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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闪苍-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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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着我的讲述,没有插过一句。我成了朗读者(可参看《生死朗读》),她在倾听。她不时看着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是个狗型的钥匙链。那小物件看来有年头了,颜色都褪了。      
  “那你为什么,”她等我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胖成这样儿了?”      
  “因为我病了。”      
  “病?!什么病?”      
  “精神方面的,说了你也不会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就知道吃那药,又不怎么活动,就变成这样了。”我苦笑。      
  “你会好起来的。”但是她的表情有些黯然。她发现我在盯着她,赶紧冲我笑笑,但极不自然。她似乎要掩饰什么。      
  对于我的肥胖和坏脾气,她没有投来嫌弃或厌恶的目光,单凭这一点我已经很感激了。她也并没有显示她可怜我,她把我看成正常人,没准儿已经把我看作一个朋友,这使我很高兴。她的眼里有时会有一阵阵忧伤闪出,可这忧伤不是对于我,似乎是她自己的苦痛,只不过是可能我的讲述勾起了她的某些回忆。对此,她没有成心遮掩,但也不对我说压在她心上的沉重包袱。      
  我们从一点谈到三点,我还不知道她的身世,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就算只知道她在这迪厅上班,也没敢问是为什么。      
  “我得回去了,有三点了吧。”      
  “回去?!”      
  “是啊,我还有班呢。不过我不想回去,很久没有人跟我聊天了。我想再待会儿。”      
  “好啊,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坐下来继续吧。反正我五点前回家就行了,还早呢。”      
  “为了不让父母发觉?”      
  她笑了,嘴轻轻的撇,只露出一个酒窝。很美,很感人,我也笑了。      
  那半年里,我第一次笑了。          
为什么我竟就笑了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在我病愈之前,不少朋友来看望我,但其中的多数都受不了我表现出的冷淡。他们或摇头或叹气地走开了,而且不再来。大姐大不以为然,她坚信我和她当初一样不过是一时的糊涂罢了。她到家来陪我喝酒打电玩,但我没有笑过;即便是撇撇嘴就算笑的话也没有。没有人会说我、责怪我,但我厌恶那种感觉。      
  可是我只和白雲说了两个钟头的话,我竟就笑了,而且很开心。      
  这是什么原因,她对我而言还很陌生,我甚至还不知道她有多大呢。难道是因为那份陌生感和平淡都使她与众不同?她的不是同情也不是厌恶的目光让我重又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所以我才会自信地笑了?      
  不过,她很可能真的只是和我擦肩而过,我指的是,如果她没有再坐下来而是回到了迪厅的话,我想如果事情是那样的话,我们不会再有联系。我恐怕不会再去找她,而她也不会在乎我这个胖小子死到哪里去了。(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测)      
  但是,她那夜没有就走,她坐了下来。我想,命运中有一根红线(也许不是红色)把我们紧紧地拴在一起,但我们谁也看不见。我们也不能预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当我试着问她的父母时,我们听见背后一阵带着酒气的骂骂咧咧的话。从迪厅里出来的两个男人,带着纯粹的流氓气。这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类的人,我甚至可以闻到他们身上令人窒息的臭气。      
  当我知道他们是冲着白雲来的时候,我爆发了。      
  “你们丫看不见这儿已经有个男人了吗?找不痛快吗?”      
  两个男人转过身来,放开了白雲。满脸吃惊的样子,不,用鄙夷更准确。离我较近的家伙敞着怀,露出一个玫瑰枝条的文身。      
  “小子,你活腻了吗?这个小妞儿我们看好了,识相的最好滚蛋。”      
  这样的次货我揍过不少,他们比痞子要狠得多。我没见他们身上带着家伙。两个人一起上我也不惧的。      
  当那男人一拳打过来时,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动作。我本能地向右闪,同时击出右拳,我几乎出了全力。依照惯例,对方挨了这一拳,要躺上好一会儿了。      
