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后武工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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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人们都屏住呼吸,鼓着眼睛静听着。河套大伯说到这里停止了。
“怎么?都死啦?”贾正还想从赵大伯的嘴里,找出一线希望。
“是呀!都死啦!男女一百六十七口,都是老实巴脚的庄稼人哪。”河套大伯摇摇头,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事后,抗日政府领着咱村的人去敛尸首,我也去啦。人哪,横躺竖卧
地摆了一大片,又是刚下过雨,雨水和血水,掺合到一起朝唐河里流。人人的身上都打得像
个筛子底,挨个三枪两枪的太少了。有个不满周岁的白胖大小子,还噙着他娘的奶头就死
了,看样,娘俩像是挨了一个枪子。听说,那个胖小子,就是韦长庚的孙子——盼儿。唉!
那个惨劲,石头人见了也得掉眼泪。”
“哎!韦长庚怎么逃出来啦?”提到他孙子,魏强想起了韦长庚。
“哪里!他要在里边,还能闯过这一关?他是沾了看闺女的光啦。他们大姑太太病啦,
头天傍黑子才知道。他老伴忙打点了些东西,让他黑灯瞎火地送到韦各庄,那天晚上他宿在
闺女家,才脱过这个祸。赶他回来一看,房子烧得剩下个空壳壳,人死了个净,他心里一
急,就得了个疯疯癫癫的病,早先,不吃东西,光干嚎;以后,吃东西啦,还是傻傻茶茶
的。有时上来劲,还嚷叫。刚才就是劲儿又上来了。”
“他生活怎么办?”
“大儿子韦青云在咱们队伍上,前年,调到热河开辟新地区去了。眼下,剩他一个人,
就让他跟他的一个堂叔伯侄儿在一起过。一切生活费用都由抗日政府供给。”
“他侄家里还有人?”
“唉!跟他一样,是东王庄的村干部,就是沾了钻蛤蚂蹲的光,闹个死里逃生。”
“记住这笔血债!”刘文彬愤愤地接着河套大伯的话碴开了腔。
啪!啪!街里忽然传来两下焦脆的枪声。跟着,又啪啪啪连响几下。
魏强拤灭了烟,命令人们:“马上收拾好,准备战斗。”咕咚!咕咚!街上传来一阵急
剧的脚步声。贾正拽出刺刀,喀嚓安在枪上;常景春脱掉歪把子的枪衣,将枪背带朝脖子上
一套,机枪夹在自己的腋下;队员们各自握紧了武器。
“你们准备着,我看看去!”河套大伯手掌挡着嘴,低声地说了句话,像阵风似的走了
出去。
第05章
一
魏强两眼送走河套大伯的背影,心里像猜谜似的翻来复去的判断眼前的情况:“是敌人
瞎串游呢,还是发觉了我们?既然发觉了,怎么不照直地奔这儿来,四面包围、上房压顶、
堵门呢?要是瞎串游,怎么又叮咣地乱放枪?怎么街上的人咕咚咕咚地乱跑?”弄不清敌情
的指挥员,就像夜盲眼半宿走在荒原上那样别扭、不好受。
刘文彬也觉得情况来得太突然。他紧蹙双眉地瞥了魏强一眼。
“走,院里听听去!”魏强朝刘文彬打了个招呼。
两人跳下炕,脚前脚后地朝二门走去。
魏强一条腿刚迈出门槛,啪!又是一枪;子弹,吱溜一声在他们头上掠过。
他俩想出去,不能;不出去,心里又急得直窜火,只好背靠墙站在院里,等待着报告。
可是报告却迟迟不来。魏强扬脸望望天,日头高高地悬在东南上,快晌午了。他回头看下刘
文彬,刘文彬左手抄在右手的袖筒里;右手伸在左胳膊底下,攥紧夹在胳肢窝里的那支枪,
不眨眼地望着关闭的两扇黑大门。
这时,街上寂静得叫人心里发烦。魏强紧锁眉头,烦得直搓手心。
大门吱吜一响,他俩像两只猫,嗖嗖钻进柴草屋。噔噔噔,音响不大、非常急促的脚步
声由远而近地传来。魏强轻轻掀开谷草帘子一看,原来是河套大娘,她端着个盛棉花布絮的
小筐箩走了进来。他俩急忙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大娘。”魏强压低嗓子问。
“你们没有听见枪响?畜牲们又来啦!”大娘的神情非常紧张。
“来多少?”
