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特工-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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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苦笑:“嗯嗯,血小板太少不是病。就是她这个已经少到连伤口都不能有的地步了,治好了吗?”
“不是病又怎么治?你那身血倒是不错,能换给你妹妹?”
“那她在厨房拿菜刀切菜?”
“她要给你做饭。”
沉默。
曹家的两个男人第一次思维同步,零冲向厨房,曹顺章也冲向厨房。老爷子从零身边跑过时顺便扒拉了一下儿子以为助力。一口气就能吹倒的零摔倒,后脑撞在家具上,在天旋地转中看着曹顺章在厨房门口做出一副小心轻放的夸张造型,吹着气,鼓着唇,老骗子德行:“小囡,放下……刀子放下,慢慢的……乖。”
零晕了过去。
53
上海永远在下雨或者要下雨,乌云又在天边汇集。
阿手和他的货郎手下匆匆地走在一条幽深的弄堂里。七绕八拐之后,在一处宅院前停下。四下张望之后,闪身进去。
光线阴暗的屋里,除了门口站着的两名中统,纵深里还坐着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
阿手和货郎一进门,便有两名中统过来搜身。阿手愣了一下,沉默地忍耐着这意料之外的程序,他甚至自己把枪递到人手上,然后看着黑暗里的那个人。阿手终于认出那人:“骈拇,好端端的搞这套干吗?无趾呢?”
骈拇的声音平板得没有感情:“无趾死了,被湖蓝杀了。”
阿手茫然,本来沉重的神情上泛出了更深重的悲哀。
“修远先生的十个学生已经只剩下你这个最小的了。”
“我想见先生。”
“他现在不见人。劫谋的各路人马正往上海集中,你现在见他就是害了他。”
阿手看着黑暗里的骈拇,他并不信任这个人,从进门时便是这样,他的不信任几乎是不加掩饰的:“那先生干吗让我们尽快赶来上海?”
“是中统总部让你们来上海,不是修远让你们来上海。你们眼里只有修远,不知道你们和修远都是为中统总部效力吗?”
“不是。”阿手隐忍着怒气,还从来没有中统的人说起修远时口气如此不敬,“那中统总部让我们来上海做什么?”
“做件对修远先生有好处的事情,想来你会身先士卒吧?”骈拇在缓和着语气。
“请说吧。”
“劫谋在重庆大获全胜了,官场上我们一败涂地,在野的各地组织也叫这场鬼仗搅得七零八落。”
阿手沉默地听着,这不是新闻。
骈拇在长久的停顿后说出真正有价值的部分:“已经确定,劫谋最近要来上海。上海,终归不全然是他劫谋的地盘。”
阿手仍在沉默,但是他已经知道了骈拇往后将说的部分。
“杀了他,这是我们和劫谋的最后一战。”骈拇说。
“先生是什么意思?”
沉默。阿手身后两名中统将手放在腰间的枪上。
虽然同属一系,但这屋里的气氛紧张得像要凝固。
阿手和货郎出来,门立刻关上。
阿手看着阴沉的天际,天快亮了,反而显得更黑。
“骈拇那套真能成么?劫谋好像是根本杀不死的。”货郎问阿手。
“有个叫零的共党差点就杀了劫谋。”
“那时候劫谋还没成势,也时常抛头露面。现在,咱们藏得再深,都觉得那活骷髅在看着我们,”阿手打了个寒噤,似乎真的觉得被劫谋在看着,“没法杀。”阿手一直在看着阴霾的天空,似乎发怔,又似乎在想事:“没选择。骈拇这家伙不让我们见先生,只让杀劫谋。现在的先生好比被中统自己人给绑票了,赎金是劫谋的命。只有劫谋死了,先生才能再被重用……这全看我们。”
“你现在老发呆,站长……到家门口了,想去看看老婆孩子吧?孩子四岁了吧?”
