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五百八十元零二角五分。”她小声说。
磊春从口袋里掏出一捆大团结,点了一叠,往桌上一丢,说:“拿去!”
丽芳数了数,说:“还差二角五分。”
“还差?笑话。难道你泼掉的汤,也要我们付钱?”
“你--”丽芳气得话也说不出来。
磊春悠然靠在椅子背上,口里哼起流行小调。
丽芳想了想,收起钱,转身就走。
“回来!”磊春却喊。
丽芳站住,慢慢转过脸来。
磊春从上衣袋里抽出一张大团结,往餐桌上一抛:“拿去!”
丽芳回身低头取钱,马上又匆匆离开。
“回来!”磊春又喊。
丽芳疑惑不解地重新站往,转过脸来。
“听着:余下的不用退了,留给你当小费!”磊春说。
“你!……磊春……你太--”丽芳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将钱猛地摔回
餐桌,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旁边的服务员和顾客急忙过来抢救。磊春说声“走!”,拉着小沈他们匆匆
离开饭馆。
兴隆饭馆门口。两个女服务员将昏迷中的丽芳扶到外面。
许多人围上去。海芝也探身往里窥看。
“啊,这不是丽芳么?”海芝惊叫一声,挤向前去。
“是丽芳。她男人就在对面水果公司工作,劳驾哪位去叫他来。”一个女服
务员说。
“郭添这时候哪会还在店里,早不知去哪家酒店消遥去了。”另一个说。
“那怎么办?送医院?”
一辆灰色小轿车恰好驶来,服务员伸手拦车:“同志,请帮忙把这位病人送
医院。”
小轿车减慢速度。里面坐着的,正是东生和他的女人刘媛。女人挥手让司机
加速向前,东生仰靠在背垫上,连眼睛也不往人群里斜一斜。
小轿车开走了。
对面又驶来一辆卡车,服务员忙挥手大叫:“师傅,请帮忙把病人送医院。”
司机把头探出窗外说:“对不起,我得赶任务,迟到了要扣奖金。”
卡车也开走了。
“这……这怎么办?”服务员不知所措。
“来,我背。”随着这低沉而干脆的声音,海芝突然来到丽芳跟前。
“你?……你行?”服务员惊讶地问。
“快!”海芝蹲下身,以不容置疑的目光让服务员将丽芳扶到背上。
海芝左手后伸托住丽芳,右手撩了撩额前的灰白头发,咬咬牙,一下挺起腰
身。
“大妈,你真的能行?”
“请前面带路!”
“那……先送她回家吧。医院太远。再说,丽芳这也是老病,经常躺一会就
恢复过来了。”一个服务员边说边在前面带路。
一群人簇拥着海芝前行。磊春混在人群里,悄悄跟随在后面。
“她是怎么晕倒的?”海芝边走边问。
“被人气的。”
“什么?气的。”
“是呀,几个象是山里来的人,说是来聚餐,实际上是摆阔气、抖威风,对
丽芳呼么喝六,指手划脚,先是不付足钱,后来又甩出一张大团结作小费侮辱她。
”
“什么人这样缺德?”海芝生气地问。
磊春赶紧低下头,放慢脚步。
“我看领头的那个很象是对面开新鲜水果店的。”一个刚在饭馆用过餐的随
行人说。
“真的?”海芝一楞。
“没错,我还在他那里买过桔子呢。”另一个随行人说。
“啊,原来是他!”海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大妈,沉么?”一个服务员忙问。
“沉点好。”海芝回答,加快脚步往前。
两个服务员听了海芝的话,面面相觑。
“路还远着呢!”过了一会,一个服务员又开口说。
“远点更好。”海芝说着,继续往前走。
两个服务员你看我、我看你,更加迷惑不解。
“大妈,你背得动么?”又过了一会,一个服务员不放心地问。
“我应该背!”海芝斩钉截铁回答。
她咬紧牙关,眼盯着脚下一块又一块铺路石板,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磊春不敢再继续跟随。他靠在一家商店的橱窗边,两眼直直地望着远去的人
群,额上沁出滴滴汗珠。……
丽芳家。居民楼二层一个十二、三平方米的房间。海芝和女服务员将丽芳扶
上床,盖上被子,额上敷上湿毛巾。
丽芳慢慢清醒过来。她微微睁开眼,望着天花板迷惑不解地问:
“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好象是在家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在饭馆晕倒了,我们把你送回家来了。”一个服务员说。
“噢,……”丽芳闭上眼,“真谢谢你们。”
“别谢我们,该谢谢这位大妈,是她把你老远背回家来的。”
丽芳听到这话,又微微睁开眼,转过头来,看到了海芝。
“啊!是……是你,……姑……妈!”
丽芳的眼里涌上泪水,挣扎着想坐起来。
海芝连忙上前让她重新躺好:“孩子,你休息。”
丽芳听话地躺下,把脸转向两个服务员说:“你们请回吧,这会饭馆正忙着
呢!”
