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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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回的,万岁爷作不了主。弄得吴六一更加憎恶这位辅政大臣。
“说到金山是没有的。这里倒有一件东西请将军过目。”何志铭说着,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一张纸来递上。吴六一接过一看,知是十万两一张的龙头银票。看着吴六一怀疑的目光,何志铭忙道,“这是晚生的一个同窗,在泰必图属下,于昨晚奉命送来的。”
“用的什么名义?”吴六一上下打量着何志铭。
“名义?”何志铭大笑,“为了祝贺将军少公子百日汤饼会。他怕将军未必肯收,就叫我瞧着办。我想着他们发的黑心财也够多的了,既然取不丧廉,也就笑纳了。”
“好!有你的,拿了来使也很好!”吴六一满意他说道。又问,“他还说些甚么?”
“他还说,鳌中堂要荐你做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哈哈哈哈……”吴六一仰天大笑,“十万银子加一个二品官,要换一龙百虎和一乞丐还有你何先生的头……”吴六一背起手,来回踱了两步,“何先生,我也给你瞧一样东西。——事情一发动,我立刻就能委你作兵部侍郎!”说着从怀中抽出密诏给何志铭看。
何志铭接过诏旨,反复地审视了上面的朱砂玉玺“体元主人”,一字一句啃着诏书上面的几句话,忽地击案跃起道:“军门,有这个在,事情就好办了。”
“所以我请你来,”吴六一冷静了下来,“议议怎么个着手法。”
何志铭踌蹰一下,取出火楣子点着了旱烟,半躺在椅子上,眯缝了眼苦苦思索,二人足有半顿饭工夫没说话。良久,何志铭轻叹一声,坐直了身子,从那黑豆眼里发出绿幽幽的微光,“唉!虽然狠了一些,有伤阴骘,但也只有如此了。”
“请道其详!”吴六一坐正了,他不抽烟,手里两只硕大的钢球唰唰地转个不停。
“在军门帐下,我料鳌拜必定另做了手脚。这十万银子,明知无用,不过用它来买大人轻慢之心而已。”
“说的透!他要做大事,如今便许个王爷也只一句话,明知道我不买帐,才来这一套。”
“军门所见极是!”何志铭笑道,“您就是买帐,将来他做了皇帝,也要把你列在清君侧的名单里。”说着话锋一转,“可虑的,倒是将军帐下的李、黄二参将,还有张副将、刘守备,这十几个人素来……”
“你不必说了,”吴六一道,“我心里有数。我即日就把他们都打发到福建办差,叫他们作不成耗!”
“那不成!”何志铭道,“鳌拜是何等样人?班布尔善更不可欺!如今时机未到,您先就这么摆布,他们能不猜疑?倒让他们有了防备……
“他奶奶的!”吴六一咬牙道:“到时候全都扣起来!”
“不成!我们在这局棋中是杀手铜,主角是姓魏的他们。万一扣押不尽,或又被别的救了,铁丐死——你我可就真要‘顶子红’了!”
“那,依你呢?”
“杀!”何志铭黑豆眼一闪,“死人是作不得乱的——自今而始,帐下军官全部到衙应差,将两廊厢房腾出来给他们住。这是一!”他伸出两个指头,“二、密布几名心腹校尉,许以高爵、酬以重金,弓上弦、刀贴身,随时应变。”吴六一听得出神,不住点头。何志铭又伸出第三指头道,“待事一发,颁圣上密旨,下令将这十几个人一鼓擒斩!敲山震虎,余下的就不敢发难了!”
“这——”
何志铭突然扬声大笑:“军门枉自称了”铁丐’!做这事岂能心软!早年您杀人如麻,如今莫非回心向善了?”
“那好!”吴六一咬牙道:“就这么办!”