阿手举步,脚步单调地在麻石板路面上响着。阿手脸上有一丝难看的笑容:“我还没见过他。可是不敢去。这时候,我只想军统中统日本人都忘掉那娘俩。我现在在想为了先生不得不杀劫谋,可劫谋死了对眼前的抗战有多大好处?”
身边的脚步声停了。阿手发现货郎正狐疑加戒备地看着自己。轻轻说:“我知道不能想的。杀人的脏手,没资格去想事情。”
“不能想的。”货郎说,“你想不起,要活命的话。”
“我不会想的。”
他们在这种单调的互相警告中恢复了信任,货郎靠近了自己生死与共的同胞。他们单调的脚步声在弄堂里再度响起,他们去找信得过的人。
“先生要来上海。”湖蓝坐着,看着靛青、橙黄、纯银以及满屋子的军统。
这件事有的人已经知道,有的人刚知道,知道不知道同样让每一个人的表情凝固。
湖蓝静静地打量着那些表情,在心里得出可靠与不可靠的印象,然后在心里打上钩和叉:“先生来之前,我要一个绝对干净的上海。”
干净意味着再次的清洗和杀戮。上海,又沉浸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杀戮。一家破落的旅馆,军统从走廊上掩过,他们来杀人。湖蓝仍然是身先士卒,尤其在这种为劫谋开路的时候。他踢开房门,然后扑倒在地上。屋里飞出的子弹立刻让身后的墙上多出许多弹孔。湖蓝趴在地上扫射,更多的军统加入扫射的行列,枪弹的喷射让一条阴暗的走廊亮如白昼。
杀戮。另一条街上,靛青们在扫射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车里的人影在挣扎和抽搐。
湖蓝从一侧的街角过来,他瞄了一眼车里的尸体,将一枚手榴弹扔了进去,走开。这个瘸着拐着的人影已经快成了上海滩的死神。湖蓝瘸着拐着走向驶来接应他的车,他越来越瘸了,瘸得让我们看着感觉有点狞恶。卅四把什么递给他。对湖蓝来说,卅四的影子挥之不去,无所不在。卅四说:“给你。”湖蓝喃喃地在嘀咕,他知道这只是他脑子里的幻象,他濒临疯狂时必须在别人面前保持清醒。“管你是什么。不要。”湖蓝上车,靛青驶走。爆炸在他们身后惨烈地进行着。
阿手和货郎在另一侧的街角看着湖蓝驶走,也看着那辆爆炸和燃烧着的车。
“又来晚了。”
“去找还没死的人。”阿手叹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开。
货郎跟在阿手后面一溜小跑。
“接着挖。”阿手对自己嘀咕,在绝望中给自己打气。他茫然看着天将亮前最漆黑的天色,手上玩着零留给他的那块小铁片。
黎明,军统据点的门开了,进来的人一身硝烟,一身血腥。
湖蓝一边把枪交给接应的手下,一边揉着酸痛的筋骨,眼睛盯着人群里晃动着一个猥琐的身影。那是卅四以残存的生命想要揭露的那个人——刘仲达。他一瘸一拐地接过杀戮者的枪支拿去保养。这里的人看不起他,他也就以打杂聊以度日。橙黄一脚踢在刘仲达还没好全的屁股上。刘仲达跳了起来,然后回了头讨好地微笑着。湖蓝嫌恶地将视线转开。卅四在他身后,卅四无所不在。卅四说:“给你。”湖蓝咆哮:“你已经死了!能不能像个死人的样子?!”
