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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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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罚捐倒也名符其实。不过……”他沉吟着,好久未说下去。

    这当然是有顾忌,胡雪岩也可以想象得到,开办“罚捐”可能会惹起浮议,指作“包庇逆党”。这是很重的一个罪名。然而是否“包庇”,要看情节而定,与予人出路,是似是而非的两回事。

    他心里这样在想,口头却保持沉默,而且很注意左宗棠的表情,要看他是不是有担当?

    左宗棠自然是有担当的,而且这正也是他平时自负之处。他所考虑的是改换名目,想了好一会,竟找不出适当的字眼,便决定暂时先用了再说。

    接着,又有疑问,“这个罚捐,要不要出奏?”他问,“你意下如何?”

    “出奏呢,怕有人反对,办不成功,不出奏呢,又怕将来部里打官腔,或者‘都老爷’参上一本。”胡雪岩说,“利弊参见,全在大人作主。”

    “办是一定要办,不过我虽不怕事,却犯不上无缘无故背个黑锅,你倒再想想,有什么既不怕他人掣肘,又能为自己留下退步的办法?”

    “凡事只要秉公办理,就一定会有退步。我想,开办之先,不必出奏,办得有了成效,再奏明收捐的数目,以后直接咨部备案,作为将来报销的根据。”

    “好!准定这样办。”左宗棠大为赞赏:“ ‘凡事只要秉公办理,就一定会有退步。’这话说得太好了。不过,你所说的‘成效’也很要紧,国家

    原有上千万的银子,经常封存内库,就为的是供大征伐之用。这笔巨款,为赛尚阿之流的那班旗下大爷挥霍一空,所以‘皇帝不差饿兵’那句俗语,不适用了!如今朝廷不但差的是饿兵,要名省自己筹饷,而且还要协解‘京饷’。

    如果说,我们办得有成效的税捐,不准再办,那好,请朝廷照数指拨一笔的款好了。“

    这番话说到尽头了,胡雪岩对左宗棠的处境、想法、因应之道亦由这番话中有了更深的了解。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任何等饷的办法,都可以得到他的同意。

    * * *胡雪岩在左宗棠行辕中盘桓了两天,才回杭州。归来的这番风光,与去时大不相同,左宗棠派亲兵小队护送,自不在话下,最使他惊异的是,到了武林门外,发现有一班很体面的人在迎接,一大半是杭州的绅士,包括张秀才在内,其余的都穿了官服,胡雪岩却一个都不认识。此外,还有一顶绿泥大轿,放在城门洞里,更不知作何用处?

    胡雪岩颇为困惑,“是接我的吗?”他问何都司。

    不用何都司回答,看到刘不才和小张,胡雪岩知道接自己是不错的了。

    果然,小张笑容满面地奔了上来。一把拉住马头上的嚼环,高声说道:“这里前天晚上就得消息了!盼望大驾,真如大旱之望云霓!”

    是何消息,盼望他回来又为何如此殷切?胡雪岩正待动问,却不待他开口,首先是一名武巡捕在马前打躬,同时说道,“请胡大人下马,换大轿吧!”

    “是这样的,”小张赶紧代为解释,“这是蒋方伯派来的差官,绿呢大轿是蒋方怕自己用的,特为来伺候。”

    “ 是!”那名武巡捕打开拜匣,将蒋益澧的一份名贴与一份请柬递了上来,“敝上派我来伺候胡大人,特为交代,本来要亲自来迎接,只为有几件紧要公事,立等结果,分不开身。敝上又说:请胡大人一到就会个面,有好些事等着商量。”

    这一说胡雪岩明白了,小张所说的“消息”,是指他奉委为善后局总办一事,大家如此殷切盼望,以及蒋益澧立等会面,当然是因为“万事莫如赈济急”,一切善后事宜,都待他来作了决定,方能动手兴办。

