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苍-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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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自习室里我耗了两个多小时,一点进展也没有。我的眼睛开始疼起来。杨老师说的是对的:不该在献血后过度用眼。
我放下笔,趴在桌子上。
在我迷迷忽忽快要睡着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拍。睁开眼,面前一片花白,过一会儿才看清原来是金海。
“你也来自习?”我问。
“不是,我来找你,刚接个电话是找你的。”
“噢,不过你也用不着大老远地从宿舍跑来叫我呀,告诉他十点以后打过来就得了,那会儿我一定回去了。”
“那主儿已经打了几次了,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我想没准儿是急事吧。估计待会儿他还会打过来,所以我告诉你一声。”
“那好吧,谢谢你了。男的女的?”
“男的。一开始就问‘四哥在吗?’我愣了一下,他马上改了口,直接称呼你名字。”
“他叫我什么?叫我四哥?!”
“嗯。是以前的认识你的人吧。”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四哥”这称呼还是我初三时手下的那些兄弟们用的。已经有六年不会有人这么叫了。会这么叫我的一定是以前那帮人里的,可是我什么都不是了,这会儿又找我做什么?
“他没说什么吗?”
“没有,他一听说你不在就挂了。过会儿又打来一个,我告诉他待会儿再打,结果没十分钟新宇又接到一个。”
“都是那个人?”
“应该是吧。咱俩儿先回去好了。今天也不早了,你也就别写了,再写眼瞎了。明天我早起叫你再补吧。”
“对,我跟这儿也没写出个屁来。走吧。”
金海帮我收拾好东西,我们一起下了楼。
“叇,要我说这几天你少写点儿吧,多歇歇。”
“怎么了?”
“下个礼拜就校运会啦,你还报了项目。忘啦?! 献完血,总得多休息多吃点儿恢复体力,何况还有比赛。”
“无所谓啦,我投铅球又不是跑五千。”
“那也是注意着点儿好,别老嫌我多嘴。像你这么折腾谁受得了。哎,老师托你买那套仪器办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爸帮着跑哪,我根本忙不过来,再说我也不懂啊。”
“你可有一阵子没回家了啦,赶紧写完了多回家呆几天。”
“呵,难怪我爸妈最喜欢你,你总想得到周全。”
“是,你自己不想着,我还不替你惦记着点儿。得了, 你还是赶紧找个媳妇儿吧。”
“不用啊,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呸,瞧你那德性儿,连胡子都不刮,瞅着就够郁闷的。要不要我让我嫂子给你找一个。”
“你让‘圈儿’找啊?行啊,她要是愿意帮忙就麻烦她了。”
回到宿舍是他们正在看《汉尼拔》(《沉默的羔羊》续集)——我带来的那张盘。女主角换了演员,赖克特博士仍由英国老牌影帝安东尼。霍普金斯扮演。在我看来博士要比《七宗罪》里凯文。史派西饰演的那个宗教疯子可爱的多。看电影之前我已看过《汉尼拔》原书,所以会觉得这片子拍得不太好,最失败的莫过于导演删去原书里描写赖克特博士六岁那年亲生妹妹被逃亡士兵吃掉的一段,也就是失去了赖克特之所以成长为赖克特的心理基础。如果补上那段内容,博士在观众眼中会更加可爱。不过男主角可爱归可爱,整体效果却不如《七宗罪》来的震撼。我最喜欢第七天的晚上(也就是结尾),“布拉特。彼得”疯了,退休的黑人警探对局长说的最后一句话:“但丁曾说过‘这世界很美好,值得我们去珍惜。’我只同意后半句。”
“叇,我总有一点儿不明白。你说为什么六岁的汉尼拔看到她妹妹最后剩下的一绺头发和几颗乳牙的时候,他没有就疯了呢?”金海也看过原书的,但是我奇怪的是他所问的也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这恐怕,也许是儿童的情感机制还未发育完全吧。我从来也没听说哪个小孩疯了。”
“是吗?可那又是为什么,孩子失去了亲人也会悲痛的。”
“噢,那可不一定,我五岁时死了姥爷。亲属们围着遗体哭,就我一个人在那儿偷着乐。”
“对!你是谁呀?!”他瞟了我一眼。
“结果我爸踹了我一脚。”
“活该,然后呢?”
“然后我就也和大家一样了呗。哭得很伤心,还有什么可然后的!”
