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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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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他的这番打算,尤五和古应春默然不置可否,这意思就是不以为然,在古应春觉得他不宜做此自己不懂的事业,而刘不才的本性,也不宜于苦干

    创业,朱福年则相交未几,虽说“南蛮不复反矣”,但他究竟有几许本事,尚未明了,何以轻付以重任?

    尤五也略有这样的想法,此外他还有疑虑,率直问道:“小爷叔,一样钱庄,一样丝,都是大本钱,你哪里还有余力开当铺、开药店?”

    “五哥说到要害上来了。”胡雪岩很起劲地,“自然我都有打算。”

    胡雪岩的打算,是凭他的信誉、本领,因人成事。阜康设分号,是庞二有过承诺,愿意支持的,做丝生意,仍旧是大家集股。开典当的本钱,他看中了苏州潘叔雅那班富家公子,开药店则预备在江浙官场上动脑筋。

    “我再说,为啥要开典当、开药店?这两样事业,一时都无利可图,完全是为了公益,我开典当是为方便穷人。胡雪岩三个字,晓得的人,也不算少了,但只有做官的和做生意的晓得,我以后要让老百姓都晓得,提起胡雪岩,说一声:这个人不错!

    事业就会越做越大。为此,我要开药店,这是扬名的最好办法。再说,乱世多病痛,大乱之后,必有瘟疫,将来药店的生意,利人利己,是一等一的好事业。“

    听得这一说,七姑奶奶首先就钦佩不止,“你听听,”她带点教训意味地对古应春说:“小爷叔的眼光,才真叫眼光!看到大乱以后了。你要学学小爷叔。”

    “本来就跟小爷叔在学。”古应春转脸问道,“小爷叔,你说开药店的本钱,出在公家,是怎么个办法?”

    “ 这要靠关系了。军营里自然要用药,我要跟刘三爷商量,弄两张好方子,真材实料修合起来,譬如刀伤药、诸葛行军散、辟瘟丹之类,要一服见效,与众不同。这样子就好禀请各路粮台,先定我们多少,领下价款来做本钱。”

    “真是!”七姑奶奶听得眉飞色舞,“我看世界上,没有小爷叔没有办法的事!”

    “七姐,”胡雪岩有些惶恐,“这话捧得我太过分了。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限,就算三头六臂,也办得了多少事?要成大事,全靠和衷共济,说起来我一无所有,有的只是朋友。要拿朋友的事当自己的事,朋友才会拿你的事当自己的事。没有朋友,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还是没有办法。”

    “小爷叔这话一针见血,”尤五紧接着他的话说,“我们那一伙弟兄,都当小爷叔好朋友,现在等着你老发号施令呢!”

    “你别忙!我答应替你们筹出一条生路来,一定要做到,说句老实话,我眼前第一件大事,就是替你们去开路,大致的办法,我已经有了……”

    这是胡雪岩另一项与民生国计有关的大事业,他准备利用漕帮的人力、水路上的势力跟现成的船只,承揽公私货运,同时以松江漕帮的通裕米行为基础,大规模贩卖粮食。

    “乱世米珠薪桂,原因有好多,要一样样去考究。兵荒马乱,田地荒了,出产少了,当然是一个原因,再有一个原因是交通不便,眼看有米的地方因运不出,卖不掉,多么可惜!这还不算,最可惜的是糟蹋掉了!有些人家积存了好多粮食,但打起仗来,烧得光光,或者秋收到了,战事迫近,有稻无人割,白白作践。能够想办法不糟蹋,你们想,于公于私多么好!”

    “有道理!”尤五矍然而起,“前面两个原因,我懂,后面说的这一层道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倒要请教小爷叔,怎么样才能不糟蹋?”

