胡雪岩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红日满窗,第一件事,就是想到要上苏州,但不知如何,一念及此,那颗心便往下一沉,就象小时候新年里正玩得高高兴兴,忽然听说蒙馆里开学那样,真是一万个不情愿。
算了!他将心一横,决定偷一天懒。于是翻个身又睡,只是枕上衾底,香泽犹存,缭绕鼻端,荡漾心头,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之际,惊动了在后房理妆的妙珠,轻轻走了出来,探望动静。
胡雪岩从簇新的珠罗纱帐子中望出去,只见妙珠淡妆犹如浓抹,因为天生来唇格外红,皮肤格外白,朝阳映照,犹如一株带露的芍药,而隔青帐子,又如雾里看花,逗得他格外心痒,渴望着再亲一亲。
因此,等妙珠刚一掀帐子,他就伸子去拉,突如其来,动作又太猛了些,
妙珠真的吓一大跳,“啐!啐!”她拍着自己的胸说:“吓得我来!”
“对不起,对不起!”胡雪岩歉意的赔笑,同时将身子往里缩了一下,示意她坐下。
“真正是‘猛门’老爷!”妙珠还在拍胸,“到现在我心还在跳!”
“哪里就吓得这样了?”胡雪岩不满地说,“我不相信。”
“不相信你摸摸看。”
胡雪岩便伸手摸到她胸前,一面摸,一面得意地笑了,这才让妙珠发觉上了当,将腰一扭,捉住他的手,“啪”地打了一下,然后白着眼,将他的手塞到被头里。
“妙珠!”胡雪岩涎着脸说,“再陪我睡一会!”
“啐!不作兴的。”说着站起来要走。
“别走,别走!”胡雪岩软化了,连声喊道:“我不跟你罗嗦,陪我说说话总可以吧!”
妙珠嫣然一笑,又坐了下来,“时候还早,你再睡一息。”她问,“今天想吃点啥?鲥鱼,好不好?”
“好!”
“那么,我要早点去关照大司务。”妙珠按着他的被头,不让他将手伸出来,“我马上就来!”
果然,言而有信,一去即回,一面收拾房间,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胡雪岩说闲话。这一来,越发使得胡雪岩无法再睡,但他深知那种地方的规矩,午饭之前,除了厨子和打杂男工以外,娘姨、大姐都还在床上,非到中午不起市面,自己如果起身,则按规矩要有人来伺候,岂不是扰了人家的好梦?
胡雪岩最肯体恤下人,为此便依旧“赖”在床上,口中闲话,心里盘算着事,倒也难得悠闲。
就这佯挨到近午时分,方始起身。漱洗完毕,正想去跟跷脚长根见面,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是朱老大,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说尤五和古应春都到了,俞武成请他立刻去见面。
“好!”胡雪岩十分高兴,“我跟主人说一声,马上就走。”
到得后进妙珍的香巢,才知道跷脚长根一早就走了,因为胡雪岩那时好梦正酣,不便惊扰,临走留下话,留胡雪岩住一天,晚上依然在这里宴叙。
为了报答珠珠,同时,既还跷脚长根的席,又替尤、古二人接风,胡雪岩使用妙珠的称呼,对妙珍说:“珍姐,今天应该我‘做花头’,请你备个‘双台’。菜跟酒都要好!”说着,取了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妙珍无论如何不肯收,又说用不了这么多钱,推让再四,胡雪岩只能收回,另外给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娘姨、大姐、相帮一齐来谢赏,个个笑逐颜开。于是,“胡老爷是第一号好客人”这句话,马上传开去了。
* * *到得朱家,胡雪岩就感到不寻常,不请自来的不止尤五和古应春,另外还有五个人,都是中年,个个衣冠楚楚,但神态间总掩不住江湖豪气,倒叫他识不透是何路数。
等尤五一一引见,才约略听出来,都是苏、松、太一带提得起名头的第一等人物。其中有个人管胡雪岩叫“小爷叔”,不用说,是尤五的师兄弟。
有了这个“底子”在心里,胡雪岩应酬寒暄就很投机了。然而此辈来意
如何,煞费猜疑,因而找个机会,将尤五邀到一边,细问究竟。
“我们白来一趟,不过倒是白来的好,要用得着我们的力量,事情就不妙了!”
尤五微笑着说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表明来意,他是前天回松江的,王有龄托办的事,此刻无暇细说,一到松江就得到消息,说跷脚长根将有不利于胡雪岩和俞武成的举动,松江老大颇为关心,与尤五商议,邀了这批人,赶来徘解,如果排解不成,说不定就要“动手”,因此,松江老大亲自在调兵遣将,还有大批人马在待命。
“老大爷这么待我,真正感激不尽。”胡雪岩是真的感动,“事情弄好了!”
