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论衡中国经济与经济学-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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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的乡下小子,的确对自己有信心了。
在太平洋战争期间,我成功度过四年有声有色的军旅生涯,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巡弋珍珠港与关岛的尼米兹上将号(Admiral Nimitz)上服役。退伍后于1946年1月进入芝加哥大学研究所就读时,我的信心又经历了一场考验。此时的考验和先前完全不同。我知道,在一般的评核项目——像学业成绩、学位及荣誉等,我都可以竞争成功。我对自己完成博士学位的能力,也不曾有过丝毫的怀疑。我所不确知的是,自己能否超越这类评核准则之外,跻身于杰出学者的行列,并提出值得同事注意的观念。
在这里,奈特又再度出现。如果我在芝加哥所接触的仅有像威纳与弗里德曼这样的老师,那么我可能也不过是列于缺乏著作发表的博士之林。威纳是一位博览群书的典型学者,但他为自己设定的任务,好像就是摧毁学生的信心;而弗里德曼以聪明绝顶的论辩与分析主导一切,让学生只能沦为第四流的模仿者。因此,他们两位都不能鼓舞学生,让他们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也能发展出受人重视的观念。
〉〉〉经师人师
奈特则完全不一样。在课堂上,他好像一直在寻找观念。不管单纯或深奥,他都竭力思索基本原理,而对于那些自以为是者的傲慢,他总是感到惊讶。对我们这些愿意诚心受教的学生,他一直都灌输以下观念:一切都需以智力获取,很多看似真理的事物,其实都大有问题,有勇气能冲破知识的迷雾,才不愧是真正的学者。愿意否定所有的神,认为没有什么是至高无上的——这正是最能形容奈特心智与个性的两句话。我这里所谓的神,包括了本科的学术权威,还有那些宣称他们领域跨越至真理的其他面向者。我们这些经常被许多事物困惑的同学,无不受到奈特对神看法的鼓舞。直到很久之后,我们才终于慢慢了解,以这样的特质而论,能跻身天才之列的是奈特,而非他的同僚。
奈特自己就第一个承认,他并不是聪明或机智的思想家。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困惑者;但是他在思考过程中深入探索的程度,连他周围的学者也未必能想像到。对奈特来说,事情绝不会像外表所显露的那么简单,同时,他也对所有极端的事物保持基本的容忍,因为他在所有原则中,都能察觉到属于真理的成分。
许多研究所的学生,不论是与我同期或前后期,都无法吸收或接受奈特对神所采取的态度。对那些不得其门而入的同学而言,奈特似乎是一位糊涂颠倒、制造混淆的老师,他的著作反映出思想的零乱,而他的主要特质似乎正是知识上的支离破碎。对我们这些理解他的学生来说,其他人认为杂乱无章的,我们却从中看到了深度,不管是真实或潜在的。我们虽然知道自己的思想还不如他,但奈特却清清楚楚地让我们理解到,假如连自己努力去找答案这种最起码的勇气都没有,那么我们将很容易沦为伪神的牺牲品。
长久以来,我个人对奈特的了解、欣赏与尊敬,因彼此间密切的私人交往而日益增进。就在选修他的课约三四个礼拜之后,我来到奈特那间有点零乱的办公室。原本预期只会有五分钟的对话,没想到竟延长到两小时以上;在芝加哥两年半的时间以及离开芝加哥之后,我们还有过好几次这样的对话。他认为我们两个相当投缘,因为我们在许多方面有共同的经验。我们都来自乡下,在贫穷的农村长大,了解农村生活的辛劳,但也喜爱生活在大地上的独立感。奈特十几岁的时候离开故乡伊利诺州,来到我的故乡田纳西州接受大学预科的教育,后来他进入田纳西大学的研究所,刚好我的第一个研究所也是在这里念的。这些共同经验的联系,使我们建立了相当友好的关系,这是我和其他教授所无法分享的。我们之间还有其他共同兴趣,包括欣赏哈代(Thomas Hardy)阴郁的诗作,以及分享充满机智的低级笑话所带来的乐趣。
当然,在我们的关系上,我是单方面的受惠者。奈特是我的指导教授,他劝告我不要浪费时间去选修哲学方面的正式课程,也详细地改正我博士论文的文法。他成为我漫长学术生涯中无可替代的榜样,在回顾个人的发展时,我实在难以想像,假如未曾受业于奈特,我将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亦师亦友
让我们再回到信心这个话题,以免离题太远。休兹以及汉弥敦(Earl J。Hamilton)这两位也都应该在此一提。休兹不遗余力地鼓励学生,即使是荒诞不经的论点,他也从中找出一点可取之处。至于汉弥敦,我从不是他的正式弟子,因为我在芝加哥并没有选修他的经济史。然而在1948年,也就是我在芝加哥的最后一年,汉弥敦发现了我,直接表示对我的前途很关心。和奈特一样,我们分享乡村贫苦生活的共同经验之后,也建立了私人友谊,再加上我们对棒球都非常热衷,还一起赴小熊队(Cubs)及白衣队(White Sox)的主场地观战。汉弥敦很喜欢对那些他认为是可造之材的学生提供忠告,对我而言,有两项告诫至今仍然记忆深刻,那就是他强调努力工作所能获得的回报以及精通外国语言的价值。
