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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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本Eidos(谊曰体,曰式)之小词,又为Eidyllionbukolikon 之略,意
曰牧人体诗,说者或谓可称“田园诗”,以Eidyllia 谊可云小图画也。
谛阿克列多斯,中国东周时人(基督前三百十五年生),生于昔几利亚
(即昔昔利)。世传其事迹,率模胡不可依据。昔几利亚为地,山川纵横,
物色至美,终岁受朝日之光,万物熙熙向阳,故诗亦如之。行吟陇畔,据地
偶息,榆柳萧疏,笼罩顶上,有泉水自神女窟中涌出,迸作清响,蜩螗噪于
树荫,小鸱远唤丛薄之中,鹨鷽皆歌,鹧鸪相呼,黄蜂飞鸣水际,百物皆吐
夏气,果蓏穰熟,棠梨累坠盈树,野梅着实,屈枝向地,父老乃倾四年陈酿,
共祝秋穰(诗第七)。佳景可掬,牧人则依岩息荫,招友共语,歌吟为乐,
与水上渔唱遥相应和。亦有欢子失意,怨歌相诉(诗第三)。或弃妇对月诃
禁,招其故欢(诗第二)。莫不即景成文,自然美妙。今其地妇人犹于月夜
作哀歌,不异二千年前。
谛氏田园诗,记其国人生活,事皆如实,农牧行歌,未可为异。今以其
诗(法人方台纳氏引下诗,甚指斥其伪),与近世希腊民谣相较,可以见矣。
田园诗第三(译言)
吾愿为鸣蜂,得排翳汝之
羊齿荔萝,入汝窟穴也。
吾愿为燕子,得以就汝,
接汝唇一再,复飞而去。
谛阿克列多斯而后,人效之为诗者甚众,而咸莫能及。五百年后有朗戈思
(Longos)出,始可为之继。朗戈思事迹无可考,以名推之,意源出罗马(朗
戈思,拉丁语曰长),或以其有姓无名,疑为别字。其生卒不详,大抵当中
国晋时。著有小说《达夫尼斯赫罗亚故事》四卷。言列色波思之地,有二牧
人,各拾弃儿。(古希腊人生子,卜如不吉,弃诸林中,听人收养之,其例
甚多。)字男曰达夫尼斯,女曰赫罗亚。及渐长,牧羊野中,互相爱悦,历
诸艰苦,终得和合。其结构至简朴,而文特佳妙。文史家言,是实无韵之诗,
使在古昔诗人,必不为小说,而仿谛阿克列多斯体,著为诗矣。
列色波思四季物色,亦滋美丽,春时草华竞放,遍于林野,及小山陂陀
间,蜂声渐作,小鸟啭于枝头,乳羔腾跳,羊游山麓之次,万物皆浩荡有生
气。二人亦怡悦,游戏其中,闻鸟歌亦歌,见羊跃亦跃,又效蜜蜂,采集佳
花,自饰胸臆,或编为花环,献诸神女(卷一第九节),而爱情抽飞,亦与
时俱长。文情宛转,与外物相调和,觉南方温暖之气,流转书中,盖希腊人
地有使然者欤!
