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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零号特工-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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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家微笑了:“是的,想回去看看就回去看看。”
  “回家……”湖蓝伏在酒店的窗前,从豪华的房间里眺望自己生长的破板房,无声地号啕。
  “回家……”湖蓝回到了他小时候的家。贫民窟臭而脏的泥泞路面,低矮的板棚,满身污水的孩子,掉落在最底层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人们。幼小的湖蓝看着自己的小纸船在阴水沟里漂泊,直到一个父亲的身影晃进了视野,这板棚如此窄小,父亲几乎占满了湖蓝的整个世界。伴之而来是油饼的芳香,湖蓝目瞪口呆看着父亲手上的油饼,他看不见父亲,只感觉到油饼和父亲的手在头上胡噜:“吃吧,吃吧,都是你的。”湖蓝开始咀嚼,父亲仍然在胡噜他的头,并且在他头上插上一支草标。他立刻开始绝望地大哭,也立刻放弃了让他煎熬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食物:“不要卖我!爸爸,不要卖我!我再也不喊饿!不和哥哥姐姐抢!我再也不要吃油饼!我再饿也不出声了!你不要卖我!”父亲的手在他头上胡噜和拍打,草标被插上又拿下,拿下又插上。小小的湖蓝被父亲拥满。
  劫谋皱着眉看着手术台上的湖蓝。
  湖蓝在人事不省中哭泣。
  专家又凑近了湖蓝,他的声音在湖蓝耳边温柔地呢喃:“儿子,儿子,爸爸在这。”
  劫谋饶有兴味地看着,几乎是一种觉得有趣的神情。对于锻造别人的灵魂,他乐此不疲。
  专家的声音忽然变成了一种刀锋般森寒的语气:“你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即使没有了知觉,湖蓝仍被那句强行灌入他意识里的话惊得抽搐了一下。
  湖蓝的梦境再没有油饼,没有绝望的拥抱。劫谋不想给他留下任何一丝可以寄托的温情和回忆。小小的湖蓝有一根绳子,他被绑着,绑得很紧,那样的紧缚即使对成年人也显得残酷。他动弹不得,身上插着一根草标。漠不关心的人在湖蓝的视野里走来走去,那只是从低矮板棚里能看到的一双双腿。湖蓝也并不关心,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板棚口那个巨大的背影——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没有回头,那个背影很冷漠。湖蓝开始呻吟,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刻进去的幽怨:“爸爸,爸爸,爸爸,你看看我。”
  那个背影纹丝不动。
  “爸爸……”湖蓝在手术台上呻吟着,那两个字他从来不宣诸于众,尽管他会偷偷把自己叫做颉无忧,寻找一点心灵上的寄托。
  劫谋皱着眉:“不要爸爸。什么都不要。”
  专家有点苦恼:“他一直在抵抗。他是先生您亲手训练出来的,顽强得很。”
  “加大药量。”
  “伤害很大,他毕竟是您的爱将。”
  “要么成为完人,要么成为废人。”
  于是又一次注射。
  劫谋凑近了湖蓝,他抚摸着那只被绑缚的手:“我是爸爸。”他在很近的距离上观察着湖蓝孩童般惊喜的神色。“可我早就死了,是穷死的,也是饿死的。我这种人活就陷在泥坑里,死就埋在义冢里。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关心过你,没人关心你,我连名字也没给你起,你是烂泥里生出来的,跟我一起死或者被我卖掉,都用不着名字。”他感觉到湖蓝绝望而沉默地抓紧他的手,湖蓝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中都只能觉得绝望。“我走了。你在这里等着,等死,或者等着,有一天让所有欺负你的人胆寒,完人。”他挣脱了湖蓝的手,他的手沉稳有力,挣脱湖蓝亦轻而易举。
  专家在湖蓝耳边继续:“我走了,我走了。”
  劫谋看着。
  湖蓝坐在自己的梦境里。
  空的,一切都是空的,没有父亲,没有人群,没有人声,只有一根绑着他的绳子,只有他瞪着的这个冷漠空虚的世界。
  年幼的湖蓝稚嫩的面部丑陋地扭曲。
  那种扭曲放在成年的湖蓝脸上就叫做仇恨。他沉默,他再也不叫爸爸,他仇恨。
  劫谋终于露出半个满意的神色,并且打算离开:“继续。”
  “都像这样吗?”