四十四 亲视疾慷慨临危地 代饮茶勇毅凭丹心
就在吴六一与何志铭在密室计议的时候,辅政大臣鳌拜府的鹤寿堂中几个人也在搜索枯肠。对面水榭中家养的戏班子在台上起劲地做戏,戏中人影儿在结了冰的池水上晃动,可是大家都无心去看,什么词儿一句也听不见。
鳌拜、班布尔善、讷谟、泰必图、葛褚哈、济世,还有穆里玛,个个熬得眼圈通红,但却毫无倦意。鳌拜自年前称病,已又是两月有余。此刻,正舒适地半躺在榻上,闭目静听众人议论。
在乾清宫动手除掉老三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因为穆里玛、讷谟总掌乾清宫侍卫。康熙日常朝务,几乎每日必去,在这里动手是再合适不过,刚才班布尔善又提出封闭隆宗、景运二门,断绝宫内交通,引起了大家的争论。
穆里玛最看不上班布尔善那样摇鹅毛扇的架势,站起来大声说:“承乾殿的随值侍卫,都是咱们的人,何必多此一举,叫老三疑心?”
泰必图一反往日常态,非常沉着地道:“毓庆宫的情况不明,万一对方预有准备,我们将怎么办?”
“硫庆宫?”葛褚哈道,“那里只有一条道通前面景运门,老三敢进去,咱们把乾清宫、承乾殿侍卫全调过来,这么一围,困也把他困死了!”
济世不紧不慢地插了一句:“不不不,这种事只可速决,缓一步便成千古之恨。”
“济世兄说得对,”鳌拜忽然开口道,“所以宫门一定要封,而且要用最得力的人干这件事。”
讷谟道,“泰必图大人就很合适。你是兵部侍郎。现掌大印,调一哨兵谨守景运门,策应乾清宫,外截勤王侍卫,内杀逃窜太监。况且那些禁兵与你都熟,只消假传圣命说有人作乱,大家都会跟着你干起来。”
“我!”泰必图微微一震,瞧了班布尔善一眼,笑道,“我怎么担得了如此大任。九门禁军都是铁丐的人,他不肯放行,不肯相助,也是枉然呐。”
“走到这一步了,还想退?”葛褚哈扬手道,“你身后是万丈深渊!”
“我并不要退,”泰必图冷冷道,“我说的是实情!”
“好了好了!”穆里玛有些不耐烦,“葛褚哈来堵景运门,成么?”
“好,我来堵!”葛褚哈大包大揽,“有我在总不会连一扇大门都关不上!那吴铁丐该由泰侍郎对付了吧!”
班布尔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中堂十万银子,已打发了这个乞丐!但姓吴的决非十万可买,只要能买下一条缓兵之计,买他个慢兵之心就值得了。咱们也不求他助我,只要他无备于我,大内之外的事就全可放心了。”他用眼风扫了一下在座的人,“这怕真要偏劳泰必图侍郎了。你要率兵接管九门提督府,兵权到手,斩了铁丐,策应宫中,那就万无一夫了。”
鳌拜坐直了身子道:“不去掉这一隐患,办起事来便有后顾之忧。”他轻咳一声,接着道,“拔了这颗钉子,主权便操在我手,宫里一时不济也不要紧。缓急有恃,凭这份功劳便值一个郡王!”
“郡王”两个字像电流一样,击中在座所有的人心,众人无不一震。泰必图不好意思地笑道:“郡王我是承受不了的。——到时候我以兵部堂官的身份接管了这个衙门就是!”
“凭你?”穆里玛听到“郡王”二字,也觉耳热眼红,将帽子一摘向几上一掼道,“那铁丐眼里有谁,睬你不睬你都难说呢!”泰必图却冷冷一笑顶了回来,“穆兄以为我的剑砍不了人头么?”
班布尔善见穆里玛有争功之心,怕他们闹起纠纷,忙岔开话,“世兄!”“自然不能叫泰大人空手而去,他当然是以钦差的身份哪!”说着,用手轻持短须格格地笑起来。
大事议定,众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方欲往下说时,门上一个戈什哈跑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地报道:“禀、禀中堂,圣驾已经到府!”霎时空气变得像凝结了一样,满屋人凉得脸色焦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带了多少人?”班布尔善急问道。
“总共五个,不许奴才通报,说是要看看中堂的园子,一边走一边说笑。这会儿怕快到西花厅了。奴才怕主子没准备,斗胆先来告诉一声儿。”
鳌拜已完全镇静下来,笑道:“好快的腿!你们都回避一下,我去接驾!”