靛青、橙黄、纯银,所有的军统都讶然地看着湖蓝的失态。
最初的雨点滴在天井里,淋到了每一个人,让湖蓝看起来像在哭。“又下雨了,”湖蓝厌恶的表情有点扭曲,“他妈的一直下雨。”湖蓝一瘸一拐地离开,在众人的注意下他瘸得更加厉害。
54
雨打在关闭的窗户上。
零正在看报,身边放着一堆,是上海这几天的全部报纸。
沦陷区的报纸几乎没有战事,日本人希望中国人忘怀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零翻阅着通篇累牍的纸醉金迷和粉饰太平,对他来说唯一还有点价值的是那些暗杀和袭击的新闻。零最后找到了自己的注目点,在湖蓝们炮制着成车成屋的杀戮时,那篇已经被挤到末尾:“法租界神秘仇杀,咖啡馆尸体失踪;一群年轻人袭击了一个老人,带走了尸体。”这样的内容甚至连照片都没有一张,“全部身着黑衣”“凶器是型号不明的灭音手枪”这类的字是零能看出的唯一疑点,但他无法确定。零疲倦地揉着眼睛,仿佛又听到二十说:“你没有完成任务。”零苦笑,他如何完成一桩不知道是什么任务的任务?
“下雨啦下雨啦!又下雨啦!”曹小囡在外边嚷嚷,并且脚步声一直向这边响了过来。
零脸上开始泛出忘却烦忧的微笑:“如果雨停了,你怎么办?”
曹小囡出现在门口,她想了一秒钟:“雨停啦雨停啦!雨又停啦!”那口气好像上海已经下了一百年的雨终于停了一样。
零微笑,看着,一时忘记了烦忧。
曹小囡无所事事地晃悠,喜滋滋地抱怨:“我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干吗不去盯着爸爸呢?说不定他又在偷着抽烟。”
“爸把自己关起来了。在他的书房。”不是嘲笑,而是觉得有趣,“书房上镶着牌匾,养心斋,下边写着君子勿扰,还拿英语法语写着请勿打扰,好像咱们家有好多人来似的。”
“我还真没见过爸爸看书。”
“上次装房时他搬进去好多永远不会看的书……他上简伯伯的书房转了转,回来就说真正上等人都看书。”
零咧着嘴笑。
曹小囡说:“我还是去给你做早饭好了。”
零惨叫:“不要!你拿菜刀,爸爸又要把我打晕!”
“他不是故意的啦。他回头看你时眼都直了,他没说,可后悔死了。”
“我倒觉得老头子是不想我出去丢人现眼,所以蓄意而为。”
这倒是激发了曹小囡的灵感:“那你想不想出去丢人现眼呢?”
“你是说……”
“咱们到院子里走走,淋个雨……哦哦,我错了,爸爸说咱们现在是上等人,所以外边的院子该叫花园。”
“我没有衣服,你也……”零穿着睡衣,即使这身睡衣也不能算是他的。而很少出门的曹小囡似乎也不需要除睡衣以外的衣服。
“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少衣服。你就可以穿大哥的衣服。还有爸要听见这话就又会把你打晕,然后踩在你身上说,真正的上等人不说没衣服穿,只说穿什么。”
曹小囡立刻打开了曹烈云的衣柜翻找,皮的、毛的、麻的、呢的,堆在零的身上。
零看着,作为一个多年挣扎在生存与赤贫之间的人,这种富有叫他眩晕。
零和曹小囡出去时,曹葫芦正从外边回来,青布长衫加黑色油纸伞。曹葫芦很沉默,见两人也不知招呼,使他像极了雨地里一条阴郁的泥鳅。
曹小囡喊他:“葫芦叔!”
葫芦叔的老颊边绽开两条纹路,那算是笑容:“二少爷、三小姐。”
零几乎像曹葫芦一样无礼,他看着曹葫芦一直到他进门,他能看出那个人一夜未眠的疲惫,他甚至能闻到某种不祥的味道,这种味道已经阴魂不散地追在他身后十几年,但零不敢相信这种直觉。
曹小囡竖起手指宣布:“葫芦叔老糊涂啦!”她蹦进雨地,既然零穿上了曹烈云留下的雨衣,她便可以无所顾忌地转动着雨伞,把雨水甩得零一身都是了。
零跟着妹妹走过自家的院子或者上等人称为的花园,像穷鬼进了万兽园一样的新奇。
曹小囡不停地蹦着,蹦得花圃边泥水飞溅。花圃中的植物里倒外斜,多半已经枯死,找不到一朵花。曹小囡问:“好吧?老曹家的花园!”
