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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知堂书话-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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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将语录赐糊窗。
又云:

闲看乡人着矢棋,新兴象有过河时,马儿蹩脚由他走,

我只装呆总不知。

这些诗虽不能说怎样了不得的好,总之谐诗的风格确已具备,可以作讽
刺诗了,拉过来说则作风俗诗也正是恰好、问题只是在于时机而已。明朝因
王阳明李卓吾的影响,文学思想上又来了一次解放的风潮,公安派着重性灵,
把道学家的劝世歌似的说理诗挽救了过来,可是他们还是抓住诗的系统,虽
是口里说着劈破玉打草竿是真人之诗,却仍不能像和尚们摔下头巾,坦率干
脆的做了异端。这风气传到清朝,在康熙的李笠翁,乾隆的郑板桥诸人上面
可以看出,我曾见一册《哑然绝句诗》,是曾子六十七世孙曾衍东所作,全
是板桥一派而更为彻底一点,所以也是难得。等到《文章游戏》四集的编者
缪莲仙,《岂有此理》二集的作者周竹君出现,老实承认是异端,同牛山志
明长老的态度一样,自做他的打油诗,不想来抢夺诗坛的交椅,这样表明之
后谐诗独自的地位也可以算是立定了。单行的著作我只看到郭尧臣的《捧腹
集诗抄》一卷,蔡铭周的《怪吟杂录》二卷,别的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此外
则我所想说的歌咏北京风俗的竹枝词也可以算在这里边。

本来各地方的竹枝词很不少,可是多自附于著作之林,大抵追随竹垞的
一路,上焉者也能做到温丽地步,成为一首好绝句,其次则难免渐入于平庸
窘迫,觉得还是小注较有趣味了。清代的北京竹枝词如樊文卿的《燕都杂咏》,
计五言绝句三百六十馀首,材料不为不丰富,可是仍用正宗的诗体咏史地的
故实,正是上边的一个好例,与咏风俗的讽刺诗相去很运。可以称是风俗诗
的,就鄙人所知就没有多少种。大概可以分列如左:

甲,杨米人著《都门竹枝》一百首,未见,只在乙的小引中提及,大约
是乾嘉间之作吧。

乙,无名氏著《都门竹枝》词八十首,嘉庆癸酉年刊,小引中说本有一
百首,其二十首删去不存云。

丙,得硕亭著《京都竹枝词》一百八首,题曰《草枝一串》,序文不记
年月,惟中云甲戌见竹枝词八十首,案即癸酉之次年,为嘉庆十九年也。

丁,杨静亭著《部门杂咏》一百首,序署道光二十五年即乙巳岁,原附
《都门纪略》后,今所见只同治元年甲子徐永年改订本,所收除静亭原作外,
又增入盛子振王乐山金建侯张鹤泉四人分咏,总共二百十六首,计静亭诗有
一百首,可知未曾删削,惟散编在内而已。光绪三年丁巳改出单行本,易名
为《部门竹枝词》,增加三十五首,不著撰人名字,且并原本五人题名亦删
去之,殊为不当,至十三年丁酉《都门纪略》改编为《朝市丛载》,照样收
入,又增二十馀首,则文词且欠妥适,更不足取矣。光绪后亦有新作,今不


多赘。

照上边所记看来,大概以乙丙两种为优,因为讽刺多轻妙,能发挥风俗
诗的本领,《草珠一串》序云,《京都竹枝词》八十首不知出自谁手,大半
讥刺时人时事者多,虽云讽刺,未寓箴规,匪独有伤忠厚之心,且恐蹈诽谤
之罪,友人喷喷称善,余漫应之而未敢附和也。可见在癸酉甲戌当时,这讽
刺觉得很锐利,作者不署名或者也由于此,到了今日已是百馀年后,无从得
知本事,可是感觉说得刻薄,总是真的,而这刻薄的某种程度在讽刺诗上却
也是必要,所以不能一定说他不对。平心而论,此无名氏的著作比较硕亭得
老夫子或者还是高出一分,也正难说。说到这里我连想起日本的讽刺诗或风
俗诗来,这叫做川柳,在民国十二年夏天我在燕京文学会讲演过一回,其中
有一节云:

