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边缘-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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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楼下绿化处借个三轮车。”士心说,然后蹲下来,问那个女生:“哪里不舒服?”
那个女孩子什么话也不说,眼睛很无力地张开,看了看他,摇摇头,眼睛又慢慢地闭上了。士心叫大家把她慢慢扶起来,放在自己背上,背出了教室。三轮车已经借好,就停在楼下,士心背着女孩子腾腾腾往楼下跑,还剩三层台阶的时候,肚子忽然就钻心地痛起来,剧痛来得突然而且猛烈,都还没有想一想是否要坚持把女孩子背到楼下去,士心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那个女孩子也从他背上摔了出去。
摔得不重,除了身上有点疼痛,没什么大碍。他爬起来抱歉地笑一笑,那个女孩子也笑了笑,有人凑过来拍了拍他俩身上的灰土。同学中间没有人会骑三轮车,士心就叫大家帮忙把那个女同学抬到三轮车上,骑着车把女孩子送到了校医院。医生检查过后说没什么问题,让那个女孩回去好好休息。士心不放心,一连问了好几遍,大夫看看满头汗水的士心,又看看那个面色苍白但眉目清秀的女孩子,笑呵呵说:“放心吧!她没事儿,营养不良。你以后可得好好照顾她,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哎!”士心答应了。忽然就想到医生可能误会他们是恋人了,脸上一红,说声谢谢就搀着女孩子出了医院诊室,骑着车把她送到了宿舍。
校园里道路两旁的银杏树挂满了金灿灿的叶片,落叶满地,随着轻轻的风飘起飘落,张士心骑着三轮车,慢慢走过铺满黄叶的小路,车轮带起落叶,在车后面飞扬。
“累了吧?谢谢你!”到了楼下,女孩渐渐一笑。
士心憨憨一笑,摇摇头:“我走了。”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冲女孩说,“别忘了多吃饭。医生说的!”
3
下午是体育课,上课之前他特地去了学校邮局,把两个月中积攒下来的三百块钱寄给了家里。寄钱的时候看到在邮局排队等待领取家里汇款的同学很多,看着熙熙攘攘的队伍,他心里涌起一种很幸福的感觉。这么多人里面,也许他是惟一一个不是等待取钱,而是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寄给家里的人。虽然他现在还不能够帮父母撑起家里的担子,但至少,他已经不是家里的负担了。不管他的力量能有多大,能够为家里清贫的生活缓解一下拮据的状况,他就觉得很幸福。他相信,只要不出现意外情况,一年内他可以挣到两千块左右,这笔钱可以保证妹妹士莲的学业不受到影响,他甚至相信,随着自己对北京的熟悉逐步加深,还可以有更多一点的收入,这样,他就可以在二妹妹士兰考大学之前把她的学费也准备好。
但是,意外就在这个下午出现了。
下午的时候参加了体育复试。这是学校每年对新生进行的例行测试,借此了解每一个学生的身体素质和健康状况。现在对士心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上体育课更可怕;但这一次的测试无论如何也要参加,如果测试结果不好,学校还会要求进行进一步身体检查,一旦发现有重大疾病,退学将是最终结果。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进行测试,并且还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得到一个好的成绩。
扔铅球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费什么力,也达到了及格线。开学之前一个多月的体力劳动使他的身体强健了不少,虽然肚子痛,但力气还在;但是到了立定跳远,他心里就没有什么底气了。蹲下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两米二以外的及格线,咽了一口唾沫,发现自己的嘴巴里是干涩的。他闭上眼睛,憋足了力气蹦了出去,同时嘴巴里发出一声浑厚的叫:“嗨……”
4
住院已经四天了,他百无聊赖。
真后悔那天参加考试的时候那样用力。用尽力气蹦出去之后他就摔倒在地上,肚子里就像被人抽走了肠肚一样痛,汗很快布满了额头,身体痉挛着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随后他就被同学送到了医院。
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情况。他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为了保证这份来之不易的学业,他必须这么做。化验了粪便和血液,肠道有出血,就开始输液治疗。这一个多星期的治疗就耽误了不少事情,除了两次家教之外,抄写的工作也停止了,如果治疗持续下去,不但将影响到他攒钱的计划,还将直接使他失去生活来源。所以他心急如焚。这个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纷纷扬扬飘了下来,一九九四年的冬天悄悄来临了。
