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锁-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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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从村西跑来了一匹奔马,冲进了谷场,马停人下,原来是李狗子。狗子一脸血,一身泥,丧魂失魄地奔到周祖鎏面前:
“老爷!不好啦!共军占了三道沟啦!”
“什么?”周祖鎏惊得一身冷汗,“你,你,你闯见鬼了吧?”
“老爷!”狗子带着哭腔说:“是真的,共军兵力大大的呀!有两个旅啊!”
周祖鎏突然象发了疯一样,鼓着大脑袋,睁着肉黄眼,张着大嘴,喘着粗气,一伸手抓住狗子衣领,把狗子提得脚不着地,乱推乱晃,疯狂地吼道:
“你胡说!你,你,你妈妈的!共军从天上掉下来的呀?唵!狗狗日的,昏啦!”
狗子急得又是鼻涕又是泪,哭着说:“老爷!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还不相信狗子我么?我哪回办错过事儿?哪回说错过话呀!”
周祖鎏声音发抖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儿?说!”
“老爷走了不久,手枪队就垮了,共军跟进来了,冲进老爷公馆,十一个日本人,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活捉,连田平也做了俘虏,三道沟就这么完啦!”
周祖鎏猛一松手,狗子跌了个满屁蹲。他自己也瘫软地跌坐在椅子上:“天哪!”
狗子爬起来扯住周祖鎏衣襟说:“姓许的放我出来找老爷回去投降。他已经带五个营追上来了,离这儿至多还有十五里地。姓许的还说,大少爷、二少爷、小少爷、三小姐们都在他手心里捏着,咱们要在根据地里杀一个人,他就拿老爷家十命偿还哩!”
周祖鎏好象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跳脚大叫:
“快把乡亲们都放下来!快点呐!”
伪军急忙去解绳子,刚被吊上树的三十一个老乡又放下了。
周祖鎏脸色发青,手脚冰凉,瘫软地坐回椅子上。他悲哀地喘了一口粗气,哆嗦着又问:“狗子,共军一下哪来这么多的兵?到底是真是假?你说,你说。”
狗子急得碰头:“哎呀,老爷!狗子哪天看错过眼儿?千真万确。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爷,趁共军还没打下古镇,赶快去跟日本人会合罢,姓许的马上就赶到啦!”
“完啦!一切都完啦!不料我一败涂地如此!”周祖鎏两眼望天,自骂自叹道,“祖鎏啊!你打雁一生,到老来反被大雁啄瞎了眼呐!嗬,嗬,嗬!”他喘得鼻涕糊住了嘴。
伪军一听三道沟丢了,新四军又马上要来,顿时就混乱起来。张团副带着伪军官们象赶惊猪似的赶他们部下,边赶边打枪,谷场上人群大乱,伪军在乱跑,老乡们也奔散了。刘大娘跟大嫂抱着孩子夹在人群中跑着。朝华和小喜都被枪声惊得大哭。
孩子的哭声传到周祖鎏的耳朵里,周祖鎏视线射进了人群,看到了刘家婆媳。他眼睛突地一亮,伸手抹去了胡子上的鼻涕,跳起来嚎道:
“好!姓许的!我们以手还手,以脚还脚!你能掏我的心肝,我也能挖你的肚肺!来人呀!快抓刘家婆媳!”
狗子带着特务排向刘家婆媳冲去。
乱了一阵的伪军又被重新集合起来,排成队挨长官的叱骂鞭打。没跑掉的老乡也被抓了回来。
刘家婆媳被推到周祖鎏的面前,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她们的怀里。
“嘿嘿!”周祖鎏一声狞笑,“老婆子,哪个孩子是姓许的?把他交给我!”
刘大娘和刘大嫂的心猛地一震,婆媳俩没想到周祖鎏会来这一手,都惊得目瞪口呆。
大娘骂道:“你当汉奸当昏了头啦!连村里有几户姓都忘啦?哪有什么姓许的!这是我儿媳妇的双胞胎!”
“老婆子,我没有工夫和你吵骂。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弄不清谁是朝华,谁叫小喜罢了。我只要你一句话,交不交?要再说没有,连你的宝贝孙子也搭上!”
大娘愤怒地回答:“没有!没有!”
