玮娓道来-第2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的爸爸比朱时茂强(1)
一
那天,在录制朱时茂专访的前半部分,局面一直不怎么开朗,显得有些沉闷,这跟他本人状态不佳有关系。对于我们一轮又一轮的问话,朱时茂总以只言片语应对,几乎没有作什么发挥,现场并未迎来高潮。
他的脸上刻着倦意,因为刚从深圳赶回北京,下飞机后就直奔演播室,所以精力不如往常再所难免,我们心里却对朱老师多了一份感谢和理解。
忘了什么时候我们提到他的儿子,就那么随意地一带而过,却没料到这是一帖兴奋剂。只见他马上眼睛放光,眉宇舒展,倦意刚刚退却,笑容爬满脸盘,话匣子像被起子翘开一样,满满的情感汩汩而出了。
他绘声绘色地描绘着自己儿子的点点滴滴,放得开的声响和神态,止不住的骄傲和满足。
说实话,当时我有点走神,因为我想到了我的爸爸。
当我坐在演播室与朱时茂面对面,爸爸正在千里之外的江西,没准那一刻,他也和同事、朋友正说着他的儿子呢!这太有可能了,以前打电话回家,妈妈经常说,你老爸今天又当众夸你这儿子呢!
我能想象爸爸那时的表情神态和那股发自本能的亢奋,远比谈他自己要激情百倍,俨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的爸爸比朱时茂强”,当我写下这个题目时,头顶掠过一丝战栗,心情莫名地有些小紧张,这其实没什么可比性,我相信全天下的父亲眼里,自己孩子都是珍宝。但全天下孩子心中,自己爸爸都是最好。
在我看来,爸爸当然比朱时茂强。
二
我读小学三年级那会儿,爸爸被调到外地工作,一直到现在,已经14年了。他每半月回家一趟,一般只待两天,这两天就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因为我们聚少离多,都格外珍惜在一块的时间,所以爸爸很少打我,印象中挨揍的体验,就那么寥寥几次,也是由于我实在太淘气了。
孩子跟父母在一起,自然要经历许许多多,更要遗忘大部分事情,但总有几件会驻留下来,经久盘桓,挥之不去。
现在,我就有将它们一一诉说的冲动,笃厚的父子之情,痕迹清晰地印刻在上面。
5岁的某天,跟爸爸逛新华书店,我被一本武术书深深吸引住了,久久捧持不愿放下,那渴望获得的眼神被爸爸捕捉到了。不巧,我就读的学前班刚好在书店对面,课马上要开始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时特别厌学,吵着嚷着要回家去,被爸爸在书店严厉地训斥了一顿,然后便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走进学校,一上午都在恨爸爸。放学回到家里,刚跳上沙发就发现旁边的茶几上摆放着一本崭新的书,正是我在书店看上的那本武术书。
小学二年级,爸爸骑自行车送我上学,在离学校不到十米处,一辆违规驾驶的摩托车横撞过来,我们连同车子一道摔在地上,幸亏那摩托车速度不快,我们都没怎么伤着,我坐在了爸爸的小腿上,惊吓万分。爸爸连忙笑着说没关系,要我自己跑去学校,他独自留下来处理,我不肯离去,他又催促了好几遍。整个下午,我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听课,担心爸爸跟对方发生冲突甚至打起来,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放学。我飞一般地冲出教室,看见爸爸依然如每日一样在校门口等我,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换牙后,我牙齿长得不整齐,爸爸决心带我上省城矫正,每周一次。当时他已经调到外地上班,所以每次回家就要牺牲休息时间带我去上钢丝。从我家坐车到南昌得三个多小时,我又老晕车,每次爸爸都让我在汽车后座横着躺下,头枕着他大腿一路睡去,风风雨雨,来来回回,矫正总共花去三年时间。现在想想,我一口漂亮整齐的牙齿是以爸爸的劳累为代价的。
高考结束,爸爸比我更急更上心,又是陪我估分,又是帮我填志愿,又是打听录取信息,又是搜集各大学招生动态,又是向很多有经验的老师请教,为我能上一所理想的好大学,他整整忙碌了一个暑假。
我的爸爸比朱时茂强(2)
考到北京后,逢节假日回家,爸爸都会到火车站接我。假期结束返校,又必亲自送我,大包小包的行李,坚决不让我背,他一直陪到列车上帮我摆放好。下车后还要耐心守候,一直等到火车开动,我们隔窗挥手道别。
三
上大学后,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现在所学专业。
我开始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做各种准备,寻各种机会,与各种人打交道,同各种困难周旋,最后居然有了小小成绩,虽不能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但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他很清楚我的决心和性格,也知道完成这项预想工程将要面临的艰难、尴尬、无奈和长时间等待。所以他一面静静地注视而决不干涉我,一面又或多或少萌生出些许隐忧。