“你俩走吧,”海芝也说,“我留在这里。我现在没事。”
“大妈你--”服务员很有点过意不去。
“让她留下吧,”丽芳说,“她是我的……姑……妈。”
“原来这样,那真太好了,那我们就走了。”一个服务员说。
“对了,我们顺便也帮着找找郭添。”另一个说。
两人告退下楼,屋里只剩下了海芝和丽芳两人。
“孩子,你好些了么?”海芝走到床头坐下。
“……妈!”丽芳伸手抱住海芝的胳膊,眼泪“刷刷”落下来。
“孩子,”海芝的眼睛也湿润了,“是磊春欺侮你了么?他太不象话了。我
向你陪罪,孩子,我向你陪罪。”
“不,妈妈,你千万别这样说,”丽芳哽咽着,“我不怪他。是我对不起他。
我对不起他!”
“孩子,别说傻话。”
“不,妈,我不是说傻话。这么多年来,我一想到你们,就心里有愧。只恨
我心意不坚。回城后,妈妈坚决反对我和磊春好,我也就没敢继续给磊春写信。
后来,妈妈又让我跟郭添结婚,因为郭添当时是水果公司经理,很有点权,我去
饭馆工作就是靠他通的关节。那一年,磊春来饭馆吃饭,我看到了他,也未敢相
认……不久,妈妈就死了。郭添也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待。……我知道我错了,错
了。我对不起你们,也害了自己。”
丽芳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海芝抚摸着丽芳的头发说:“孩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别老压在心头。妈
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苦处。妈不怪你。妈从来也没有怪你。可恨的是磊春太
不懂事,昏头昏脑,这样地欺侮你。孩子,你别哭了。你犯不着为他这种不明事
理的人生气和伤心。孩子,听妈话,不哭了,好么?”
“嗯,……”丽芳竭力止住抽泣,“妈,说实话,我也真有点不认识磊春了。
我对不起他,他骂我,气我,我都能接受。可他怎么变成了这付样子?……喝酒、
摆阔气、撒野、抖威风……他简直跟我那不争气的郭添一个模样。”
“呃,……他是变……变了。”海芝呐呐说着,抚摸丽芳头发的手无力地垂
了下去,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
丽芳突然又“呜呜”抽泣起来。
“孩子,你怎么了?”海芝惊醒过来,低下头问,“你怎么又哭了?”
“我……心里难受。”丽芳抽抽搭搭说,“磊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呀?
他不该是这样的呀!……妈妈,一定是我害了他!我害了他!我罪孽深重,我的
心都要碎了。……”
丽芳伸出手,猛烈地捶打自已的脑袋。
“孩子,”海芝紧紧将丽芳抱住,“这不怪你,该怪他自己不争气,也怪我
没有把他教育好。”
泪水从海芝的眼里落下来,落在丽芳干枯的头发上。……
房间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丽芳的丈夫郭添踉踉跄跄走进来。他满脸汗渍,眼
睛充血,一付醉汉模样。他瞪着躺在床上的丽芳,很不高兴地说:
“有病干吗不到医院去享受公费医疗?唤我回来做什么?连酒也不让我喝个
痛快。”
丽芳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郭添注意到了坐在一边的海芝:“你……你是?……嘿嘿,好象在哪里见过。
”
“我叫海芝,”海芝欠欠身说,“我是来向丽芳赔罪的,我儿磊春……”
“噢,我在饭馆都听说了,”郭添用手抹抹嘴上残留的肉沫星子说,“好商
量好商量。”
“真对不起。”海芝说。
“好说好说。”郭添边说边用眼睛搜索房间,甚至还蹲下身子往床底下看。
海芝惊奇地望着郭添。
“怎么?什么东西也没有?”郭添咕噜着,支起身来盯着海芝。
“你找什么?”海芝问。
“我找什么?这你还不明白?”郭添咧咧嘴说,“你不是来赔罪的么?两手
空空来赔罪?”
海芝听了目瞪口呆。
“你……郭添,你给我闭嘴!”丽芳挣扎着从床上抬起头来说。
“怎么?我说得不对?她儿子伤害了你,不该付赔偿费?她两个是开桔子铺
的,起码得带几十斤桔子来吧,嗯?”
“你,……你真混!”丽芳痛苦地喊了一声,头重新落到枕头上。
“什么?你竟骂我混?妈的,是我混还是你混?”郭添瞪起血红的眼睛,一
步步走近丽芳,“你要不混,那磊经理甩给你的十元钱你干吗不拿?到手的钱不
拿,到哪儿去找你这样的大傻瓜?”
“你--,你给我出去!”丽芳气得直哆嗦。
“让我出去?好呀,那你拿酒钱来呀!这年头没钱能去哪儿?傻瓜!我问你
要钱,你总说没有,可别人给你钱你又不拿,这算什么?算高风格?嘿!这年头
你他妈的还讲什么高风格?”
丽芳双手蒙脸抽泣起来。
“好了好了,在外人面前哭什么?”郭添不耐烦地说,“下次可不准再犯傻
了。这一回,嘿嘿,幸亏我知道得早,及时赶到了饭馆,还好,钱没有丢,我已
经到手了。”
“啊?你说什么?”丽芳吃惊地止住哭,睁大眼睛问。
“我是说,我闻讯后及时赶到饭馆,把十元钱的那张大团结给捡回来了,”
郭添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你看,一张崭新的大团结,亮锃锃的,多招引人!