谛阿克列多斯与朗戈思相去五百载,又为诗文各殊,然其渊源若一,如
相师承;后世之人,作牧歌小说,有隽语佳什可称道者,鲜不源出于此。
育珂此作,亦汲其流,而描写自然,无造作痕。且事出匈加利大野,其
地民风物色,别具异彩,观所叙述,宛若画图。故读其书,泛以小说论之,
可;然不若取其美致,作诗词观之,尤可欣赏也。
亚尔拂特为摩陀尔人所居地,平原广远,介帖萨、多瑙二川之间。帖萨
者即退伊斯,匈加利有此,犹俄之伏尔伽川,古今文人,多取材于是。诃多
巴格即临其流,其景色瑰奇,非亲见之者不能道。今采匈人赖息氏言记之曰:
平原(Puszta)之在匈加利者,数凡三千,而夺勃来钦左近之诃多巴格最有名,常
见于裴彖飞吟咏。诸平原为状,各各殊异;或皆田圃,植大麦烟草,荏粟成林;或为平芜
下隰,间以池塘;且时或茂密,时或荒寒,时或苍凉,时或艳美。。。旅人先过荒野无数,
渐入一市,当见是中人物如绘,咸作大野景色。有村人甚谨厚,其妇称Mennyecske(匈
加利尊称妇人语,意云小天),便给善言。又有羊豕牛马之牧者,衣饰不同,人亦具诸色
相。牧羊人(bojtar)在草野间,视羔羖一大队。性温和,善音乐,且知秘密医方。盖所
牧羊或病,辄自择草食之,旋愈,牧者审谛,因以博识卉木,熟习天然,类术士焉。牧牛
者(gulyás)的掌大物牝牡,秉彝因野莽好斗,怒牛奔突欲入泽,辄与之角,又斗原上窃
牛之贼。牧豕者(Kóndás)最下,性阴郁不得意,又善怒,易流为盗。惟牧马者(Csikos,
译音什珂)最胜,日引多马,游食草原之上。筝与箫为匈加利乐器,马亦匈加利国兽,谚
有云:“摩陀尔人天生居马上”(LoóratermettáMagyar)也。乡人贵胄,无不善骑,其
爱马亦至。故诗人多以入诗,不异亚刺伯人。牧马者勇健敏捷,长于歌舞,能即兴赋诗。
生与马相习,所以御马与马盗之术皆晓彻,披绣衣,广袂飘扬,又年少英武,女郎多爱慕
之。第众中最奇特者,莫如可怜儿(SzegényLeseny),即原上暴客。世传其事,多吊诡
之趣。盖人谓其违法逆经,必缘败北于人世,故伤于爱恋故也。若夫景色之胜,则为海市
(délbáb)。每届长夏,亭午溽暑,空中往往见城寨浮图、大泽山林之象,光辉朗然。行
人遇之,如入仙乡,而顷刻尽灭,不留踪影。为匈加利平原者盖如此。(《匈加利艺文史
论》第二十七章《裴彖飞论》)
此节说匈加利原野物色、围牧生涯至清疏。适为《黄华》作注,其中因缘事
物,悉得明憭。若异国之人,犹欲赞益,恐非讹即赘矣。
育珂作小说,数及二百,顾独取此者,有二故焉:一以人国言,一以艺
术言。育珂此作,记其国土人情,善见特色;且文思富美,盎然多诗趣。以
是重缘,特推《黄华》一书,为育珂绝唱。而以爱古希腊二诗人之情,重爱
是匈加利牧歌著者也。
庚戌十二月,识于日本江户。
〔馀录〕匈加利人先姓后名,不异华土。欧人著书,多颠倒之,今
悉改正从其旧,其称谓亦然。
中古五世纪时,匈奴初入匈加利。衰后,各异人种相竞为长,
顾不久皆废亡。至十世纪中,摩陀尔人至,始立国,至于今。故匈
加利人种,至杂糅不纯,以摩陀尔人居其多数,故自称其国亦曰摩
陀尔云。
裴彖飞(petofi Sandor)生于千八百二十二年,性跌荡,爱自
由,天才长于诗。肄业巴波大学,因识育珂。四十四年,刊诗集一
卷,声名陡起。四十八年,匈加利谋独立,裴彖飞即从军行。至明
年七月三十一日,舍该斯跋之战,殁于阵中,年二十六。所著诗歌
外,有小说一卷,曰《缢吏之绳》(Ahoherkotele)。
匈加利小说潮流,与欧西文苑相应。育珂前有珂尔曼(Kármán,。。
1763~1845),著写情小说曰《番尼遗稿》(Fannihagymányai),。。
盖兼英Richardson 之Pamela 与德Goethe 之Werther 而一者。次有
侯爵约息加(Jósika,1796~1865),效斯各德(W,Scott)为历
史小说。复次有亚德佛思(Eotvos,1813~1871),亦侯爵,尽力
政治,而亦为诗文小说数种,有书曰《乡村书记》(A falu jegyz。je)。。
最有名,是数人皆育珂之前驱也。
