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光明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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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帕雷里路漫漫①’。”王子道。
【① “蒂帕雷王路漫漫”:一战时英国远征军的行军歌。蒂帕雷里为爱尔兰中南部一小镇。】
那人瞪着他,然后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
“‘若你的心不在那里。’”他把剪刀放回工作台,“咱们多久没见了,萨姆?”
“我早已忘记了时间。”
“我也是。不过,我上次见到你肯定是四十——四十五?——年前的事了。我敢说,这期间没少往肚子里灌啤酒吧?”
萨姆点点头。
“真不知该从何说起……”老头道。
“那就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叫加拿嘎?”
“为什么不呢?”对方反问道,“它听起来有股老老实实、劳动阶级的味儿。你自己呢?还在干王子的行当?”
“我还是我,”萨姆答道,“别人来拜访时,依旧称我为悉达多。”
老头“咯咯”地笑起来。“还有‘缚魔者’。”他念出萨姆的称号,“很好。那么,既然你的衣着与你的财富并不相称,我猜你照例是在调查情况了?”
萨姆点头道:“并且遇到了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情。”
“是啊,”让叹了口气,“是啊。我该从何说起?怎样开始?还是从我自己的事讲起吧……我积累了太多罪业,现在已经没法获得新的身体了。”
“什么?”
“你没听错,我说的正是罪业。咱们的老宗教不仅仅是惟一的宗教而已——它是天启的、强制的,还有着吓人的可实证性。不过,当你想起最后这点时,小心别想出声来。大约十二年前,议会授权对需要新身体的人使用心理探针。那正是在推进主义者和神权主义者分裂之后,当时,神圣联盟把支持推进主义的那些搞技术的小伙子全都排挤出去,跟着不断施加压力。对于推进主义者来说,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无疑是活下去,活到这个问题自动消失的时候。于是,神庙那伙人跟肉体贩子们做了笔交易,顾客的脑子全都必须接受扫描,将推进主义者拒之门外,或者干脆把他们……嗯……办法反正很简单。这样一来,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推进主义者了。但那不过是个开始。神明们很快便意识到这里头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大脑扫描成了获取新身体的必要程序,过去的肉体贩子们就此成了业报大师,成了神庙这个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检查你的过去,掂量你的业力,然后决定你将获得怎样的生命。这可是维护种姓系统、保证神权统治的绝佳途径。顺便说一句,这件事,咱们的老相识们几乎个个都插了一脚,陷得深极了,直淹到他们头上的光环。”
“神啊!”
“应该说诸神啊。”让纠正道,“凭着法力和神性,他们一直被视为神灵。可现在,神灵这档子事儿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了,正式得要命。还有,如果原祖中的哪一个打算这会儿走进业报大厅,最好先他妈想想清楚,自己究竟是想立地成神,还是想要个柴火堆,让人家一把火烧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业报大厅?”让最后问,“大约在什么时候?”
“明天,”萨姆道,“明天下午……那你为什么还能在这儿晃悠?你没有成为神明中的一员,头上没有光环,手里也没握着闪电。”
“因为我还算有两个朋友,他们都建议我继续活下去——安安静静地活下去——别去业报大厅,让他们用那根探针试探我。我真心诚意地接受了他们明智的意见,这才得以继续修我的船帆,时不时还能在小酒馆里闹个天翻地覆。否则——”他抬起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打个响指——“否则,不是落个真正的死亡,就是让人给我换上一具长满癌细胞的身体。当然,他们也许会让我尝尝鲜,享受一只被阉割的野水牛的生活乐趣,再或者……”
“一只狗?”萨姆问。
“正是。”
让倒出两杯酒,酒浆飞溅,打破了沉默。
“谢谢。”
“为了地狱之火,干。”说着,让把酒瓶放回到工作台上。
“我还空着肚子呢……这是你自己酿的?”
“唔。隔壁房间有台蒸馏器。”
“我猜我该祝贺你。就算我有些罪业,这么大酒劲儿,现在肯定全部分解了。”
“罪业的定义是,任何不讨咱们的神灵朋友喜欢的东西。”
“你有什么让他们不喜欢的?”
“我想把机器传给我们在这个星球上的后代,被议会压了下来。然后我放弃了,希望他们会忘掉这事儿。推进主义已经给彻底镇压了,在我的有生之年绝不可能卷土重来,实在可惜。我真想重新扬帆启航,驶向另一条地平线,或者再次驾驶飞船……”
“推进主义的思想观念,这种无形的东西,探针也能探测到?有那么灵敏吗?”
“探针,”让答道,“能探测出十一年前的昨天你早晨吃了些什么,还知道那天早上,你一边哼着安道尔的国歌一边刮胡子时割破了什么地方。”
“我们离开……家的时候,这东西还处在试验阶段。”萨姆道,“我们带的那两台不过是初级的脑波解读器。是什么时候取得突破的?”
