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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刺马-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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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放心,一句话,算数。家主婆啊!你说阿对?”蒋氏坐在边上一昕,男人已经答应哉,但总是自己心上的肉,怎能轻易舍得?“伯伯!”“贤弟妹。”“既然你欢喜我们第三个儿子,就准定嗣给你。不过……”“怎样?”“小囡从此改为姓张,不过你不能领去,要养在我们这里。”张文祥对弟媳妇看看,心想,你真是戆煞哉!这个小囡我领去了怎么弄法?总不见得我去刺马新贻,背上还驮一个三岁的小囡?“贤弟妹说得是,当然我不领去,就寄养在此地。”蒋氏放心了,小囡不领去,仍旧是自己心头肉,身边的儿,仅仅换个姓,这有什么道理?“那末准定这样,算数好了。” 

文瑞马上叫三儿上来:“阿囡啊!”“爹爹。”“对这位伯伯叫声爹爹!”小囡虽然只有三岁,但多少也有点懂了。心里想,怎么对这个陌陌生生的人叫起爹爹来了?所以瞪着一双眼睛,望着妈妈不响。“乖囡!你听爹爹的话,叫吧!”小囡弄不懂,既然爹爹、妈妈都要他叫,就高高兴兴走过来,到张文祥面前,一本正经叫道:“爹爹!” 

文祥自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喊过他“爹爹”,今天第一次听见,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感到甜津津,热烘烘,又感到有点说不出的苦楚。他强忍住心头感情的波澜,想了一想,应该给孩予取个名字。叫什么呢?就叫张念椿吧。什么意思?念者,思念也,椿者,父亲也。就是要孩子今后不要忘记他,不忘记他的坎坷命运和血海深仇! 

“你过来!”文瑞把念椿叫到身边:“从今以后,你要叫我叔叔。”小囡更加弄不懂了,说:“你是爹爹,怎么叫你叔叔呢?阿是你缩(叔)脱哉?”“蛮对,蛮对!我是缩脱哉,你叫我‘缩缩’吧!” 

各位听客,今年是同治六年,小囡三岁;到同治九年,张念椿六岁的时候,出去白相,碰到个京拐子,拐到北京,在茶馆里吃茶,张念椿哭喊不停,被边上一个人听见。谁?不是别人,长江水师提督军门彭玉麟。彭玉麟心知有异,上去一盘问,这个拐子脚底下抹油,溜之大吉。彭玉麟将小囡带到公馆里,细细盘问,方始晓得竟是刺客张文祥的儿子。彭玉麟对张文祥刺马新贻的这桩案子非常熟悉,既然刺客的儿子在这里,就与左宗棠商量好,教张念椿一番话。如此这般,然后到大年夜夜里,把他带进大佛寺,乘慈禧老太后夜里去烧香的时候,叫张念椿为父喊冤。这一回书叫《六岁敏童大佛寺告御状》。所以张文祥刺马这桩公案的最后了结,还是靠这个小囡张念椿。这是后话,表过不叙。 

现在,张文祥三桩大事总算都托好,天也已经夜了。蒋氏马上关照厨房问里把晚饭开出来,兄弟久别重逢,本应畅叙一番,但此情此景,兄弟只能唏嘘长叹。晚饭过后,蒋氏带领孩子回内室休息,文瑞和文祥就在书房之内抵足而眠。 

第二天上午,用过早膳,文祥想,马新贻就要来了,既然我立志要报血海深仇,当然只有我去等他。故而对文瑞讲:“今天我准备到接官厅码头上去,你看如何?”“蛮好!我想起来了,在接官厅码头旁,有家茶饭店,招牌叫‘近水台’,今天和你到楼上去吃茶,如果马新贻来,他的官船就停在这河边上,你阿哥从阳台上望下去,看得清清爽爽。” 

张文祥点点共,心里想,那是再好没有。弟兄两个走出体房,蒋氏领了三个小囡,送到天井里,然后回到内房。人往床沿上一坐,这颗心,怦怦怦跳个不停。急啊!急点啥?男人领一个大逆不道的刺客,去行刺两江总督,如果出事,马上大祸临头。那末蒋氏为州么不阻止男人去呢?喏!这在那时候就叫贤惠。 