“我也是一到就听说了。小爷叔,你真行!跷脚长根是有名疙瘩难弄的人,居然让你摆平。不过,我想,我们此来,替你助助阵也是好的。”
“一点都不错。老实说,我打听过跷脚长根的为人,十分之中,还有两三分不大靠得住,有你们几位的面子压一压,那就十足保险了!”
“好的!我出面来请客。”
“今天晚上是我的,大家吃花酒。明天中午算你出面,你看在这里好不好?”
“也只有借朱老大的地方才合适。不过……”尤五迟疑着,仿佛有句话不便出口似地。
“五哥,有话你尽管说。”胡雪岩倒真想不出尤五跟自己的关系,还有什么话碍口,因而充满了好奇心,“我们的交情,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小爷叔,我先告个罪。说来说去,你总在‘门槛’外头……”
原来为此!胡雪岩抢过来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理当回避。”
能谅解最好。尤五觉得交情已够,无需解释,便又提到另外一件事:“老古是昨天到我那里的,他也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听说洋人已经服帖了。我去陪客人,把他调出来跟你来谈。”
古应春带来了极好的消息,洋人终于软化了,决定出高价买丝。照古应春的算法,这一笔生意,可以赚十八万银子,问胡雪岩卖不卖?
“怎么不卖?”胡雪岩很高兴地说,“不要说十八万银子,就是赚八万银子,我也要卖了!生意要慢慢做,长线放远鹞。而且,说老实话,我手上的事情太多,不清理不得了!”
“卖是卖,洋人有个条件,要订三年的约,以后的丝都归他一个人买。”
“这也可以,就是价钱上,年年不同,怎么算法?”
“这当然到时候再议。他保证我们有钱赚。”古应春说,“大致是照外洋报价,扣除他的赚头,就是实价。”
“这恐怕不妥当吧!这样变成包他有钱赚了。”胡雪岩说,“你想想看,如果外洋丝价一落,扣除了他的赚头,不够我们的成本,怎么办?”
“是的。我也想到了。不过,说来说去,‘千来万来,赔本不来’,中外都是一样的。如果外洋丝价落,他不收,别人当然也不收。我再说一句,洋人做生意,跟我们不同,他们做生意,讲究培养来源,所以亦决不会要求过分。我想,我们这方面的顾虑,亦可以跟他谈。总而言之,守住互利两个字,合约一定谈得拢。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到上海去?”
“我的事,大部分要在上海办,不过,杭州不能不去,七姐的事也要紧。”
“喔!”古应春问,“五哥没有限你谈过?”
“谈什么?没有!”
“五哥跟王雪公老实说了,结这门干亲,是借重他的名望,好叫我们那位老族长服帖。王雪公很体谅,他说,既然如此,不妨先提亲事,现在天气也热,不必劳动七姐。秋凉办喜事,他抽空来吃喜酒,再补认亲的礼节。如呆他不能来,就让我送七姐去,回门带认亲,一事两便。”
“好极了!雪公既有这话,恭敬不如从命,我暂时不必回杭州,办完了跷脚长根的事,由苏州回上海。”胡雪岩又问:“老裘怎么办?”
“预定今天从上海动身。俞老的那位少君,我也见着了,少年老成,人很妥当。松江一带,五哥已经关照过了,必定一路顺风,你放心好了。”
由于这一连串诸事顺利的好消息,胡雪岩的心境开朗,兴致大好,决定大大地请一次客。另外挑日子已不可能,就拿这晚上的宴会扩大,这件事交给刘不才去办,他跟杨凤毛、朱老大商议,将当地与漕帮有渊源的人,统统请到。又顾虑到跷脚长根当着尤五他们这班远客,不便高踞首座,而又不宜委屈他做个陪客,特地向胡雪岩说明,将跷脚长根也当作主人,发帖子拿他列在前面,这样也就算很捧他了。
尴尬的是到了傍晚,嘉宾云集,总数不下四十,主人之一的跷脚长根始终不曾露面。胡雪岩一个人八面周旋,未免吃力,而心里犹自不断嘀咕,更觉得不是滋味。
“珍姐!” 胡雪岩悄悄问妙珍,“长根到底到哪里去了?你总有点数吧?”
“我也猜不透。一早有他一个弟兄来叫,背人谈了一会就走了,临走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我看,”妙珍倒很有决断,“不便让客人久等,就开席吧!”
于是筵开四席,推让多时,方始坐定。刘不才早就有了准备,将同里的“名花”列成一张单子,在席间传观,有熟识愿意招呼的,便拿笔做个记号,然后飞笺催花,莺莺燕燕,陆续而至,有熟客的自然去就熟客,没有熟客的,由刘不才看情形撮合。一时丝竹歌喉,接踵而起,前门轿马后门船,热闹非凡。
这番豪举,吸引了无数路人,驻足探望,纷纷探询,是哪位阔客有此手面,等听说是跷脚长根做主人,便有人诧异,不知道他何以忽然有此阔绰的场面。
还有个诧异的人,就是跷脚长根自己,一见妙珍那里如此热闹,倒有些不便乱闯,进门拉住一个相帮问道:“是什么人在这里请客?”
