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一岁的小鹿-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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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宽宏大量不禁充满了感激。除了需要大量的牛奶之外,那是毫无问题的。可是它无疑已经开始妨碍她了。有一天它闯进屋里,发现一盘搅拌好正准备去烤的玉米面包糊,就吃光了它。从那时候起,它就吃绿叶、玉米粉和水调成的糊、碎饼干,几乎什么都吃。在巴克斯特家的人进餐时,就不得不把它关在棚屋里。因为它常用头撞他们,哟哟叫着,把盘子从他们手中撞翻。当贝尼和裘弟笑它时,它就通晓人意地抬起头来。几只狗起初还要逼逐它,现在也容忍它了。巴克斯特妈妈虽然也容忍它,但对它从来不感兴趣。裘弟曾向她指出小鹿迷人的地方。
“它的眼睛好看吗,妈?”
“它们老远就能看见一盘玉米面包。”
“那么,它不是有一条伶俐而又滑稽的尾巴吗,妈?”
“所有的鹿那根旗子般的尾巴看上去都一样。”
“可是妈,你看它不是又可爱又笨拙吗?”
“对了,它很笨拙的。”
太阳爬到了中天。小鹿跑到甜薯地中来,吮吸了几条嫩枝,然后又回到围栅那儿,在一棵野樱桃树下找了一处新的树荫卧下来。裘弟检视着他的工作。他只剩一垄半还没有锄了。他很想回家去喝点水,但这对他剩下的时间耗费太大,也许会赶不上午餐。他在不伤著藤的情况下,以他所敢用的最快速度挥动锄头。当太阳正照在头顶时,他完成了那半垄,而最后一垄还嘲弄般地伸展在他面前。现在,他妈妈马上就要敲打挂在厨房门旁的铁铃,使他不得不停止工作了。贝尼说得明明白白,那是一刻钟也不能延迟的。假如在午餐前锄不完地,那他就不能去探望草翅膀了。他听到围栅那边有脚步声。贝尼正站在那儿看着他。
“一大片甜薯地,不是吗,孩子?”
“真太多了。”
“想起来很难过,明年这个时候,甜薯就会一个不剩。樱桃树下你那个宝贝会要求它那一份的。必须记住,两年一过,我们就得把它赶走。”
“爸,我不能那样做。我整整一上午没停,却还剩下一垄。”
“好的,现在我告诉你,我不打算下午让你出去,因为我们有约在先。但我想我们还是来做笔交易。你替我上凹穴给你妈挑一担干净水来,我今天傍晚就把这垄甜薯锄完。爬那凹穴的陡壁,真叫我吃不消。这可是个公平交易。”
裘弟扔下锄头,跑口家去取水桶。
贝尼在后面喊道:“不要勉强挑得太满。一岁的小鹿是赶不上老公鹿的力气的。”
光是水桶已很沉。那是柏木砍成的。而那根悬桶的牛轭形扁担,又是白橡树制成。裘弟挑起水桶,急匆匆地走去。小鹿跟在他身后慢慢小跑。凹穴里又幽暗又沉静。这儿早晚的阳光还比正午多些,因为那密密层层的枝叶完全遮住了顶上射来的阳光。鸟儿也很安静。环绕着这多沙的凹穴岸边,它们正在顾自歇晌和洗着沙浴。傍晚,它们才飞下来饮水。鸽子和林雀,红鸟和翁鸟,模仿鸟和鹌鹑都会来饮水。他不能太匆忙地跑下那峻峭的穴岸到达那碧绿的巨碗底部。小鹿跟着他,他们一起溅水越过那浅潭。小鹿低下头去饮水。他曾梦见过这种幻景。