“来人呀!”周祖鎏一声狂叫,伪军象一窝狗似的一涌而上。周祖鎏一摆手:“去!都叼来!”
刘大娘和刘大嫂拚力护着孩子。三十多个年轻妇女一看伪军要抢朝华,也一齐冲上来跟敌人拚打,谷场上哭声震天,扭打成一团。打呀!打呀!一声惨叫,一个妇女倒下了,又一声惨叫,一个孩子被踩在地下。撕呀!拚呀!怎么也不能让安大姐的孩子叫敌人抢去。老乡们都向上涌来,打呀!咬呀!可怎么打得过这些专门欺压老百姓的豺狼?终于一个个被拖开,最后只剩下刘大娘和大嫂被围着,她们仍然拚命同敌人撕打。
刘大娘和大嫂的力气都拚完了,朝华与小喜也都哭哑了,伪军却越来越多。大嫂大喝一声:
“松手!强盗!我交给你。”
伪军们放开了手,大嫂向大娘使了个眼色,流着泪说:“娘,交了吧?”
大娘明白了大嫂的意思,唇颤手抖,泪如雨下:“不能啊,不能啊!他嫂子,人家的孩子,天理呀,天理不容啊!”
“娘,顾不得天理良心了,小喜要紧啊!”
“不能啊!大嫂!”几十个妇女又把刘家婆媳围了起来。伪军又一涌而上又把她们一个个拖开。
大嫂的心痛乱了,两腿瘫软,差点儿要倒了。刹那间,她想起了许团长临走时对安大姐说的话:“孩子放在这,不就象放在自己身边一样么!”她仿佛看到安大姐露着笑吟吟的脸扑到她怀里亲孩子:“费心了,杨华同志。”她也想起了自己当时回答的那几句话:“你放心,安大姐,等你回来,朝华保险吃得饱饱的,睡得好好的……”可是,朝华,朝华在自己怀里,敌人要抢走他……
“不能!不能让安大姐的孩子给这老汉奸抢走!”
大嫂走近大娘,从婆婆怀里抱过自己的婴儿,从自己怀里解下了同志的孩子。她捧着小喜向周祖鎏走去。她浑身的血都沸腾了,她的头也胀得快要爆裂了。她咬着牙,瞪着仇恨的眼睛,想拿孩子作武器,向周祖鎏的脑袋掷去,然后再扑上去跟他拚命。她沉思了一下,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紧抱孩子向前走去。
大娘腿一软跌倒了:“他嫂子,不能啊!人家的……孩子!”
朝华被跌痛了,哇的一声哭闹起来。大娘赶紧抱起孩子,又喊:
“他嫂子,不能啊!人家孩子!”
村东头又传来剧烈的枪声,刘喜领着民兵攻得更猛了。周祖鉴又派了一连伪军去阻挡。
“啊——啊——啊——”小喜到了周祖鎏手里,大哭大蹬。
刘大嫂悲愤地骂道:“周家老汉奸!他爹不是好惹的,你要把孩子糟塌了,小心你那张老臭狗皮!”
大嫂强压怒火,昂着头走回大娘身旁,接过朝华,裹进怀里,“噢——噢——小喜乖,别怕,噢——!”
周祖鎏捧着小喜,睁着一对肉黄眼,上上下下的看个不休。张团副催道:
“团座,你这是何苦呢?为这个尿布包儿费这么多事儿!”
“你懂个屁!尿布包儿!他能换回我失去的一切。”周祖鎏手一挥,“把她们拉过来!”
伪军们窜过去拉来了七八个妇女。周祖鎏问:
“你们说实话,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快嘴二嫂猛扑上去抢过小喜,骂道:
“你这狗汉奸!绝子绝孙的!打不赢抢人家孩子,不行!安大姐救过我孩子的命,我死也不能让朝华给你抢走!”转身就跑。
几个伪军急冲过去,抓住陈二嫂一顿拳打脚踢,抢回小喜。
“团座,”张团副实在不耐烦了,“你这是干嘛?天下哪有这么傻的女人?把自己孩子往狼嘴里填!”