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输液瓶里的药水静静地滴落,除了看看书他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住院一个多星期,还没有人来看望他。宿舍里的关系由于杨得意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得到缓和,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事情,谁也没有来看望一下士心。班里的同学跟士心也不很熟悉,开学以来的几次集体活动都安排在周末,他忙着外出打工,几乎都没有参加,除了上课之外,两个多月下来他几乎没有和同学有什么接触,所以也没有人来看他。
小时候他很盼望住院。因为住院了就有人来探望,还会带来很多好吃的东西,也不用每天挤车去上学。那段挤车上学的日子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那时候学校距离家很远很远,每天早上总要匆匆忙忙从被窝里面爬出来去赶惟一的一趟公交车。车站上人山人海,他和妹妹根本挤不上去,只能在别人还没有出门之前就离开被窝,赶最早的车,那样可以保证每天按时到达学校。曾经有一次正下着大雪,他和妹妹起得晚了,到了车站看见的是洋洋洒洒的人群。他和妹妹很快被人群冲散在车站里,只听见人群里妹妹发出了哭声。妹妹倒在人群里,无数大人的脚从她身上踩过去,涌向车门。他大声地呼喊,用力地推那些庞大的身躯,但是他的力量那样微小,根本没有丝毫用处,有人伸胳膊将他一推,他就被推倒在一边。他在人群里疯狂地向妹妹挤,妹妹尖锐的哭声响遍清晨的街头。车开走之后,他找到气息微弱的妹妹,身上全是黑漆漆的脚印,腿上头上都是伤痕,那个时候他抱着妹妹在车站疯狂地哭起来,开始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那些已经挤上车离开的大人。
也不知道多少次就那样和妹妹夹在疯狂的人群里往车上挤,也不知道多少次把妹妹送上车之后自己挤不上去,留在车站上默默垂泪。那时候上学是他最厌倦的事情,不是因为不喜欢学习,而是弱小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承受那份辛苦。现在,上学成了他最大的心愿,也是他和家人全部希望所在,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坚持把书念完。不仅如此,还要保证让妹妹把书念完。
病房的门开了,闪进来一个女孩,是那个一个多星期前被自己送去医院的女同学。这时候她身上落了一层雪,一进门就拿手放在嘴边不住地哈气,脸上是浅浅的笑。士心也笑了,这是这么多天里他见到的第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女孩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一些年糕之类的东西。
“我带了东西给你吃啊!”她从脖子上解下围巾,看看挂在架子上的药瓶儿,“就快滴完了,一会儿再吃吧。坚持一下啊!”
她的脸色比那天去医院的时候好了很多,皮肤很白,透出淡淡的红色,眼睛黑漆漆,就像可以映透整个世界。穿一件白色的风衣,已经很旧了,但很洁净。每说一句话她都会露出浅浅的笑,那种笑纯粹得如同窗外的雪那样分明。
输完液之后,她把带来的年糕取出来,用纸包住,递给士心。
“吃吧。很好吃的。我们在家乡经常吃,这叫做驴打滚儿。”她笑着说,“名字怪得很啊,可是又香又甜,我最喜欢吃。”
真的很甜。这种东西士心以前没吃过,也没有见过。他很想多吃一块,但面对这女孩子有点不好意思,吃了一块之后就说自己饱了,不再吃了。女孩把剩下的包好了放进病床旁边的抽屉里:“记得尽快吃完啊,放久了就变硬了,那样就不好吃了。”
士心点点头,说:“谢谢你。”
“谢我?”女孩扬起头,一脸俏皮,“谢我来看你,还是谢我买这么好的东西给你吃?”
“都谢。”士心说。
“那你那天送我去医院,又把我送回宿舍,还摔了一个大跟头,我是不是也要谢谢你?”
“那倒不用。嘿嘿,都怪我笨手笨脚,你生病了,还被我摔了个跟头。”士心不好意思地笑笑,抠着自己的脑门。
“笨是笨了点儿,有点儿有头无脑的感觉,不过心眼儿好,那就成了。”女孩咯咯笑,“张士心,张士心。你这个名字很好啊,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么?”
“能有什么意思啊?我爹我娘没念过什么书,就那么叫的,他们都不知道这名字有什么意思,我更不知道了。”
“我叫阿灵。”女孩说。
“我知道。”士心说,“那天在医院给你看病的时候我就瞧见了你的名字。还有姓阿的,第一次听见。”
阿灵硬缠着他到医院的院子里走了一圈。雪下得很大,院子里很寂静,除了银杏树上的积雪落在地上的声响,几乎没什么声音。他们就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一边走一边说话。阿灵很调皮,似乎很容易跟人家熟悉起来。走在路上的时候抓了一把雪放在手里不停地捏,趁士心不注意放进了他的衣领,冰得他哇哇叫,阿灵就乐呵呵地笑,寂静的院子里飞雪飘飘,笑声频频。
来到北京两个多月了,在士心脸上看不到丝毫辛苦的痕迹,但从来没有一天笑得像今天这么轻松,这么真实。从骨子里来说,他还是一个孩子,就如同身边的那些同学一样,他也希望自己能很快乐地生活和学习,能够笑得无忧无虑,他向往那种纯净的生活。现在生活说不上有什么不好,但不是他所期望的生活。
雪中的空气格外新鲜,心情也清新了很多,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随着阿灵在医院的院子里转了半天,拿着一片阿灵摘给他的披过雪的红叶,回到病房。
“感谢这场雪,感谢你,阿灵。”阿灵走后,士心默默对自己说。
5
士心没有想到住院持续了一个多月。肠道总是有出血,他除了接受治疗没有同班的选择,于是在医院一待就是一个多月,转眼期中考试临近了,这期间除了阿灵常常来看看自己之外,没有别的同学到来。他也没有期盼别人来看他。但钱强老师来了三次,每次都说着同样的话,叫他安心治病,多看看书,不要影响学习。钱强还特别强调了一点,不要因为打工影响了自己的学业。