    领会及此,他觉得不宜先跟蒋益澧见面。但此刻的蒋益澧等于一省长官,这样殷勤相待,如果不领他的情,是件很失礼的事,必得找一个很好的借口才能敷衍得过去。

    他的心思很快,下马之顷,已想好了一套说词,“拜烦回复贵上,”他说:“我也急于要进见,有好些公事请示。不过,这几天来回奔波,身上脏得不成样子,这样子去见长官,太不恭敬。等我稍为抹一抹身子,换一套干净衣服,马上就去。贵上的绿呢大轿,不是我该坐的,不过却之不恭,请你关照轿班,空轿子跟着我去好了。”

    于是先到张家暂息,将善后应办的大事,以及要求蒋益澧支持的事项,写了个大概,方始应约赴宴。

    相见欢然,蒋益澧当面递了委札,胡雪岩便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上面写的是:“善后急要事项”,—共七条:第一,掩埋尸体,限半个月完竣。大兵之后大疫,此不仅为安亡魂,亦防疫疠。

    第二,办理施粥,以半年为期。公家拨给米粮,交给地方公正绅士监督

    办理。

    第三,凡粮食、衣着、砖瓦、木料等民生必需品类,招商贩运,免除厘税,以广招徕。

    第四,访查殉难忠烈,采访事迹,奏请建立昭忠祠。

    第五,为战乱所害的妇女,访查其家,派妥人送回。

    第六,春耕关乎今年秋冬生计,应尽全力筹办。

    第七,恢复书院,优待士子。

    “应该,应该!”蒋益澧说,“我无不同意。至于要人,或者要下委札,动公事,请雪翁告诉我,只要力之所及,一定如命。”

    “多谢芗翁成全浙江百姓。不过眼前有件事,无论如何要请芗翁格外支持。”胡雪岩率直说道:“弟兄们的纪律一定要维持。”

    蒋益澧脸一红,他也知道他部下的纪律不好,不过,他亦有所辩解:“说实话,弟兄们亦是饿得久了……”

    “芗翁,”胡雪岩打断他的话说,“饷,我负责,军纪,请芗翁负责。”

    蒋益澧心想,胡雪岩现在直接可以见左宗棠,而且据说言听计从,倘或拿此事跟上面一说,再交下来,面子就不好看了。既然如此,不如自己下决心来办。

    于是他决定了两个办法:一是出告示重申军纪,违者就地正法,二是他从第二天开始,整天坐镇杭州城中心的官巷口,亲自执行军法。

    这一来,纪律果然好得多了。善后事宜,亦就比较容易着手,只是苦了胡雪岩,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身上掉了好几斤的肉,不过始终精神奕奕,毫无倦容。

    左宗棠是三月初二到省城的,一下子轿,约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胡雪岩。

    “惨得很!”左宗棠脸上很少有那样沮丧的颜色,“军兴以来,我也到过好些地方,从没有见过杭州这样惨的!以前杭州有多少人?”

    “八十一万。”胡雪岩答说。

    “现在呢?”

    “七万多。”

    “七万多?”左宗棠嗟叹着,忽然招眼问道:“雪翁,不说八万,不说六万,独说七万多,请问何所据而云然?”

    “这是大概的估计。不过,亦不是空口瞎说,”胡雪岩答道:“是从各处施粥厂、平祟处发出的‘筹子’算出来的。”

    “好极!”左宗棠甚为嘉许,“雪翁真正才大心细,照你看,现在办善后,当务之急是哪几样?”

    “当务之急,自然是振兴市面,市面要兴旺,全靠有人肯来做生意,做生意的人胆子小,如果大人有办法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到杭州来,市面就会兴旺,百姓有了生路,公家的厘金税收,亦会增加。于公于私,都有莫大的好处。”

    “这无非在整饬纪律四个字上格外下功夫,你叫商人不要怕,尽管到杭州来做生意。如果吃了亏,准他们直接到我衙门来投诉,我一定严办。”

    “有大人这句话,他们就敢来了。”胡雪岩又问,“善后事宜,千头万绪,包罗太广,目前以赈抚为主,善后局是否可以改为赈抚局。”