“歪虎呢?”班布尔善又问道。
“他……他昨儿夜里出去,还没……没回来!”那戈什哈忽然有点狼狈,结结巴巴他说道。
鳌拜和班尔布善交换了下眼色,和颜说色地道:“你去侍候着吧!”那戈什哈方退出,班布尔善一改从容不迫的气度,手忙脚乱地对大家说,咱们从这边去,各从东角门里回府!”又对鳌拜耳语几句。抱起那个毒药匣子更随众人去了。
康熙这次造访鳌府,是经过周密考虑的。他觉得在大动手之前,必须探观一下这位称病不朝的大臣,制造一种君臣和睦的气氛一是可以稳定一下外臣忐忑不安的心情,显示朝廷的政局稳定;二是可以示恩于中外,更显鳌拜谋逆之罪;同时也免了后世口舌,说他这个天子“不教而诛”。便是吴六一那边,也好让他知道当今皇帝并不是柔弱无能之辈。为安全起见,事前又密令魏东亭几个打探实在,京内禁军兵勇确无异常动静。一切准备停当,又由内务府记档后,这才轻车简从,直趋鳌拜府邪,随身只带了张万强和魏东亭、穆子煦、郝老四、犟驴子几个人。魏东亭还是大不放心,几乎把索尼府里的亲兵全数带来,化装成老百姓,散在鳌府周围。
此刻,康熙兴致极好,他头上戴一顶黑色狐毛冠,身穿蓝缎子面的天马皮袍,外罩石青江绸面的马褂,一色的明黄盘龙套扣,显得精神抖擞,气字轩昂。一干人在园中走走停停,康熙不住地指手划脚,说这边假山砌得好,那边亭子造得没章法。魏东亭几个人心里却捏着一把汗。
来到鹤寿堂对面水榭旁,台上的戏演得正热闹,抬眼看对岸时,几个侍候的丫环远远侍立在堂外东廊下。只鳌拜一人,穿着驼色绵袍,外套青缎马褂,足蹬皂靴,翘着二郎腿半依竹椅看得入神,竟似没有看见康熙一行。魏东亭欲招呼时,康熙一扯袖子止住了他,绕过池子径向鳌拜走去。
“相公安乐!”康熙忽然在背后说道。
鳌拜猛地一惊,回头见是康熙,一翻身起来,伏地叩头道:“老臣不知圣驾光临,未及迎候,望乞恕罪!”
“卿何罪之有!”康熙笑着扶他起来:“身子好吗?”
鳌拜挥手止住了戏台上的戏文,笑回道:“用了皇上赐的药,已是大见功效。”一边伸手将康熙向鹤寿堂里让。
魏东亭,抢前几步先进入堂内,细细打量里头的陈设。堂内的陈设也不甚豪华,靠墙一溜儿俱是楠木书架,大厅当中只摆一张檀木长几,周围散放着几张椅子,只门后不显眼处放有一人来高的镀金自鸣钟,算是室内最气派的奢侈品。迎门放着一张大木榻,铺着大红猩猩毡,两头压着两个泥金红绣毡枕,可依可靠、可坐可躺,无论何种姿势,都可看到对面水榭的全景。魏东亭暗道,“这老儿真会享福!”眼风扫处,却见西边枕下有些异样,疾步上前用手一摸,觉得有个硬硬的物件,抽出一看,却是一把冷飕飕、亮闪闪、寒气逼人的泼风长刀!”
恰好鳌拜、康熙二人联袂而入,见魏东亭手握长刀站在榻前,不禁惊呆了。穆子煦等三个人倒吸一口凉气,一齐将手伸向腰刀,目视鳌拜!
魏东亭抽出这把长刀,望着令人胆寒的锋芒问道:“中堂!这……这是何意?”