川柳的讽刺大都是类型的,如荡子、迂儒、出奔、负债之类,都是
所谓柳人的好资料,但其所讽刺者并不限于特殊事项,即极平常的习惯
言动,也因了奇警的着眼与造句,可以变成极妙的漫画。好的川柳,其
妙处全在确实地抓住情景的要点,毫不客气而又含蓄的抛掷出去,使读
者感到一种小的针刺,似痛似痒的,又如吃到一点芥末,辣得眼泪要出
来,却刹时过去了,并不像青辣椒那么粘缠。川柳揭穿人情之机微,根
本上没有什么恶意,我们看了那里所写的世相,不禁点头微笑,但一面
因了这些人情弱点,或者反使人觉得人间之更为可爱,所以他的讽刺乃
是乐天家的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而并不是厌世者的诅咒。
上边提到东方朔,现在可以知道凡滑稽家他们原是一伙儿的。中国风俗

诗或谐诗未曾像川柳似的有过一段发达的历史,要那么理想的好自然也不容
易,但原则上我想总是一致的,至少我们的看法可以如此。要举出充分的例
来,有点可惜珍贵的纸,姑且把别家割爱了,只引用无名氏的词本,而且只
以关于书生生活为限,这就是上文所谓迂儒的一类。如《考试》十首之一云:

水陆交驰应试来,桥头门外索钱财,乡谈一怒人难懂,
被套衣包已割开。

其二云:
惯向街头雇贵车,上车两手一齐爬,主人拱手时辰久,
靠着门旁叫腿麻。

又其三云:
短袍长褂着镶鞋,摇摆逢人便问街,扇络不知何处去,
昂头犹自看招牌。

这里把南来的考相公写得神气活现,虽然牛山和尚曾有老僧望见遍身酥之
咏,对于游山相公大开玩笑,现今一比较却是后来居上多多了。又《教馆》
十首亦多佳作,今录其二首云:

一月三金笑口开,择期启馆托人催,关书聘礼何曾见,
自雇驴车搬进来。

又其八云:
偶尔宾东不合宜,顿思逐客事离奇,一天不送先生饭,
始解东君馆已辞。

其十云:
谋得馆时盼馆开,未周一月已搬回,通称本是教书匠,
随便都能雇得来。


这诗真是到现在还有生命,凡是做过书房或学堂的先生的人谁看了都觉得难
过。近年坊间颇盛行的四大便宜的俚语云,挤电车,吃大盐,贴邮票,雇教
员。教书匠的名号至今存在,那么受雇解雇的事自然也是极寻常的事,这条
原理不料在一百三十年前已经定下了。替塾师诉苦的打油诗向来不少,如《捧
腹集》中就有《青毡生随口曲》七绝十四首,蒙师叹七律十四首,可是无论
处境怎样窘迫,也还不过是“栗爆偶然攒一个,内东顷刻噪如鸦”之类而已,
不至于绝食示意,立刻打发走路。《随口曲》有云:

一岁修金十二千,节仪在内订从前,适来有件开心事,
代笔叨光夹百钱。

原注云,市语以二百为夹百。
乡馆从来礼数宽,短衫单裤算衣冠,燥脾第一新凉候,
赤脚蓬头用午餐。
最难得是口头肥,青菜千张又粉皮,闻说明朝将戽溇,
可能晚膳有鳑■。

这样看来,塾师生活里也还有点有趣的地方,不似都门教馆的一味暗淡,岂
海宁州的境况固较佳乎,理或有之,却亦未敢断言也。(民国乙酉年六月十
五日)

