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纽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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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驾驶座上抱着一个小女孩,贴着窗,在看之行呢,之行转身便走了。克明回来看见我,不发一语,径自回到屋利,让我一人在雪里呆呆的站着。
回到屋里,叶细细已经走了。克明正拥抱着陈玉,细细的吻她的后颈。她紧紧的咬着下唇,一脸都是无声的眼泪。见得我便推开克明,低声说:“我走了。”然后来紧紧捏了我一下。克明问她:”小阮今夜在不在?“陈玉摇头。克明又道:“这样我送你回去。”她只道”“他知道杀死你。”克明又一把将她抱起,大力捏她:“不许拒绝我。”陈玉竟也带泪笑了。
他们走后我独自坐在床边,脑里很空白,什么也没有,日子漫长无边。人是黯的,灰的,但毕竟是白天。我却不认识白日了,靠着街,睡了。
醒来下身腻湿而微腥。浴室哗啦哗啦传来了水声。腻湿的感觉清晰至近乎痛苦,让我轻轻的抱着自己。克明湿淋淋的出来,围了一条白色毛巾,肩上全是细细的新生齿痕—微微渗血,是偶然成熟的蓝草莓。他抹干身子,坐在我身旁、静默良久。床上有微腥的气味,他身体温暖干净的气息—痒痒的呼吸,丰蜜的嘴唇的诱惑,我倚在他的肩上,他慢慢的抚着我的发:“你年纪还小。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只是不希望你像我们。”街上有人活动了,远远的,人的声音传来,隔了时间,与我们无关。我只是呆呆的,听他一直的说下去:“我不知何时开始……是否因为来到了美国……我还在医学院的时候……赵眉和我都很穷……她去餐厅打十四小时的工……她养我,我却打她……”
渐渐我不大看得着克明,我在电脑中心工作至夜深,而他索性连牙刷睡衣都搬到楼上去。深夜我一人在煮意粉,他们却在楼上搬家私,偶尔夹点愉快的尖叫。我渐渐非常寂寞。
非常寂寞,午夜久久不能成眠,人点了亮光亮光的灯,朴朴的燃点了烟丝。下雪天气,打开窗,深深地吸一口气:我期待的是绚烂的日子,并非系一夜难熬的寂寞。
细细在行人路蹲下,脸孔贴着雪地,向我笑。我的心如气球升空。
细细冷得满脸通红,进来便呼热,脱了大衣手套,腰下一件蔷薇色的茄士咩毛衣,仍然一条破牛仔裤,见我便捏我的下巴,道:“见到灯光知你未睡,想来冷落了你。”克明却在打开银包,给我钱。我为克明细细煮咖啡,又弄点意大利粗面。回身见得细细克明窗前拥吻,细细精致如蛇,一味的缠在克明身上,克明是强壮的树。粗面在啪啪的煮着。我非常的忧愁,缓缓的坐在厨房的餐桌前,粗面慢慢成了焦。
是细细扑过来熄的火,厨房已经非常污浊:空气刺鼻,我“呀”的忽然流了泪,为了烟还是为了甚么,自己也谈不清楚。克明用湿毛巾捂看我的脸,把我抱回房去,细细在厨房里呼呼碰碰的,一会就静了。我还是一味的流着泪。细细出来,见得如此,便道:“我们带你出去玩吧!”克明道:“我们不是刚喝酒跳舞吗?已经午夜三时,怎么玩?”细细笑道:“玩我最在行。我们到中央公园去,去打劫。”
细细驶的是一辆红色小高富。风驰电掣,在深夜曼克顿,冲完了一盏红灯又一盏,速度令我愉快而晕眩。“噗。”的一声,夜里爆了红的花。“噗”的又爆了一朵绿的,我以为是幻觉,原来细细在烧烟花。边驾车还用香烟点烟花,又抛了好些给我。我噗噗噗噗的烧烟花,却记挂着克明。他坐在细细身旁,一直很沉默。