  我曾经有个经验,那是初到一零一中的骑车路上,我拐错了一个路口,在快车道里逆行,一辆中巴绕过了我,但紧随其后的“奔驰”和我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司机看见我的时候,我们相距不到两米。我知道他猛踩刹车但无济于事。我们都在向对方飞速靠近。那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现象:我看见那黑色的车一步一步地向我欺近。接触车一瞬间,一股大力使我腾空,向后飞去。我在空中翻身、落地、双手撑着向右滑去。也许用时间来记录有些可笑,但是从我意识危险到我落地,我感觉至少经过了十秒钟。每一个情形都像慢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我奇迹地没受伤,只是两手手掌血肉模糊。这个经验在其后面临危险时都发挥作用,就像那个混蛋的一拳,拳路被我看得分明。      
  我向右闪,击右拳。这也像慢动作,可我当时忘了一点。我的身体是不比原来的,我失去了力量和速度,只有意识还在飞奔。我看见拳头,也努力地躲闪,可怕的是我躲不开,眼看着那一拳打在脸上(看得见而逃避不了的危险真的很恐怖)我向后倒去,但是没倒下去。我感觉双臂被人从后面架住了。面前那张狂笑的扭曲的脸孔和打开肚子上、脸上的一拳一拳令我恶心。更令我恶心的是我自己:变成一只猪后,我没有了我原先的引以为自豪的力量,剩下的只是可怜的自尊和意志,连个屁用都起不了。      
  我能看见白雲哭着跑过来,我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我所有的挣扎都摆脱不了身后有力的双臂,也摆脱不了我逐渐产生的放弃的念头。      
  我感到一阵大力震动了我的背,身后的手也松开了。我看见面前的人转移了攻击对象。但他被一只脚蹬到了腹部,他的脸也因痛苦而变形。      
  我慢慢地回过头,身边站着一高个儿男人,他拉着我和白雲跑向路边停着一辆的士,把我们推了进去。自己坐在驾驶位,没有挂档,直接发动。车一下子跑起来,那两个家伙叫骂着无法追赶。      
  我软软地靠在白雲的身上,她用双臂揽着我。我没有疼痛的感觉,也不头晕,丧失了一切感觉,就只有后悔和对生活的痛恨。初三毕业后我到底干了什么?除了刺伤父母、老师和朋友外还有别的吗?我也毁了自己。眼泪不自觉地淌下来,和在血里。血本来快要凝了,但被热泪一冲,划开了一个缺口。嘴唇上的液体,除了咸还有甜。      
  我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的血污会沾在白雲衣服上,赶紧挣着从她怀里坐起。      
  “对不起。”我说。      
  “别说了,”她用手轻轻摸我的眼眶,又忍不住抽泣,“是我……是我不好,害你挨了打……”      
  她说不下去,我也没有回话。她趴在我肩上哭了。      
  这样子过了好久,我才想刚才替我们解了围的司机先生。他已把车靠在了路旁。夜静静地,只有收音机里放着歌。      
  “师傅,真是太谢谢您了,我……我不知该怎么说好,您……”我掏掏口袋,空的。      
  “没事儿,不用在意。我只是觉得好玩儿。我跟那儿呆半天了,看着你们俩儿挺有意思的。先是一个女孩儿找男孩儿搭茬儿,然后挨了一个嘴巴。我好奇地看着这事儿要怎么收场,没想到两人竟坐路边儿侃上了。咳,今儿我这儿也没活儿,索性看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再后来就被吵醒了,看见他们打你,就过去了。”他的话诚恳而简练。      
  重新发动了汽车,他问我们去哪儿。我那样子是回不了家的,白雲说可以去她家。一路上,我们尽说着感激的话。      
  “没什么的,当年素不相识的人也救过我。想想社会上没准儿还是好人多,唉……”他叹口气,“不过这两年说不准了。”      
  我们(应该说是白雲)执意要答谢人家,但他不肯收钱,只要了他应得的那份儿车钱,临走时,还嘱咐我们晚上少到那种地方去。      
  白雲搀扶着我走上三楼。灯亮刺痛了我的眼。放眼看看屋里的布置,十分规矩,摆设不算豪华可别致。不是小女孩儿的那种羞涩,也没有婚后的陈旧感。这是她的家。      
  她擦擦颧上干了的泪痕,看看我的样子,忽然笑了。我跟着也笑了。      
  “哪,看看,都成什么样儿了。”她递给我一小面镜子,我看见自己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的,也觉得可笑。本来眼睛就不大,这会儿都快没了。      
  “来,我给你洗洗。”      
  她打一盆热水,轻轻拿自己的毛巾给我擦洗。我坐在椅子上,头贴着她的小腹,感觉那轻轻的一起一伏。精神在刹那间折腾了。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停了,我奇怪地抬头,看见她哭得微抖的脸,宛如出水的乱颤的莲,露水大颗大颗地滴在我脸上。那样伤感的美超过我所见过的一切,我不禁又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养了许多月季,有一株绛红的我最喜欢。有一天父亲浇过了水,我傻傻地问那花儿怎么哭了,父亲没说话。我很想安慰她,就过去摸摸她,没想花下面的尖刺。手扎破了,流出大滴殷红的血。我记得我没有哭,只是把它吮干,看着血又流出来,我很高兴。      
  美丽的事物很美,带刺的美丽更美,我想。          
我开始尝试写作,这些天一直住在学校,不去网吧也不回家。早上起来就直奔教学楼的自习室,晚上十点关门才回宿舍。      
