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与-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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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运启一皱双眉,低声骂了句:“自暴自弃的孽障!”说完一甩袖子,说了声“走”就向楼房方向走去。
四个丫环忙小跑着站好原来的队形,一同走了。
第71章
钟声敲过半夜两点,冬梅才和姐妹们检查完全楼。她们主要是检查走廊和没有人住的空屋子,厨师、司机等住的房间也看了看。至于男女主人的住室,她们怎敢去打搅,在老爷面前,只不过是空答应而已。
对这番检查,冬梅心里明明白白,但嘴上却一个字不露。别看这姑娘好说,可得分什么事情。她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要说出去那还了得!所以她做检查的时候装得特别认真,那三个姑娘还有点胆怯,怕真把那能“飞”过墙头的“匪徒”查出来,再要了自己的命,冬梅可不怕,哪里都要看一看。那三个姑娘很奇怪,这个小妹妹今天胆子怎么大得出奇,真是女大十八变,不但容颜变得好看,连胆子都变大了。
检查完了,冬梅说她还要去陪小姐,就和春兰她们分开了。直至这时,春兰她们才有点觉景儿:枪响以后冬梅就跑回去取开后楼门的钥匙,说小姐用……检查时候一点也不害怕,这又跑回小姐的房间,虽说她是小姐的贴身丫环,两人好得不分主仆,也常有陪伴小姐睡觉的时候,可今天这些事加一起,就有些蹊跷了……
且不表春兰姐妹的悄悄猜测。再说冬梅回到卢淑娟房中一看,屋里还是黑洞洞的没开灯。她听卢淑娟在床上轻轻地唤她,便关严房门,走到床前。冬梅伏身一看,卢淑娟和柳絮影正偎依在床栏上,直眼望着她。她忙坐在她俩身旁,手向沙发那边一指,身子往前一探,神秘而悄声地说:“我告诉你们,他八成会‘飞’!
那两个姑娘一听,忙挺直身子问道:“你怎么知道?”
‘您听我说……“冬梅刚要说,又停下,转身下地,轻步走到沙发前边,低头一看,那”会飞“的小青年脑袋枕到沙发扶手上,腿搭拉在地下,一动不动地躺着,她又把腰身向下弯了弯,脸离他脸只剩半尺远,这回看清楚了。他双目闭着,鼻子里发出深长而均匀的呼吸声,这小家伙竟安然睡去了。”加当“片不但止疼,还能催眠!冬梅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忙一捂嘴,踮着脚尖,跑回床前,这才一五一十地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两个姑娘听得津津有味,兴高采烈。等冬梅一住嘴,柳絮影先忍不住地说:”“这么说这个小青年就是不会飞,也一定会别的出奇本领,要不怎么能一眨眼工夫上了墙头?”
“会飞是瞎话。”卢淑娟摇摇头说,“能飞上墙头就能飞落地下,还能摔伤?”
“您说的也对。”冬梅说,“我看咱们别瞎猜了,现在全楼都睡了,咱们开开灯,问问他本人吧。”
“好。”卢淑娟说,‘你先拉严窗帘。“
冬梅答应着去拉窗帘。两个姑娘从床上下地,在暗中整理一下衣服。冬梅跑去开灯。
屋里骤然大放光明,三个姑娘都站在沙发前边,看着那正睡得香甜的小青年。受到灯光的刺激,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但是没有睁开,脑袋往沙发里面侧棱一下,继续睡着。他大概太疲劳了,在他那年轻稚气的娃娃脸上,抹着两道暗黑色的指痕,大概是传单上的油墨和着汗水染上的,黑色的学生服上还挂着片片白色的浆糊,一只手插进上衣怀里,传单就是从那里掏出来的……
正在端详着看的柳絮影越看越觉得这个小青年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她忙把这感觉告诉了卢淑娟和冬梅。
冬梅忍不住地问卢淑娟:“小姐,我们总这么看着也不行呀,我把他招呼醒吧?”