“不知道。”
“是鬼子还是警备队?”
“摸不清。”
“他们哪儿下来的?”
“谁知道啊!”
魏强问得急,大娘答得紧。魏强连着来了个三问,大娘回了个三不知,急得他直劲地抓
脑瓜皮。他不时望着大门,还盼望有个人挤进来。沉默一会儿,魏强又问:“大娘,他们从
哪边进的村?”
“听说,进的北口。”
魏强听过,心又提揪上来。根据以往的规律,凡是进西王庄村北口的敌人,多半是从保
定来的,结合刚才焦脆的枪声,极大的可能是鬼子。刘文彬也觉得情况有些严重,忙问:
“大伯呢?”
“他到街上听风声去啦。”
“大娘,你老人家还是在门口给看着点吧。”
“咳,我这就去。”大娘从屋里忙又拿了把棉花絮,“我告诉你们,门口上有群鸡,要
是畜牲们来了,我就大声地吆喝鸡,你们忙安排。”她说完又快步地走出去。
两扇黑大门刚对好,魏强向刘文彬说了句:“我到房上看看。”就快步走进夹道,爬上
戳立着的梯子。脑袋快齐着房檐,他先摘掉毡帽头,用驳壳枪口顶着,朝上连举了几举,四
外没有什么反响,才上了房,大猫腰地钻进房顶上的小屋里。在多半人高、四面灌风的小屋
子里,布满了蜘蛛网和垂挂的尘丝。他利用墙壁上的通风孔,朝着东、南、西三个方向望
去:辽阔的原野,一眼望不到边。一块块返青的麦田,好像绿色的栽绒毯子,大小不等地铺
展在地上;一行行发绿的杨柳,低垂着滑腻的枝条,忽左忽右地摆动着,一切都展示出春
意。和煦、温暖的春天迟迟地来到了人间。心急如火的魏强,没有半点心思来观看这妩媚喜
人的景色,他专心窥察着各个炮楼的行动。从东到西,从近到远,从胡指挥、中闾……到清
凉城;从清凉城到……田各庄、大冉村,马蹄形的十多个高矮不一的炮楼子,有的插着太阳
旗;有的插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旗子顶端,外加个长三角的黄布条。面面旗子都像新
坟头上直插的引魂幡,顺风摆动着。所有据点、炮楼都没有特殊征候,异样动静。村子近处
的各条道上的行人、大车,都和往常一样,南来北往,平静无虑地走动着,不时,还出现一
辆自行车。一些勤快的庄稼人,在村边菜园里,开始动手干活了。鬼子的进村,放枪,好像
根本与他们没有关系。
他看了三个方面都是那么安安静静,又转向北面墙壁上的通风孔。
北面,砖房、瓦房、土坯房,房子一片,高低不齐。有的房顶上挂着像鱼鳞似的瓦垅;
有的像苫着雨布似的抹着黄泥;还有洋灰捶的、垒花墙子的。突过房顶的榆树、椿树、大叶
杨的枝干,像互相比赛似的向天空、向四外七杈八杈密密匝匝地伸展着。有的烟囱升起灰蓝
色的炊烟:农户们开始做午饭了。
麻雀啾啾叫,公鸡喔喔啼。为什么鬼子在村里折腾,却没有异常恐慌、惊悸的气氛?
“敌人这是玩的什么名堂?刚才还啪啪地放枪瞎折腾,这会就像死人似的没有动静,真
怪!”魏强扒着通风孔,左盼右顾地巡视。
啪!又是清脆的一枪。随着枪声响过,在西北角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一片听不清的嘈杂
声,中间还夹杂几声哈哈哈的狂笑。
“这真是鬼子的天下,敌后的敌后!”魏强没有看到什么,心里暗暗思忖着走出房顶小
屋。
“刘同志,小队长呢?”魏强听到房下有人问,知道隐蔽哨溜回来了,紧走几步赶紧下
房。
“怎么样?”魏强顺梯子下来,急问。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化装的隐蔽哨,肩头上的粪筐还没有撂下,筐里盛了多半筐牲
口粪。
“你在哪儿放哨啦?”
