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都就事 作者:莫怀戚-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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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递交了入团申请书。一个明年就超龄的青年还申请入团,自然让
书记很兴奋。而且也不知出于什么,对这个沉默寡言身材修长的小伙
子很有好感。所以在那个周末的晚上,大家都在礼堂看催人泪下的朝
鲜电影《卖花姑娘》时,姚云梅接受了霍沧粟的请求,到他的寝室里
去听他汇报思想。
这是三人合住的小间。霍沧粟出了一点钱,让两位室友电影完后去喝
酒。
姚云梅进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墙上贴有一张美国影星的剧照。这在那
个年代是非常不合适的。她暗忖,一会儿谈话结束时要委婉地劝他取
下来,以免被别人议论有资产阶级思想。
已经初具政治素养的女团委书记永远也不知道,那个坦胸露乳的美国
女人根本不是什么“资产阶级思想”,而是她本人的一个“参照物”
--在干她时,眼睛盯着那美国女人,感觉上就成了“干”那个洋人
儿了。霍沧粟自己都说不出这“美感”来自何处。
女书记还不知道,究竟是茶水里放了什么药物呢,还是这位争取进步
的小伙子懂什么点穴之类的妖术--总之当她突然反应过来,本能地
开始反抗时,她感到无能为力:既喊不出声,又动弹不了。他双手抱
住她的头,拇指压住她耳后什么地方,慢慢地,冷冷地将她放倒了。
鲜血糊满了她的大腿根,染红了床单。这第一次会出这么多血,是她
想不到的。这说明了他的粗鲁:岂止是“占有”,简直是屠杀。
其时不知怎的下起了雨。仲秋已过,居然还有这样的骤雨,也是奇怪。
腥湿的风吹开了窗户,扑进室内,墙上的洋女发出呻吟,同床上一个
东方女书记的呻吟混为一谈。
霍沧粟突然笑起来。那种笑无法形容。那是狂笑阴笑嘻笑嘲笑还有欢
笑,以至让姚云梅发起楞来。
他松开她,坐起来端详,将她腿上的血糊到她的阴毛上,又笑。
然后他一声不吭,飞快出了门,连门也未带上。似乎这不是他的寝室,
他施暴之后便逃遁。
她知道她逃不掉,但这使她在愤怒与悲痛在又有些许……奇怪。
她突然想到,若是自己被一个精神病患者强奸了,可就太冤枉了。不
由大放悲声。
这件事,居然全厂没有任何人知道,就是二十多年后的现在也如此。
因为--或许可以这么认为--霍沧粟对此事的处理很是精妙。
次日上午刚到上班时间,他便从外打电话到团委办公室。
她接了电话。她一夜都在犹豫:该拿他怎么办?而有一点是肯定的:
想见到他,先问个究竟。所以一听是他,竟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
的感觉--她正不知该怎样去找他。
“对不起。”那一头说,“我不是蓄意害你。我无意中读到一篇报
道,可能神经受了刺激……我知道自己犯了罪。我准备去自首。”
“什么?”她失声叫了起来,“你敢--”迟疑一瞬,她说:
“你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我不敢。”
“你干那种事都敢!嗯?”
“我怕来不及申辩就……”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也要相信我……”她的口气柔和起来。
她看看话筒,有些莫名其妙。
他一眨眼功夫就来了。许是因为赶得急促,他目光炯炯,气壮如牛,
满面红光,与泪痕尚存、眼圈乌青的女书记成鲜明的对比。
她有些心惊,但想到真理在自己这一边,便命令他:“坐到那里去。”
他顺从地坐下,将两手放在膝盖上。
她在桌子后边慢慢坐下。这情形很像监狱长提审一个人犯。但她一时
不敢看他。
过了一会儿,她嘶哑地说:“你要给我说清楚……说清楚再说……你
究竟安的什么心?”
他说“我看了电影公司的资料片。沈崇强奸案。”
“沈崇……案?”她依稀有点熟悉。
“解放前,驻北平的美国大兵强奸了北大女学生沈崇……”
“噢。”她想起来了。中学里历史课本上也讲过这个。
他说前天下午他去电影公司片库会朋友,正碰上烘拷贝,将那些存放
久了的拷贝过一道电弧光,就这样看见了那资料片。
“沈崇事件,我中学里也学过。”他说,“当时自然也仇恨,但毕竟
没有目击。”
“事件的经过都拍下来了?”她有些吃惊地问。
“是的,有照片,而且是美国兵为了取乐自己拍的,他妈的!他们快
活得很嘞!”他的脸色开始变化。
“好了,别说资料片了!”她害怕起来。民族仇恨会使人这样,已经
当了好几年团委书记的她倒未曾想到过。“一切可以想见……我理解
你的心情……”看他的脸色缓和下来,她问道:“问题是这跟我有什
么关系呢?”
他沉默着,看得出在犹豫,半晌,说:“我做了一夜的恶梦……我在
梦中发誓,要像他们干我们中国妇女那样,干他们的妇女。我一定要
干回来!”他突兀地吼了一声,“我一定要干回来!不然我就不是一
个中国人,一个男中国人,一个中国男人!”