育珂以后,小说家甚多,今不具详,惟记密克札特(Miksáth)。。
名于此。其人亦律师,生于千八百四十九年,以今岁三月卒,著书
英德已有传译,故易得之。
《黄华》本云《黄蔷薇》,今所译存,据英国Beatrice Darford 译本也。
一千九百十年十二月译竟记。
□未刊稿,1910 年作
□据手迹排印
黄蔷薇序
育珂摩耳(Jokai Mor,1825—1905)匈加利人,卒业于巴波大学,为法
学博士。一八四八年匈加利革命,与诗人裴象飞(Pet。fi)共预其事,裴彖
飞战死,育珂仅以身免。二十年后,独立告成,乃被选为众议员,在职者三
十年。育珂生涯虽多涉政治,而甚嗜艺文,著作至二百数十卷,大抵为历史
小说,属传奇派,人皆称之曰匈加利之司各得(Scott),而作者自言,则志
在法之于俄(Hugo)也。
戊申五月余曾译“EgyazIsten”一卷,易名《匈奴奇士录》,印行于世,
顾尤爱其“A Sarga Rozsa”,辄复繙为华言,并存原题,曰《黄蔷薇》。是
书一八九三年作,育珂年已六十九矣。文学史家贝谛(BeothyZsolt)评骘素
严,乃极评许之,谓足以永作国民文学之华饰云。书之体式,取法于牧歌。
牧歌(Eidyllia,idyll)者始于希腊,相传佃牧女神(Artemis)祭日,牧
人吟诗竞胜,是其滥觞,至谛阿克列多斯(Theokritos)(生基督三百馀年
前)始著为文。初本诗歌,后嬗衍成小说,叙农牧生活,二世纪中朗戈斯
(Longos)著《列色波思故事》(Lesbiaka)四卷最胜。文艺复兴后,传入
欧洲,一时牧歌小说(Pastoral)盛行于世,至十八世纪而衰。育珂生传奇
之世,多思乡怀古之情,故推演史事者既多,复写此以为故乡纪念,源虽出
于牧歌,而描画自然,用理想亦不离现实,则较古为胜,实近世乡土文学之
杰作也。
书中所言阿尔拂德,为纯粹摩陀尔(Magyar)种人所居地,平原广远,
介帖萨、多瑙二川之间,帖萨者即退伊思,匈加利有此,犹俄国之有伏尔伽
大川,古今文人往往取材于此。诃多巴格即临其流,其地风俗物色,皆极瑰
异,育珂少时久居其乡,故能言之甚晰。奥匈人赖息(EmilReich)著《匈加
利文学史论》,有云:
〔编者按:赖息氏记原野一节见上篇《黄华序说》。〕
此说匈加利原野情状,围牧生涯,至为清楚,可作本书注解,因并译录之。
岁在庚戌十二月,译者记。
□1911 年作,1927 年刊“商务”版《黄蔷薇》
□收入《苦雨斋序跋文》
黄蔷薇*
《黄蔷蔽)原文(Asarga Rozsa,英译The Yellow Roes),匈加利育
珂摩耳(Jokai Mor)著,我的文言译小说的最后一种,于去年冬天在上海出
版了。这是一九一○年所译,一九二○年托蔡孑民先生介绍卖给商务印书馆,
在八月的日记上有这几项记事:
九日,校阅旧译《黄蔷薇》。
十日,上午往大学,寄蔡先生函,又稿一本。
十六日,晚得蔡先生函附译稿。
十七日,上午寄商务译稿一册。
十月一日,商务分馆送来《黄蔷薇》稿值六十元。
育珂摩耳──欧洲普通称他作Dr。 Maurus Jokai,因为他*们看不惯匈
加利人的先姓后名,但在我们似乎还是照他本来的叫法为是,──十九世纪
的传奇小说大家,著书有二百馀部,由我转译成中文的此外有一部《匈奴奇
士录》,原名《神是一位》(Egyazlsten),英译改为Mids the wildCarpathians,──《黄蔷薇》的英译者为丹福特女士(Beatrice Danford),
这书的英译者是倍因先生(R。 Nisbet Bain)。《匈奴奇士录》上有我的戊
申五月的序,大约在一九○九年出版,是《说部丛书》里的一册。
这些旧译实在已经不值重提,现在所令我不能忘记者却是那位倍因先
生,我的对于弱小奇怪的民族文学的兴味,差不多全是因了他的译书而唤起
的。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见坎勃列治大学出版的近代史中有一册北欧是
倍因所著的,可见他是这方面的一个学者,在不列颠博物馆办事,据他的《哥