且让蒋氏个人坐在房里着急。文祥,文瑞弟兄两人一出大门,就按照蒋氏吩咐,张文瑞在前,张文祥在后,从街面上兜抄曲折走过来,没有耽搁,已经到城外接官厅。嚯唷!闹猛啊,真是人山人海。张文祥往接官厅里一望,济南这班大小官员差勿多已经都到齐了。啥事体?接大人。弟兄两人到“近水台”茶馆门口,踏进门槛,蹬蹬蹬蹬…从扶梯上来。张文祥对前头一望,茶馆楼上已经人头济济,特别靠街临窗的前楼已经轧满。因为这里可以看到大街全景,众位大人来到接官厅时,一个个排的“导子”,比乡下出神赛会还要好看。至于沿河的后楼,因为马新贻的官船还没有来,呒啥可看,所以人暂时还不太多。张文祥心想:我还以为自己来得蛮早,哪知已经嫌迟了。赶快到后楼占只好座位,所以直望后楼过来。文祥到沿河窗口,纵目眺望,位置极好。搂外就是一条大河,马新贻官船到此,必然就停靠在这个地方。张文瑞跟过来,要紧找好一只空位子坐下,泡好一壶茶,茶钿先付掉。哈道理?哎!等歇阿哥说不定立起身来就走,我也可以马上跟随,免得被堂倌喊住,结算茶账,耽搁辰光。 
张文祥靠在临河窗槛上看了一阵,身体转过来,找个位子坐下。 

不多一歇辰光,只听见外面喊声大起:“来哉……来哉……!”“老兄啊!看都看不见,只有你这只喉咙顶响。”“老兄啊!他们都在喊来,我想总是来哉!”“老兄啊,你们不要哇啦哇啦喊哉!看上去今朝不一定会来。你想想,接大人,接大人,己经接了好几天了,会不会马新贻只官船翻掉在河心里,不会来了。”“老兄啊!你说话要当心点,别多说哉!”“来个哉……来个哉……来个啊……” 

闲人七嘴八舌,在吵吵嚷嚷地喊,张文祥掉转头来在望。我缩转身来关照接官厅。接官厅里众位大人越来越多。这里有个规矩,官越小,来得越早。百总,千总、知县、知府先到,隔了一歇,军门、统领到接官厅坐定,百总,千总,知县、知府退出来。再隔一歌,藩台、臬台到了,军门、统领退出来。又隔一歇,一队亲兵沿街布防,山东巡抚丁葆桢到,藩台、臬台把他迎进接官厅里,分次序坐定,这三大宪一到。顿时就热闹起来。 

正在这个辰光,只听见外头在喊:“来个哉!”“老兄啊!现在真的来哉。”“你怎么会晓得?”“看嘻!……”“来个战…,真的来哉…,哗…”只看见那面大路上,来一骑快马,四蹄发开,疾驰而来。马背上有个小老爷,白石顶子,身上玄色开侉箭衣,扣带、腰刀、长统缎子靴,是一个戈什哈小老爷。到接官厅门前,将马扣住,丢鞭下马,急急奔上接官厅:“回大人,到了!”丁葆桢听说到了:“马帅来啦?”“是!”“退下。”“是!” 

戈什哈小老爷退下去,丁葆桢立起身来,两只马蹄袖翻一翻:“众位大人!”“丁大人!”“丁大人!”“丁大人!”……“请随我到码头上迎接马帅!”“是!丁大人请!“丁大人请!”“丁大人请啊!” 

丁葆桢踱起滴角四方的方步,前头先走,后头按官衔高低一个个跟着,出接官厅,直到码头,一字式,立得崭崭齐齐。丁葆桢站在当中,前胸挺起,一只手搭在胸前一串朝珠上。大指头翘起,作啥?这只大指头弯勿转。是不是有毛病?不。因为指头上套一只翡翠搬指,人立在那里,十分威严。众位大人按官衔高低站在丁葆桢两边:大红顶子、淡红顶子、暗蓝顶子,明蓝顶子、水晶顶子,白石顶子,一对一对,排得绝齐。最最苦恼的足最后两个,官做得最小,真是作孽,呵腰曲背,头低倒,后面的翎子竖得笔直。 

丁葆桢看一切舒齐,一声吩咐:“来啊!”“是。”“奏乐鸣炮,迎接马帅。”“是!”“呔……!丁大人吩咐下来,奏乐鸣炮,迎接马帅!”嚯唷!闹猛啊顿时震天动地,炮声齐鸣。“咚——!嗵——!”那边奏起乐来,号子、喇叭。“呜……里哇……嗵——!嗵——!”火铳轰响,气势非凡。“来个哉!真的来个哉!”哗……四面八方的声音大得热昏。 