“你就懂怎么抽大烟!”周祖鎏脑袋上都爆出了火星,“共产党赤化过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奸巨猾的周祖鎏,要他上当是不容易的,他上茅厕都要先闻闻有没有生人味。他捧着小喜,上上下下又看了一遍,说了声:“别他妈妈的骗我!”就朝小喜脸上使劲一巴掌。
“哇!”小喜憋住了气,哭不出声来。
大嫂象刀扎似的浑身一抖,抬起了头。
“啊咳!啊咳!啊——啊——啊……”小喜连声哭叫。
大嫂浑身颤抖,小喜哭一声,她心里痛一阵。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周祖鎏的鬼计了,便把半抬半倾的脸一下贴在朝华小脸上:“小喜乖,别怕,妈抱你回家去。”
伪军们一窝蜂似的跑走了,老乡们一齐向刘家婆媳围过来。大嫂抱着朝华,两眼冒着火星。大娘失神地坐着,心里好象有几百条虫子在咬她,浑身还在颇抖。
“娘!”大嫂满脸是泪,跪在大娘面前。
“孩子,你做得对。”大娘伸手抱住媳妇,失声痛哭。
“哇!哇!哇!”朝华好象懂事似的,也跟着大声哭起来。
周祖鎏带着伪军一股浓烟似的逃出了刘家郢。他们踢打着雪土,翻起一片薄薄的黄白色的尘雾。尘雾伴随着鸦群般的队伍,向西北方向急速移去。
狗子背着小喜,乘马和周祖鎏并马奔跑,小喜在哇哇哭叫。
周祖鎏扁而圆的脸,绷得象狗皮鼓,拚命打自己的马跑。一个小时以前,他快活得得意忘形,他的金砖、田契弄回来了,一个回马枪就可以置许方团于死地,他不仅可以拔去眼中钉,而且还可以升官发财,扩军展地。这一切,他都觉得那么有把握,然而,这一切,又丢失得这样突然。狗子的报丧,使他从“胜利”者的宝座上一个跟斗倒栽下来,他不仅失去了他认为将要得到的一切,而且连老本也要丢个精光。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周祖鎏这个极端自私、残忍的老流氓,顿时觉得世界黯淡了,连初升的红日,他也看成是无光的。然而,他还要作最后的挣扎,他要尽快同广田会合,再图后举。
“狗子,你说的全是真的么?”周祖鎏跑着又问。
“怎么不真呢?”狗子扭着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脸说,“三道沟满街都是新四军,他们在互相问话中说得明明白白,三十一团和三十二团都在街上。他们的旅指挥所就在老爷家的大厅里,我还亲眼看见了共军旅长,是个矮胖子,说话慢条斯里的。姓许的带五个营出来打头阵,给我一匹马,叫我先出来传你回去投降,免得他费事。姓许的还说,你要是不投降,他就叫人给你挖坑了。”
“胡说!你妈妈的!”周祖鎏惊恐地骂了狗子一句。他慌乱极了,好象绞索已套住了他的脖子。他认为眼下只有一线生机,就是赶快逃到古镇去。
狗子的话在伪军中传播开了,吓得这些溃兵丧魂失魄,争相逃跑,简直溃不成军了。
其实,哪有什么旅长!哪有三十一团、三十二团!这都是哲峰和方炜为了迷惑周祖鎏,虚张声势,精心导演的活剧。吓得昏头昏脑的狗子,把看到和听到的都信以为真了。
后面枪声突发,喊声骤起,民兵队伍追上来了。
“断后,断后!”周祖鎏且逃且叫。
“要是断后了,团座,”张团副讽刺道,“您现在只剩下自己了,可也是个六十岁的人啦。”
“殿后,殿后!”周祖鎏自我纠正着,狠狠地扫了张团副一眼。
伪军队伍“尾巴”上留下了一小截,十几个人依托一片乱坟地,架起火力,阻击民兵。
“杀!!!”民兵队伍冲上来了。冲在最前头的是鲍三豆子,他奋不顾身地冲入敌阵拚杀起来。
“殿后”的小股伪军被消灭了,大队的伪军却逃远了。但是,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有民兵在阻击,打得伪军队伍越发混乱不堪。
“追呀!别让龟孙子汉奸跑了!”鲍三豆子消灭了“殿后”的伪军,又带领民兵追击。
“豆子哥!敌人把朝华抢走啦!快抢救孩子!”金凤带着女民兵紧紧追了上来。
“什么?”鲍三豆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停在路上,两眼冒着怒火,看着金凤问。
金凤边跑边答:“村里人跑出来报告的,敌人硬从大嫂手里夺走了朝华。好多人亲眼看见,狗子背着朝华逃跑啦!”