有一些纸页飘起来,她急忙按住,紧张地说:“小声点!你这个……
该死的!”
他又沉默了。看得出,他在控制自己。
到此时,她对此次事件的内涵,或者说性质吧,已经有些明白了。但
她还是嗫嚅道:“问题是,你反而,反而冲你的同胞下手……你跟那
些美国侵略者有什么不同?”
他一个劲儿地点头。这有点出她意料。“是的……现在我冷静下来,
明白自己伤害了同胞,犯了罪。但当时--就是我看了资料片回厂后
碰见了你,我怎么都觉得你像那里面一个美国兵的……妹妹!”
“是吗!”她脱口叫道,“我就这么像一个美国人?”
“是的。如果不相信,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看那部资料片。”
“不不不,”她连连说,“我自己知道……”从小到大,说她长得像
个洋娃娃的人多啦,“我只是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会像到那种程度,会像到某个具体的人物上。当然她更
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确切地说是半真半假的:内涵是真的,外延
是假的)。她永远没能知道他的城府有多深。
当然这样一来,她也明白了寝室里那张美国影星了……那不是什么
“资产阶级思想”,如果一定要上纲,倒是反对资产阶级的……她想
明白了:他在心灵上是“干”那个美国影星,但“借”了她这个仿佛
洋女人的中国女人的肉体……一时之间心绪复杂,无与伦比,发出一
声情不自禁的长叹。一个团委书记会那般长叹,连她自己也没想到。
“可是,我……”良久,她的心回到现实,不由有些哽咽,“我……
我怎么办呢?”
“我们结婚。”他突然说。声音虽轻,每个字却如水洗过一般。
“啊--”她大吃一惊。她压根儿就想不到这上头去。且不说她比他
大--由于资历的原因,这种年龄上的差距在感觉上更加大了--一
个刚刚进厂的学徒连说出“结婚”二字都十分荒唐。
她这才不由自主地正视他。于是四目相对。她还从未在这样的前提下
正视过一个男人,不由得十分慌张,迅疾垂下眼睛。
一时很安静。传来冲床的声音和厂里那种含混而深沉的喧哗。
她突然感到,他刚才那四个字,也有考虑的价值--不是有价值,是
··
有考虑的价值……她觉得一切的一切混乱极了,冒险极了……也不知
··
是感到此刻说不清,这样对峙着不合适,还是听到了楼道上的脚步,
她理了理头发,低声命令道:“你去上班。”
他服从地站起来,经过她身边时低低说道:“这样我可弥补过失。否
则只好去自首。”
“你敢!”她恨恨地说,“这种事,我不开口,你说了算什么?你这
个……走吧!”她本想说“你这个傻瓜”,但忍住了。
他走开以后,她就拿出一本什么简报来,摊在面前。
慢慢地,她平静下来。昨晚的打击一下子变稀薄--由一种“假如我
怎样,那就不算一回事”的可能性给稀薄了。奇怪的是“假如我不怎
样”,也不像当初那么了不起了。
她想起这次进厂的二十多个知青中,高中生只有三个,而霍沧粟是唯
一毕了业的。
……认真想来,他长的很端正,似乎风度翩翩。
他的母亲似乎有点历史问题,但结论得并不吓人:青年时代的生活作
风;而他父亲很干净;他的“家庭出身”一栏填着“革命干部”。
自己已经二十七了。自己应是晚婚的楷模,不错,但一想到二十七同
三十间那段并不宽绰的空白心里还是发毛。
而且父母早就在提醒她:该注意了。父亲是暗示,母亲则明了:可以
先选好,晚一点办。
……但是,他是为了“弥补过失”,或者根本就是为了不进监狱来结
婚,感情基础……
于是第二次谈话有下面的内容:
“感情基础,按团组织的规定,必须认识多久才行?”