他对它说。“有朝一日我会在这儿给我造一所房子。然后我再替你找一头母鹿,我们大家都住在这浅潭边。”
一只青蛙跳起来使小鹿倒退不迭。裘弟一边笑它,一边跑上坡岸来到饮水槽边。他伏到槽边去喝水。小鹿也跟着在水面上吮吸,那嘴沿水槽上下移动,和他一起饮水。忽然它的头碰到了裘弟的面颊,为了友谊,他也在水上吮吸,发出象小鹿那样的声音。裘弟抬起头摇了摇,抹抹他的嘴。小鹿也抬起头,水从它的嘴和鼻子上滴落下来。
裘弟用挂在槽边的水瓢装满了两只水桶。不顾他爸爸的警告,他把桶装得满满的。他很乐意就这样满满地挑着走进院子去。他蹲下来,把肩膀凑到扁担下面。当他想站直身子时,却被那重量压得直不起腰来。他倾出一部分水,才挺起身子,一步步挣扎着走上岸坡。那木头扁担陷进了他瘦瘦的肩膀。他的背在作痛。半路上,他不得不停下来,放下水桶,再倾出更多的水。小鹿好奇地将鼻子浸到一只水桶中。幸而他妈妈不知道。她不能够懂得这小鹿是多么干净,她也决不会承认它的气味有多么香甜。
当他到家时,他们已在用午餐了。他提起水桶,放上水架,然后关好了小鹿。他用桶里的干净水灌满水瓶,把它拿到餐桌上去。他这样辛苦地忙碌着,虽然又热又累,但他并不特别感到饥饿。他为此还觉得庆幸,这样他就能把自己的午餐分出一大部分来给小鹿了。那从腌在盐水中的熊臀上割下来的肉,是放在罐子里烤熟的。那长长的纤维略微有些粗,可是这风味,他想,却超过牛肉,几乎和鹿肉不相上下。他把肉,再加上一份生菜,当作自己的午餐,将他所有的玉米饼和牛奶都留给小鹿。
贝尼说:“我们很运气,居然碰到这样一只幼熊来骚扰我们。假如是一头大公熊,那么我们在这时节就吃不到这样的熊肉了。熊是在七月里求偶的,裘弟,要记住,当它们求偶时,它们的肉简直吃不得。决不要在这个时候打它们,除非它们来找你的麻烦。”
“为什么它们的肉不能吃?”
“现在我也不清楚。反正它们求隅时,身上充满了卑贱和仇恨。”
“象雷姆和奥利佛一样吗?”
“……象雷姆和奥利佛一样。它们激怒起来,或者说脾气坏透了。好象它们的仇恨都渗透到肉里面去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公猪也是这样。只不过是一年到头都是那样罢了。”
“那么爸,这些公熊也打架吗?”
“它们打得可凶呢。那母熊却站在一旁看它们打……”
“象吐温克·薇赛蓓一样吗?”
“……象吐温克·薇赛蓓一样。然后它跟那打胜的一起走开去。它们就这样成对的在一起,经过整个七月份,甚至到八月。然后公的离开了。小熊在第二年的二月生下来。不要以为象老缺趾那样的公熊碰到那些小熊时不会吃它们。这就是我恨熊的另一个理由。它们的爱情也是不自然的。”
巴克斯特妈妈对裘弟说:“现在你要注意,你今天去福列斯特家,要避开正在求偶的公熊。”
贝尼说:“你还要睁大眼睛留神。当你先看到一只动物,只要别惊吓它,就不会有什么关系。即使那咬我的响尾蛇,也是因为我惊吓了它,它不过是自卫罢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真愿替魔鬼辩护。”
“我想我极愿意替它们辩护。魔鬼没有做什么事就被扣上了一大堆罪名,其实都是人类自己的罪恶。”
她怀疑地问:“裘弟真锄完了他应该锄的地吗?”