鲍三豆子急得跳脚大喊道:“同志们!安大姐的孩子给周家老汉奸抢走了,快追敌人呀!抢救朝华哪!”
“抢救朝华哪!快抢救朝华哪!”民兵们大喊着,跟着鲍三豆子向西猛冲,紧追伪军。
伪军“尾后”又留下了十几个人,阻击民兵。三豆子冲打了一阵,把这十几个伪军打得七零八落,剩下几个没死的,扔下枪,掉转屁股逃命。
跑呀,跑!周祖鎏带着黑衣伪军,象一股污水似的向西北漫去。他们漫过了一片田野又一片田野,漫过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灭亡的命运在威胁着他们,他们想尽快摆脱危险与鬼子会合。跑呀,跑!有马的四蹄飞腾,没马的两腿狂奔,狂奔的人开始把抢来的衣服、鞋、帽子、猪肉、腌鸭、鸡子丢得遍地皆是,到后来,连军毯、棉大衣也一件件扔了,手榴弹也一个个丢了。
前面有一个大圩寨挡住了去路,那是宋庄。这宋庄是一个大村,有一道豁豁缺缺的土圩子,圩外有一圈圩河,现已干涸,只剩下一圈双土棱了。这圈圩河,近的离圩墙有五六十步,远的有百多步,西面的离西门楼有一百五十步左右。这圩子有东西两门,门楼全是砖砌的方形二层楼,还完好无损。庄上的居民全跑了,只有几只懒狗在迎着伪军吠叫。
周祖鎏钻进了宋庄,在庄当心勒马喘息了一阵,对张团副说:“传我的命令!要弟兄们出了这村以后,加把劲儿,再跑出去二里地,过了母猪河,就出了危险地带了。”说罢放马跑开。
伪军队伍乱哄哄的窜进宋庄,穿村而过,又象一股浓烟似的从西门冒出来,一过了西圩河,窜上原野,就又散成了片儿。
正奔跑间,忽听狗子失声惊叫道:
“新四军!”
许方团摆成钳形的战斗队形向伪军队伍冲来。在两股飞速前移的钳锋中央,有一股冲天的尘雾,尘雾里战马奔腾,刀光闪耀,许哲峰一马当先,引导着骑兵连,牵动着战斗队形,急冲而来。
周祖鎏说声“不好!”回马就跑。二十匹疲乏的马奔人了败乱的伪军群,人绊马,马撞人,乱成一团。
“抢占村寨!”周祖鎏跑着喊着。
伪军们乱哄哄地又折回了宋庄。
哲峰率骑兵连冲进了圩西的干河,刚跃上东堤,就遭到敌人火力的射击,一下给打翻了三匹马,伤了两个人,冲击不动,只好退入河下,等步兵上来。
转眼之间,两股钳锋合拢了,紧紧钳住了宋庄。
滑得象泥鳅一样的周祖鎏,到底被包围起来了。哲峰原想在野外消灭周祖鎏,但晚了一步,敌人占据了圩寨,现在必须争取时间,迅速消灭敌人。
隆隆的炮声,轰轰的炸弹声,从古镇方向传来,那里打得正紧。汪副团长指挥着队伍利用古镇周围零散的村落,跟敌人拉开架子纠缠,不断以小规模的反冲锋迷惑敌人,一面慢慢向北撤退,把敌人向北引。两架涂着膏药旗的红头小飞机飞来盲目地投弹扫射,形势十分紧张。
哲峰非常着急,古镇到母猪河七华里,母猪河到宋庄只有三华里,要是汪副团长的队伍一退过了母猪河,要想消灭周祖鎏就根本不可能了。方炜一到,哲峰就急步迎上去说:
“老方,咱们晚了一步,敌人占了村寨。”
“趁敌人立脚未稳,立即组织进攻,越快越好。”方炜作了个坚定的手势,“鬼子如果发觉上了当,马上就会全力扑来,我们既不能撤,又没法儿攻,要是夹在这儿,腹背受敌,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很危险。”
“是的。”哲峰喊来了参谋长,“老童,组织进攻,快些!先把火力组织好,十分钟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