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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向上的台阶 作者:周大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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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宝不再言语,很不高兴地跟了爹向远离镇街的两间独立草屋走去。门敲开后,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面孔清瘦衣服破!日却干净的近五十岁的男子。沈先生,这个
是我儿子怀宝,来向你求教的。廖老七哈了腰说。沈鉴身上的那副儒雅气质和眼镜
后边的那双深邃眼瞳,使怀宝把县长的架子不自主地放了不少。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注意到这草屋内没有别人,只有锅碗和一张单人木床等极简单的用品,再就是堆在
纸烟箱子上的一摞摞书报,床头小木桌上堆的是两本外文厚书。求教不敢当。不过
县长能来我这草庐一坐,我倒很觉荣幸,请坐。那沈鉴不卑不亢地让道。
  沈先生,我觉得你前天同我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很想让我儿子听听,可我又
学说不来,烦你再讲一遍,好吗?廖老七很谦恭地请求。
  我俩那日不过是闲聊,哪谈得上什么道理,廖老伯大认真了。沈鉴摇着头。
  廖老七向儿子使了个眼色,怀宝就说:我今天是专门来请教的,请沈先生不要
客气。
  沈鉴看了怀宝一眼,怀宝立刻感觉到了那目光的尖锐和厉害,仿佛那目光已穿
透了自己的身体。我是一个右派,你一个县长来向我请教,让你的上级知道了,不
怕摘走你的乌纱帽?
  怀宝身子一搐,这句话按住了他的疼处。但他此时已感觉到姓沈的不同常人处,
或许他真能讲出很有见地的东西,听听也好。于是他急忙将自己的不安掩饰过去,
含了笑说:今晚咱俩都暂时把自己的身份抛开,我不是县长,你不是右派,咱们只
作为两个街邻闲谈!
  街邻闲谈,好,好!既是这样,咱就算闲谈瞎说。不过,廖老伯,你还是请回
吧。虽是闲谈我也不愿我的话同时被两个人听到,一人揭发不怕,我怕两人证死,
日后你们父子两个证明我大放厥词可就麻烦了!请老怕勿怪。说罢沈鉴哈哈大笑。
  沈先生开玩笑了!廖老七也笑着说,但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怀宝,你在政界做官,对政界的气候最近有些什么感觉?沈鉴扶了扶眼镜。
  感觉?怀宝一时说不出,除了感觉到“忙”,他确实没想更多的。
  有没有要出点什么事儿的感觉?沈鉴的眼眯了起来。
  怀宝摇了摇头,他没有装假,他的确没有这种感觉。
  那就罢了,既是如此,我们就不从这里谈起,我们从毛泽东谈起,好吗?待注
意到怀宝神色一变,沈鉴笑了,不要紧没人会证明我们曾经谈起过他!
  怀宝既未点头也未开口,只摆出一副听的姿势。
  别看他把我打成了右派,我照样认为,他是一个非凡的人,他通晓中国的历史
文化,深诸这个社会内部结构和运行规则;他具备出众的组织才能和驾驭手腕,善
于处理、调动权力系统内部复杂的矛盾关系;他具有一般党内实干家所不具备的理
想主义精神,他尽管出生于韶山冲这一偏僻的山村,但那块土地上却有着楚汉浪漫
