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诗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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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也就融进了
我的生命
我要唱
一支人类的歌曲
千百年后
在宇宙中共鸣
乡愁
余光中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镜子
王尔碑
珍贵的镜子被打碎了
别伤心，有多少碎片
就有多少诚实的眼睛？？
过三峡
木斧
高耸的峰顶
有白鹤飞翔于狭缝之中
笔陡的悬岩
有肥羊饱餐岩隙中的草
古径中有青春
险峰上有生灵
遥远的栀子花
莫文征
易别的是娇小的枝叶
难离的是淡淡的幽馨
玉白色里有隐隐的羞涩
羞涩里跳一颗颤栗的心
最难奈的是一阵蝉鸣
嘈杂扯断血丝紧连的心音
从此，心灵沟通只剩小径
通向的只有不成熟的黎明
易逝的是那一风流水
淘尽了这岸边蜜意浓情
从此，我们成为两块分割的陆地
再难于描绘那桥的流韵
可怜那乡间孤独的树荫
永远铭记着我们的身影
无论再过多少变幻的光阴
断层里也蕴藏着一瞬的原型
你的洁白也许会凋谢
馨香已在巨变中永恒
你的枝叶也许会苍老
根须里已深埋下思念的基因
一切的际遇都会褪色
种种的坎坷会被岁月填平
而这生活的淡淡漪纹
却偏偏在时光的昏暗中鲜明
1989。2。改于北京
时间
晓帆
睡在床上
压扁了时间
走在路上
踩碎了时间
坐在安乐椅上
摇走了时间
站在秋千上
荡走了时间
伸开双手
放走了时间
时间
时间
属于自己的
就那么
一点点
爱史的十四行诗（二首）
雁翼
之一
从生命的哪一天开始？那种
谁都必有的感情的律动。
似乎是上帝的旨意，
每一根毛血管每一条神经，
开始了不可名状的骚乱。
如沉睡的泥土，
朦胧中苏醒，惊愕
异性发香的刺激，和
令人窒息的眼神的注视。
从此，花朵有了另外的意念，
星星也有了语言，
心的门悄悄被推开，
接待想象中的情人。
之九
老人的爱是一种生命的沉淀，
是沉淀后的一种升华物，
是升华物垒筑的一种城堡，
宁静、安详得
没有春夏秋冬的情绪。
但有花——凝固了，
有鸟——不再飞翔，
有雷——没有声响，
有雪——不再寒冷，
有阳光——不再烤人。
这样的城堡是攻不破的——
因为没有了情欲作内应。
城堡上旗帜欢笑着儿孙，
去重复爱的成功和失败。
静默是睡熟的莲花？？
刘湛秋
静默是睡熟的莲花
对着夏天的太阳
是深山的一片落叶
跌落到无底的深渊
是永远喧腾的大海下面
蓝色深处游动的鱼群
是一个忧郁的少女的脸
闪现在关闭了的窗前
是一张发黄了的照片
是星星倔强而又爱恋的眼睛
是在乐队的热烈进行中
一个突然出现的休止符
啊，静默，我又分外地爱你
你是更强有力的声音
你是无声中的生命
哪个季节都能找到美好？？
刘湛秋
哪个季节都能找到美好
美好不是安排是自己设计
只消弹动那神经的音键
感觉就会另外换一种方式
雨水是诗意又是泥泞
烈日在沙滩构成快感
因语言而扩大人生
又在扩大的人生中享受语言
背带
博天琳
她只是顺着风顺着河流走去
并随便剪下身后的一段路
用来背她的孩子
就这样她和孩子缠在一起了
笑声叠在背上
哭声叠在背上
一条背带人孩子的肩母亲的肩搭下
然后在母亲胸前交叉挽成结
挽成蝴蝶
她径直往前走着
竹篮里的种子怎么也播不完
母亲的爱怎么也播不完
孩子只有种在母亲背上才能生长
即使秋天
她也能听见出芽的声音
蝴蝶结在胸前翩翩飘起
母亲和孩子缠在一起
白夜也解不开了
雷电也劈不开了