“我在村北面。”
“那怎么没有看见敌人进村?”
“你看,我一步也没有离开,光在那一面转游呢!”“真怪,他们怎么来的呢?莫
非……”魏强觉得敌人来得非常诡秘,心头也就越发沉重。
二
到西王庄来的敌人,是西面大冉村据点的。
说敌人进的村北口,也是,因为他们是在村北口出现的;说他们不是进的村北口,也真
的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从村北面的大道上走来,秘密隐蔽哨当然就难发现了。
大冉村据点里的日本曹长一撮毛和一个日本兵,吃罢早饭,扛上步枪,率领两个警备队
员,由外号哈叭狗的伪警长苟润田领着去打猎。他们下了张保公路,踏着荒洼野地朝东北走
去,一头扎到南侯、胡指挥两村的夹空里。走了十几里路,没有蹚起一只兔子。他们五个人
虽说都挺扫兴,还有点不到黄河不死心,又来个向右大转弯,朝正南,奔胡指挥直蹅下来。
走到胡指挥炮楼跟前,也没有见到一根兔子毛。打猎瘾头最大的一撮毛,穿着牛蹄子式的黑
胶鞋,鞋上沾满了粘糊糊、腻抓抓的黄胶泥。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心里憋着一大肚子
气。他手捋着左腮帮子底下的一撮寸半长的黑毛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不够
本,不够本,大大的不够本。回的!回的!”嘴唇噘得像个木橛子,扭头朝西返。
哈叭狗这会真像一只狗,摇屁股,晃脑袋,跑前颠后地给一撮毛献殷勤:“太君,按说
开春的兔子,应该成帮成伙的,怎么今天没有见到一个呢?依我说,准是太君你的枪法太
好,都给打绝啦!”
“哕!哕!兔子秋天的多,春天的少。你的说话不对。”“对,对,就是。不过,春天
虽然不是出兔子的季节,可是不能一个也不见哪!太君,依我看打不着地上跑的,那就打天
上飞的去!”
“飞的?什么的打?雁的,雁的没有;野鸭子,野鸭子的见不到。”
“碰不上野的,你不会打家的?”哈叭狗在这个话碴上,比比划划地冒了股子坏水。
“你,枪的有,老百姓鸡的大大的。啪啪!三个、两个的拿去,咪西咪西没有关系。”
“嘎嘎嘎的鸡?好的,好的,快快,前边村庄打的!”经哈叭狗一撺掇,立刻提起一撮
毛的兴趣,刚才耷拉的那张大驴脸,马上换成乐模样,脖子后头都有了笑纹。他拍拍哈叭狗
的肩膀,竖起大拇指:“你的,大大的好,参谋的有。”“参谋?我的不行。”哈叭狗得到
一撮毛的夸奖,真像得到主人扔给一块骨头的狗,高兴得有点不知道东西南北。“太君,你
的辛苦大大的,我的两个扛扛没有关系。”他伸手拿过一撮毛的步枪,和自己肩头的步枪平
放在一起。
走累的日本兵,也想寻个机会找找轻松,见到哈叭狗扛着一撮毛的枪,就气喘地撵着
喊:“老苟的,大力士的!”撵上了,自己手里的步枪也撂在哈叭狗的肩上。
三支步枪,二十多斤重,一下都加在哈叭狗身上,确实够他呛。他的身材本来矮得像个
皮缸瓮,再让浑身的胖肉一坠,三支步枪一压,更显得矬了多半截,弄得他昏头胀脑、龇牙
咧嘴地走三步颠一颠,迈五步换换肩,浑身上下累得直出汗,简直就像从水里捞的一般。就
这样,他还摔折胳膊袖筒里褪,咬着牙假充硬汉子:“没关系,没关系,大力士的没关系。”
五个人,就这样穿过东王庄的街里,来到西王庄的村东头,哈叭狗的肩膀上,这会儿才
给卸了载。
哈叭狗朝北一望,正有一群鸡,在东北角的村边灰土堆上刨刨看看地找食吃,忙指引给
一撮毛:“太君,你看!”一撮毛和日本兵一举枪,啪!啪!打了两下,一只鸡,打得没动