部分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演讲(32)
或许,汉弥敦对我学术生涯的最重要影响,是发生在1948年起他担任《政治经济学期刊》(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编辑的这段时间。首先,他寄来法文、德文、意大利文的书籍要我做评论,强迫我奉行他有关学习外国语言的建议;其次,他对我最初提交的论文,以容忍、了解以及鼓励的态度来处理,而不是草率或是吹毛求疵地拒绝,因此不至摧毁我继续努力的信心。汉弥敦是一位严格把关的编辑,在他审稿的那段时间,我每一篇刊出的文章,无一不是经过多次精心的修正与大幅删改的程序,才算大功告成。如果没有汉弥敦担任编辑,我的写作形式与风格将无法达到现在这么简练的水准,而我踏出正统经济学范围之外的意愿,恐怕也早就被压制得荡然无存了。拜汉弥敦担任编辑之赐,50年代中期之前,我已经有好几篇够分量的论文发表在案—这个数字足以让我能够以平静而不是失望的态度,来接受偶尔被退稿的状况。
先前我提到,弗里德曼在分析上的才华,对他所指导的学生产生了负面的效果。不过有一件事发生在我离开芝加哥没多久的事,也许多少可以消除上述的负面效果,因为弗里德曼自己也在学问上受到挫折。一位不是那么有名的学者,佛罗里达大学(University of Florida)的费普斯(Cecil G。 Phipps)发现弗里德曼某篇论文中有一处逻辑上的错误,随即为文指出,弗里德曼也马上很有风度地接受。直到今天,我都还没告诉弗里德曼,这么一件单纯的事情,却对我的自信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相对绝对的绝对
先前我已经提到,奈特愿意挑战所有权威——包括知识的、道德的或科学的,从而间接地使视他为典范的人建立起自信心。但如果因而认定这种影响从哲学态度来看,是反对所有权威的虚无主义的相对主义(Relativism…Cum…Nihilism),将是极不周全的,也是绝对错误的。事实上,就是在这一点上,奈特直接教导我的哲学原则让我受用了许多年,而且也应用到许多方面。这项原则,就是所谓的“相对绝对的绝对” (Relatively Absolute Absolute ),在这项观念指导下,让哲学性的思考能摒弃绝对主义(Absolutism)与相对主义(Relativism)两个极端,而在两者之间找到定位。
接受这样的原则后,必然会一直面对两种力量的冲突,一方是要求遵循权威与接受权威,而另一方则容许自由地思想与质问。奈特所表现出来挑战所有权威的意愿,乃是隐含在他亦能承认传统思想、方法与制度的智慧之中。他的智慧正告诉我: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审慎的做法应该是假设既有的权威的确有其合法性。相对绝对的绝对原则要我们在日常的行为中,遵守与接受既有的或传统的权威标准,不管这些行为是个人的、科学的还是政治的;然而同时在另一个(更高)的意识层次上,我们要质疑所有这一切的标准,甚至要求改变。
有关我个人的研究与相对绝对的绝对原则的关联,或者最佳的例证是见诸于政治互动中的后立宪(Postconstitutional)与立宪(Constitutional)层次的重要区别。说得更一般化,这两者的差别在于,一是游戏规则已定,只须选择战术;一是要在几组可替代的游戏规则之中择一。如果是游戏规则确定、只选择战术的情况,参与者会视规则为相对绝对的绝对,为既存现实中部分的限制条件,不过同时间可以评估、修正与改变。我将奈特的原则扩充并应用到政治立宪——特别是类比于一般游戏规则与战术的选择,是受到我在弗吉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Virginia)的同事芬宁(Rutledge Vining)的鼓舞与激励,他自己也深受奈特教诲的影响。
在1986年,我曾写过一篇自传型的文章,名为《胜过耕田》。这个标题直接借用自奈特,他是用来形容自己对学术生涯的态度。对我来说,这个标题相当传神,同时也能表达个人对在学术界或在其他领域“就业”的比较性评估。这个标题也隐约指出,战后婴儿潮导致教育的急剧扩张,在此期间服务于学术界的我们实在幸运;过分幸运如果转化成地租,其幅度之巨,确实超过任何梦想所及的程度。
令我惊讶的是,对这篇一般性的自传式文章以《胜过耕田》为名是否恰当,竟然出现相当多建设性的批评。这些批评认为,这个标题似乎不够正式,太不经意;对所描述的学术研究生涯而言,也过于轻率,因为毕竟从客观或是外表来看,学术研究似乎包含中心思想与目的或意向。受到这次意外的邀请而撰写第二篇个人自传,也让我有机会对这些批评做一些回应,同时也对个人成为经济学者的发展历程增添一些新的看法。
〉〉〉对自传写作的反思