    “这就要看局势了。眼要明,手要快,看啥地方快靠不住了,我们多调船过去,拿存粮抢运出去。能割的稻子,也要抢着割下来。”胡雪岩又说:“这当然要官府帮忙,或者派兵保护,或者关卡上格外通融,只要说好了,五哥,你们将来人和、地利都具备,是独门生意。”

    尤五和古应春都不作声,两个人将胡雪岩的话,细细体味了一会,才大致懂得了他的做法。这确是一项别人所抢不去的好生意,但是做起来不容易。

    “官场的情形,小爷叔你晓得的,未见得肯帮我们的忙。”

    “一定肯!只看怎样说法?其中还有个道理:打仗两件事,一是兵,二是粮,叫做足食足兵。粮食就这么多,双方又是在一块地方,我们多出一分粮食,长毛就少一分粮食,一进一出,关系不轻。所以,我去一说这层道理,上头一定会赞成。”

    “ 对!”尤五问道:“小爷叔你预备跟哪个去说?王大老爷?”

    “是的。我先跟他去说。事不宜迟,明天我就走!我还有好多法子可以治长毛,譬如加紧缉私,断绝他们的日用百物的供应之类。”胡雪岩站起身来,很起劲地挥着手:“做小生意迁就局势,做大生意先帮公家拿局势扭过来。大局好转,我们的生意就自然有办法。你们等着,看我到了杭州,重起炉灶,另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本篇终)

    编后小语至此,胡雪岩依靠官府、利用漕帮、结识外商买办、网罗赌徒、拉拢富商,终于发迹于战乱的年代,在上海、杭州立足。

    此后,高阳先生在《红顶商人》和《灯火楼台》等书中,依然以其丰富的历史知识和深厚的写作功力,铺叙了胡雪岩自上海、杭州发迹后,资财逐渐过于鼎盛之势,而最终归于破产的过程。书中说道,身为江浙大贾的胡雪岩,运饷粮助清军解杭州之围,城破,即转倚左宗棠为靠山,为其筹措军饷,购运西洋新式枪炮,借巨资于洋商,助左宗棠西征并协大办洋务;继而倚仗官府,扩充实力,操纵了江浙商业,声名盛于东南,直至身受二品顶戴,获赏穿黄马褂、紫禁城骑马的殊荣,赫赫然成为晚清唯一顶红顶子的商人;胡雪岩穷奢极侈、酷好女色,在上海、杭州等地,营造多处富丽宅园,姬妾成群,荒淫无度,以为乐事,十数年间,财势鼎盛至极;不想胡雪岩非真有奇计雄略,经不住洋商的排挤,商事日渐中落,由盛转衰,终至破产,身败名裂。胡雪岩因而成为我国近代史中一奇特人物。

    高阳先生独具慧眼,落笔如神,情节曲折,人物如生,文字畅达,场景开阔,使一幅描绘动荡的晚清社会的画面,跃然纸上。

    欲知晚清巨贾胡雪岩由商而官、暴起暴落地过程,请见本公司出版的《红顶商人》和《灯火楼台》等书。



《红顶商人》
    

    胡雪岩全传——红顶商人

    一“禀大帅”戈什哈向正在“饭后一局棋”的曾国藩请个安说,“浙江的差官求见。请大帅的示:见是不见?”

    曾国藩正在打一个劫,这个劫关乎“东南半壁”的存亡,非打不可,然而他终于投子而起。

    “没有不见之理。叫他进来好了。”

    那名差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行装,九月底的天气,早该换戴暖帽了,而他仍是一顶凉帽,顶戴是亮蓝顶子,可知是个三品武官。

    “浙江抚标参将游天勇,给大帅请安。”那游天勇抢上两步,跪下去磕头,背上衣服破了个大洞,露出又黄又黑的一块皮肉。

    “起来,起来!”曾国藩看他那张脸,仿佛从未洗过似地,内心老大不忍,便吩咐戈什哈说,“先带游参将去息一息,吃了饭再请过来说话。”

    “回大帅的话,”游天勇抢着说道:“卑职奉敝省王抚台之命,限期赶到安庆,投递公文,请大帅先过目。”

    “好,好!你给我。你起来说话!”

    “谢大帅!”