到了中央公园,细细下车道:“等我一下”。便掀起了行李箱盖。我看克明,原来已经睡看了。在黯蓝的灯光下看得他非常瘦削而憔悴。我轻轻碰下他的脸。他略一抬眼,又闭上眼睛,道:“叶细细令人很疲倦。我很渴望休息。”那边细细好了,赫然长高了一尺,又长了獠牙长发。克明不禁接起头来。细细一左一右的牵着我们,“走,我们打劫去。我动手,你们接赃。”
我的心不禁怦怦的跳起来。细细踏了伤残人用的高脚,戴了假发,正在张望,找寻目标呢。克明半陲半醒,显得意兴阑珊,深夜的中央公园非常冷而寂静,不知怎的在这个世界大城市的中央竟也荒凉野蛮至此。我不禁又打了一个冷噤,便拉着细细道,“还是不要玩了,回家去吧。”细细侧脸笑道:“怎么呢,我们怕你寂寞才想点玩意儿呀。”我只是一味的摇头。远处迎面走来一双男女,黑漆漆,只见衣服不见人,想来是一对黑人。细细又笑道:“我去。你们看。”只见她一步一步的迎上去,靠近黑人时忽然觉捏着其中一个的头。另一个竟然飞奔去了。细细亦不纠缠,随即放手中的人走了。很得意的走回来手里有一个银包。打开是空的。她便道,“钱都给他了。拿一个
银包,好玩。”克明接过银包随手扔在草丛里,道:“回去吧,大家都累了。”我们三人在中央公园急步而走,细细却一拐一拐边走边笑。
回得家来。三人在门口挨挨凑凑。克明低低的对细细说:“我想搬回家睡。怀明一个人也不好。”楼梯灯很幽黯,细细凑上来,几乎在克明与我的怀抱中间了。黑眼睛一闪一闪(秀丽如狐),微笑道:“宋克明。你回去住不要让我知道你有刖的人。你是我的。”克明轻轻推她,又显得十分难堪,道:“怎么会呢。”细细又凑近些,道:“让我知道了我杀死你。”克明又在解释,“我想照顾怀明——”细细接住了克明的嘴,道:“你们回去吧。我明儿去阿姆斯特丹。”
我却撞见了许之行。不是在学校,街上,而在克明的诊所,我和克明约好去看刚上演《歌剧魔鬼》,是我买的票子,我在电脑中心工作,一看时间已经近晚上八时。电话老半天不能接通,我便到克明的诊所去找他,原来约好的。门没上锁,里面却有人的声音。找轻轻转动门柄,听到了克明咬牙切齿的声音:“或许这会令你忘记你丈夫。”在门缝里看去,牙医射灯正亮着,之行躺在病人椅上,上身还穿着衣服,而克明正在扯她的发,在吻她,一拉一撞,小刀小钳震得格格作响。我觉得那盏牙医射灯亮得不得了,犹如大日光,灼灼地照到我身上来。而我不过是个影子。我浑身发热掩上了门。
在家门却见到了陈玉。立在冷空气中,不停地呵气,没戴帽子束着发,颈后是一朵黑纱玫瑰,正在低头在写一个便条留言甚么的。看见我,低了头,道:“今夜我想在此留夜。”我也不问,只道:“好。”她便道,“我的身份让人告发了。移民局的官员会找我。我明儿到洛杉矶去。”
我们后来到法拉盛的台湾馆子吃清粥,泡菜,黄鱼,喝点台湾啤酒。陈玉很渴望离开前吃点家乡菜,我便跟她来了。她很少话,只默默的吃,垂下头来,发后一朵黑玫瑰就在我眼前生长。我忽然明白玫瑰的诱惑性质。馆子里播着闽南小调。陈玉喝了酒,忽然细细的和唱起来,声音渺远而哀伤。她接着说起她家的事惰来。她家原在鹿港,打渔为生。小镇烟雾弥漫,下雨点灯笼,晴天出殡,棺材在阳光下闪闪作亮,她洒着冥钱,哭爹娘,说着便咽在喉头,说不下去,但她的脸容仍然很静,不觉其忧伤。我也不会安慰,只陪着吃吃喝喝。大家便就此沉默下来。
我们坐地车回家,地车里陈玉睡了,靠着我的肩。好一会,她醒来,我笑道,“你时常都很累。”她说:“是。来到美国以后,时常很累。在台湾千方百计要来美国,来到以后……原来自身难保。成天都很累。”她又闭上眼,双目如蝶。对面一个黑人戴着黑眼镜,用左手拿着大荧光笔在嚓嚓的写字。地车是快车,一站又一站的飞过。我想,原来我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情欲的纠缠,一个人离开原来的地方来到美国,纽约,流放之土,一站又一站的飞过。她眉心略蹙,一脸都是软弱的疲惫,微贴着我,干冰似的冰凉而又灼热。我轻轻的碰了她的脸。