士心很想告诉他,自己打工是必需的事情。但他知道,老师说什么都是为了自己,暂时的一切困难也都是自己的,没有必要告诉别人,让别人来分担自己的困难,甚至为自己操心也是没有必要的。他相信就算再怎么艰难,自己也一定能坚持下去。所以他每次都点点头,然后看到钱老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很亲切,就如同当年的每一个老师那样,让士心觉得很温暖。
光头马一倒是经常来看他,嘻嘻哈哈说半天,在病房外的阳台上抽两颗烟就走了,嘘寒问暖的话从来不说,但是给了士心不少快乐。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年级但岁数小一岁的光头小子,身上的衣服点点滴滴都是油渍,从来风风火火,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似乎从来都没有烦恼,总是很开心的样子。士心喜欢这样的人,跟这样的人来往没有任何顾虑,他自己骨子里也是这么一个人,但他现在还不能够这么随着性子生活。
进入大学之后的一个学期就这样接近了尾声,除了已经寄回家里的几百块钱,他没有更多的收入,这个时候除了应付即将到来的考试,他必须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赶紧安排好寒假的打工。无论如何,这个寒假都不可能回家了,尽管他一直都惦记着母亲的病,惦记着妹妹的学习,离开家太久了对家里每个人都充满思念,但对他来说,赚足够的钱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这个假期他不留在北京打工,他根本没有办法在来年开学前攒够自己和妹妹的学费。他不敢有丝毫耽误,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一次的耽搁就可能让自己和妹妹永远地失去上学的机会。贫穷就像是虎视眈眈的怪兽,随时准备剥夺他和妹妹们念书的权利。
很要命的是一个多月的住院生活过去,他基本上没有听课,对于马上到来的考试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从进入学校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这个学校里每一个学生都是从各地考来的最优秀的学生,除了因为成绩好获得免修的大学语文之外,每一门功课他都不是最好的,甚至连中等都算不上。耽误了这么久之后,他不知道是否还能考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成绩来。
同时,他还面临着一个选择,要么留在医院继续治疗,那就要放弃考试;要么出院参加考试,那就意味着中途停止治疗。他几乎不需要做出选择,因为放弃考试的后果就是必须休学或者退学,对他来说这是不可能接受的结果,所以他参加了考试。那个时候关于他的病,连医生都没有看出丝毫端倪。
考试一结束,大家都忙着回家,他开始找工作。
出院之后参加考试的那些天里,宿舍里依旧如前,大家相互之间不怎么说话,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在这样的环境里,士心感到很压抑,也就不怎么说话了,进宿舍的时候冲大家笑笑,出门的时候有时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算打招呼也没有人回应。邓月明因为上次士心帮杨得意隐瞒偷窃的事情,至今都没有正眼看过士心,海涛总是很早出去上自习很晚才回来,回来也不说什么话就睡觉了,再也听不见他“昂昂昂”的浓重的鼻音了;杨得意除了回来睡觉,很少在宿舍露面,回来也不说话,躺在床上看书,到了半夜床头的台灯还亮着,他的床头书架上多了很多书,好几本都是关于气功的。士心并不知道,在他住院的这些日子里,杨得意开始跟着别人练气功。
那几年练气功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充斥了社会,这股洪流甚至波及大学校园。士心曾经很多次看到校园的草坪上聚集了很多练气功的人,有一次他还看见那些人在给学校里年迈多病的退休教师治疗腰腿疾病,一个看上去气定神闲的老太太斜着眼睛瞅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老教授,断言老教授患上了肠癌。坐在轮椅上的老教授便激动万分地连连点头。老太太脸上荡漾着满意的微笑在老教授面前泰然站立,对着老教授的肚子长啸一声,道:“去吧!”然后用食指指着远处告诉老教授,肚里的肿瘤已经被她打到九霄云外去了。老教授大约是欣喜已极,竟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丢掉拐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
士心不知道气功是否真的有那样的神奇功效,但他没有尝试也不愿意尝试。因为在这个时候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做那些根本不知道结果的事情。他现在必须去做而且一定会真实地改变生活状况的事情就是出去工作。
杨得意也没回家,留在宿舍,但不是为了打工,而是为了练气功。
宿舍里的人少了,杨得意的情绪似乎也好了很多,在大家都离开的那个晚上,他竟然主动和士心说话了:“身体还没好吧?跟着我练气功算了!”
报纸和电视上充斥着对气功的各种宣传和报道,但士心不怎么相信这个东西。他笑了笑,说:“我没时间,身体不好,怕是练了之后还会出问题。”
“怎么会啊?人家瘫痪了很多年的老教授都练好了呢!”杨得意说,“哲学系有个教授,瘫了很多年,现在又开始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