    游天勇站起身来,略略退后两步,微侧着身子,解开衣襟,取出一个贴肉而藏的油纸包,厚甸甸地,似乎里面装的不止是几张纸的一封信。

    那油纸已经破裂,但解开来看,里面的一个尺把长的大信封却完好如新,曾国藩接到手里,便发觉里面装的不是纸,是一幅布或绸。翻过来先看信面,写的是:“专呈安庆大营曾制台亲钧启”,下面署明:“王有龄亲笔谨缄”。

    再拆开来,果不其然,是一方折叠着的雪白杭纺,信手一抖,便是一惊,字迹黑中带红,还有数处紫红斑点,一望而知是血迹。王有龄和血所书的,只有四个海碗大的字,“鹄候大援”,另有一行小字:“浙江巡抚王有龄谨率全省数百万官民百拜位求”。

    曾国落平生修养,以“不动心”三字为归趋,而此时不能不色变了大营中的幕友材官,见了这幅惊心动魄、别具一格的求援书,亦无不动容,注视着曾国藩,要看他如何处置。

    曾国落徐徐卷起那幅杭纺,向游天勇说道:“你一路奔波,风尘劳苦,且先休息。”

    “是,多谢大帅。”游天勇肃然答说:“卑职得见大帅,比什么都安慰,种种苦楚,这时都记不起来了。只求大帅早早发兵。”

    “我自有道理。”看他不愿休息,曾国藩便问他浙江的情形,“你是哪天动身的?”

    “卑职是九月二十从杭州动身的。那时余杭已经沦陷。”游天勇答道,“看样子,现在杭州已经被围。”

    “杭州的城池很坚固。我记得《一统志》上说,是十个城门。”曾国藩念道:“ ‘候潮听得清波响,涌金钱塘定太平。’宋仁宗的时候,处士徐仲晦,愿子孙世世不离钱塘,说是永无兵燹之灾。想来杭州可以守得住。”

    他念的那两句诗,游天勇倒是听过,是拿杭州的十个城门,候潮门、清波门等等缀成诗句,至于什么宋朝人的话,他就莫名其妙了。只是听语气,说杭州守得住便无发兵之意,游天勇大为着急,不能不说话。

    “杭州的城坚固,倒是不错。不过守不长久的。”

    “喔,”曾国藩叉开五指,抓梳着胡须问:“这是什么道理?你倒说来我听听。”

    “杭州存粮不足……”

    杭州虽称富足,但从无积米之家。浙西米市在杭州东北方一百里处的长安镇,杭州的地主,每年所收租谷,除了留下一家食米之外,都运到长安镇待价而沽,所以城里无十日之粮。这年春夏,青黄不接之际,米价大涨,而杭州经过上年二月间的一场激战,城中早已艰苦度日。本来是想等新谷登场,好好作一番储粮的打算,谁知兵败如山,累累满野,全部落了空。

    “唉!”曾国藩深深叹息,“在浙东的张玉良、李定太,如果肯拼命抵挡一阵就好了。”他接着又问,“守城最要紧的是粮食丰足。王抚台难道就不想办法?”

    “王抚台也在极力想办法,去年就出告示,招商采买,答应所过地方,免抽厘税。不过路上不平靖,米商都不敢来。”游天勇说,“卑职动身的时候,听说王抚台预备请胡道台到上海去采办粮食军人,也不知运到了没有?”

    “哪个胡道台?”曾国藩问,“是胡元博吗?”

    “不是。是胡雪岩。”

    “喔,喔,是他!听说他非常能干?”

    “是!胡道台很能干的,杭州城里,大绅士逃的逃,躲的躲,全靠胡道台出面,借粮借捐维持官军。”

    曾国藩点点头,默想了一下杭州的形势,随又问道:“钱塘江南岸呢,现在浙江的饷源在宁绍,这条路总是畅通的吧?”

    “是,全靠这条路。不过……”

    “你说!有什么碍口的?”