主义的悠久文化传统。他天生的诗人气质与后天得来的广博知识相结合,形成了他
独特的、充满个性的理想。近代中国就需要这样一个人!触目惊心的国耻大辱,愈
演愈烈的社会动乱,民族文化的深刻危机,社会道德的沦丧败坏……当袁世凯、张
勋等各种权威人物被证明并不能拯救这一切时,他理所当然地从社会底层上来了!
  他掌握了这个巨大的中国之后,便满怀信心地要把他的社会理想付诸实践。这
同时,他也像中外历史上所有获得统治国家权力的人一样,时刻存在着三种担心:
第一是担心被他领人打倒的旧统治势力的伺机反抗和破坏;第二是担心知识分子对
他的社会理想忖诸实践说三道四,他知道知识分子总有一些不同政见,总要对这有
看法对那有意见,他们的这种特点在夺取政权时可以利用,在巩固政权时就要警惕
它涣散人心的作用;第三是担心自己的战友。同伴、部属中出现不满、不理解甚至
反对自己治国行为以至想要篡权的人……
  怀宝有些茫然地听着,他不知道沈鉴的这番谈话最后将要到达一个什么地方。
  为了解除第一种担心,他组织进行了镇反、肃反,使这方面的问题基本得到解
决;为了消除第二种担心,他组织进行了知识分子改造运动和反右斗争,从而使大
多数知识分子学会缄口;对于第三种担心,因当时除了高岗、饶懒石事件之外,还
没有发现更多的根据,所以暂时没采取更具体的措施。在这同时,他的改造社会的
理想开始忖诸实践,他主要办了两件大事:一件是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
一件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推行。后一件完全失败了。这两件事你都是参
加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怀宝用一个一闪而过的微笑做了回答,既未点头也未开口。
  他在经济工作中的分量开始减轻,他带着深深的不安退居二线,让刘少奇主持
国家的日常工作,这时知识界出现了怨声,他的战友和同伴中也有人开始抱怨,此
时,他掌权之初那三种担心中的后两种担心开始变重,他诸熟中国政治理论及中国
历史,对大权旁落的政治威胁特别敏感,他有了危机感。赫鲁晓夫否定斯大林的报
告和做法使他这种危机感加重了!
  他的危机感加重是有表现的,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他开始把意识形态领域和知
识分子中的问题看得十分严重。他在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和一九六四年六月两次作了
关于文艺的批示,认为文艺界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已经跌到了修正
主义的边缘……这方面的讲话和文件愈来愈多,他估计中央已经出了修正主义,一
九六二年,他在八届十中全会上讲了党内反修问题;前年六月,他在一次会议上又
说:传下去,传到县,如果出了赫鲁晓夫怎么办?中国出了修正主义中央怎么办?
这个话估计你已知道,我还是听我的一个朋友来信说的。
  他的这些话绝不会是仅仅说说就放那里了,不会的,他一定会采取行动,这个
行动的样式和规模我不知道,也不好预测,但有一条我可以告诉你,就是这个行动
不会小了!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问你有没有要出事的感觉。
  怀宝震惊地看着对方,他被对方的这个预言惊住了。
  这就是我今晚愿意同你说的!但同时我也告诉你,我今晚什么也没说,明白吗?
沈鉴狡黠地望着他……