上得地面来,下了雪。我们在雪里默默移动,而她只是静静的靠近我,如花之照水,在街头的一个转角,绿灯闪亮的时刻,我抱着她轻轻搜索她的唇,她的牙齿非常小,蛇也似的,咬着我的唇。雪花跌下来,冰凉灼热,烧成小火。她推开了我。道:“小弟不。”
我们又在雪里沉默地移动,中间隔了段小距离。快到家门,家里亮了灯。陈玉伸手来握我,低声道:“对不起。你和你长兄多么相似,让我意乱情迷。”然而她的眼睛已经在搜索克明的影子了。我低下头来。她忽然在我的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很痛很痛,登下流了血(偶然成熟的盛草菌),她也不管我,连奔带跑的去敲克明的门去了。
我独自在街头溜达甚久。雪停了,我的双脚已经麻透。回到家里,已经黑漆漆,暗里犹有二人湿淋淋的呼吸声。我一夜没睡好,总觉得从高处堕下,死亡如百合花,一瓣一瓣的承接我。一张眼!已是天色昏暗的中午。空气有微腥的气息,摸一下克明陈玉的床被已是冷的。
这天阳光很好。阳光照在身上却不暖,隔了千年,我在电脑中心的楼梯晒太阳,闭上眼,却感到了身上有影子。张眼便看见了许之行,黑色毛裙子,发用血红的丝巾束起,戴着黑眼镜,嘴唇饱满,脸色却十分苍白。我起来,与她吻脸道安,却撇见她颈上有浅浅的,手指的淤痕,她看见我的目光,只微微一笑,轻轻用手遮住了伤痕,道:“没事儿。”我道:“可以有帮忙的地方吗?”她答:“陪我走走。”
我们在空气清冽的校园里走动,脚下是已经腐烂的,索索的枫叶。她走着走着,愈走愈慢,忽然停下来,仰脸向着阳光有点吃力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在这些无声的姿态里,我忽然明白沉默的凝重与哀伤。一会她又好了,继续走着,在手里褪下一只钻石戒指来,塞入我手中,“请你还给宋克明。”
我只道,“哦。”便将戒指放在裤袋里,硬梆梆的一颗石头。她随手扯散了红丝巾束着的发,道,“我要离婚了。”又冷笑道:“总算拿到了房子和绿卡。”我不禁道:“这不就可以和克明结婚吗?”之巧笑道:“宋克明是个怎样的人。”她抚着颈上的伤痕,“我怎会由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呢。”
她兴致又好像高了点,要我陪她去大都会博物馆看David Hockney的画展。我还是满心疑惑问她:“这怎办呢?你的女儿呢?你丈夫还喜欢你吧!你怎会跟他离婚呢?”她忍不住笑了,双手捧着我的脸道:“多可爱的小弟。我丈夫应该娶的是你。我最最冷酷的了。”
早上的博物馆很宁静。之行看得很专注,我却静静的看她。她的专注和宁静如新古典时期的少年石像。我时常觉得之行应该是个艺术学生。
她笑,“我也觉得应该如此。但看纽约的艺术家一块钱一打。”
我们又到意大利餐馆吃了午餐。她老说我像她北京的小弟,我总是觉得不高兴,下午又有课,匆匆吃完餐我便要走了。我们在阳光充盈的午后分手。之行立在街头,大衣领高高竖立,血红丝巾在她身后扬起,她仰着脸,显得十分倨傲。她要看着我走,我走了没几步,心里突然长了平寂的欲望,走近了她,飞快的吻了她的唇,转身便跑,风景如鸽子飞翔,充满喜悦。