    “不错!这个意见很好。”左宗棠随即下条子照办,一切如旧,只是换了个名字。

    * * *赈抚局的公事,麻烦而琐碎,占去了胡雪岩许多的工夫,以至想见一次左宗棠,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间。

    这样迁延了半个月,专折奏报夺回杭州的折差,已由京里回到杭州,为左宗棠个人带来一个好消息,“内阁奉口谕:闽浙总督左宗棠自督办浙江军务以来,连克各府州县城池。兹复将杭州省城、余杭县城攻拔,实属调度有方。着加恩赏太子少保衔,并赏穿黄马褂。”此外,蒋益澧亦赏穿黄马褂,“所有在事出力将士,着左宗棠查明,择优保奉。”

    消息一传,全城文武官员,够得上资格见总督的无不肃具衣冠,到总督行辕去叩贺。左宗棠穿上族新的黄马褂,分班接见,慰勉有加,看到胡雪岩随着候补道员同班磕头,特为嘱咐戈什哈等在二堂门口,将他留了下来。

    等宾僚散尽,左宗棠在花厅与胡雪岩以便服相见。一见少不得再次致贺,左宗棠自道受恩深重,对朝廷益难报称,紧接着又向胡雪岩致歉,说夺回杭州有功人员报奖,奏稿已经办好,即将拜发,其中并无胡雪岩的名字,因为第一次保案,只限于破城将士,以后奏保办理地方善后人员,一定将他列为首位。

    胡雪岩自然要道谢,同时简单扼要地报告办理善后的进展,奉“以工代赈,振兴市面”八个字为宗旨,这样一方面办了赈济,一方面做了复旧的工作。左宗棠不断点头,表示满意。然后问起胡雪岩有何困难。

    “困难当然很多,言不胜言,也不敢麻烦大人,只要力所能及,我自会料理,请大人放心。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已经三月下旬了,转眼‘五荒六月’,家家要应付眼前。青黄不接的当口,能够过得过去,都因为有个指望,指望秋天的收成,还了债好过年,大人,今年只怕难了!”

    一句话提醒了左宗棠,悚然而惊,搓着手说:“是啊!秋收全靠春耕。

    目前正是插秧的时候,如果耽误了,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大人说这话,两浙有救了。”

    “你不要看得太容易,这件事着实要好好商量。雪翁,你看,劝农这件事,该怎么样做法?”

    “大人古书读得多,列朝列代,都有大乱,大乱之后,怎么帮乡下人下田生产,想来总记得明明白白。”

    “啊,啊,言之有理。”左宗棠说,“我看,这方面是汉初办得好,薄太后的黄老之学,清静无为,才真是与民休息。就不知道当个两宫太后,能否象薄太后那样?”

    胡雪岩不惜黄老之学,用于政务,便是无为而治,也不知道薄太后就是汉文帝的生母。不过清静无为、与民休息这两句话是听得懂,便紧接着他的话说:“真正再明白不过是大人!要荒了的田地有生气,办法也很简单,三个字:不骚扰!大人威望如山,令出必行,只要下一道命令,百姓受惠无穷。”

    “当然,这道命令是一定要下的。雪翁,你且说一说,命令中要禁止些什么?”

    “是!”胡雪岩想了一下答说:“第一,军饷的来源是厘金,是殷实大户的捐献,与种田的老百姓无干。今年的钱粮,想来大人总要奏请豁免的,就怕各县的‘户书’假名追征旧欠。那一来,老百姓就吓得不敢下田了!”

    “那怎么行?”左宗棠神色凛然地,“若有此事,简直毫无心肝了,杀无赦!”

    “第二,怕弟兄们抓差拉伕。”

    “这也不会。我早就下令严禁,征差要给价。如今我可以重申前令,农忙季节,一律不准骚扰,而且还要保护。”左宗棠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怕弟兄们杀耕牛!”