张文祥在楼上,听见这种声音,人立起来,身体旋转来。面孔对外,一只左脚圈起来,在窗槛上一搁;这只左手往窗槛上一揿;还有只右手搭到毒药匕首柄上,两只跟睛蹬出,直对下面在望。在这一瞬间,前楼的茶客统统拥到后楼,后楼的茶客个个立起来,有的站在椅子上,有的站到台子上,有的在台予上放凳子,凳子上再立人。临河靠窗处,更是里三层,外三层,象人山这样一座:“来个哉!来个哉!看哎!哗…。” 

那末马新贻是不是来了?是在来哉!那只官船慢慢地在撑过来。为啥?河面狭窄,官船太大,只好撑。当官船接近码头时。只听见船头上先放一排朝天枪:“乓乒……”接官厅码头上马上还一排朝天检:“乓乒…”这叫接应检,表示我们在这里恭迎。 

没有多少时候,船靠码头。谁知紧跟在官船后边的船只,密密麻麻,要有几十只之多:有粮食船、马船、伙食船、轿船……名目繁多。只见马新贻这只官船到码头停稳,一切舒齐,船头上站出两个二太爷,表示开始接待。于是众位大人马上关照手底下心腹二爷,越快上船投帖子,递手本。船头上二太爷全部接下,理一理好,厚厚一大叠;然后由其中一个调转身来,奔进头舱,直到中舱。 

只见马新贻坐在舱正中。只看他:头戴大红顶子、翡翠翎管的花翎顶帽,身上穿玄色官服,开侉箭衣,外套上前后补子,忠孝扣带,脚上穿玄色缎子靴。马新贻开心啊!开心点啥?此番到山东祭扫祖坟是假,出出风头是真。回想当年,自己在山东做讼师,大家看不起我,特别当时的山东巡抚是个旗人,甚至要捉拿我,使我走投无路,只好背井离乡,逃往浙江。想不到我在外边混了几年,竟然被我混到两江总督这样一个高位。这次奉旨回乡祭扫祖坟,真是台型搭足,威风摆透。这时,只见那个二爷奔进中舱:“回马帅!”“讲。”“众位大人有手本在此,请马帅过目。”嗯!马新贻想,这里是省城,山东巡抚丁葆桢与所属地方官员一定都来接我了,这一大叠帖子要不要看?要。首先让我看看其中有没有在我当年做讼师时要捉我的人在内?一看,没有。再看看可有当年与我有联带关系的哥儿们在内?再一看,也没有。于是马新贻关照二爷,立即请三大宪登船相见,其他皆免。二爷立即出舱、上岸,到三大宪面前:“三位大人,我们大帅相清!” 

丁葆桢听到说:“请!”立即带领藩台、臬台一起登舟,到中舱与马新贻见礼。略作寒暄,“请恕恭候不周之罪”等等,也就告退出来,离舟登岸。二爷也跟着出来,把其他手本、帖子统统退回,提高喉咙一声喊:“众位大人听着,我们马帅吩咐,请众位大人改天到公馆相见。” 

“遵马帅吩咐。”“遵马帅吩咐。”“遵马帅吩咐啊—一!”一片应接之声。顷刻之间,一班地方官员统统分立两边,马新贻一声关照,手下人立即把轿子发到岸上。接着,威严显赫的“导子”很快排列起来。待一切舒齐,二爷回到中舱:“请马帅登岸乘轿!”“退下。…喳!”手底下人退下去,马新贻立起身来,上下整顿一番,踱着方步,摇勒摇往外边来。才跨出中舱,雷得胜和范定富要紧抢前一步,先到船头上。脚立稳,两双眼睛,四粒眼乌珠笃落落从四面转过来扫视一遍。 

茶馆楼上的张文祥看得清清爽爽,只看见从头舱里出来两位老爷,一个不认识,一个却是要好的朋友范定富。张文祥晓得他们一出来,马新贻跟着屁股马上要出舱了。正在这个时候,雷得胜和范定富的四只眼睛刚好扫进茶馆楼窗。哎哟!张文祥想,不好!现在我站在窗边,倘若被另一个家伙看见,而他却偏偏认识我,猛一声喊出来,事体就要弄僵。那怎么办?让我闪避一下。故而张文祥往后边“嗳!”一靠。张文祥啊!你真正在拆烂污哉!为啥?喏,现在后楼看的人轧得实实足足,台子上摆凳子,凳子上立着人,不少地方椅子靠背上也站着人了。哪里再经得起张文祥往后面朋力一靠?这祥一来,后而出事体哉!站得最高的人,从上面摔下来,跟斗摔得最重,“哎哟!勿好!”噔!呱啷瞠!“勿好哉!一只脚被断命长凳挂牢哉!”一片罗唣。 