问得她张口结舌,而且想笑。
“监狱当然不想进。但是也不怕。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个她也相信。她想人并不叱咤风云,却属于有真胆子那一类。
“我的年龄大这么多……”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比我小的。”
“怎么可能呢?”这回她有些不相信了。
“我从小就这样。父亲说不正常,母亲说正常,你不信就算了。”
她反而相信了。
她永远不知道,他想同她结婚的真正动机是:这可使他一直将“美国
女人”干下去。
谈到后来,她同意“接触接触再说”,但警告他“不准对任何人说”。
他答应了。事实上,他敢于对她下手,就是料定了她的身份使她什么
事都想保密。
但是没过多久,人们便看出苗头。
是看电影《人证》。是日本片。里面有一群美国兵强暴一个日本姑娘。
“嘶啦”一声撕下姑娘的裤子,凄厉的惨叫毛骨悚然……观众屏住了
呼吸,这时座位上传出一阵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叫人直起鸡皮疙
瘩。
“怎么回事?”有人惊问。
这声音继续扩展。开始引起混乱。人们像波浪般起伏,想弄个究竟。
大家突然看到团委书记冲进一处,将一个个子高高的青年拖起来。哄
着推着弄出了礼堂。团委书记在哭。这使许多人惊讶。
霍沧粟昏倒,发烧,住院。姚云梅亲自去照料他。
这当中告诉他,他的“民族正义感”让她感动。“能像你这样的不多。”
她真诚地说,“但你要能控制情绪。否则对身体不好。”
他默默地点点头。
二部曲--“洋鸡”安菲迪
一些年过去了。
这是八十年代的第一个秋天;是一个既明朗又温柔,以至有些许胭
脂色和香水味的秋天。
是方也变了:已不是昔日的陪都重庆,而是旧时洋场大上海;简单地
说,从江之头来到了江之尾。
而且是声名赫赫的H工业大学。
霍沧粟已是该校三年级的学生,化工系。
其时他已三十多岁。在恢复高考后入学的大学新生中,三十岁的“老
学生”并不少,但多数在文科和理科,工科生中并不多。
所以两年前的第一期班级墙报上,本来无心撰稿的霍沧粟心事浩茫却
又无可无不可地在交差的打油诗里写道,“且把中年当少年”。
但是总的来说,他的心情是相当愉快的。他正在做从一个木模工变为
化工工程师的梦。
所以,妻子姚云梅总是心情复杂是说他“每次放假回来,都比上次年
轻”。
她不知道他在那遥远的花花世界里,其实对女性并不怎么关注。
这是这个秋天的一个美丽的上午,是一个真正的上午:在清晨与正午
的正中间。霍沧粟空灵的心撞上一个人物,立刻就给塞满了。
其时阳光明媚,海风轻柔,树叶像海波那样闪着细碎的光,暗含诱惑。
荷花自是开过,有花瓣尚在水面飘零。而荷花却正当肥硕,荷之香胜
过任何的香。让他深深地吸吮,不由自主地驻足。
就在此时眼前一亮。事后想起这一亮,曾认真地告诉对方:“金发在
阳光下的闪耀,真是辉煌极了。”
碰见了美国女郎安菲迪。
这一刻他才想起,上学期就听说了,要来几位美国人教外语。
那么这就是了--你瞧她提着一台大大的收录机。霍沧粟盯着她突然
一阵发怔,全身失去知觉,周围的声音也消失了。
在这一怔里,一个已经沉睡到近乎死亡的东西苏醒过来。
她短发齐耳,灰蓝的眼珠一片单纯,皮肤白晰,汗毛茂密,女性的曲
线比东方人夸张--由于手上吃力,身体略倾,就更夸张。她着长袖
衫,着肥大的短裤,都说不准算什么颜色。总之那种随便不是中国人
能扮演的。她滚圆的膝盖,在他看来,就像屁股。
他一阵激灵。迎上去,用留美的中校医官教给的美式英语流利而亲切
地说:
“请允许我替您送到教室。”
她说谢谢,咧开大嘴笑起来(她的嘴真大,可以像狼狗那样扯到耳根
吧),爽快地将机器交给了他。
然后他们像老同事那样闲聊着,走向教学楼。如果光听,会以为两个
都是美国人。
他嗅着她的气息,这气息很浓,而且不同于任何中国女人。这或者可
称为食肉动物的膻腥之气,当然也可能只是一种香水。
此刻他只能叫她“老师”。“老师”很高兴也很惊讶地问他“为什么
有这么纯正的美式口语”。
他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的父亲是美国人,”又补充道,“美
籍华人。”
她朗声说道这太好了。
他目送她进了教学楼。
他想她多大?说不准。可以说在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
我拿不准这洋鸡的年龄,但这没有关系。
他的心绪隐隐沸腾起来。他不去上课了,就在原地踏步,转着不规则
的圈子。电影中出征前的战马就像这样,或者现实中种公牛被牵到某
一处而有了兴奋的预感时也是这样。
女儿小丽的出世,让他的生活拐了一道大弯;恢复高考后他“试试吧”
地居然考进了这所“重点极了”的大学,让他的生活拐进了更大一道
弯。
三十出头又出来读书,那种不言而喻的感恩戴德和紧迫感在拐了两道
急弯之后将过去扔给历史,而且扫除个干净。
就是在刚进校时填“自选外语一门”里填上“英语”时也没觉到什么。
但是该来的总之要来,不管消停了多少年;时间的作用并不如人们吹
嘘的那般无所不能。
他开始盯安菲迪的梢。
这样,发现了她住七号院--学生叫“新楼”,其实解放前这里就专
住外籍教师。
她独住二楼的一个小套间。美籍教师共来了三人,二女一男,当然他
们常聚会,但独住。
美国人的这习惯很好,霍沧粟想。
但七号院戒备森严,一般的中国师生根本不可能进去。
但只要能进去,事情就好办。
他观察,发觉门卫对洋教师比对中国上级恭敬得多。
这样,他便有了事情简单的一面:只要她能将他“带”进去,就行了。
当然,也有了复杂的一面,就是须赢得她的好感和住任。
他寻找机会:同她交上朋友的机会。
在数次悄悄接近她后,机会来了。
他看见在梧桐道上,她同她的学生们在看照片,叽哩咕噜地说话。
他听出,是学生们在星期日骑车出游著名的静安道观,一路上拍了许
多好照片。江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