这句话引得宿舍里大笑,笑过后金海似乎仍不满我的回答。
“我觉得还是国闪和国外的教育不同造成的,外国的儿童应该较我们更重视感情。所以对他们而言,亲属死亡对他们的打击是很大的。”
“噢,不,不。孩子终归是孩子。”我想起不久前看过的关于儿童心理的一项研究片断,接着说,“我前几天看壹份美国记录片,研究几名三四岁的女童。她们跟随着她们的妈妈去超市购物。当另一个同龄女孩儿走过来时,这两个已经是好朋友的女孩儿就会立刻把手牵在一起,身体也靠近了。这就好像是人的友谊表现出的排他性一样。但是如果她们之中有谁失去了另一个,我指的是死去了一个。活着的就会相信死了的那个只是暂时离开了她。等到她理解了死亡时,那时感情已淡得很了。”我自忖这解释很说明问题,也很恰当。但金海皱着眉头提出了新的问题
“可是,可是汉尼拔看到了他妹妹的头发和牙!而并不仅是他妹妹不见了呀。他知道她是被吃掉了!”
“那……那或许是因为汉尼拔与众不同吧。并不是每一个人有了他的经历都可以成为他那样的人。”
“这倒是一定的。”
“总之嘛,那样可怕经历会深深根植于他的脑海深处。他长大都无法遗忘。他所见到的事实毁掉了父母教给他和那些理念。但是由于他的年龄问题,他没有疯,所以他成长为黑暗的象征。”
“是呀,如果是我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还有一个问题令我困惑,即是面对那些遭受了别人迫害转而又去迫害别人的人,我们该同情他们还是仇视他们?作为人类,我们侵害了许多生物;同样的,作为赖克特博士(很不幸地他有时是把人作为他食物链中的下一级),他也做着在他的立场上没有错的事。我们该如何来评论呢?
如果影片的结尾的最后,博士一不小心被代表正义的女警探捉住了,她会把他怎么样?交给警方,杀掉他,或是干脆像书里写的和他私奔了?
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发生在现实中会是何种结果。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即赖克特是不会被抓住的。这开始是作者的意图,后来就成了观众的希望。
熄灯时候,电话铃响起了。金海说应该是我的。接了电话,我听到一个很陌生的男人声音,他叆叇在不在。
“我就是,”我听不出是谁,“您是哪位?”
“四哥,是我呀,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一年前,我去兰州查杀死三哥的人,回来后还找过你一次。”
我恍然想起三哥被害后,大哥二哥派了手下的弟兄追查那三个逃跑的凶手,那个人就是现在和我通电话的。他打听出那三个人成了当地的地头蛇后就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消息让我们放弃了复仇。
“噢,是你呀,找我有事儿吗?”我不想再和圈子里的人多说话。
“四哥,有事儿一定得告诉你。那帮人回来了。”
“难道?他们又回来了?”我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这两天。哥儿几个才发现的。三个人回来了两个。”
“他们怎么会回来,这事还没过去呢,你看准人了吗?”
“看准了,不会错的。他们现在就住在北城,离咱们以前的窝儿特近。”
“老大老二知道了吗?”
“我就是找不到他们才给你打电话的。大哥二哥出去跑买卖了。”
“等等,我不明白,他们俩个为什么会跑到原来我们的地盘上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四哥,我怕他们会来找咱们的麻烦。你小心着点吧。他们可能认识你们这几个做大哥的。三哥已经被他们做掉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没事的。老大老二怎么办?”
“我会告诉他们的,有事儿再联系。挂啦。”
放下电话,觉得头昏沉沉的。三哥被杀的事我不能平复。所有的人都有在劝我不要做傻事,他死了已是事实,但我不干。后来我也明白报不了什么仇的,自己的命也不能随便丢弃。但我无法抹去傻呵呵地抱着我又哭又笑的嫂子的惨状。我做不了什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偷偷地祈愿保佑活下来的人。
做兄弟的对不起哥哥。
现在,杀人的人回来了。问题已不再是我是否需要报仇,而是我们是否受到了威胁。我们还剩四分之三,又都是不混的人了,身边没帮手了,我们哥儿三个会怎么样?我不敢再往下想。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金海看到我发呆走过来问。
“没有,哥们儿有点儿事。”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我骗不过他,可我又不想对他说。
“是吗,那就早点儿睡吧。好好休息。”
他转身上了床。
第一次见到三哥的母亲时,我的脸上、嘴角还留着血污,衣服上也是遍部脚印。当我看到白发慈祥的老太太为我打开屋门时,我不知不觉地感到羞愧。
这位老太太并没有用厌恶的眼神看我们,相反地,她看我的样子仿佛是看自己被人欺负了的孩子充满了怜爱,也隐约地有一点儿生气。
她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吧,还是她过度的操劳使她头发全白了呢?我当时胡乱想着。