  “把那些婆婆妈妈的,纠缠不清的,所谓人情,所谓温存,都拿出来洗干净再放回去,他必须是我最强悍的手下。”
  手术室里的人再次接通了牵着湖蓝的电极,他们面临的将是一个漫长而细致的苦工,解剖从来是这样的,不管解剖的是肉体还是心灵。
  劫谋出去。
  几个在过道上守卫的青年队注定要整夜听着来自三个房间里的尖叫、嘶吼、哭泣、大笑,七情六欲注定要在这里被拿出来,扯碎,粘上,打碎,最后成为缺这少那的精神畸形。
  终于有一个专家从屋里出来,拿着记录本匆匆走开,他要去见劫谋。
  劫谋屋里只亮了台灯,灯压得很低,只能照到劫谋愿意看清的桌面。劫谋一边听着报告一边翻着堆积如山的情报卷宗,他能够分心两用甚至三用,他喜欢这样的高效。
  “我们组一直在对付那名共党,在亚催眠状态下审问了他七个小时,抗拒现象并不强烈,可是……他说出来的和清醒时区别不大,仍然是日本人的阴谋。”
  这种称不上突破的突破不值得劫谋抬头:“说出来的秘密不是秘密,就算日本人真有阴谋。”
  “是的。”
  “他叫什么?”
  “零。”
  劫谋在卷宗上划着的笔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专家继续说:“他说了很多数字。”
  “数字?还是密码?”
  “更像账目。买进,卖出,抛售,收盘,诸如此类。我们好像在审问一个生意人,一个账房。”
  劫谋停下了,看了一下专家递上的记录本上边那些数字,扔开了,那没有意义。
  “湖蓝怎么样了?”
  “在最初的抗拒后进展顺利。他脑子里杂七杂八的记忆很多,记录上先生您是在他八岁时收养了他,我们都想不到一个八岁的人会有那么多记忆,爸爸、妈妈、外婆、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刚出生就死了的妹妹,一整个家族。”
  劫谋沉吟,他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我在霍乱横行的贫民窟找到他,都死光了,就他一个。”
  “他的外婆是绝食死的,为了把食物省给他,这也是他的心病。”
  “现在呢?”
  专家自鸣得意地笑了一下:“他没有外婆,也没有哥哥姐姐,他的爸爸很早就扔下他失踪了,怀着他妹妹的妈妈死于上海政变,和他妹妹一起死在丧心病狂的共党手里,您救了他。”
  劫谋想了一下:“小心搞过头,时间对不上。”
  “我们仇恨和热爱时都不会想为什么,我们现在的态度都被过去零碎的记忆决定了,潜意识。”
  劫谋又在沉吟,他几乎是谦虚地说:“是的。有空多给我讲讲你的学术,等拿下上海。”
  “是。”
  劫谋终于站起来:“我想去看看湖蓝。”
  “现在不行,现在正在进行第二疗程。”
  “什么第二疗程?”