“听着,我的乡巴佬兄弟。”让说道,“还记得那个叫阎摩的小子吗?第三代人,鼻涕流个不停,谁也不知道他父母是谁。那孩子总在捣鼓发电机,有一天其中一个爆炸了,他烧伤得很厉害,于是在十六岁那年就获得了自己的第二具身体——一具五十多岁的身体。想起来了?喜欢武器,喜欢麻醉任何一种会动的东西,然后把它解剖掉——这种事他干得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们管他叫死神。你还记得他吗?”
“是的,我记得。他还活着?”
“你愿意说‘活’也可以。他现在是死神——不是绰号,而是正式的头衔。他在大约四十年前完善了探针,不过神权主义者直到最近才拿出来。听说他还发明了些别的小玩意儿来为诸神服务……例如一种机械眼镜蛇,当它竖起头、露出毒牙的时候,可以纪录下一英里之外某人的脑造影照片。然后它就能把这个人从人群中找出来,无论他是否更换过身体。还有它的毒液,据我所知,现在还没有解药。还有火杖,听说阿耆尼大人曾站在海岸上,挥舞火杖,结果把三个月亮的表面烧成了焦碳。现在他似乎正在为湿婆大人研制一座喷气推动的飞车……诸如此类。”
“唔。”
“你打算通过探针测试吗?”
“恐怕不会。”萨姆答道,“告诉我,今早我看见一台机器,我想最好称之为投币式祈祷机——这机器很常见吗?”
“是的。”让说,“它们大概出现在两年前——我们的莱昂纳多喝了一杯以后想出的好东西。既然业报的观念已经流行起来,这玩意儿就比税吏好使多了。所有公民先生必须在自己十六岁生日的前夜来到神庙——随便供奉哪位神灵的神庙都行——让人家诊断。人家会把他的祈祷户头和他的罪业户头来一番综合考量,然后决定他将成为哪个种姓的人,还有他即将获得的身体的年龄、性别和健康状况。简单明了。”
“探针测试我肯定通不过。”萨姆说,“就算我在自个儿的祈祷户头里投再多的钱也没用。只要一看我的罪业户头,他们就会一把逮住我。”
“哪种罪?”
“我还没有犯下的罪,但它们就写在我的脑子里,因为我正在考虑。”
“你计划反抗众神吗?”
“是的。”
“要怎么做?”
“我还不知道。不过,第一步是同他们取得联系。他们的首领是谁?”
“我没法告诉你究竟是哪一个。掌权的是三神一体——梵天、毗湿奴和湿婆。至于哪一个在什么时候占主导地位,这我可就不清楚了。有人说梵天……”
“他们到底是谁——我是说真实身份?”
让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都换了与上一代不同的身体,而且都用上了神的名字。”
萨姆站起身:“我过些时候再来,或者派人来找你。”
“希望如此……再来一杯?”
萨姆摇头拒绝,“我要回哈卡拿的旅舍,以悉达多的身份停止斋戒,并宣布我准备去神庙的消息。如果我们的朋友现在成了神,他们肯定会与他们在神庙中的祭司保持联系,悉达多去祈祷就会上达天听。”
“千万别提我的名字。”让又倒了杯酒,“要是惹得哪位天神前来拜访,我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得过去。”
萨姆笑了:“他们不是万能的。”
“但愿。”另一个答道,“不过离那一天恐怕已经不远了。”
前往梵天神庙的途中,悉达多王子先去了铁匠街.半小时之后,他从一家店里出来,由史芮克和另外三个随从护送着穿过摩诃砂的中心。最后来到创造者那高大宽广的神庙前。他面带微笑,似乎看到了什么预兆。
无视投币式祈祷机前众人的目光,他迈步登上了长而浅的阶梯。高级祭司早已得到通知,正在神庙入口处等候着。
悉达多和手下进入神庙,解除了武器,朝正厅敬过第一次礼,这才开始对祭司讲话。
史芮克和其他侍从恭敬地退到一旁,王子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祭司手里,低声说:“我希望同神灵交谈。”
祭司一边回答,一边研究着他的表情:“神庙对所有人开放,悉达多殿下,一个人尽可以随心所欲地与上天交流。”
“我心里所想的与这稍有不同。”悉达多道,“我想要的是比祭献和长祷更个人化一点的东西。”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但你能明白钱袋的重量吧?这里边全是银币。另外还有一袋装满了金子——完成交易后立即付款。我想借用你们的电话。”
“电……”
“通讯系统。如果你像我一样是原祖之一,就会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我不……”
“我可以保证,这不会对你的职务产生丝毫的负面影响。我很清楚这些事是怎么回事,而我的谨慎在原祖中也是有口皆碑的。你可以自己联络第一基地,如果这能让你放心的话。我就在外间等你。
告诉他们萨姆希望同三神一体谈谈。他们会同意的。” ”
“我不知道……”
