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上)〔法〕左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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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五干什么事情也不忌讳,但是刀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从来没有不应验的。毫无疑问,她会碰到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她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态说道:“已经两点钟了……我应该出去一下。 我真是烦死了!”
两位老太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三个人点了点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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吭一声。 的确,生活中不是每件事都称心的。 娜娜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两个老太婆很知趣,抿着嘴唇,一声不出。“你出去吧,我们来打一会牌,我们等你回来。”马卢瓦太太沉默很久,说道,“这位老太太会打牌吗?”
当然,勒拉太太不但会打牌,而且打得很好。 佐爱已经出去了,不用麻烦她了;只要桌子的一块角落就够了;于是,桌布被她们往上一撩就盖住脏碟子了。 但是,在马卢瓦太太去拿碗橱抽屉里的牌时,娜娜说,在打牌之前,马卢瓦太太如果替她写一封信,就帮了她的忙了。 娜娜很怕写信,另外,她对单词也拼不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却能从她的老朋友手中随手而就。 她到房间里找了一些好信纸,一张桌子上放着价值三个苏的一瓶墨水,一支积了墨锈的羽笔。 这封信是写给达盖内的,马卢瓦太太没问娜娜一句,便用斜体字写道:“我亲爱的小男人”
,然后告诉他明天不要来,因为“明天不是时候”
;但是,“不管他在远处还是在近处,她时刻都在惦念着他。”
她喃喃说道。“我要拿‘一千个吻’来结尾。”
马卢瓦太太每写一句话都点点头,自我赞赏一番。 她的眼睛射出熠熠光芒。 她对别人恋爱之类的事情很感兴趣。 况且,她也想把自己的话写到信里,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浮显在她脸上,喁喁私语道:“一千个吻,吻你漂亮的眼睛。”
“是的,一千个吻,吻在你漂亮的眼睛上!”娜娜又喃呢了一遍。 两个老太太的脸上显出怡然自得的神态。娜娜按了一下电铃,让佐爱来,叫她把那封信拿到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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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一个当差送去。 当时,佐爱正在同剧院的一个跑龙套的人谈话,他给娜娜送来一张剧院的赠券,他早上忘记送了。娜娜叫他进来,让他回剧院时,顺便把这封信带给达盖内。 接着,他被娜娜问及一些问题。 啊!
博尔德纳夫先生非常开心;一个星期的票子已经预订完了。太太没想到,从今天早上起,有那么多人在打听她的住址。 那个跑龙套的人走后,娜娜说顶多她在外面待半个钟头。 要是有人来拜访,佐爱就让他们等一会儿。她说话时,电铃响了。来人是债主马车出租人;他一来便一屁股坐在候见厅里的长凳上,这个人能在那里什么也不干,神态闲怡的一直呆坐到天黑。“唉,振作起来吧!”娜娜说。 她又变得懒洋洋的,又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我该去那儿了。”
然而,她一动没动。 她还在看她的姑妈打牌。 姑妈说她手上已有四张A,够一百分了。 娜娜手托下巴,看得入了迷。忽然,她听到时钟敲了三响,不禁大吃一惊。“他妈的!”一句粗话无意中从她嘴里蹦了出来。此时,正在计算分数的马卢瓦太太,用温柔的声音鼓励她说:“我的小宝贝,你最好立即出去一趟,算了事。”
“快去吧,”勒拉太太一边洗牌一边说,“如果在四点钟之前你把钱拿回来,我就乘四点半钟的火车。”
“啊!这可不能耽搁。”娜娜自语道。不到十分钟,佐爱就帮她穿上裙子,戴上帽子。 穿好穿坏她也不介意。 她正要下楼时,电铃又响了。 这次来的是那个卖煤的。 好啦!这下他们可都有人作伴了,寂寞不再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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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们了。 但是,她怕遇到他们会吵起来,便穿过厨房,从便梯那边跑了。 她经常从这道便梯走,只要把裙子撩起来就行了。“一个人只要有慈母般的心肠,她可以原谅任何事情。”
马卢瓦太太像引用格言似地说道。 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与勒拉太太两人。“我摸到四张王,共有八十分。”勒拉太太说道,她打牌简直着了迷。于是,两个人没完地打下去。还没有谁把桌子上的餐具拿走。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混浊的蒸汽,还混合着午饭的气味和香烟的烟雾。 两个太太又开始吃蘸过酒的方糖,她们边打牌边吃糖,已经过了二十分钟,电铃响了三次,佐爱突然跑进来,跟对待老朋友一样,把她们推开。“喂,又有人按门铃了……你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要是来很多讨债人,就要把这套房子挤满了……你们赶快走吧,越快越好!”