”
“你……你……,”丽芳气得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
“给我。把钱给……给我。”
“给你?我捡回来的钱给你?”
“给我……给我看看。”丽芳低声说。
“好吧,给你看看,多新的十元钞,你竟不要。”
丽芳颤抖着手从阿祥手中取过钱,突然转过身,将钱一下撕成两半。
“啊?你把钱撕了?这是什么意思?你竟敢撕我的钱?”郭添气急败坏,冲
到丽芳跟前,伸出拳头打去。
“住手!”海芝一把抓住他的手。
丽芳抱头痛哭。
郭添吃惊地望着海芝:“你这是干什么?”
“不许打人。”海芝说。
“我打我老婆。”
“老婆就可以伸手打么?荒唐!”
“我家里的事不用你管。”
“你打人,我就是要管!”
“你管?哪你干吗不回去管管你的儿子?嗯?”
“儿子我要管。你打人,我也不能不管。”
郭添试着要把手抽回,但海芝紧紧抓着,坚决不让他动一动。
“我也不是非要打她,”郭添无可奈何地说,“刚才你也看到了,她,不但
不给我钱,我自己捡回来的钱她还要撕,这种女人谁受得了?”
“谁受得了?堂堂五尺汉子,游手好闲,自己挣不到钱,还逼老婆、打老婆
……你不想想,你自己这副样子,叫谁受得了?”海芝气愤地说,两眼紧盯郭添。
郭添蔫蔫地低下了头。
海芝放开手,郭添灰溜溜地退到一边,但嘴里仍骂骂咧咧地冲着丽芳说:“
今天暂饶了你,但这笔账一定要算。”
丽芳哽咽不已,突然又晕了过去。
“丽芳!丽芳!”海芝慌忙俯下身呼唤,只见丽芳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郭添却还在一个人咕噜不已。
“还咕噜什么?快!快把她扶到我背上,马上送医院!”海芝回头对郭添厉
声说。……
五
新鲜水果店楼上房间。磊春坐在一张小桌前,正在向玻璃杯里倒酒。
他头发蓬乱,两眼发直,衣服前襟沾满酒水斑痕。
他刚刚举起倒得满满的玻璃酒杯,房间门突然推开,海芝出现在门口。
磊春一怔,举酒杯的手又缩了回去:“妈,是你--”
“你在干什么?”海芝问。
“我,我么?……”磊春站起来,强笑着说,“我喝……喝点酒,嘿嘿。是
一级大曲,刚买来的,好香,嘿嘿。”
他边说边将酒杯重新举到唇边。
“放下!”海芝大喝一声。
磊春放下杯子:“妈,你……”
“我问你,你今天干了些什么?”
“今天?嘿嘿……妈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天很忙。”
“别乱扯。说!你在兴隆饭馆干了些什么?”
“呃……嘿嘿,也喝了些酒,那里的酒不够劲,不够劲……”
“我是问你对丽芳做了些什么?”
“噢?丽芳?谁是丽芳?我在那里只顾吃喝,记不太清楚了,嘿嘿……”磊
春强笑着,又悄悄举起酒杯。
“啪!”海芝上前,伸手将酒杯打落在地。
“妈,你……,你打我?”
“打你?对,我正想打你!”海芝激愤地说,“我打掉你的酒杯,你清清楚
楚。你伤害丽芳,倒记不清楚了。你给我装什么糊涂?说!你对丽芳做了些什么?
”
“妈……”磊春颓丧地跌坐到椅子上。
“说!”
“我……,我对她是有点不礼貌。”
“有点不礼貌?说得好轻松。把人都气晕了,只是有点不礼貌?”
“我……,我没有想到她会那么虚弱……”
“你没有想到?是的,你没有想到。你只想到你自己,只想到要泄愤、要报
复。我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自私、心狠!”
“妈,你别说了,别说了……”
“不,我要说,要说!你太让我伤心了。刚办成点事,赚了点钱,就了不起
了,不得了了。摆阔气!抖威风!欺侮人!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磊春双手抱头,委屈地说,“这些年来,我心
中的痛苦,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欺我、骗我、嘲弄我,我就不能
稍稍地发泄一下?难道山里人低人一等、话该当受气包?”
“可你设身处地为丽芳想过吗?你知道她的难处、苦处吗?你知道丽芳这些
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她不得已嫁了别人,可一直挂念着我们,忧伤过度,把身体
也弄垮了。你说,你这样对待她,公平吗?”
磊春无言可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好了,天不早了,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了。”海芝悻悻然说,“明天早
晨,跟我去医院给丽芳赔罪。”
磊春一声不吭。屋里静悄悄的。海芝刚跨出门,磊春突然抓起酒瓶,仰起头,
往嘴巴里咕噜噜倒酒。
海芝听到了喝酒声,马上又回身进屋。
“你,你这是干什么?”海芝走到磊春跟前,一下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