萨姆拿出第二个钱袋,在手心里掂了掂。祭司的眼睛落在钱袋上,舔了舔嘴唇。
“在这儿等着。”他吩咐道,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叮。紫莲园中,竖琴响过了第五声。
梵天正在温暖的泳池同妻妾们戏水打发时光。
他斜靠在池边,用胳膊肘支撑身体,双脚在水中晃动,似乎在闭目养神。
其实,他正从长长的睫毛下窥视着在池中玩闹的那一打女子,希望能看见有人朝自己肤色黝黑、肌肉强健的身体投来仰慕的目光。梵天棕黑色的胡须杂乱而狂放,湿漉漉地闪着光;头发披在肩上,宛如黑色的翅膀。在经过过滤的阳光中,他得意地笑了。
然而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于是他敛起笑容,把它收拾起来。她们的心思完全被进行中的水球游戏吸引住了。
叮,通讯系统的铃声再次响起,仿佛一股人造的微风,将园中的茉莉花香吹进他的鼻孔。他多么希望她们会崇拜他——崇拜他强壮的体格、他仔细塑造的外形。把他当作一个男人,而不只是一个神。
他的身体经过了特意改造,是常人绝对无法企及的。可是,每当湿婆大人这样的老家伙在场时,他仍然会感到不自在。湿婆虽然还在使用一般人的身体,却远比他更能吸引女人的目光。仿佛性别是某种超越生物学的东西;无论梵天多么努力地去压制那份记忆、毁灭那一点精神,他始终无法摆脱这个事实:自己生来是个女人,直到现在也不能完全变成男人。他对此满怀憎恨,无数次地选择化身为一个特别雄壮的男性;然而尽管如此,他依然感到自己并不合格,仿佛他的真实性别早已被烙在了额头上,不由得让他有种想要跺脚做鬼脸的冲动。
他昂首阔步地朝自己的楼阁走去。矮小的树木弯曲纠结,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架子上爬满了牵牛花,水塘中盛开着蓝色的睡莲;白金制成的铃铛上垂下镶嵌着珍珠的丝线;灯全是少女的形象,三脚香炉上,熏香散发出浓烈的气味,还有一个蓝色的八臂女神雕像,说出正确的口令,她就会弹奏七弦琴。
梵天走进阁中,来到水晶制成的屏幕前。一条青铜那迦盘在屏幕上,尾巴咬在嘴里。梵天激活了接收器。
一阵静电雪花过后,来自摩诃砂梵天神庙的高级祭司出现在屏幕上。祭司双膝跪下,三次用自己的种姓标记碰触地面。
“四界神灵、十八重天,无人能及。”祭司吟唱道,“创造万有,主宰高天与下界。脐上生莲花,双手腾江海,三步之内,世界尽在脚下。战鼓为你的荣光而响,恐惧敲入敌人的心脏。法轮手中握,以蛇为绳,束缚灾难。万岁!求你接受仆人的祷告。降下祝福,聆听吾言,哦,梵天!”
“起来……祭司。”梵天没能想起对方的名字,“什么事如此重要,竟让你这样打扰我?”
祭司站起身,飞快地瞄了一眼梵天滴水的身体,随后再次转开视线。
“主人。”祭司道,“我无意在您沐浴时打扰,但您的一个崇拜者希望与您谈话。据他讲,事情非常重要。”
“我的一个崇拜者!告诉他,无所不闻的梵天什么都能听见,带他去神庙里,照平常的方式向我祈祷!”
梵天向开关伸出手,中途又停了下来。“他是怎么知道神庙-天庭这条线的?”他问道,“他怎么知道祭司和神灵可以直接联系?”
“据他说,”祭司回答道,“他是原祖之一,还要我传个口信,就说萨姆希望同三神一体谈谈。”
“萨姆?”梵天道,“萨姆?不可能是……那个萨姆吧?”
“这儿的人都叫他缚魔者悉达多。”
“等候我的命令,”梵天命令说,“同时吟唱吠陀经吧。”
“遵命,主人。”祭司吟唱起来。
梵天来到楼阁的另一部分,在衣橱前站了好一会儿,考虑着该穿些什么。
王子欣赏着神庙内部的装饰,听见自己的名字,他转过身去,看见那位祭司(那人的名字早被萨姆忘在了脑后)正朝自己招手。他穿过走廊,跟在祭司身后走过又一条通道,最后来到一间储藏室前。祭司摸索着找到一个隐秘的机关,一排架子像大门般朝外打开了。
王子进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装饰华丽的神殿内部。祭坛模样的控制面板上边,悬着一块发光的屏幕,青铜那迦环绕着屏幕,尾巴叼在牙间。
祭司鞠了三次躬。
“万岁,宇宙之主,四界神灵、十八重天,无人能及。脐上生莲花,双手腾江海,三步之内……”
“你所说的句句属实,”梵天回答道,“我已经听到了,祝福你。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唔?”
“你没有听错。为了这次会面,萨姆一定付了不少钱,不是吗?”
“主人……”
“够了!走开!”
祭司赶紧鞠躬离开,关上身后的架子。
梵天打量着萨姆。深色的马裤,天蓝色的克米兹①,来自尤拉斯的蓝绿色头巾,黑铁铸成的腰带上挂着一只空剑鞘。
【① 印巴等地常见的一种及膝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