是夜月色如银。回得家里,家里一片黑漆,却弥漫着大麻的薰香。我将之行的戒指放到克明的床上,脚下踏得一只半跟皮靴,沙发上闪着乌银的微光,是叶细细的手枪,黑暗里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她伏着那果,发上束了一朵黑玫瑰,她道:“勿要开灯。我等克明回来。”她登的立起来,一甩发,手里便多了一朵黑玫瑰,道:“这不是你的吧?”我嗫儒著,“是陈玉。”叶细细双眼溜转,手里把玩着手枪。我急道,“他们是旧相识,叶细细。”她笑道:“你以为我会怎么办。”她点了火,暖着承着大麻的锡纸,“要不?我从阿姆斯特丹带回来的,是好东西。”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感到了缓慢的温柔,如是月下湖水。叶细细凑过来,在我耳边咻咻的道:“宋怀明。”她在身样的大皮袋掏出了针管:“试试。”又从牛仔裤管里掏出一小包粉末来。我摇头,道,“不。我不敢。”她便伸出淡红的舌来,舐我的后颈,发脚,眉,眼。我光是缩。缩到火炉旁边去,让火烫了一下,身子一震,叶细细方笑了(笑声亮如一城的细钻),道:“宋怀明,逗着你玩呢!”我忽然很挂念陈玉。细细亦不理我,自顾自在结扎注射。手内肘都布满了针孔,注射的是手背。我大着胆子,道:“我帮你。”替她一点一点的将白色的液体推进去。细细长叹一声,道:“就像你在我体内。”我手尖不由轻轻颤动起来。她松了手,呼吸极细极微极短促。我一点一点的碰她的指尖。她转过身,伏在沙发上,褪掉了贸易,那还是一件白色的丝织小衣。我轻轻的抚她的背。她自己断断续续的讲话:“我家在西贡河边,我伏在槐树下睡觉……一个美国士兵经过,他给我十美元……后来一次又一次有男人……很多很多的美金……解放后我们去了经济区……一次又一次的逃跑……肛门塞满了黄金,跑也跑不动……到了曼谷……遇到了男人……来到美国……什么都可以……”声音渐渐地微弱,熄灭,想来她睡了,手里还紧紧的握着手枪。我静静地拥着她。 克明回来犹带着女子的芬芳气息,气味甚浓,应该是西洋女子。细细在黑暗里开了火。“嚓”的亮了,空气立时有火药与鲜血的刺激气息。我忙去开灯。克明推开了我,一手按着叶细细的枪,然后一巴掌一巴掌的掴她。她也不甘示弱,用膝头撞他的下身。克明受了痛,就踢他的胸部。我听得叶细细的肋骨,清脆轻微的折裂。细细伏在地上,脸上浮沉了很恍惚的神情,满脸通红,吐了黯蔷薇色的细细泡沫,只看着他,久久才流了一滴泪。克明长叹一声,一脚踢碎了落地灯。在黑暗里,细细空空洞洞的道:“而我真是爱你。宋克明。” “到了医院千万不要提这件事。”克明在后座不知跟我说还是跟叶细细说。我没执照,照样驾车,经过时代广场,霓虹报告板跳出的气温是华氏二十度。深夜头上有直升机飞过,一闪一闪。我飞快的驭经中城曼克顿,甚么也没有想,细细最后道:“你别再见陈玉。别再见许之行。”克明淡然道:“你知道不可能。”细细长叹一声,没了话。车子到了纽约大学医学院,医院灯火通明,夜如白昼。我停下车来,他们坐着不动。细细开腔道:“有一刹那,我如此渴望跟你结婚,在我游移的生命里,有一点安定与长久。”我回头看她,只见她神情十分平淡而落寞。克明只答:“在这世代从没有安定与长久。这原来是你的幻觉。”细细忽然笑起来:“原来是一个大幻觉。”掩着肋骨,道:“多么奇怪,笑起来都痛。”她自顾自下车去了,拐个一个弯,,在冷冷的夜里不过是冰凉的一点,微佝着,因为她微小的痛楚。克明和我目送她离去,对望一眼,大家都说不出话来。他的肩汩汩的流着血,也令他非常痛楚。他咬牙,看着我,在齿间道:“或许你应该离开纽约。” 我们去看叶细细时买了两打黄玫瑰,整个纽约城都交通挤塞。花朵在计程车里萎谢。我第一次生了生离死别的感觉。
我们还是见着了叶细细。她的房间扑鼻都是花香,原来有一束百合天堂鸟,大得不得了,像在森林里盛放。阳光幽暗,细细倚在床边,瘦削了很多,见着我们,神情十分木然。克明停下来,叫她:“叶细细。”她方回过神来,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