    “回大帅的话,过钱塘江,萧山、绍兴、宁波一带,都归王大臣管,他路王抚台不和。事情……”游天勇略微摇一摇头,说不下去了。

    王大臣是指钦命团练大臣王履谦。曾国藩亦深知其人,并且曾接到他来信诉苦,说绍兴、宁波两府,每月筹饷十万两银子解送省城,而王有龄未发一卒渡江。现在听游天勇的话,似乎事实并非如此。但不论谁是谁非,将帅不和,兵民相仇,总不是好兆。浙江的局势,真个令人灰心。

    “你下去休息。”以曾国藩的地位,若有所处置,自不需跟游天勇明说,更不必向他作何解释,只这样吩咐:“你今晚上好好睡一觉,明来取了回信,即刻赶回杭州去复命。公文、马匹、盘缠,我会派人给你预备。”

    “是!”游天勇站起身来请个安,“多谢大帅。”

    * * *跑上海、安庆的轮船,是英商太古公司的四明号,船上的买办叫萧家骥,原是上海的富家子,生就一副喜欢搜奇探秘的性格,最初是因为好奇,拜了古应春做老师学英文。再由他的“师娘”七姑奶奶而认识了“舅舅”尤五,他跟着七姑奶奶的孩子这样叫,因而对漕帮也有了渊源。但是,他跟胡雪岩一样,是一个深懂“门槛”里的内幕,却是个在“门槛”外面的“空子”。

    为了曾国藩派李鸿章领兵援沪,四明号接连跑了几趟安庆,到得事毕,已在深秋,萧家骥方得抽空去看古应春。

    古应春很得意了,先跟胡雪岩合作丝茶生意,很发了点财,及至江浙局势大变,丝茶来路中断,改行经营地皮,由于躲避战争的富室大族,纷纷涌向上海租界,地价大涨特涨,越发财源茂盛。而且近水楼台,选地鸠工购料

    都方便,所以在新辟的二马路上,造了一所极精致的住宅,一家三口——七姑奶奶生了个儿子,倒用了上十口的下人。

    他们师弟的感情一向深厚,自然先谈些旅途情况之类的闲话,说不到几话,听得七姑奶奶的声音,接着便出现在他们面前,浓妆艳抹,一张银盆大脸,白的格外白,红的格外红,加以首饰炫耀,更令人不可逼视。

    “师娘要出门?”萧家骥站起身来招呼。

    “是啊,有两个远道来的亲戚,去见见上海的市面。逛逛洋行兜兜风……”

    “这么冷的天去兜风?”古应春打断她的话笑道:“你在发疯!”

    古应春就爱捉他妻子话中的漏洞,七姑奶奶听惯了不理他,只管自己往下说:“中午请客人吃番菜,下午去看西洋马戏。晚上还没有定,要不要在一起吃饭?”

    “不必了!晚上回家吃饭。这两天蟹好,我去弄一篓蟹来。”

    “对!”七姑奶奶大为高兴,“今年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蟹。”接着又叹口气,“遭劫!兵荒马乱,蟹的来路都断了。这个年头,做人真没味道。”

    “好了,好了,不要不知足了!”古应春说,“你住在夷场上,不忧穿、不优吃,还说做人没有味道,那么陷在长毛那里的人呢?”

    “就为的有人陷在长毛那里,消息不通,生死不明,叫人牵肠挂肚,所以说做人没有味道。”说着,便是满脸不欢。

    “顾不得那么多了。”古应春用劝慰的语气说:“你们去逛逛散散心,晚上回来吃蟹。”

    七姑奶奶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走了。

    古应春亦不免黯然,“局势很坏。”他摇摇头,“杭州只怕就在这几天完蛋。”

    “胡先生呢?”萧家骥问道,“不晓得在杭州怎么样?”

    “没有信来。”古应春忽然流下两滴眼泪,“这么一个好朋友,眼看他失陷在里面,也不晓得将来还有没有见面的日子?这两天晚上跟你师娘谈起来,都是一整夜睡不着觉。”

    “吉人天相!”萧家骥劝慰他说,“我看胡先生,不管他的相貌、性情、行为,都不象是遭劫的人。再说,以胡先生的眼光、心思,又哪里会坐困愁城,束手无策?”

    这几句话很有用,古应春想了好一会,点点头说:“我也怎么样都看不出他是短命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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