我在1949年到1987年间所著的许多专著与报告,全都客观地存在那里,可供任何人选择来阅读或诠释。然而在这些文献记录中有着惊人的一贯性,恐怕任何一位功力深厚的传记作家都没有我认识得清楚。托利森(Robert Tollison)曾和我合力对自传加以分析,我们认为,自传作者所拥有的记录,必然远超过任何传记作家所能掌握的。一个人的行为会产生客观的记录,但他同时也与主观的记录共存。作为一位自传的作者,假如他将客观的记录无中生有地牵强附会,好让自己一生的工作看来有前后一贯的目的,那就未免太没有道德了。
部分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演讲(33)
当然我也了解,我个人的研究出版记录,可能被解读为是一个讲究方法论、重视规范性的个人主义的作品,其目的一直是以更具哲学性的观点来支持个人自由。但是主观地回想起来,在我工作的过程中,似乎从未有意识地采取这种态度,在我的学术生涯中,除了极少数的例外情况,都在致力于澄清一些模糊或是混淆的地方,对经济学者、社会科学家与哲学家看法的疏漏之处,也设法研究清楚。如果说这些努力有什么自觉的动机,那就是纯粹享受创造思想观念,以及将现实反映于最后的手稿所带来的乐趣。我对规范性事务缺乏兴趣,可由草稿到了最后定稿后,我就不再有兴趣理睬看出来——我有时对出版商的选择、书籍的推广活动、乃至稿费或版税收入或其可能带来的影响,可说是毫不关心。
我认为自己在精神上是比较接近于在画布或石头上从事创作的艺术家,而不像是科学家,因为科学家只有在他们的发现能独立存在而不会受自己研究行为的影响时,才会接受自己的发现。我也决不与传教士同列,因为他们所写所言,只有一个明显的目的,那就是说服别人接受他预先设定的那套价值标准。
在所有这些事物上奈特又再一次是我的典范,他对庇古的社会成本提出的著名批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借着财产权的介绍,奈特从一个全新的观点来看庇古的整体分析,而这个过程的确创造出新的东西。我总希望自己在公债、机会成本、指定用途税、俱乐部、一般政治学乃至立宪规则等方面的著作,也能在观点的转移上发挥同样的作用。在我这方面的努力,经常力求简化并带有个人主义方法论的特点,说穿了就是因为我只能从自由主义的窗口来看这个世界。
假如一位画家只有红色的颜料,那么他的画将只有红色的色调。这位画家并不是有意选择画红色的国画,然后再去购买红色的颜料。他只是利用手中既有的材料,来做他能够做以及必须做的事,同时在整个做画过程中,也能充分享受创作之乐。借着这位画家的创作,其他人能从中得到一些新的启发,从而也给画家带来一些收入——这种善意的结果,让这位画家以为他的自传式的文章取名为《胜过耕田》。
罗伯特·索洛(Robert M。 Solow)的演讲
演讲日期:1988年10月13日
说真的,我应该先警告各位,在接下来的演讲中,我会尽量少提自己的事,虽然今天的主题是“我成为经济学者的演化之路”。我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要刻意隐藏些什么。我倒希望,我有许多值得隐藏起来的事;至少那样好像意味着自己的一生相当刺激。我主要是认为现今普遍存在的“个人崇拜”的现象,正在慢慢侵蚀我们的文化。这种现象最危险的例子出现在总统大选上,好像候选人的眉毛长得如何,比他的政见还来的重要。我真想把这样的现象归咎于电视,因为电视这种媒体更适合谈眉毛而不是经济理论。不过,这种科技决定论的观点也不尽能解释所有的情况:像是绝大多数事物的心理层面、跟人物有关的书籍相当畅销、非小说类书籍畅销前十名中,有七本是传记类,还有大家津津乐道雷根先生和柴契尔夫人的“个人关系”,这其中可是大有深意。(当然我不是指雷根先生与柴契尔夫人!)不过幸运的是,在谈到对个人的兴趣上,学术界里头的经济学家好像有着较大的比较劣势。以我和华特斯(Barbara Walters,美国著名电视女记者)为例,即使她有话和我说,我看我也没什么好和她说的。
反正一句话,刚刚我所说的个人崇拜,已经成为文化衰退的象征。(“索洛教授,请躺下来,告诉我们你在什么时候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我并不想刻意顾左右而言他,来规避今天的主题;我只是希望把焦点稍扩大到社会与知识界目前的潮流。
〉〉〉兴趣的萌芽
三十多年前冯纽曼去世后不久,当时《计量经济期刊》的编辑史卓兹 (Robert Strotz)向我约稿,请我写一篇纪念性的文章。冯纽曼和阮赛这两位,在本科研究之余,是对专业经济学者的研究影响最重大的非经济学家。(就影响力来看,霍特林应该也可以名列同级,但是他和经济学界的关系较为密切,事实已经可以称为兼职的专业经济学家了。)我从未写过这样的文章,但当时我的确深思了一阵。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浮现出来:冯纽曼是怎么对经济学产生兴趣的?于是我问了一些我认为能够解答的人,但是没有人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