鳌拜并不惊慌,他抬起头苦笑道:“若是皇上预先知会,要驾幸奴才府邸,就这么一条,也就够治我灭门之罪的了。”
康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魏子,你是个汉人,哪里知道我们的规矩!我们满州人刀不离身,身不离刀。——入关以来很少有人能像鳌中堂这样遵从祖制,朕正欲下诏切责呢——还不快收起来!”
魏东亭将信将疑,取出刀鞘合上,挂在靠近自己的书架上,这才惊魂初定,笑道:“我还以为中堂大人不想叫爷和我们兄弟回去了呢!”
“虎臣,有你这个赵子龙,还怕我这黄鹤楼吗?我早年从龙入关,不敢说身经百战,却也是杀人如麻。这半年卧病在床,常觉得如有鬼神惊扰。有人就教我这么个镇魔的方子,置刀于枕下以压邪。说也奇怪,倒是挺灵验的。不想今日却惊了圣驾。”
康熙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自己顺势便坐了榻的西头。凭鳌拜如何桀骜不驯,此时也要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便自在下头一张椅子上坐定,叫道:“素秋!”
史鉴梅答应一声,姗姗而入,给鳌拜道了万福,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上头坐的康熙,也蹲身施了一礼,垂手侍立待命,鳌拜吩咐:“看茶来!”鉴悔忙躬身道:“是!”抬脚便走。
“不用了!”坐在上首榻上的康熙开了口:“我和你主子议一件事便去。况且他在病中,我也在用药,不宜吃茶。”
鉴梅看了看鳌拜,井无收回成命之意,笑着蹲了身子打个万福,仍去了。康熙望着她的背影笑道:“连朕的话都不听,好厉害!”
鳌拜笑道:“臣以军法治家,她岂敢违命?再说她也不知您就是皇上啊!”
康熙默谋一阵说道:“朕来你府上,一来是瞧瞧贵恙;二来么,是与你议一下,西海弯子失火烧了御亭的事,巡防衙门的冯明君是有错的,朕以为下旨申饬一下也就够了,何必一定要降调呢?”
“西海子乃御苑重地,宫禁森严,竟然出了这等事,不但冯明君,就是老臣也难辞其咎,岂可擅自宽宥?”
“惩戒是可以的,”康熙坚持道,“罪不当重罚,罚重了,不能服其心。为此叫他出缺是过分了些,朕以为罚俸半年也就足了。”
鳌拜笑道,“八十两银子,那叫甚么惩戒!我朝奠基未久,无论奖惩,俱要从严,方能教他于后世。对冯明君臣不让他出缺,调他做个九门提督也就足了。”
“哦……”康熙问道,“现任九门提督是……”他好似一时想不起来。
“吴六一!”鳌拜心里暗笑,将身子稍稍前倾,答道,“太宗时就是有名的虎将。只可惜有人告他在南阳时,曾与前明唐王有甚么瓜葛,所以委屈至今。”
“这等捕风捉影之言,也竟有人相信!”康熙不由叹息一声。
“所以臣以为这个职位实在委屈了他,拟将吴六一调到兵部暂任侍郎。他出的缺由冯明君补上。”
这番话的确是无懈可击。康熙手里捻着朝珠沉吟不语,远远见鉴梅端了茶来,便起身道:“这又不是甚么急事,你先叫他们草一份诏书,朕再参酌罢。你今个也劳乏了,过几日再议。”说着便欲起身,“今儿还要随太皇太后去钟粹宫拜佛呢!”
鳌拜忙起身道:“还早呢!拈香要到戌时,皇上轻易不来,今日一到,满门荣耀,哪能连茶都不用一口?”见鉴梅已经进来,便道,“素秋,这便是当今万岁爷,还不赶快奉茶!”
鉴梅听见说,急忙跪下,双手将托盘举到头顶上,右腿膝行近前说道:“奴才方才不知是万岁爷驾到,这里再请金安!请用茶!”
“罢了,”康熙道,一边伸手从上面端起茶来,“不过朕这几日正在用药,忌茶。美意难却,朕观赏一番也就是。”
鳌拜道,“不妨事,圣上虽极尊极贵,只怕也未曾尝过这个茶。”他似乎不在意地端起其中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