“好吧。要轻轻的。”
冬梅忙走到沙发后边,伸出两个手指,捏着小青年衣服袖子,轻轻往上拉,嘴里还说着:“喂,醒醒吧,醒醒吧。”
小青年吧喀吧喀嘴,还在睡。
冬梅增大了拽袖子的拉力,又提高了声音……
小青年猛一哆嗦,忽然睁开了眼睛,那黑溜溜的眼珠只一闪,又忙闭上,挤咕两下,然后又睁开,惊奇地向四外看:看人,也看屋子……
肖光义真觉像置身在童话中的仙境一般,不但屋子漂亮,人也漂亮:那只有在小说和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摆设,黑漆带格木架上摆着古玩,雕花的矮几上放着古琴,紫檀木的长案上摆着文房四宝,铁梨木的梳妆台耀眼生辉,还有那青铜的香炉,落地式的大钟,翠绿的盆景,插满鲜花的花瓶……在这艳丽的鲜花前面,站着两位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的漂亮姑娘。肖光义看旧小说,常看见形容漂亮女性的一些词句,什么“如花似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都使他得不到要领,今天却觉豁然开朗,一下都明白了,原来那些词就是形容这样的姑娘的!
在肖光义又细一看柳絮影的时候,忽然眼睛一亮,不由得“哎呀”了一声,指着柳絮影说:“我认识您!您是柳絮影小姐,我看过您演的戏!”
肖光义刚说完,柳絮影也忽然一拍手,几乎高兴得跳起来指着肖光义说:“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肖光义惊愕地望着她。
柳絮影激动地接着说:“你姓肖,叫肖光义,是一中的学生!对不?”
肖光义腾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身子一歪,“哎哟”一声又扑通坐下了。他一只手掐着被扭痛的左腿,一只手直指着柳絮影惊奇地问道:“您,您是怎么认识我的?”
“我,我……”柳絮影忽然奔到肖光义身旁,一把拉住他的手,一边摇晃着一边说,“我怎么说呢?先让我好好看看你,你,你是我的弟弟,一个好弟弟呀!”随着这句话,两滴泪珠从她脸上滚下来……
“我,我是您的弟弟?”肖光义的黑眼珠瞪得像琉璃球一样圆,他惊讶地直望着柳絮影说,“我,我怎么不知道……”
“可我知道你,知道你很多很多事情,包括最最机密的事情,像在建国纪念碑前的搏斗,在一中礼堂的大胆行动,在北市场大集会上……”
“行了,您,您别说了!”肖光义那娃娃脸鼓涨得通红,极度的惊奇使他呼吸紧张起来,他喘着粗气说,“您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您可把我弄糊涂了,我只在舞台上看见过您,怎么就……”
“我可早就看见你了。有时还天天看。”
“在哪?”
“在照片上。”
“您在照片上看我,我……”肖光义猛然停住话头,他那直望着柳絮影的黑眼珠忽然放出了异样的光彩,他看着她的脸说,“我,我突然发现您的眼睛、鼻子、下巴儿,像我一个比亲兄弟还亲的同学……”
“是姓罗?”
肖光义高兴得一拍双手说:“正是!叫罗世诚!他和您是……”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摇着头说,“不对呀,您姓柳,他姓罗,不是一家人……”
柳絮影忙说:“不姓一个姓就不是一家人了?鲁迅先生的哥哥姓周,曹操的弟弟姓夏侯,各有各的情况啊!”
“这么说您和世诚哥哥是一家人?”
“我是他的亲姐姐!”
“姐姐!”肖光义忽然抓住柳絮影的一只胳臂,挣扎着站起来,他像是要投到柳絮影的怀里,但又停住了,歪歪斜斜地向后退了两步,双手下垂,恭恭敬敬地向柳絮影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说,“姐姐,世诚是我的哥哥,他不在了,我就总想寻找他的亲人,我要把他的亲人看成自己的亲人。今天这样巧地遇到您,就请您收下我这个弟弟吧。我……”他说不下去了,两行热泪顺着腮边滚下来。
柳絮影忙奔过去,用力拉住肖光义的两只手,眼含热泪地说:“弟弟,你是我的亲弟弟,是我的好弟弟!我为有你这样英雄的弟弟而高兴,你使我又看见了世诚……”她的眼泪也顺着双颊滚下来。
这时,一直在一旁看着这场奇异的相认的卢淑娟忙走过来说:“瞧,你们姐弟相认是件喜事,淌什么眼泪。快扶光义坐下吧。”
冬梅这时也忙跑到沙发后面,要扶肖光义坐下。
这时柳絮影直着眼睛看了看卢淑娟,忽然对肖光义一摆手说:“别坐。光义,不能光我们俩相认。”她用手一指卢淑娟说,“这位小姐也应该是你的亲人呢!”