马卢瓦太太想把一局打完,但是佐爱露出一副要扑到牌上的样子,她便决定不将牌弄乱,原封不动地拿走,白兰地,玻璃杯和方糖则紧紧地被勒拉太太拿在手里。 她们两人很快到了厨房,在桌子的一旁坐下来,恰好坐在几块晾着的抹布和一个盛满洗碗水的水池中间。“我们刚才打到三百四十分……现在轮到你出牌了。”
“我出红桃。”
佐爱又来了,她发现她们在一股劲儿打牌。 大伙静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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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子,勒拉太太洗牌时,马卢瓦太太问道:“谁来啦?”
“啊!
没有人来,“
佐爱若无其事地回答,“是个小男孩……
我真想把他撵走,不过他长得很漂亮,嘴上还没毛哩,一双蓝蓝的眼睛,模样儿像女孩,我叫他在那里等着……他手里有一大束花,一直不肯放下来……若是别人,我真要打他几下耳光,一个流鼻涕的毛娃娃,也许还在中学念书呢!“
勒拉太太去拿来一大瓶水,把水掺在白兰地里;她被方糖整得口干舌燥。 佐爱顺便说,不管怎么样,她也要喝一杯。她说她嘴里苦得仿佛有胆汁似的。“喂,你让他呆在……?”马卢瓦太太问道。“哼!
我叫他待在最里边的那间小屋里,就是没有家具的那一间,那里只有太太的一个箱子和一张桌子,我每次都让没有教养的人待在那里。她往掺水的白兰地里使劲加糖,电铃又响了,她吓了一跳。 他妈的!难道连安安静静喝杯酒都不成?若现在就铃声不断,那还得了!但是,门还是由她打开的。 她回来时,看见马卢瓦太太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便说道:“没什么,是一束花,一个男孩送来的。”
三个女人一起喝起酒来,并相互点头致意。 佐爱终于清理桌子了,她把桌上的碟子一个个拿到洗碗槽里,铃声又连续响了两次。 但是,这些铃声没有什么要紧的。 她总是把厨房里的情形告诉太太们,她又说了两遍她那句不以为然的话:“没有什么,不就是有人送来一束花。”
两位太太在两局牌之间,听着佐爱讲到花送来后,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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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候见厅里的债主们的表情时,都笑了起来。太太回来后,会瞥见梳妆台上这些花。 只可惜这些花虽然很贵,却变不成一个子儿。 总之,那么多的钱算是白白浪费了。“以我来说,”马卢瓦太太说,“每天无数打的花由男人的手转到女人的手,花了那么多钱,若这些钱给我,我就高兴了。”
“我觉得你是很容易满足的,”勒拉太太小声说,“你只要搞到一子子儿,你就……亲爱的,我拿到四张王后,六十分。”
已经四点差十分了。 佐爱感到蹊跷,不明白太太为何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 往常太太下午非出去不可时,她总是匆忙办完事情就回来。 可是,马卢瓦太太说,一个人干事,不会事事如愿嘛。 勒拉太太说,在人生道路上,的确会碰到一些障碍。 等待是最佳的选择;她的侄女在外不回来,一定有什么事情让她回不来,是吗?何况我们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感觉。 厨房里很舒服。 勒拉太太正好手中没红桃了,打了一张方块。铃声又响了。 佐爱回来时激动得脸都红了。“太太们,胖子斯泰内来啦!”她一进门就小声说,“我让他呆在小客厅里。”
于是,马卢瓦太太跟勒拉太太谈起银行家来,勒拉太太不认识这位先生。 他是否正在抛弃罗丝。 米尼翁?佐爱点点头,这种事情佐爱倒是了解的。 不过,她来不及说话,得马上再去开门。“唉!真倒霉!”她回来时嘀咕道,“黑鬼来了,我跟他说了几遍,太太出去了,这话他听也不听,就在卧室里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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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本来约他晚上来的。“