“咦!李七爷,你这话问得可要叫人好笑?不是我自己跟胡老爷一起请客吗?”
跷脚长根明白了,是胡雪岩替他做面子,于是先不进大厅,由备弄绕到后面,把妙珍找了来,细细一问,才知究竟。
“对不起,对不起!”跷脚长根走到厅上,握拳作了个罗圈揖,“我做主人的迟到,失礼之至。没有什么说,罚我三杯。”
说着,便端起胡雪岩面前的酒杯,连着干了三杯,然后看行辈大小,到席前一一招呼。那番应酬,相当漂亮周到。
盛筵已毕,接着便拉开台子豪赌,安排好了客人,跷脚长根将胡雪岩拉到一边,用埋怨的口气,说道:“老胡,有件事你做得不对了。差点出大乱子!”
“怎么?”
“你从上海起运洋枪,也该先跟我说一声!”
“喔!喔!”胡雪岩急忙认锗:“这是我疏忽。对不起,对不起!”
“我今天一早才晓得,忙到下午才算摆平。”
于是,跷脚长根透露了他部下的情形,两千七百多人,并非个个都肯听他的指挥,有一批人态势不稳,只是他以大压小,暂时制服着。及至跷脚长根翻然变计,化干戈为玉帛,那一批人便有反他的意思,而且预备依照原定计划硬夺裘丰言所押运的那一船洋枪。
幸好,事机不密,为跷脚长根的一个心腹探明究竟,星夜赶来同里,这天一清早将他从妙珍的香衾中唤了起来,赶到青浦与嘉定交界之处,才算截住了那批人。
“截是截住了,费了好大的手脚。那船洋枪,已过金山卫,有松江老大的人在,不要紧了。不过……”跷脚长根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
胡雪岩感激而不安,“李七哥,”他改了称呼,“你帮了我这个大忙,现在你自己有为难之处,该我出力。你说,只要我力量用得上,无不从命。”
跷脚长根想了好一会,毅然说道:“你老兄与众不同,我就跟你说实话吧,那批人为头的是我一个‘同参’的徒弟,让我‘做’掉了……”
胡雪岩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事都不在乎,只有听见这话,脸色一变,不由得抢着问道:“怎么?你拿他杀掉了?”
跷脚长根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那么,”胡雪岩失声而言:“他家不要找你算帐?”
“照江湖上的规矩,我做得不算错,他不听话,而且这件事关系太大,事情又紧急,我这样做,没有人可以说我不对。不过,公是公,私是私,为了家门的规矩,我不能不做掉他,论到私情,他的后事我不能不料理。”
“喔,喔,我懂了,我懂了!好比诸葛亮斩马谡,他‘家有八旬老母’,你不能不管。”胡雪岩略停一下,直截了当地问道:“李七哥,你是不是要铜钱用?”
“是的。一面是抚恤,一面有些人嘴里不敢说,心里不肯跟我,我想不如打发掉的好。”
“对!这样做倒也干净。”胡雪岩问道:“你要多少?万把银子我现成,再多也有,不过要隔个两三天。”
“够了,够了!两千银子抚恤,打发走路的十两银子一个,大概有三百多人,你借我五千银子好了。”
说着,他一跷一拐地走到窗前,取出写局票用的笔砚,很吃力地写了一张借据,字迹歪歪斜斜,措词却很得体:“今借到胡雪岩兄名下纹银五千两整。彼此至好,无保无息,约期三个月归清。特立笔据存照。”下面具名是“李长根”。
他在写借据的当儿,胡雪岩已去寻着刘不才,准备好了银数,等回进来,跷脚长根递过那张借据,胡雪岩看都不看,就在蜡烛火上点燃烧掉,“李七哥,我那个合伙做生意的好朋友古应春告诉我,我在丝上赚了一票。自己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他将一叠银票递了过去:“你分一万银子的红。”
“这,这……”一向精明强干长于词令的跷脚长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李七哥!交朋友的日子长得很。”胡雪岩拍拍他的背,微笑着走了。
这一夜尽欢而散。送走了客人,胡雪岩要用现银开销,妙珍不肯收,因为跷脚长根已有话关照,都归他算。妙珍又说,头钱打了两百多两银子,她亦不好意思再要客人有何花费。胡雪岩只得由她。
于是摆上消夜,团团一桌,胡雪岩扶起筷子,先就说了一句:“早点散吧!”
“散?”跷脚长根问道:“今天不住在这里?”
于是妙珍也劝他留宿,而胡雪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