还没等肖光义说话,卢淑娟先惊讶地说:“我?我也是亲人?”
柳絮影对卢淑娟破涕为笑地说:“你先别急,马上就会明白。”说到这里,她往肖光义身边一靠,把嘴凑到他耳边上用一只手挡着,拿眼睛斜溜着卢淑娟说上了悄悄话。
肖光义一边听着一边也用眼睛盯着卢淑娟看,盯着盯着,两眼又放出兴奋的光彩来,还没等柳絮影说完那悄悄话,他忽然一乐,对着卢淑娟猫腰施了一礼,一边施礼一边说:“卢小姐,光义是一民老师的学生,一民老师是我终生难忘的恩师,所以您……”
“哎呀!”卢淑娟脸刷一下红了,她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去抓柳絮影,边抓边说,“死丫头,真坏!你们姐弟相遇,还把我也拉上……”
柳絮影一闪身藏到冬梅身后。冬梅一边挡着她一边笑着说,“小姐,我看这门亲你得认了……”
“你也跟着胡说。”卢淑娟举起手要打冬梅,却让冬梅给擎住了。
这时柳絮影从冬梅身后跳过来,搬着卢淑娟的双肩说:“快别闹了,你看,都三点钟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得赶快想个办法,安排光义呀!”
经柳絮影这一说,屋里人立刻都严肃起来。
落地式的大钟敲响了三下。别看钟大,声音可特别柔和,就像从几里地外传来的声音似的。
钟声一住,屋里显得特别寂静。冬梅看看卢淑娟,忍不住地说:“小姐,您看这样行不?我上门房把田大爷招呼醒,让他悄悄开开门,由我和田大爷送他出去。”
“不行。”卢淑娟摇摇头说,“这事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柳絮影也忙接着说:“再说被赶走的警察要是派人在门外守着呢?你没听说,后胡同口还留着人呢,谁知他撤没撤。”
“对,今晚说什么也不能走。”卢淑娟稍稍想了一下说,“这样好不?咱们马上悄悄地把光义送到一民的房间里去。他那房间除了冬梅有一把开门钥匙以外,谁也进不去。等明天八点一上班,就给一民往一中挂电话,让他抽空回来一趟,咱们再商量办法。”
卢淑娟刚一说完,冬梅首先乐得一拍手说:“好招儿!好招儿!王老师还会点穴推拿,说不定能把他腿治好了呢!”