堂倌要紧赶过来,好不容易挤到窗边,把跌倒的人先搀起来:“喏喏喏!两只盖碗打碎哉,赔!”“我只脚给长凳挂牢,筋都扭到了,还赔你盖碗?”“你自己从上头跌下来打碎的,怎么不要赔?”“又不是我要跌下来,是前头这个人在拱呀!看就看吧,还勿肯安逸,拱啊拱的,叫我怎么立得牢?”“对啊!是有人拱了才出事体的。啥人拱的?” 

张文祥想,勿好!是我闯的祸,两只盖碗应该我来赔。要紧打招呼:“对,对,是我拱的,两只盖碗几个铜钿,算我的,我来赔。”“你为啥拱啊拱的?害得我们差一点跌死,你这个人啊!”文祥要紧解释:“你们压得我闷煞哉,我想松一橙,好透口气。”“你要透气,我伲跌得半死!”“抱歉,抱歉,对不起你老兄。”张文祥要紧从褡裢里掏出一只银洋,赔掉盖碗铜钿。“总算没有事了,看看看,看哪!”“看啊…哗…” 

等张文祥再伏到窗槛上对下面一望,哎哟!机会错过哉。这个时候,马新贻已经到了岸上,进了轿子,来不及了。张文祥跌足追悔,唉!真正该死,这样一个好机会就此白白错过。可惜啊可惜!但埋怨也无益,走,只能另找机会。所以要紧把身体侧过来:“对不起,请各位让一让。”“你这个仁兄大人花祥经最多,一忽儿拱啊拱的,一忽儿又要让一让。那末只能让你哪!”“让他,让他。”张文祥从人堆里挤出来,垂头丧气,噔噔噔噔……走下楼梯。 

张文瑞看到阿哥下楼,也跟下来。文祥想:马新贻有“导子”引路,一定要走上大街显赫一番,让我赶快穿小弄堂。抄到他前边去,在那里等他。等他轿子过来,我拔出小洋炮,对准轿子里,啪!一枪,这个杀坯总归要死在我手里。念头想定,对兄弟文瑞打个招呼,文瑞会意,一路兜抄。绕到大街边上的一条弄堂口头。张文祥赶紧挤过去,脚头站稳,只见马新贻的“导子”果然来哉。这下子张文祥马上枪打马新贻。究竟能否成功?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六回 效豫让漆面毁容

张文祥挤在弄堂口的闲人堆里,踮起了脚跟在望,只看见马新贻的“导子”正在缓缓而来。喔唷!真是威风凛凛,只见一对对,一行行,“肃静”、“回避”、“两江总督”、“奉旨”、“钦命”、锣声洪亮!排铳“嗵!嗵嗵嗵!”等到“导子”一过,马新贻的大轿来了,只听得轿班夫役吆喝连连:“着肩,左右两靠,单靠!……”哗!…” 

张文祥看大轿来近。要紧把手仲到里面,紧紧把小洋炮捏在手里。正要想拔出来时,瞄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勿能打!为啥?我这一枪就算打进大轿,是否一定能打中马新贻?万一打不中,这粒枪子,啪!穿过轿子,飞到对过看客的头上,岂不要误伤无辜?到那时,哗!一下子罗唣起来,这里戒备森严,我张文祥没生两只翅膀,到头来马贼未死,我先丧命,那才真正不上算了。张文祥念头想定,手里这支小洋炮始终没有拔出来,眼睁睁看着马新贻的大轿在眼睛而前缓缓过去了。马新贻轿子过去,只听见闲人又在呼喊:“老兄啊!”“嗳!”“你看呀!大人的夫人来哉。”“对!看看看,夫人来了。” 

张文祥一听,奇怪?心里在想:马新贻忘恩负义,弃家抛室,连我们名义上的结拜弟兄,也从未见过他的夫人,这次倒要看看究竟。所以踮起了脚尖在对过来的这顶轿子一望。哪里是什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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