也许只有在孩子下地的时候
蝴蝶结才会缓缓松开
还原成路
而她只是顺着风顺着河流走去
她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画家
她也不知道
自己正径直走往一幅油画中去
成为圣母
红纱巾
——写在第二十九个生日时
李小雨
我要戴那条
红色的纱巾？？
那轻柔的、冰冷的纱巾，
滑过我苍白的脸庞，
仿佛两道溪水
清凉凉地浸透了我发烫的双颊，
第一根白发和初添的皱纹。
（真的吗，苍老就是这样降临？）
呵，这些年，
风沙太多了，
吹干了眼角的泪痕，
吹裂了心？？
红纱巾。
我看见夜风中
两道溪水上燃烧的火苗，
那么猛烈地烧的着
我那双被平庸的生活
麻木了的眼神。
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
是青春的血液的颜色吗？
是跳跃的脉搏的颜色吗？
那，曾是我的颜色呵。
我惊醒。
那半夜敲门声打破的噩梦，
那散落一地的初中课本，
那闷热中午的长长的田垅，
那尘土飞扬的贫困的小村，
那蓝天下给予母亲的第一个微笑，
那朦胧中未完成的初恋的纯真，
那六平方米住房的狭窄的温暖，
那排着长队购买《英语讲座）的欢欣，
呵，那闪烁着红纱中的艰难岁月呵，
一起化作了
深深的，绵长的柔情？？
祖国呵，
我对你的爱多么深沉，
一如这展示着生活含义的纱巾，
那么固执地飞飘在
第二十九个严冬的风雪中，
点染着我那疲乏的
并不年轻的青春。
那悲哀和希望揉和的颜色呵，
那苦涩和甜蜜调成的颜色呵，
那活跃着一代人的生命的颜色呵！
今天，大雪纷纷。
我仍然要向世界
扬起一面小小的旗帜，
一片柔弱的翅膀，
一轮真正的太阳。
我相信，全世界都能
看到它，感觉到它，
因为他和那
插在最高建筑物上的旗帜，
是同样的，同样的
热烈而动人！
我望着伸向遥远的
淡红色的茫茫雪路，
一个孩子似的微笑
悄悄浮上嘴唇，
我正年轻？　。
我要戴那条
红色的纱巾？　。
桥
杨山
道路与道路的连接
渴望与等待的组合
默默承受重量
大队人马从胸膛上弛过
寂寞时甘愿寂寞
痛苦时甘愿痛苦
天天为去彼岸的祝福
用一支无声的歌
日子是什么
梅绍静
日子是散落着泥土的小蒜和野葱儿
是一根蘸着水搓好的麻绳
是四千个沉寂的黑夜
是驴驮上木桶中撞击的水声
日子是雨天吱吱响着的杨木门轴
忽明忽暗地转动我疲惫的梦境
日子是一个含在嘴里止渴的青杏儿
是山塬上烈日下背麦人的剪影
日子是那密密的像把伞似的树荫
正从我酸痛的胳膊上爬向地垅
日子是储存着清甜思绪的水罐儿
正倒出汗水和泪水来哽塞我的喉咙
愿我是季候雨
梁南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杜甫：《春夜喜雨》
春意催我到花汛喧闹的渡口，
濡湿的体内冲动爱情的忧愁。
我不等候。我轻如一朵淡云，
一片微风便可吹走。
我是倦乏的过客，在寻觅历史归宿，
我是流浪汉，已经半生荒芜，漂游；
总归我的肢体将依附于沉厚的大地，
用虔诚的生命去充实碧玉枝头。
觑着篱边张望的树丛，匆匆，淋漓，
似饱满的热泪我止不住滴落；
呵，我依依的一注心思宛如絮语，
贯注在青春的花枝上湿透了她的思索。
我安息在暖热的泥土里，被亲唤，
被吸收，从微细的根须冉冉通过，
融注到万花心房，叶脉，
不知不觉消化入羞涩的嫩果。
耗尽了，生命和爱。明天，
我润泽了的将暗示我的复活，
那被沁红的，压弯枝头的累累
果实，——就是我。
日出
向明
黑色的窗帘
拉严了夜的产房
一盏圆圆的手术灯
瞪着苍白的眼睛
在风中摇晃
大海的子宫
痛苦地痉挛
浪涛呻吟着
百次千次万次
银色的苦笑
经历了漫漫长夜的
阵痛
博大而深沉的母亲
分娩出
一个辉煌的婴儿
他绽开
第一朵微笑
就给这世界
抹一层金红的亮色