  “您要求的。未雨绸缪,让他比我们更加坚强。”
  “是的,做得好。”劫谋说,“我就在门外看看。”
  湖蓝醒了,他挣动,发现自己仍被绑着,嘴里干得冒烟,只能用唾液滋润,那等于用一滴水救火。“热死啦……水啊……给口水……”他睁眼,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曾经亮到炫目的灯全灭了,周围没有人,湖蓝想不起自己经历了什么,又在什么地方。
  湖蓝又挣了一下,他忍受着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从下腹升起,在他晕迷的时候就已经蹿遍了他的全身。
  “果绿,拎桶水来……纯银,要冰水……来人……”
  一个赤裸的男子将一桶还混杂着雪和冰块的水迎头浇下,以浇灭在多处清心寡欲中仍要时而烧起的欲火。
  冰块和雪水一直在赤裸的皮肤上炽烧,天星老魁湖蓝在痛苦和激灵中大叫:“女人算个尸求!”湖蓝在手术台上挣扎,他身上的火是用药催出来的,水也浇不灭。“水呀!……”湖蓝挣扎着,然后他感到自己正在被触摸,从他的假腿摸到有真骨实肉的部分,湖蓝在晕沉中猛挣,打算去摸枪,他挣不开,枪也并不存在。他连脖子也是被缚住的,尽全力也只能抬起一点点的头颅,在烧得一片模糊的视野里,他只是看见一头覆盖在他身上的长发。
  女人说:“我是你的水。”
  “滚!”那个声音让湖蓝觉得羞耻。可是没有用,他仍在触摸中战栗。
  那个妖冶女人的每一下动作都能直触到湖蓝最敏感的神经中枢,她像蛇一样从湖蓝的脚跟渐渐蔓延到湖蓝的全身,她覆盖在湖蓝的胸前,吮吸和抚摸让湖蓝快要融化,连挠在脸上的头发都让湖蓝快要发疯。
  “滚……滚。”湖蓝在微弱无力的抗议中呻吟和叹气。
  女人说:“你什么都没有,你现在有了我,我爱你。我是你的,全部都是。不要再想你的家人了,我是你唯一的家人。你一直在等我,我一直在等你,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缺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湖蓝在断续的呢喃和触摸中发抖,女人冰冷的手伸进他的衣服摸索,呢喃和呼气骚扰着他的耳垂,湖蓝时如热铁时如被吸干的海绵:“是的是的……我有了你。”长发覆盖了湖蓝的脸,湖蓝在那个长长的热吻中挣扎和喘息,什么自尊和自控全滚他妈蛋吧,湖蓝喘息着哀求和要求:“快……快一点……”
  “你爱我吗?”女人问。
  “我爱你!快一点!”
  灯忽然全亮了,惨白的强光足以让一个情欲炽热的人无地自容。湖蓝的眼睛被晃得再睁不开,而他的头发被揪住,一个、两个……很多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湖蓝在涕泪横流中强睁开眼睛,一桶冰水泼在他的身上,里边夹杂的冰块在地上撞出清脆的声音。湖蓝看着他的梦侣,那女人在强光下漂亮而并不动人,衣不遮体倒显得凶神恶煞。
  “蛆一样的男人!都说你是个太监!你爱杀人是因为你不会用自己带的枪!”女人轻蔑地说,膝盖狠顶上湖蓝裆间。湖蓝被这一下阴毒的袭击撞得蜷成了一团。而那女人从他身上跳到了地上,灵活得像是妖精:“软的!你不光是蛆虫,还是蚯蚓!”
  “我杀了你!”湖蓝发现他的绑缚不知在什么时候松开了,实际在灯光大亮时就已经松开了,湖蓝摇摇欲坠地挣下床,然后摔倒在床前。然后他看见在几分钟之内让他爱极又恨极的女人手上挥舞着他的假腿:“断的!你平常看不看你的那截肉桩子?你看到它会不会吐?”
  湖蓝抓着床站起来,然后被自己的假腿狠狠打倒在地上,药瓶、器械、弃物桶,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身上。
  “废物!瘸子!残废!软蛋!”