贝尼和颜悦色地说:“他已完成了他的合同。”
他向裘弟眨眨眼,裘弟也向他眨眨眼。没有必要对她说明其中的原委。她是站在男人们互相了解的圈子之外的。
裘弟说:“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让我想一想。哦,还需要给我拿些木柴进来。”
“请你不要想出些费时间的事来让我做,妈。你不会希望我今夜回家太晚让熊吃掉的。”
“你在天黑后回家,你是宁可希望碰上一头熊也不愿意碰到我的。”
他装满木柴箱预备走了。他妈妈又让他换衬衣,梳头发。他真担心要误事。
她说:“我就是要让那些下流的福列斯特兄弟们知道,世界上还有文雅正派的人。”
他说:“他们并不下流。他们生活得又好又随便,过得很快活。”
她哼了一声。他把小鹿从棚屋里引出来,用手喂它食物,又拿一盆掺过水的牛奶给它喝,然后两个一起出发。小鹿时而落在他的后面;时而又跑到前面去,往灌木丛中探一下身子,又惊慌失措地连蹦带跳朝他跑回来。裘弟断定它只是在装假。有时候它和他并排走着,这再好也没有了。那时,他就可以把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它脖子上,用他的双腿去配合它四只蹄子的节奏。他幻想着自己是另一只小鹿。他屈膝弯腿,模仿着它走路的姿态。他又敏捷地仰着脑袋。一条兔豌豆藤正在路旁开花。他扯了一段缠绕在小鹿的脖子上,做成一个项圈。那玫瑰色的花朵使小鹿显得那样可爱,”以致他认为,就是他妈妈见了,也会赞美它的。要是在他回来之前花已枯萎了,他准备在口家的路上再做一个新鲜的项圈。
在那废弃垦地附近的岔路口,小鹿停下来,抬起鼻子向风唤去。它竖起耳朵,来回转动着脑袋,辨别着空气中的味道。他也把他自己的鼻子转向它择定的方向。一阵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又刺鼻,又带着恶臭。他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似乎听到一阵低沉的滚雷似的吼声,然后是一阵大概是咬牙的声音。他几乎想掉转屁股向家中逃去。可是他又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声音。他往路的拐弯处跨出一步。小鹿却呆呆地留在他后面。他猛地站住了。
约摸一百码外,两头公熊在路上慢慢向前走。它们站直后腿,肩并肩,象人一样地走着。它们的步法很象是在跳舞,正如一对舞伴在方形舞中从一边移动到另一边玩着花样。忽然,它们象角力的大力士般冲撞起来,而且举起前掌,转过身来,咆哮着试图攫住对方的喉咙。一头公熊用爪子向另一头的头上抓去,于是咆哮变成了怒吼。几分钟之内那争斗很凶猛,然后这一对又继续走下去,击打着,碰撞着,闪避着。裘弟站在下风头。它们决不会嗅到他的。他趴在地上跟在它们后面爬着,和它们保持着距离。他不愿意失去它们的踪影,希望它们能打出个结果来。然而他又惊恐起来,若是打完后有一头转身向他扑来呢?他断定它们已经打了很久,而且都精疲力竭了。沙地上留有血迹。每一击的力量似乎都比前一击无力。肩并肩的每一步也越来越缓慢。就在他注意看着的时候,一头母熊领着头从矮树丛里走出来,三头公熊在它后面跟着。它们默默地来到路上,排成单行走着。那打架的一对扭过头来看了一会,然后也加入到行列后面。裘弟站在那儿,直到那行列在眼中消失。他感到又庄严,又可笑,又兴奋。
他转身跑回岔路口。小鹿不见了。他叫喊着,它才从路旁的丛林中出现。他踏上去福列斯特家的大路,一直向前跑去。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反而为自己的大胆战栗起来。但现在事情终究已经结束了,他倒很愿意能再看上一遍,因为人类是难得看见动物的私事的。
他想:“我看到了一件奇事。”
当人长大到勃克和他爸爸那样年纪的时候,看到过和听到过的东西,正如通常男子汉的所见所闻一样,是非常有趣的。这就是为什么他喜欢直挺挺地俯卧在地板上,或是营火前的土地上,听大人们谈话。他们见过稀奇的事物,而人越老,他们看到的稀奇事物就越多。他感到自己也挤进了这神秘的一伙。他现在也有一个他自己的故事可以在冬天的夜晚去夸耀了。
他爸爸会说;“裘弟,讲讲你看见两头公熊在路上打架的事。”
首先,他可以去告诉草翅膀。他重新奔跑起来,急于想获得把故事讲给朋友听的愉快。他一定会使他朋友惊奇的。他可以在林子里,或是在屋后草翅膀的那些宠物中间找到他。或者就到草翅膀床边,如果他还病着的话。小鹿会和他并排走。草翅膀的脸上一定会露出诧异的神色来。他会驼着他扭歪了的身子靠近它,伸出他的温柔而扭曲的手去摸那小鹿。当草翅膀知道他——裘弟心满意足了时,便会朝他微笑。隔了很长时间,草翅膀一定会讲故事给他听,而他讲的故事也许很奇特,但一定是很优美动听的。
裘弟到了福列斯特家的垦地。他在那些栎树下匆匆经过,进入了那宽敞的院子。屋子仿佛沉睡了。烟囱里没有袅袅的炊烟,连一条狗也看不见。只有一只猎狗在屋后的犬栏内吠叫。福列斯特家的人大概都在睡觉歇响吧。可是当他们白天睡觉时,因为屋子里容纳不下总会到外面凉台上和树荫下来的。他停下来喊道:
“草翅膀!我是裘弟!”