窝;另一只鸡,还张开翅膀乱扑打。没打中的鸡,正在愣神的时候,啪啪啪,一撮毛、哈叭
狗……他们五个人,又各放了一枪,跟着就跑过去拾。二次没有被打中的鸡,这时才嘎嘎怪
叫,腾腾乱飞地惊了群。有三四只鸡,像撞见狐狸碰上黄鼠狼,不要命的惨叫着,钻进东西
小胡同,连飞带跑地奔向大街逃去。
一撮毛手提着猎物,领着哈叭狗他们,嘻嘻哈哈,怪声怪气地喊叫着追出胡同口,来到
大街上。
他们站的胡同口,只隔两个大门就是村北口。村里的办公人已托烟提水地迎上来。
在办公人们的陪伴下,他们又嘈了一阵子才走。
这些情况隐蔽哨哪里晓得?魏强急得一口连一口地狠吸自卷的纸烟,眼珠停止转动在沉
思。他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河套大伯的身上,他相信河套大伯会抓来真实的情况;他不愿意听
到街上大娘吆喝鸡的声音,又不能不作着准备。
街上,传来嘁嘁喳喳的一片说话声。
“……洛玉,从拜了年,你准还没有来过哪。”门口上,河套大伯在和谁说话,意思是
朝家里让。
“要不,今个就串个门啦!”一个魏强不熟悉的声音传来。魏强扭头要往柴草屋子躲。
“不要紧,自家人。”刘文彬摆手把他阻拦住。
大门轻轻推开,一个四十多岁、头箍毛巾的人,跟河套大伯走进来。虽然是庄稼人打
扮,黑忽忽的两个眼睛挺有神。大娘紧跟在他俩身后,又把大门虚掩上。
“老嫂子,我拉着扫帚给你找找魂去吧!”进来的这个生人一回头,就和大娘取笑起来。
“行啊,你孝顺得太早啦。等我死了,你愿意顶宝生的角,摔盆、打幡也没有人争。”
大娘的嘴,也厉害得像把刀。“老嫂比母,摔盆打幡不丢人。我说的是你刚才吓得那个变貌
失色的样,连出气都不匀啦。真是骡马上不了阵。”“别隔着门缝看人。我要是个五尺高的
男子汉,早跟俺家宝生一块给国家效劳去啦。说真的,咱们的人在我这里住着,我是怕有个
闪错。”
“啐——说那么好听,谁给你敛敛?”那个生人用右食指把脸蛋子一拨拉,跟着挤挤眉
眼。
魏强见到他们小叔嫂子逗闹得挺有趣,憋得想笑又不敢出声,只好手堵着嘴暗咕哧:
“这人,真有个逗劲。”
“他叫李洛玉,明着是‘保长’,实际是咱的治安员。就仗他那两片子嘴,瞒哄了不少
的敌人。外号人称百灵鸟,是个能耐手。”刘文彬望着大娘他们逗闹,跟魏强小声嘟念。
“没有事啦,你在外头还给当门神爷吧。”李洛玉开玩笑地给大娘布置了工作。
“我还当门神奶奶呢!你个把死人说活了的……”大娘伸出右手指,狠劲地剜墩几剜
墩,笑呵呵地又走了出去。
“情况怎么样?洛玉。”刘文彬没有容洛玉走到跟前,就问起来。
“屎克郎搬家,都滚他娘的蛋啦。”
“哪里下来的?”
“西边大冉村的。”
“又是哈叭狗领来的。”刘文彬好像看见似的连想都没有想。
“除非是他,哪有二个。三害到哪里,也是闹得翻江搅海,六神不安。”
“他们干什么来了?”
“吃饱了,想溜溜食,愿意上京绕获鹿走呢①。屋里说去,我还想办点事呢!”
①北京在冀中北面,获鹿在冀中的西南,“上京绕获鹿”,讽喻闲得没事干。
刘文彬将驳壳枪关上大机头,枪口朝上,熟练地掖在腰间,习惯地拽拽棉袄大襟,就和
魏强他们一起朝屋里走来。河套大伯给牲口添了半筛子谷草,也跟了进去。
“洛玉,这是武工队的小队长,魏强同志。”刘文彬给李洛玉指引。
“早听说过,今天总算盼得你们来俺村啦!”洛玉听说是武工队,从心眼里高兴。眼睛
不受使唤地看了枪,又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