  我总是写写停停,停停写写。沉浸在回忆之中又要超越回忆,反覆地思考结构却必须得打破结构。我不想思绪中途停顿但又不得不停顿。这些都很累,而且夹带着痛苦,是伤快好时丝丝拉拉的那一种。不过我并不觉得回忆不如希望,尽管回忆里快乐少得可怜,可是谁又说过幸福的人非要是快乐的人呢。      
  金海老是抱怨为什么只有晚上才能见得着我,他劝我要多休息,说写作是很费脑子的事。我没有听他的,外界的诱惑太多,需要关心的也太多,这都会影响我写作的连贯性。刚他们几个人还为开网吧的事忙碌。网吧需要的钱必须向方晓家借,可方晓却马上要回马耳他上学了,事情眼看着就要黄了。今天晚上我就不能坐在自习室里写了,因为方晓明天一早的班机,我们要去看看他的。      
  前两天和胖子电话聊天,他提起让刚的一个网友帮忙给刚找工作的事。      
  “那你告诉我杨刚他有什么特长呀。”这是那个女孩儿给胖子提的问题。      
  面对人家的提问,胖子哑口无言。胖子问我可有什么特长。我说没有。胖子说咱们一帮人全是“人中#”,全是“三无”。我问他什么是“三无”,他的回答是“没工作,没学历,还他妈没钱”。他又说起在单位里总是受气,真他妈不想干了。我劝他半天。      
  我曾和金海讨论着毕业后的出路。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尽管国家喊着要重视心理学在中学的应用,其实心理老师在学校却常常是倍受歧视。他们一般只能去教初一二年级的学生,课时很少又不能当班主任,那要他们有什么用呢?难道只是应付学校学校的评定活动吗?我们所在的是一个甩不掉高考的国家,考试课程堆在眼前,谁会去看你的心理呢?我中学时不是没上过心理课,老师上面讲,学生下面闹。等到我们这些学心理的大学生毕了业还不是一样。分一间办公室,在里面坐着吧,没人理你。      
  我并不讨厌当老师,应该说是很喜欢,金海大概也是,可是又有谁乐愿干这不挣钱又当孙子的活儿呢?我希望将来能和金海这帮哥们儿攒一个诊所,可是所需钱又到哪儿去弄呢?一片茫然……      
  我也曾想干脆找个有钱的姐姐算了,至少我可以从事我所喜欢的职业而不必为生计发愁。反正我也并不讨厌和有钱的女人相处。大姐大很有钱,我和她的关系也很好。      
  我甚至作出了尝试,和一位26岁的买别墅的网友姐姐见了面。她是开车来的,人长得不难看没有傲气(她人也很好)。她带着我兜风,途中她问了我一个问题:介不介意有个女朋友,什么时候都由她来付账?我说我不知道。车停在港澳中心门口。她说里面有她两个姐们儿,想见见我这个满是伤疤的男人到底什么样。我在门口踌躇一下,还是决定不进去,我最终回答了兜风时她提的问题:如果我能付得起账,我会尽可能付账;如果我根本不可能付得起,我就不会和她去那地方。看得出我的话令她有些失望。她问我男人就一定不肯低头吗。我告诉她我会低头的,但总不能永远低着头。也许有一天我获得了成功,会回来找她的。      
  我有时后翻回头来想,但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和大姐大相处得很好(尽管她经常为我破费),却不能和这个姐姐进入饭店让她付一次账?我觉得自己做得过份了,这会不会让她在女伴面前丢面子?我不知道,也懒得再想,反正从港澳中心一路走回来,我花了半天功夫,也想了很多事,挺高兴的。      
  今晚方晓要回去了,晚上我就和刚睡在阿倪的宿舍吧,好好想想网吧的事吧,我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打车过去。       
回宿舍的时候没有醉醺醺的真不错,不过还是喝了点儿。这一次连一向不沾喝的方晓也破了例。      
  他走的时候很难过,把胖子叫过去单独说了几句。倪担心可能是我在饭桌上说的话有些过火了而让方晓不太高兴。可胖子回来说没这回事儿,他说是兄弟才说人不爱听的话呢,别人说得着吗?他说方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我一回到屋里就爬上了一张干净的上铺,让那颗沉重的头好好歇会儿。胖子扔上来一包烟,说是刚给我买的。      
  他们没有打“KOF‘97”,只是放些MP3(又是离别和失恋的歌)。屋里早早地关了灯,大家都上了床。      
  我知道大家都挺烦:方晓走了,到那个见不着几个中国人的国度去了,身边没有朋友,自然难受。胖子和刚在这边也不好过,钱的事随着方的出国学习而变得麻烦,还有一个问题是最近要开始整顿网吧了。      
  刚抱怨开网吧店面不好找,好不容易看好一家价钱也合适的,最近又被列到规划区域里面了。我前几天也问过表姐工作的办事处有没有房出租,得到的答付是才租出去。就算刚和胖子是挺乐观的人,可都二十多的人了眼下还没个活儿论谁都得着急的。说起来我和阿倪算是最踏实的,起码还在上学。      
  “别他妈说这个了,说我就烦。聊点儿别的。哎,小山,你真的打算帮方晓找女朋友啊。”胖子躺在对面下铺打断刚的话。      
  “嗯,试试吧,谁让我答应他了呢。”我说。      
  “不是,小山,给他找可不容易,你不知道小毅给他介绍那事儿啊?”      
  “知道。”      
  小毅给方介绍的是他自己的女朋友和好朋友,名字叫什么寒的女孩儿。听说人长得一般,脾气也一般,但不知怎么就让他给相上了。两人第二次吃饭的时候,女孩儿问他是不是必须要回马耳他,方晓给人家来了句“要是你跪下来求我,我没准儿就不走了。”当时小毅和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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