那猎狗呜呜哀鸣。屋内有一把椅子在木头地板上拖过。勃克来到门口。他俯视着裘弟,用手擦了一下嘴,眼睛视若不见。裘弟以为他一定喝醉了。
裘弟支支吾吾地说:“我来看看草翅膀。我给他瞧瞧我的小鹿。”
勃克晃晃脑袋,好象他要赶走一只烦扰他的蜜蜂或者他的心思似的。他又抹了一下嘴。
裘弟说:“我是特地来看他的。”
勃克说:“他已经死了。”
这几个字仿佛是难以理解的。它们好象是两片仅剩的秋叶在空中被风吹过他面前。但是一阵寒冷跟着袭来,使他感到一阵麻木。他糊涂了。
他重复道:“我是来看他的。”
“你来得太迟了。假如时间来得及,我就来接你了。可是连接老大夫的时间也没有。上一分钟他还在呼吸,下一分钟他就断了气。就象你吹灭一支蜡烛一样。”
裘弟凝视着勃克,勃克也凝视着他。麻木变成了瘫痪。他并不感到悲哀,只感到寒冷和晕眩。好象草翅膀既没有死也没有活着。简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勃克沙哑地说:“你可以进来看看他。”
起先勃克说草翅膀象熄灭的蜡烛那样去了,而现在又说他在这儿。他的话没有一句是可以理解的。勃克转身进了屋子。他又回头看了看,用他那迟钝的目光催促着裘弟。裘弟抬起一只腿,接着又抬起另一只,跨上了台阶。他跟着勃克进了屋子。福列斯特家的男人都坐在一起。他们这样一动不动,心情沉重地坐着,似乎成了一个统一体。他们就象一块巨大的黑岩石上剥离下来的石块,再分别打成人一样。福列斯特老爹转过头来盯住裘弟,好象他是个陌生人。然后他又回过头去。雷姆和密尔惠尔也注视着他。其他人动也不动。在裘弟看来,他们似乎正从一堵用来对付他的墙上面看着他。他们是不愿意看见他的。勃克摸到了他的手,领他走进那间巨大的卧室。勃克开始说话,但是话不成声。他停下来,紧紧地抓住裘弟的肩头。
他说:“你得忍耐些。”
草翅膀闭眼躺着,瘦小得几乎消失在那张大床中央。他比躺在草铺上睡觉时显得更瘦小。一条被单,齐下颔盖着,又折回去裹住他。他的双臂伸在被单外,交叉着放在胸前,手掌向外,又扭曲,又粗笨,和生前一样。裘弟害怕了。福列斯特老妈坐在床边,用围裙掩着脸哭得前仰后合。她揭下了围裙。
她说:“我失去了我的心肝,我可怜的驼背小儿呀。”
她又裹起自己左右摇动。
她悲号着:“上帝大忍心了。哦,上帝大忍心了呀。”
裘弟想逃开去,那枕上骨瘦如柴的脸吓住了他。这是草翅膀,又不是草翅膀。勃克把他拉到床前。
“虽然他听不见了,但你可以向他说几句话。”
裘弟的喉咙干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草翅膀似乎是牛脂做的,就象一支蜡烛。忽然,裘弟认识他了。
裘弟低声道:“嗨。”
一说话,瘫痪就打破了。他的喉咙紧张起来,象是被一根粗绳子勒住似的。草翅膀的沉默令人无法忍受。现在他懂了。这就叫做死。死就是一种不给人以回答的沉默。草翅膀永远不会再跟他说话了。他转过身去,将脸埋在勃克胸前。那巨大的臂膀紧紧抱住了他。他这样站了好久。
勃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