零有点哑然地看着:“真不错。”
“咱们家的花注定是活不了的。因为还没有能在咱家待上半年的园丁,司机待不够,厨子待不够,连洗衣服扫地的老妈子也待不够。”
“为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爸跟我算过笔账,一般用人待半年就想要加薪,待一年逢年过节还要发红包。爸爸说你瞧这多好,他干五个半月我给他派五个月薪水,还都是拿试用期的钱雇人,太好了。”
零看着满园子残枝败叶:“真会过日子。”
“一换人就又要把整个园子翻一遍,所以咱家有上海最肥的土,就是长不出花!哈哈!现在带你去看咱家的丝瓜架,爸爸说咱们就快能吃到全上海最便宜最新鲜的丝瓜了!如果它们居然没死的话。”
零闪了一下身,因为发现一个人影在曹家大门窥视。曹小囡居然也在闪身,以致这个小角落要躲下他们两位有些局促。零问:“你躲什么?”
“是找我的!你躲什么?”
犹太人叶尔孤白在门口引首,并且已经看见了曹小囡。他开始向曹小囡鞠躬、作揖、飞吻,一整套夸张的哑剧动作。
曹小囡头痛、眼晕、打摆子、怕淋雨,同样是一整套哑剧动作。
零讶然地看着。
叶尔孤白终于败了,把什么别在曹家的门上,一个落落的背影蹒跚而去。
零走了过去,从门上取下整束的郁金香,看看下边那张卡片,一个字没写,一半被射中的心,另半拉掉在下边,叶尔孤白特意加上了重重的血迹和血滴以显示自己的痛苦,甚至画上了枝形管。零挠着头,皱眉:“这家伙心里头不大健康。画这玩意也画得……血糊糊的,解剖图一样嘛!”
“是啊是啊!他是法国犹太人,原来学医现在放高利贷!”曹小囡抽出一枝郁金香来插在零的衣服上,“现在咱家园子里有花了。”
零微笑:“求婚的?”
曹小囡顾左右而言他:“一枝多好看!每次都论斤来。爸爸说,暴发户,无度就是暴发户。”
“爸爸不同意?”
曹小囡踢踏着雨水走开:“曹二哥先生,你想把你妹妹嫁到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吗?”
零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曹小囡同学,我是你二哥。你二哥有话跟你说。”
“说,说。”
“其实呢,你不喜欢一个把爱情画成解剖图的家伙,我很高兴。其实呢,有人要,咱们就不给,这是最满足你二哥的虚荣心的。曹家有宝初长成嘛。可是呢……话说回来,你有男朋友没有?”
曹小囡似笑非笑:“嘿嘿。”
零叹口气:“没有。要有的话你笑是没声的,不用发出这种闹鬼一样的声音了。”
“哼哼。”
“你哼哼我也还要问。我不会像爸一样跟你说这事。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曹小囡愣了一下,的确,曹顺章是不会这样跟她谈这种事的。
“你不小了。这么大的女孩儿是不该陪着一窝子姓曹的混蛋过日子的。嗯,我说混蛋,其实我是曹家最大的混蛋。不说这个,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你身体不好……”
“没有不好。是你们神经过敏。”
“好,没有不好。可你会找到这么一个人,你关心他爱护他,和关心我们爱护我们是不一样的,他关心你爱护你,和我们关心你爱护你不一样的。这只是最起码的。你们交流,不是像和二哥这样撒娇扮痴的交流。是真正平等的交流,一起承担一起发现的交流。或者不交流,你们看着也是交流,或者不看着,你们闻到对方的气味也是交流……是一种满足。你知道吗?人都是有缺憾的。我有缺憾,我的缺憾要靠一件事补足,你的缺憾要靠一个人填实。”
“为什么你要靠一件事我就要靠一个人?”
“因为,”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说你也有不满意的时候吧?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