                              二十七二十七

  回县里后整整一个星期,怀宝都没睡好觉,他一直在想着沈鉴的那些话,他这
时才知道自己对政界大局所知很少,对政治这东西所懂不多,自己以往只能算是有
点政治意识。沈鉴说的那些话究竟有无道理他作不出判断,他有时想沈鉴是一个右
派,对现实不满,那八成是他所做的一种蛊惑宣传,不必相信。有时又觉得他的预
言有些道理,自己应该早做准备,他甚至仔细地回忆了自六一年以来自己所做的主
要工作,看看有无把柄落在外边,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经济工作方
针,这是按中央指示办的;组织向雷锋同志学习,这是响应毛泽东的号召;开展农
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是中央布置的。每一项工作自己都没乱搞,别人抓不到什
么,即使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春节后各项工作如常,日子像以往那样过去,不但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相反
从专署还传来一条消息,很可能调他去地委办公室当秘书长,秘书长就是副专级干
部,这传闻虽未得到证实,但怀宝也很高兴,这起码证明上级对自己的看法不错。
  此后他工作更加认真,争取真的能调到地委去,他这时做工作都已是轻车熟路,
在一件一件的工作中,沈鉴的那个预言在他脑子中的位置越来越靠角落。正因为如
此,他忽略了好多先兆,对许多现象未加分析,直到那个上午来临。
  那是一个天空多云的星期一上午,早晨他起来得很晚,前几天他去一个偏远的
山区公社检查工作,星期日晚上才赶回家。和晋莓几日不见,晚上上床时事情做得
太久价值命题见“事实命题和价值命题”。,加上几天的劳累,一觉醒来竟快十点,
他匆匆洗漱吃了两口饭,就提了皮包去机关,进了机关院远远看见办公楼前有不少
人在围着看什么东西,走近方见是沿墙贴了几十张大字报。他当时还未在意,这段
日子县里几所中学开始四大,贴了不少学校领导的大字报,这事他知道。他估计八
成是学生把那些大字报贴到这儿了,并未就这事产生更多的联想,学生们写点大字
报还能算什么大事?直到他从那些大字报中看到一行大字标题,廖怀宝,你这个走
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往哪里躲?他才蓦然把眼睛睁大,才觉得心脏似骤然停跳!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就在他这次去山区公社检查工作前的那个早上,办公室秘书
给他送来一个传阅文件夹,上边有一份中央文件,好像是一个通知,说的是进行文
化革命的事。他当时因为急着动身,只翻了翻,没有细读,以为文化革命是思想文
化界的事,便没在意。莫非这就是那个通知的结果?
  他的眼睛在大字报上又看到了县委书记、副书记的名字,看来并不是针对自己
一个,而是整个党委和政府,这是要干什么?这不是一桩小事,一般人不敢这么干,
他一下子想起了沈鉴的那个预言。
  他倒吸了口冷气……

                              二十八二十八

  晋莓被突发的一连串事件击蒙了:住所的院里院外贴满了大字标语和大字报,
三间住屋被翻抄了一个遍,怀宝被剃了光头拉到体育场批斗,剧团里成立的所有战
斗队都不让她参加,走到街上随时可以听到人们骂她当权派的“黑老婆”……
  过去所有让她引为自豪的东西顷刻间全部消失,她和她的一家一下子坠入了社
会的谷底。
  最初的惊恐过后,她感到的是愤撞,她骂,骂一切翻脸不认她的人。每当她开
口骂的时候,怀宝总是害怕地制止她,她于是转而把怒气对准了怀宝:你这个胆小
鬼!经过批斗游行之后的怀宝,脸上是一副疲惫委靡颓唐之气。晋莓骂罢,又心疼
地上前抱紧了他。
  过去不曾想到的压力,在继续向她这个三口之家涌来。这压力中最大的一股来
自晋莓自己的家庭。晋莓的父母过去在县城开一间杂货铺,如今是县商业局的干部,
两人当初对长女同怀宝这个县长结婚,都是十二分的赞成识关系来认识事物。认为
唯心主义者就是利用了上述的“困,而且把女婿作为炫耀的资本。晋莓的妈对女婿
和外孙女喜欢关心得更是出奇,三天差不多要向女儿家跑去两次。但这都是过去的
事了。如今,这对做岳父岳母的却为有这样一个女婿后悔不迭:先是晋莓弟弟的对
象因怕有这个走资派姐夫退了婚,继是晋莓的两个妹妹在学校当不了红卫兵被列入
了黑七类,再是晋莓的爸妈被本单位里的人称做了铁杆保皇派。于是一大团怒气就
郁积在了做爸做妈的心里,那天晋莓领着晴儿提个瓶子来家想舀点甜酱,甜酱是怀
宝平日爱吃的东西,妈每年都做了不少放那里,过去,隔段日子妈总要送去一瓶,
这段不见妈去,晋莓就自己来拿。未料刚进屋,妈一看见她手中的瓶子,竟发了脾
气:怎么,又是要甜酱?我这甜酱就是给你们做的,吃完了就来,还有完没完?晋
莓先是一愣,见端坐一旁的爸爸也冷着脸,随即就也把眼睛瞪圆怒道:你不给就算,
好稀罕!过去不是你说甜酱吃完就讲一声吗?做过杂货铺老板的晋莓妈嘴头子厉害:
我说过一句话还能管一辈子吗?你们是什么大人物,非要我们伺候不可?一句话噎
得晋莓脸红脖子粗,半天喘不上气,等终于缓上气后,晋莓哇的一声哭了,晴儿也
随即哭了。做妈的见女儿哭得那样伤心,心也一软,就上前抱了女儿诉说:我也不
是嫌你们来舀点甜酱,实在是为怀宝的事心里憋闷,眼睁睁一个家让他给全毁了,
咋办呢?你弟弟妹妹们有他这个社会关系日后的前途咋整?他已经成了走资派,出
头的日子没了,眼见你年轻轻地拉一个孩子要跟他受一辈子苦,我这心里好受,……
娘儿俩说着说着就哭成了一团。