寻找自由的风景
犁青
纽约的自由女神，每年除圣诞节一日以外，每天均有上万人在
自由女神的胸腹中攀登。
为了寻求自由
我失去了自由
我双脚机械似的
下一级
一级
我双脚机械似的
上一梯
一梯
路越走越窄
弯越上越大
我只能向上前行
不许停留
仰望天顶
钢帽沉沉
俯视脚下
万丈深坑
到天顶了么？
仍是自由女神的胸腔
波波折折的衫裙
我找不到女神盔帽的窗棂
我不能自由地
看望风景
我只能望穿圆镜
镜外的蓝天很小
我呆呆出神
汹涌的人流直挤来逼来
我一步　一步
一级　一级
下　下　下
到最低的底层
眉宇之间
桑恒昌
眉宇虽阔，
也只摆得下
三条竖纹。
一条忧国，
一条忧家，
一条忧天下。
三条竖纹，
三条琴弦，
弹就弹个翻江倒海！
与树对话
叶延滨
——我歌唱我哭泣
你为什么缄口不语？
——我发芽我落叶
你为什么用衣服裹藏自己？
——我奔跑我散步
你为什么寸步不移？
——我在风中起舞
多少花瓣带走了我的祝福？
——我有爱我有恨
你无知无觉可有情？
——我开花我结果
你尝尝是苦是甜是酸是涩？
——我活着我死去
你不死不活又为何？
——我活着以站立的姿态
我的死神是雷霆万钧的霹雳！
颐和园倒影
王笠耘
千只军舰，
万里海疆，
连同四亿人民的希望，
只换得：
一湖碧波，
一张笑脸，
一只开不动的石舫。
1977　年3　月
对衰老的回答
周涛
孩子们不会想到老，当然
新鲜的生命连死亡也不会相信。
青年人也没工夫去想老，
炽烈的火焰
不可能理解灰烬。
但是，总有一天
衰老和死亡的磁场，
会收走人间的每一颗铁钉！
我想到自己的衰老了。
因为年龄的吃水线
己使我颤栗、吃惊；
“甚至于在梦中都能感到，
生命的船正渐渐下沉？？
“但是别怕！”我安慰自己，
人生就是攀登。
走上去，不过是宁静的雪峰。
死亡也许不是穿黑袍的骷髅，
它应该和诞生一样神圣？？
我也设想了自己的老境——
深秋叶落的梧桐，风沙半掩的荒村；
心的夕阳，沉在岁月的黄昏，
稀疏的白草在多皱的崖顶飘动；
颤抖滞涩的手笔，
深奥莫测的花镜，
借一缕冬日罕见的阳光
翻晒人生的全部历程？？
“累吗？”我想问自己，
回首往事，最高的幸福
应该是心灵不能平静。
我很平凡，不可能活得无愧无悔，
我很普通，也不敢奢望猎取功名。
我宁肯作一匹消耗殆尽的骆驼
倒毙于没有终点的途中；
我甘愿是一匹竭力弛骋的奔马
失蹄于不可攀援的险峰。
让我生命的船
在风暴降临的海面浮沉吧，
让我肺腑的歌
在褒贬毁誉中永生？　。
我愿接受命运之神的
一切馈赠，
只拒绝一样：平庸。
我不要世俗的幸福，却甘愿
在艰难曲折中寻觅真金。
即使我衰老了。我也是骄傲的：
瞧吧，这才是真正好汉的一生！
白发如银，那是智慧结晶；
牙齿脱落，那是尝遍艰辛。
我将依然豪迈，依然乐观，
只是思想变得大海般深沉。
命运哪！你岂能改变得了
我的本性？？　。
我会说：“我生活过了，思索过了，
用整整一生作了小小的耕耘。”
我愿身躯成为枯萎的野草，
却不愿在脂肪的包围中无病呻吟，
我愿头颅成为滚动的车轮，
而决不在私欲的阵地上固守花荫；
我愿手臂成为前进的路标，
也决不在历史的长途上阻挡后人？　。
这才是老人的美啊——
美得庄严，美得凝重。
岁月刻下的每一笔皱纹，
都是耐人寻味的人生辙印？　。
这才是我的履历，我的碑文，
才是我意志的考场，才能的准秤。
而且，越是接近死亡，
就越是对人间爱得深沉；
哪怕躯壳已如斑驳的古庙，
而灵魂犹似铜铸的巨钟！
生活的每一次撞击，
都会发出浑厚悠远的声音？　。
假如有一天，我被后人
挤出这人间世界，
那么高山是我的坟茔，
河流是我的笑声，
在人类高尚者的丰碑上
一定会找见我的姓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