柳絮影也点头同意。
她们决定这样办了。
第72章
谢万春在南岗下坎的小房被强行扒掉以后,又在道外北五道街找了两间小房,和谢大嫂搬进去了。
谢万春有一些生死与共的穷哥们儿,其中有的人了党,有的人了会(反日会和工会),都围着他团团转。所以他的小房一被扒,几乎没用他跑腿费话,房子就找妥了,没用半天工夫,埋在南岗下坎小房废墟里的破烂家具,破衣烂衫也都挖出来运走了。
新住进去的小房比原来的又宽绰又敞亮,向阳的一面竟然是用砖砌起来的。虽然那砖很不整齐,在缺边断角的整砖当中,还夹了不少小砖头,但是架不住砌墙的人手艺高强,竟将这些只配砌猪圈和垫大坑的“异形建筑材料”巧妙地组合在一起,竖起了一面浑然一体,有棱有角,溜光水滑的门面墙,墙上镶着对开的玻璃窗,一面拉的‘佯门“,门框和窗户台都规矩整洁,见边上线。屋里是用报纸新裱糊的,虽然满墙是大小不等的铅字和形形色色的照片,却也朴素亮堂。将来谢大嫂那些传统的装饰品——老巴夺卷烟厂的招贴画和美人图再一上墙,报纸也就剩不下多少了。
谢万春很喜欢这环境,因为这里不显山不露水,接触群众又方便。他特地请李汉超和王一民来看过,他们也都很满意。贴撒传单的晚上,他这小屋成了道外区北市场一带的指挥中心。传单从这里拿走,命令从这里发出,谢万春本人也参加贴撒活动。等他半夜两点来钟满怀胜利的喜悦回来的时候,一进屋就看见王一民正笑容满面地坐在炕头上。原来王一民是从道里巡视过来的。他离开道里的时候才刚到一点钟,还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呢。所以他也和谢万春一样的满心高兴。两个人交谈了一下情况,就和衣而卧地躺下了。谢家夫妻让王一民睡在炕头上,王一民也不推辞,脑袋一挨枕头,就呼呼睡去了。他已经一连几夜没有好好睡了。
谢大嫂天一亮就悄悄地爬起来。她想给王一民和老头子擀点白面片吃,薄薄的片,多搁点油,连汤带水,又解渴又解饿。她尽量不出一点响动,虽说岁数大了,可身子硬邦,腿脚利索,悄悄走路的时候还能像猫一样无声无响。可是当她伸手一拉那通向外屋地的门的时候,那该死的门却发出一声吱呀呀的怪响,响声虽然不大,却很刺耳。谢大嫂忙向炕头上望去,只见王一民正抬脑袋向门前看呢。当他看见谢大嫂那歉疚不安的面孔时,忙一骨碌坐起来,对着谢大嫂笑了。
挨着王一民睡的谢万春也睁开了眼睛,他问王一民:“几点钟了?”
王一民看看手表说:“快五点了。”
谢万春揉揉眼睛说:“不再睡会儿了?”
还没等王一民回话,站在门前的谢大嫂忙说:“再睡一会儿吧。都怪我,把大兄弟惊醒了。”
王一民忙笑着说:“不,大嫂,我应该天一亮就起来,还有事呢。”他又转对谢万春说,“我要在上班前赶到汉超那汇报一下情况,把你这的情况也说说,你就多睡会儿吧,年纪大了,不像我这年纪轻轻的……”;
王一民话还没说完,谢万春一翻身坐起来,用大手一拍自己的胸脯说:“呵!咱就不服老,昨天我还和他们比试呢,扛二百斤米口袋上跳板,那些棒小伙子也没拉下我。”
“别吹了。”谢大嫂在门旁笑着插言说,“回来衣裳都让汗溻透了,躺在炕上直说腰疼。”
“可我照样吃两大碗高粱米水饭,吃完饭一直忙活到下半夜,越忙还越精神……”
“行啦,别自卖自夸了,快下地帮我烧把火,我给你们擀面片吃……”
“哎,大嫂,别带我的份。”王一民一边穿鞋下地一边说,“我洗把脸就走。再说我每天早晨都是七点吃早饭,这会儿吃不下去……”
“不行,哪能让你空着肚子走呢……”
“行啦,让他走吧。”谢万春向谢大嫂摆着手说,“他们念书人就是说道多,依着他去吧。再说我也得出去走走。”
“那我给你们烧洗脸水去。”谢大嫂转身要往外走。
王一民又一摆手说:“不,我不分冬夏都用凉水洗脸。”
“呵,你啥都替我们省下了。”谢大嫂一拍手笑着说。
“不对。”王一民也笑起来说,“我知道你们这儿的凉水也是论桶买来的。”
“好吧。五厘钱一桶水,一桶水能洗十张脸,你就给半厘钱吧。”
谢大嫂说得几个人都笑起来……
王一民和谢万春一出屋门就分手了。谢万春去北市场一带巡看贴撒传单的效果和情况。王一民则直奔南岗,沿路也可巡看一番。
夏天的早晨,五点多钟太阳就冒红了。城里人多半都习惯晚睡晚起,日影照上窗棂有些人还不愿意从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