他把我叫到身边,郑重地谈过一次。听我描述完心里的真实想法,他明确表示了支持和赞同,同时又特别强调要我小心翼翼、内外兼顾、统筹规划,切不可像小熊掰棒子似的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后来,我漂亮地办完一桩大事,才发现,原来有他的暗中相助。
他对自己的儿子有一种天然信任,也有一种态度温和的由衷欣赏,还有一种比较松弛的放心期待。
所以,他对我一直采用着宽松政策。
比如很早以前,他就叫我不该把一切精力都花在读书做题上,成绩中上即可,无需为区区一两分而挑灯夜战一两小时。只要我生病,他肯定让我在家休息,不让我去学校做出一副带病坚持上课的好学生模样。他老提醒我不要百分百奉老师话为圣旨,要培养自我辨析能力,因为老师不可能总是对的。
某些时候,他思维甚至处在时代前沿。
电脑热、英语热大规模掀起之前,他就预言今后的世界电脑和英语是不可或缺的通行证。十年前就在家置办了一台电脑,我初中还没毕业,他就给我买了两套《走遍美国》英语教材。
他推荐我看刚出版的新书《学习的革命》,假期带我外出旅游,北京、深圳、长春、哈尔滨……
他鼓励我按自己兴趣爱好发展,看见我喜欢画画,他亲自当我“模特儿”。发现我酷爱收集古钱币,他倾其能力,发动一切人际关系,到银行兑换,到民间收购。
四
转眼间,我已经二十岁了,我一天天成长,爸爸一天天衰老,在我没有完成身体、心理、经济三重独立的条件下,他依然是家里的顶梁柱。
爸爸也有过青葱的二十岁,如今都已经年近五十了。远远看着乌黑浓密的头发走近一瞧,会发现白丝夹质其间,偶然拔下一根放在太阳底下,清晰的银光吐露出沧桑,这是三十年的渐变,三十年的积累。三十载岁月虽然没有轰轰烈烈,但他很正常地经历生命历程中的一波又一波,很自然地承担责任又缓释压力,很干脆地做着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工作,办事,生活,挣钱,养家,糊口。这就是三十年的厚度,三十年的重量,把那根白发捧在手心,发现它沉甸甸的。
一直觉得爸爸不老,还很年轻,因为习惯了把他作为自己的后盾和支撑。我们的青春为什么可以那样火焰璀璨、繁华炫目,还不是在燃烧父母提供的资源。
但那个年代却不同,爸爸小时候的生存环境和生活状态与我现在迥异。
他兄弟姐妹五人,爸爸排第四,杂在中间没有得到父母多大的疼爱和照顾。要上山砍柴,下地干活,吃过很多苦,这使他从小就特别独立,会洗衣会做饭还打得一手漂亮家具,现在我房间的书柜还是他年轻时亲手做的。就这样,他在跌跌撞撞、磕磕碰碰中安排自己的一切,成熟得很快。
他深知要改变自己命运必须得有文化,所以学习努力,功课优秀,成为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是他们学校几百名同学中被录取的三个之一,也是他们家唯一的一名大学生。
爸爸接受了本科高等教育,又插过队下过放,经历坎坷,阅历丰富。知识、经验、能力的积累使他脱颖而出,被提拔为一名行政干部、政府官员,漫长的从政生涯从此拉开序幕。几十年来,他没有疯狂地一步登天、连跃几级;没有挖空心思投机取巧,靠把玩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博上位;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工作的努力程度叫人难以置信。听妈妈说,我很小的时候,爸爸经常连续几夜灯下通宵加班。
我的爸爸比朱时茂强(3)
因此,他的每一次升迁,都囊括了一段艰辛,也映射了一份业绩,还表征着一腔激情,更预示着一种新的更大更卖力的付出。
能力不是沙上建塔,才华不是空中楼阁,素质不是信手拈来,一切都要实实在在用时间去沉淀,用头脑去收拢,用行动去获取。至少这些特质在爸爸身上都具备而且结合得相当好。
五
最近几年,生活在爸爸身边,可以感受到他越来越多的郁闷。
本来,作为一个经验丰富、资历深厚的老领导,加上自身的学识、能力,那简直如虎添翼,一定能大开手脚,在事业上如鱼得水,可获上级赏识,可叫同仁敬仰,可得下属爱戴,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实在想不出来他有什么可郁闷的。
他也确实做得不错,工作能力强,群众关系好,办事效率高,处理公务勤都有口皆碑。爸爸处理事情的手段简捷又干净,掰开了,揉碎了,绝对细化,凭多年经验一旦认准便直捣黄龙,各个击破,管它面临多少压力障碍,解决了才是硬道理的。
他体恤下属,在他身边常常聚集着一帮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爸爸鼓励自己的秘书下海创业,结果秘书成了当地著名的民营企业家。他发现一个小伙子精通电脑,就将他安排在可以施展特长的工作岗位上。这类事例不胜枚举。
爸爸还多才多艺,会唱歌,男高音,节日庆典经常被邀上台表演京剧。会议发言稿很少叫秘书写,几乎都是他亲自动笔,文采飞扬,毫无官样文章的假大空,从来都是博得满堂彩。
十几年来,爸爸先后在三个县和市直机关担任过领导,所到之处,干部和群众对他的水平、素质、人格魅力都是公认的,每次民意测验,都获得高度赞扬和高票推荐,留任欢喜,调离不舍。