                                 二十九

  怀宝胸前挂着纸牌向那辆拉他们这些走资派去各社巡回批斗的卡车走时,腿软
得已几乎迈不开,这一方面是因力连续几天巡回批斗大累,更重要的是因为今天要
去柳镇。柳镇,那是他的家人所在地,是他走进政界的起点,是他熟人最多的地方,
那里还有让他见一眼心里就发虚的姁姁和双耿,他不愿去,实在是不愿这样回到柳
镇,哪怕去另外的地方再加斗两场也行。
  但卡车还是开动了。
  旁向上的台阶
  车到柳镇时径直开进批斗会场,会场就在公社门前的广场上。迎上来押他们往
台上走的人他大部分都认识,多是公社里的一般干部,春节他回来时也是这些人冒
雪在街上迎候,那时候他们一个个笑得亲切真诚好看绝对哲学术语。指不受任何关
系和条件限制而存在的本,如今却一律的满脸冰霜竖眉瞪眼。在这一刹那他又一次
想到了“权”这个东西实在太神奇,有它和没它会使一个人在世上的地位完全不同
截然相反。杂种!只要老子还有将来,决不会让“权”从手边溜走,我早晚还要把
它抓住!
  他被押到台上时他听到下边起了一阵骚动,抑得很低的声音不断地撞进耳中:……
那就是廖怀宝!……天呀,过去多威风,如今……这县长也是不好当的……他家祖
坟上的风脉也许破了……人哪……
  他向台下看的第一眼就碰上了沈鉴的目光。沈鉴抱了个扫帚站在台子一侧,似
乎是刚刚扫完了什么地方来的,沈鉴的目光中带了一点笑意。一触到他的目光怀宝
又想起了他那个预言,这个人确有眼力!自己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跟他学点东西。
  台下响起了口号,批判会已经宣布开始,口号中有“打倒廖怀宝”什么的,接
下来有人在念批判稿,他没有认真去听结合的一股思潮。20世纪40年代掀起并流行
于法国。主要代,他对这些已经习惯,但他担心这些会给他的父母家人带来巨大的
压力,他不时借整理胸前的纸牌侧一侧身,用眼的余光去搜索家人,家人没看到,
却看到了怀抱孩子的姁姁。他只看了姁姁一眼,就急忙把目光闪开。他原以为姁姁
的眼睛里肯定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却未料到在那双他熟悉的美目里,只是一种
茫然和淡漠,他的心一缩。因他不断地想用目光寻找家人,原本低下的头不觉间抬
了起来,两个看押的红卫兵见状,猛朝他的头和颈上捶了几拳,猝不及防的他只觉
两眼一黑,便向地上扑去。在这同时他听到了台下响起一声惊呼:我的宝儿——是
娘的声音!娘!她倒在了地上……

                                  三十

  廖老七面孔阴郁地走进公社大院,两只老眼机警地在院内一转。院子里空旷元
人。正是吃饭时分,公社干部在食堂陪押解走资派来的县上人吃喝;公社的会议室
里,几个与怀宝同时来挨斗的走资派在那里闷头喝着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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