  湖蓝在他摇摇欲坠的平衡和模糊不清的视野中拼命想要抓住那个污辱了他每一毫每一厘的人,但人影晃动了一下,门关上了。他恨之入骨的人带着他的腿一起消失了。
  湖蓝用头狠狠撞锁死的门,第一下似乎让他清醒了一点,第二下他把自己撞晕在地上。
  那名女特工出来后立刻被人裹上了一条大毛巾,她寂静无声到像个孙子一样被人领走。因为劫谋站在门外。不过,她并没有忘记将湖蓝的假腿交在专家的手上。
  “不错。”劫谋听着湖蓝造成的那一下大响在走廊里回荡,看着湖蓝的假腿。
  “我们会反复给他注射催情剂,反复这种经历,他能记起些只鳞片爪,可对人再不会轻信。”
  “让他爱上个女人,再让那女人死了怎么样?死得很惨。”
  “没有问题。”
  “千红始成灰。我只希望他不要再犯天真这种绝症。”劫谋叹了口气,他甚至有些悲悯。
  “招了!”一个声音唐突地传来。
  劫谋回头看了一眼胆敢在自己身后大喊大叫的家伙。
  那名军统筋疲力尽,明知做错却仍带着欢喜的神情,一种有了巨大突破的神情:“刘仲达,招了。”
  劫谋二话没说就走向刘仲达所在的房间。
  “请等一等,先生。他……彻底失禁了,在收拾。”
  劫谋便站住等候,他喜欢干净,更重要的,一个失禁的人,他嘴里吐出来的更为可信。
  手术台被倾上几桶水然后擦洗,这已经是最后的清洗了,已经看不见污迹。
  刘仲达赤裸着松散的躯体,裹着一条毛巾,他抖得不成话,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太过强烈的精神折磨。一个军统正在给他注射一剂舒缓神经的镇静剂。
  劫谋进来,在刘仲达身边站住。
  当意识到有一个人站在身边并且看着自己时,刘仲达开始尖叫,漫长到没有意义,声音像个女人,它只是简单地表示害怕到了极点的一种信号。
  劫谋看着,皱了皱眉。
  纯银跳过去,用几记耳光将刘仲达打回了现实。但纯银立刻就感觉到一件事,刘仲达现在已经不知道痛。
  “不要!不要再来了!”刘仲达叫。
  劫谋甚至屈尊将身子俯低了,看着那张神情涣散的脸,近到那双涣散的瞳孔里能照出他的影子,但似乎看不见他。
  “说吧。”
  刘仲达茫然地说:“我要杀劫谋。”
  因为冒犯了劫谋的尊严,纯银打算再给一下,被劫谋用眼神制止。对一个已经崩溃的人可以比这简单得多,劫谋只是伸出一只手在刘仲达耳边打了个响指,引发的效果如同引爆了一颗炸弹。刘仲达跳了起来,被纯银再加上一个军统才摁下。
  “是修远先生!他要杀劫谋!”
  劫谋全无表情地听着,像在听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要杀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一个将秘密在心里藏了太久的人一旦被打开缺口,经常就会像竹筒倒豆子,劫谋现在碰上的就是这么个竹筒。
  刘仲达用一种很考验记录员速度的语速开始倒,捎带他的发抖、结巴和颤音:“我是沧海,先生命令我投靠你们,其实我一直都是中统的特工沧海。中统以为我是中统的内线,其实我是修远先生的内线沧海。”
  “明白。骗过所有人一向是修远最大的乐子。”劫谋说。
  “先生十年前就跟我说,玩权术的靠不住,我们要自保,你别待在我身边。我就去了。后来有了中统,中统要人挖共党的心。先生说你去,机会到了。我就去了,我叫刘仲达。后来先生说时候到了,劫谋把中统压得够呛,再不打中统要把我们舍车保帅了。我就把共党的情报卖给靛青,也通知中统……先生说,让他们抢骨头,死人越多越好……那天早上的地下党总部,本是联合抗战的三方互相撕下对方的血肉。”
  劫谋问:“怎么杀我?”
  “死了很多人……”
  劫谋把一杯凉水慢慢倒在刘仲达头上
  刘仲达胡抹着脸惨叫:“血啊!全都是血!……修远先生……修远先生说,两个地方,两个地方是劫谋的心病,一个延安,劫谋想去可一辈子去不了。一个上海,劫谋一辈子想要可就是要不到,杀光共党他没拿到上海,打压中统还没拿到上海,共党的刺客让他在上海街头差点丢了小命,后来日本鬼子也来了……”
  纯银因这从未有过的污辱掏出了包胶铅棍,劫谋脸色铁青地摇头。
  “上海是劫谋发迹的地方,又是他今生吃不下的地方,是他的恶疮他的心病,劫谋注定会死在上海。”
  劫谋吸进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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