但是,爸爸所处的环境毕竟不是一个可以抛开了一切不管不顾,任个人独立发挥的单纯领域,他必须广泛地与各种人打交道,必须与同行发生某些关系。这个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网络,有一种超强的稳定性,体制搭建的钢筋铁骨极容易将部分性情慵懒、缺乏魄力的官员固定住,他们被养得懒洋洋、软绵绵、惰性十足、贪图安逸、不愿干事,变成一种按部就班的功利循环。
爸爸的一些动作,也许因为稍稍有点力度而使这个网络摇了摇、颤了颤,甚至有时敲破了此架构中的某块木板、某根梁柱,几粒沙子漏了进去,惊动了那些鼾声浓烈的瞌睡虫,他们开始不舒服了。
而且,如果一个圈子不幸囊括了一些平庸人士、等闲之辈,那么,永远不属于他们的能力、才华有时反而是比较刺眼的光亮。而能力、才华的携带者们往往会被个别心术不正之徒视为一种威胁,看作潜在敌人。他们不务正业,却时时刻刻逼视觊觎着别人的财富,悄悄地从脑海中拔出几丝邪念。
因此,越是分外耀眼、突出的身影,越有可能备受嫉妒,甚至遭受冷枪暗箭。这就是中国官场中由极少数败类组建的“磨损机制”。
当然,爸爸也深受其苦,他的郁闷由此产生。
六
爸爸向来不喜欢向群众浮夸自己的政绩,更不会主动与领导套近乎,不会阿谀奉承、点头哈腰、八面玲珑、投其所好,因此也就常常工作上游刃有余,官场上笨笨拙拙。曾经有一次大领导来视察,饭桌上,很多人主动给领导夹菜,爸爸却岿然不动,有人轻声问他为什么不给领导夹菜,爸爸平静地说:“沾着我口水的筷子夹菜放进领导碗里,领导不会嫌脏?”
爸爸这个人不能说恃才傲物、恃才放旷,却有一种知识分子的天真和书生的棱角,把人格看得高于一切,独守自己精神家园,甚至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认为自己的业绩背景有目共睹,并虚拟地把群众的赞扬、口碑绑定为保护自身的“武器”,但他忘了真正能决定自己宦海浮沉的,恰恰是那少数几双高层的手。
因此,单纯也有单纯的尴尬,原则也有原则的代价。
我的爸爸比朱时茂强(4)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爸爸的事业可能不会再有新的辉煌,过几年还将退居二线。然而,我并不留意爸爸曾经拥有的政治光环,以及在某些方面给我带来的荫庇。而恰恰是爸爸的精气神,做人做事的准则,散发着的人格魅力将成为我永远的精神财富。
舞台,和你在一起
我不登舞台,已经很长时间了。
最近一次还是在几个月之前,习惯性地完成整套包装性的自我释放,把那个由经验膨胀成的雪球,最后滚了一遍,然后冷静琢磨片刻,倏尔释怀,戛然而止。
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没有情绪。
满打满算,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舞台追逐者。
与舞台纠缠,注定要被领略一份心境。完满的心境,可遇不可求,若它没有内化为一种气质,继续下去,便是一定程度的重复劳作。雪球多滚几下不会增密增厚,舞台再踩踏几回也是机械般的闹哄哄。
疲劳了自然会厌倦,被人,被己,被台子。
昨晚,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舞台她,把我遗弃了。
没有任何先兆。我靠近她,她远去,再靠近,再远去,仿佛一座海市蜃楼。我转身离开,她又跟着我,我走,她也走,好像一个摇曳的影子。我们总保持着一定距离,引力与斥力,分庭抗礼。
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却没有办法将她擒住。
我断定,自已仍有颠扑不破的舞台情结,很乐意把身体放逐到这个氤氲的奇幻空间,看到绘声绘影的光色流转,依然会情不自禁。
然而,长久以来,当我刚迈开腿踏入第一步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产生想迅速逃离的冲动,并随着演绎的深入越来越浓重,经久不息地困扰着我,我没有办法完全施展开。
登台的激情是火,脱逃的欲望是冰。冰与火的厮磨,火与冰的缠绵。
两股势力,平分秋色,穿透周遭,把我分裂成两个身体。一个代表火,在台上千回百转;一个代表冰,在台下冷气逼人。
每当我渐入佳境之际,突然看见台下一双眼神逼视,几缕寒光闪闪,会立即眩晕、虚弱、瘫软、泄气……于是寥寥几分钟,不啻几轮流年。
冰对火自始至终都不认同,火对冰开始萌生丝丝隐忧。
火竭尽所能演出强项,传达优势,而将缺陷最大限度地掩埋封存。
冰并不感冒优势制造的效果,却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缺陷上,还有缺陷背后的潜在透支危机,以及由危机导致的发挥余地缩水。
因此,对于一个尚未强悍的表演者来说,那份挥之不去的畏惧阴影,并非来自观众的毁誉,却源于心中另一个虚拟的自我。
这又是心境出了问题。来来回回的登台体验,一以贯之的本能呈现,早已定格的观念烙痕,反反复复的瑕疵堆积,若隐若现的精神苛求,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