已经到四点一刻,娜娜还没回来。 她会有什么事呢?她真糊涂。 这时又有人送来了两束花。 佐爱等得不耐烦了,看看是否还剩些咖啡。 对了,再等下去,两位太太会主动把咖啡喝完的,咖啡会给她们提精神。 由于她们弯腰驼背躺在椅子里,没完没了地掏牌,动作又单调的很,差点要睡着了。已经四点半钟了。太太肯定是出了事了,她们嘁嘁喳喳谈论着。忽然,马卢瓦太太高兴地叫起来:“我满五百分了!……我有了王牌大顺子!”
“别作声!”佐爱气乎乎地说,“被那几位先生听见了,还成何体统?”
这时,厨房里静了下来,两个老太太放低嗓门争论着,同时,便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娜娜可回来了。 她还没推开门,就已听到她气喘吁吁的声音。 她进来时,脸色通红,样子像发生了什么意外事。 裙子的束腰肯定是扯断了,裙子底边拖在楼梯的梯级上,边饰浸在一潭污水里,一定是从二楼流下来的,二楼的女佣真是一个邋遢鬼。“你终于回来啦!这还算不错!”勒拉太太说道,她撅着嘴,马卢瓦太太得了五百分,她仍然在生气哩,“让人家等在这儿,你可高兴喽!”
“太太确实有点不懂事!”佐爱加了一句。娜娜早已经不高兴了,又受到这样的指责,便恼火了。她已经受了一肚子窝囊气,难道大伙就这样来欢迎她吗!
“住嘴!哎,让我安静会儿!”她大叫道。“嘘!太太,有人在等你。”女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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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娜娜压低了声音,她气喘吁吁,磕磕拌拌说道:“你们以为我在外边玩吗?
这事还没有了结呢。如果你们在场就好了……我可被气坏了,我真想打他几个耳光……回来时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幸好离这儿不远。这也难不倒我,我一口气跑回来了。“你拿着钱了吗?”姑妈问道。“哎!这问题!”娜娜答道。她在坐在靠近炉子的一张椅子上,两条腿跟跑断了似的;她还没等喘过气来,便从胸衣里掏出一只信封来,里面盛着四张一百法郎的钞票。 从信封上折道宽宽的裂口,可以看见那几张票子,裂口是她用手指猛然一下撕开的,想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 三个女人围着她,目光盯住那只信封,信封已被她戴手套的小手弄得又皱又脏。 时间不早了,勒拉太太只能明天去朗布依埃了。 娜娜开始详细讲起事情的经过。“太太,有客人在等您。”女仆又说。娜娜又发火了。 客人可以等一等。 等一会儿,我把事情办完,就去接待客人。 姑妈伸手去拿钱时,娜娜说道:“啊!不行,不能全部给你,三百法郎给奶妈,五十法郎给你做路费和零用,这是三百五十法郎……我还得剩五十法郎。”
最大的困难是找零钱。 家里连十个法郎都没有。 马卢瓦太太漠不关心地听着,她身上一向只带够乘公共马车的六个苏,她们问也不问她。 末了,佐爱走出去,说她去看看箱子里是否有零钱,她总共拿来面值是一百个苏的一百法郎。 她们在桌子的一端把钱数了一下。 勒拉太太答应第二天把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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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带回来,说完活就走了。“听你说有客人?”娜娜又说,她仍然坐着休息。“对,太太,有三个人。”
佐爱第一个说到银行家。 娜娜撅了撅嘴。这个斯泰内,是不是以为他昨天晚上扔给她一束花,她就可以让他来烦她吗?