萨克童话集》自序仿佛是个言语学者。这些事都没有什么关系,重要的乃是
他的译书。他懂得的语言真多!北欧的三国不必说了,我有一本他所译的《安
徒生童话》,他又著有《安徒生传》一巨册,据戈斯(EdmundGosse)说是英
文里唯一可凭的评传,可惜十六年前我去购求时已经绝板,得不到了。俄国
的东西他有《托尔斯泰集》两册,《高尔基集》一册,《俄国童话》一册是
译伯烈伟(POlevoi)的,《哥萨克童话》一册系选译古理须(Kulish)等三
种辑本而成,还有一册《土耳其童话》,则转译古诺思博士(IgnaczKunos)
的匈加利语译本,又从伊思比勒斯古(Ispirescu)辑本选译罗马尼亚童话六
篇,附在后面。芬兰哀禾(JuhaniAho)的小说有四篇经他译出,收在T。Fish-erUnwin 书店的《假名丛书》中,名曰《海耳曼老爷及其他》,卷头有一
篇论文叙述芬兰小说发达概略,这很使我向往于乞丐诗人沛维林多
(P。iv。rinta),可是英译本至今未见,虽然在德国的Reclam 丛刊中早就
有他小说的全译了。此外倍因翻译最多的书便是育珂摩耳的小说,──倍因
在论哀禾的时候很不满意于自然主义的文学,其爱好“匈加利的司各得”之
小说正是当然的,虽然这种反左拉热多是出于绅士的偏见,于文学批评上未
免不适宜,但给我们介绍许多异书,引起我们的好奇心,这个功劳却也很大。
在我个人,这是由于倍因,使我知道文艺上有匈加利,正如由于勃兰特
思(Brandes)而知道有波兰。倍因所译育珂的小说都由伦敦书店
Jarroldandsons 出版,这家书店似乎很热心于刊行这种异书,而且装订十分
讲究,我有倍因译的《育珂短篇集》,又长篇《白蔷薇》(原文AFeherRozsa,
英译改称HalilthePedlar),及波兰洛什微支女士(MaryaRodziewicz)的
小说各一册,都是六先令本,但极为精美,在小说类中殊为少见。匈加利密
克扎特(KalmanMikZsath)小说《圣彼得的雨伞》译本,有倍因的序,波思
尼亚穆拉淑微支女士(MilenaNraZovic)小说集《间讯》。亦是这书店的出版,
此外又刊有奥匈人赖希博士(EmilReich)的《匈加利文学史论》,这在戈斯
所编《万国文学史丛书》中理特耳(F。Riedl)教授之译本未出以前,恐怕要
算讲匈加利文学的英文书中唯一善本了。
好几年前听说这位倍因先生已经死了,JarroldandSons 的书店不知道还
开着没有,──即使开着,恐怕也不再出那样奇怪而精美可喜的书了罢?但
是我总不能忘记他们。倘若教我识字的是我的先生,教我知道读书的也应该
是,无论见不见过面,那么R。NisbetBain 就不得不算一位,因为他教我爱好
弱小民族的不见经传的作品,使我在文艺里找出一点滋味来,得到一快安息
的地方,——倘若不如此,此刻我或者是在什么地方做军法官之流也说不定
罢?
□1928 年作,1934 年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夜读抄》
黄蔷薇附言
不知道在几年前,中国曾经有人狠攻击过革命文学,对于阅读介绍弱小
民族的文学这一件事也大加非难。到了现在,大家都大谈其革命文学来了,
我虽然对于革命文学仍然不很热心,但觉得阅读弱小民族的文学还是很有意
思,很有意义。英、法、德、义、但、莎、哥、嚣,本来值得也应该有人去
弄,但弱小民族也有他们的灵魂,表现在文学上面,我们当一样地尊重,而
且在此刻的地位,中国人更应对于他们感到亲近。古诗人说:“贼能知道贼
的足迹”,现在可以改说奴隶能了解奴隶的心情。可是,在大谈革命文学的
中国似乎也未必要这些。我们现在是强大民族了,赤色的俄人被捕杀,白色
的当了入籍军,再来讲那些亡国文学做什么!只有少数的人,有点顽迷的,
或者还想分出一点工夫来读无名小国的著作罢?他们有德、法、英诸国译本
可以利用,但最好或者还是依赖世界语,因为世界语一面固然翻译古典,一
面更努力于介绍各民族的文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