    “那也不会,谁杀耕牛,我就杀他。”

    “大人肯这样卫护百姓,今年秋收有望了。至于种籽、农具,我去备办,将来是由公家贷放,还是平价现卖,请大人定章程。好在不管怎么样,东西早预备在那里,总是不错的!”

    “不错,不错。请你去预备,也要请你垫款。”左宗棠说道,“除了钱以外,我这里什么都好商量。”

    “是!”胡雪岩答道:“我是除了钱以外,什么事都要跟大人商量,请大人做我的靠山。”

    “那还用说,要人要公事,你尽管开口。”

    “有件事要跟大人商量。胡州府属的丝,是浙西的命脉,养蚕又是件极麻烦的事,以蚕叫‘蚕宝宝’,娇嫩得很,家家关门闭户、轮流守夜,按时喂食,生客上门都不接待的。如今蒋方伯正带兵攻打湖州,大军到处,可能连茶水饮食都不预备,可是这一来,蚕就不能养了。还有,养蚕全靠桑叶,倘或弟兄们砍了桑树当柴烧,蚕宝宝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噢!”左宗棠很注意地,“我平日对经济实用之学,亦颇肯留意,倒不知道养蚕有这么多讲究。照你所说,关系极重,我得赶紧通知蒋萝泉,格外保护。除了不准弟兄骚扰以外,最要防备湖州城里的长毛突围。”

    “大人这么下令,事情就不要紧了!”胡雪岩欣慰他说,“江南是四月里一个月最吃重,唱山歌的话:”做天难做四月天‘,因为插秧和养蚕都在四月里,一个要雨,一个要睛。托朝廷的鸿福,大人的威望,下个月风调雨顺,军务顺手,让这一个月平平安安过去,浙江就可以苦出头了!“

    “我知道了,总想法子如大家的愿就是。”说到这里,左宗棠眉心打了个结,“倒是有件事,雪翁,我要跟你商量,看看你有没有高招,治那一班蠹吏!”

    “蠹吏”二字,胡雪岩没有听懂,瞠然不知所答。及至左宗棠作了进一步的解释,才知道指的是京里户部与兵部的书办。

    “户部与兵部的书办。盼望肃清长毛之心,比谁都殷切,在他们看,平了洪杨,就是他们发财的机会到了。正月二十一,曾老九克了天保城,金陵合围,洪秀全已如釜底游魂。李少荃的淮军,攻克常州,亦是指顾问事,常州一下,淮军长驱西进,会合苦守镇江的冯子材,经丹阳驰援曾九,看起来可以在江宁吃粽子了。”

    “没有那么快!”胡雪岩接口便答。

    这一答,使得左宗棠错愕而不悦:“何以见得?”他问。

    胡雪岩知道自己答得太率直了。左宗棠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莫非论兵我还不如你?因而很见机地改口:“大人用兵,妙算如神,我何敢瞎议论。

    不过,我在上海那两年,听到看到,关于李中丞的性情,自以为摸得很透。

    常州如果攻了下来,他未必肯带兵西进,因为,他不会那么傻,去分曾九帅一心想独得的大功。“

    “啊!”左宗棠重重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你也是这么想?”

    “只怕我想得不对。”

    “不会锗!”左宗棠叹口气,“我一直也是这么在想,不过不肯承认我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李少茎总算也是个翰林,肚子里的货色,虽只不过湿熟了一部《诗经》,忠君爱国的道理总也懂的,而况受恩深重,又何忍辜负君父灭此大盗,以安四海的至意?如今你跟我的看法不约而同,就见得彼此的想法都不错。

    论少荃的为人,倒还不至巴结曾九,只为他老师节制五省军务,帘眷正隆,不免功名心热,屈己从人。至于他对曾九,虽不便明助,暗底下却要帮忙,助饷助械,尽力而为,所以金陵克复的日子,仍旧不会远。“

    “是的。这是明摆在那里的事,江宁合围,外援断绝,城里的存粮一完,长毛也就完了。照我看,总在夏秋之交,一定可以成功。”

    “那时候就有麻烦了。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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