“再说,”她说,“我受够了。 我不再接待任何人了。 出去对他说,叫他走吧。”
“请太太考虑一下,太太还是接待斯泰内先生吧。”佐爱没走,用严肃的神态说道,她见女主人就要做出一件愚蠢的事,很生气。然后,她讲到那个瓦拉几亚人,他待在卧室里,已经很长时间了。娜娜一听,火冒三丈,更加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她不想见任何人!谁给她送来这样一个纠缠不休的男人来!
“把这些家伙都赶出去吧,我要和马卢瓦太太打一会牌。我宁可玩牌,也不愿见他们。”
电铃声打断了她的话。糟糕透了,又来了一个讨厌鬼!
她不让佐爱去开门。佐爱不听她的话,走出厨房,她回来时,交给娜娜两张名片,用权威的神情说道:“我已告诉他们太太会接见……两位先生现在就在客厅里。”
娜娜愤怒地站起来。 可是当她看见名片上的名字是德。舒阿尔侯爵和缪法。 德。 伯维尔伯爵的时候,又平静下来了,她沉默了一阵。“这两个人是谁?”娜娜最后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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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那个老一点的。”佐爱很谨慎,说完就抿起嘴。见女主人还是不相信地望着他,她又说道:“我在什么地方曾见过他。”
这句话仿佛使娜娜下了决心。 她遗憾地离开了厨房,离开了这个温暖的藏身处,在那里,她们可以聊天,可以沉湎于正在残余的炭火上热着的咖啡的气味之中。 她剩下马卢瓦太太走了,马卢瓦太太现在用纸牌占卜;她一直没脱头上的帽子,只是为了舒服一些,她那会儿解开帽带,把帽带扔到肩上。在梳妆室里,佐爱帮娜娜很快穿上了晨衣,娜娜低声骂了一些粗话,报复那伙男人,因为他们给她带来很多烦恼。这些话贴身女仆听了心里难过,因为她还不安地看到,太太还没很快改掉当初的放荡生活。 她便大胆地请求太太要冷静一点。“啊!呸!”娜娜语气生硬地回答道,“他们是些下流货,他们才喜欢听粗话哩。”
这时候,她俨然是一位公主,她经常这样自诩自己的神态。 她向客厅走去时,佐爱挡住她,她自愿去把舒阿尔侯爵和缪法伯爵带到梳妆室来,她说这样做好一些。“先生们,”娜娜用比较自然的口气说道,“很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两个男人施了礼,接着坐下来。 一条绣花罗纱窗帘把房间里的光线调节得若明若暗。 这是这一套房子里最漂亮的一间,墙上挂着浅色的帷幔,有一个大理石梳妆台在里面,室内有一面细木镶边的活动穿衣镜,一张躺椅和几张蓝缎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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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 梳妆台上有许多花束,有玫瑰,丁香,风信子,花堆得像要坍塌下来,散发着一股股浓郁的沁人心脾的芳香;室内空气湿润,洗脸池中散发出的一股淡淡气味中,不时飘出一阵刺鼻的香味,那是从一只高脚杯底部的九根碎干广藿香茎中发出来的。 娜娜蜷缩着身子,把未扣好的晨衣扣好,样子很像梳妆时被人突然撞见似的:潮湿的皮肤,满面的笑容,身上裹着花网眼花边,见人进来,吓了一跳。“太太,”缪法伯爵正经地说道,“请您原谅,我们执意要见到您,因为是为募……这位先生和我,我们俩都是本区赈济所的成员。”
德。 舒阿尔侯爵赶忙恭维道:“我们知道住在这座房子里的是一位大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