晚饭时,她端上两碗热腾腾的汤面。我清楚地看见我碗里比她儿子多煎了两个荷包蛋。我们开始吃时,却见不到他母亲,三哥说是她出去为我买只鸡。我的眼泪差一点儿滚下来。
那以后跟着三哥干,我也常常会到家里看看老太太,那会儿我叫她“妈”。也不只我这样叫,其他的哥们来家里都管老太太叫“妈”,尽管我们这帮家伙出去时砍人不眨眼。
有一次我听老太太说三哥的上面原来有个哥哥,比他大了有十五、六岁吧。文革时因为看到出身不好而被人欺负的邻家小孩儿很可怜而和人打架,被对方一锨子砍中了后脑,这个大哥死的时候三哥还没出生。“妈”为此事伤心欲绝,好在后来有了他。他小时候爸也病死了,“妈”含辛茹苦养他成人。三哥每每说起过去就骂自己不争气,直抽自己的嘴巴。(这样的男人真的是像他在外面的时候那样的坚强吗?)他说对不起“妈”,说将来一定要好好干点儿买卖。谁曾想到好不容易挣了些钱,要结婚的人了,竟被街上的流氓砍死了。“妈”也就疯了。
最后一次去看“妈”是什么时候我已记不清了。只知道去医院看嫂子时听说“妈”已经死了。说是神智不清的老太太跑回家吵吵嚷嚷想给儿子烧杯水喝。邻居觉得不对,进去看时,屋内已充满了瓦斯气,灶上根本就没有放壶。
这些让我想起去年系里文艺汇演编排舞台剧时,我时常去后海溜达,想想剧本的改编问题。有一天,一个衣着单薄的老太太不知念叨着什么从我身边走过去。我仔细去听她讲的话,发现她总是在重复“婷婷呀,回来吧,爷爷不骂你了,你哥哥也出去找你了,你早点回来吧。天儿多冷呀,呆在外面会冻坏的,奶奶好想你呀!”之类的话。听得我身上也阵阵发抖。隔一天差不多的钟点,我又看见那老太太,嘴里说着一样的话。停下来买烟时,我向店里的小姐打听这老太太到底怎么了。“唉,惨着呢。这老太太就住对面儿。本来家里好好的,有个孙子有个孙女。可就是这个孙女儿,整天在外面玩儿也不着家,谁想着竟让流氓给……那个孙子本来是个特本分的小伙子,唉。哥哥为了妹妹拿把刀就找去了,结果被人给剁了。后来再见到这老太太就是这样了。你甭瞧这大冷的天儿,就是下雪,她也出来找这两孩子。唉——”
那是我那段时间最后一次转后海。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坏了给人看。”我总觉得他说的是创造出来的悲剧。而人生的悲剧则是一个人没有了希望或是只剩下希望。
接那个电话是两个礼拜前了。最初的几天里我放弃了写作,也不回家或去找杨刚、胖子,甚至不去上课。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可能发生的事降临在头上。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死亡是可怕的。我同样惧怕死亡,同时又期待着死亡。看着身边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每一次我都不可能无动于衷。LEE说我是“见证人”。我也真的像个见证人。像《绿色奇迹》中汉克斯扮演的狱警不得不对上帝的使者用电刑而遭到了上帝的惩罚一样。他眼睁睁看着亲人、朋友一个个死去,但自己却要永远活下去。这惩罚是绝顶的,不是肉体的灵魂死亡的解脱,而是永远承受着痛苦。(你也可以说这是快乐,对吗?)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自杀,是因为受到了吸血鬼经典传说的缘故。我不信教,却也认为自杀是一种罪,人是没有权力放弃来之不易的生命的,何况孕育这生命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自己。
不过不能放弃生命不等于不能放弃生活。一周的时间我没有锻炼。上周五运动会上,我展示着粗壮的胳膊和上面遍布的伤疤,真正使人惊奇的是我扔出去的铅球离我真的不远。我连校前八名也没能进。是我的力量真的消失了吗,还晚在投球之前就已经选择了放弃?
失败的滋味再次燃起了我生命的火焰。我把又头剃得很短(LEE总是说我剪的头像一块儿板砖)。上周六我双臂挂满沙袋,背着装有数本字典的背包又去了久违的香山,我一口气上下两趟,直到快站不住了才踏着车回家。
这几天,什么也没发生的现状又使我的心情好转。我又继续写我的小说,也把那个电话的事告诉了金海,他叮嘱我多住学校,出事也好有个照应。
写小说之余,我又开始上网,并且对和我聊得来的女孩儿讲述我的故事,给她们看我的文章。她们中有的也会给我打电话。
前天晚上,我在等“198”的电话时意外的接到了刚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那天下午他见了一个网友是我们学校大三的。人挺漂亮,也挺温柔,但是一直苦于父母离异的事,看上去怪可怜的。刚说他离这边儿远,也不方便帮助那女孩儿,就打算让我见见她。我也明白他是觉得那个女孩挺不错的,想让我们俩来往。我同意了,他便给那个女孩儿打了个电话,约在今天晚上七点整见面。
我抬起手腕看看,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但那女孩儿还没出现。我倒无所谓是不是被人“晃点”了,接着低着头看我的书。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