□1945 年作,1961 年刊“三育”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知堂乙酉文编》

漫谈四库全书

中国读书人说起《四库全书》来,总是五体投地的佩服,这其实是错误
的。旧的人不必说了,新的受了欧美人的影响,也都觉得这是一宗了不得的
文化遗产,至于它的实在价值却全不大明瞭。《四库》是什么呢?这只是清
朝乾隆帝弘历所开办的图书馆,收集的东西虽不少,却都是经过誊写、不讲
校勘的抄写本,装潢好看,内容并不可靠,远不及后来诸家各校本之有学术
价值,此其一。有些古刊珍本,另存别处,不在《四库》之内,因为《四库
全书》是要板本大小一律,都是由举人秀才等手抄而成的。这些科举出身的
老爷们本来不懂得什么是学术,抄写编纂只当作差使公事办,而皇帝是天作
之圣,君师合一,更是任意妄为,有如乾隆尊崇关羽,改谥法壮缪为忠武,
并将陈寿《三国志》里的本文也改掉了。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鹿部麋字下
注云:

乾隆三十一年,纯皇帝目验御园麈角于冬至皆解,而糜角不解,敕
改时宪书之麋角解之麋为麈,臣固知今所谓麈正古所谓麋也。
王筠《说文句读》又部爪字下注云:

《康熙字典》引云,象其甲指端生形,此乃内府善本,筠未曾见。
段王皆是谨饬的学者,绝不敢以文字贾祸,这里却也忍不住要讽刺一下了。
清朝系异族,对于书中说到夷夏问题的地方非常注意,古代泛论的悉加删改,
近时直说的则全体抹杀,禁书与文字狱是其结果,可以说是《四库全书》的
一个大收获,此其二。我们只举前者,即是删改古书的例来看。《四库》中
有一部晋皇侃所著的《论语疏》,是极难得的古书,《知不足斋丛书》内有
翻刻本,可是这里发现一件怪事,同是知不足斋所刻的,假如你运气够好,
便会得到两样不同的本子。请看《八佾》篇“夷狄之有君”一章,底下的两
本行款字数都是一样,而文句完全不同。为什么呢?这便因为皇氏原注贬斥
夷狄,皇帝见了生气,叫翰林们改,也亏得他们辛苦经营,依照原有字数,
改作补入,知不足斋也照样挖改,所以与前印本截然不同了。关于这件事,
记得鲁迅曾有文章详细讲过,读者可以查考。

康熙乾隆两朝编纂了好些类书,如《康熙字典》、《佩文韵府》、《渊
鉴类函》,至今同《四库全书》一样为读书人所称道不衰,这也是中华民族
的一个耻辱。《康熙字典》里引《说文》的话,如上文王筠所举出,是在原
书中所没有的,可以见一斑,各种错误虽另有高邮王氏的考证,可是字典因
为是钦定的书,至今未加改正,似乎现在钦定的权威也还是存在的,而且现
今亦还很通行,实在民国以来并不见有更是便宜适用的书出来,可以替代它
的。什么时候中国读书人不再迷信《四库全书》,不再依靠《康熙字典》了,
那时中国的国文国学才会有转机,这时期或者很快,或者很慢,都是难说。

□1949 年3 月31 日刊《自由论坛晚报》,署名鹤生
□未收入自编文集

说四库全书① 

鲁迅平常有一个意见,似乎一直不大为人所注意,所了解继承,这便是
他看不起《四库全书》以及《康熙字典》等官书的意见。乾隆开四库馆收书,
主要目的是搜查反满清思想,结果几百十种的文史列为禁书,一网打尽。就
是古书中“违碍字样”也都涂抹改作,例如皇侃的《论语义疏》,夷狄之有
君一节注,知不足斋初印本与后来通行本完全不同,这便因为说夷狄犯了忌
讳,由皇帝叫人改过了,奇怪的是字数全然一样,可知那改作的人象是织补
匠似的也很费一番工夫哩。初印本收毁不尽,偶有馀留,后来从日本又传来
皇侃原本,这把戏就大众周知了。鲁迅曾写些杂文,骂过《四库全书》,把
这件事说在内,大概读过的人也还记得。

其次皇帝忽发奇想,就任意改窜古书。乾隆大抵是读《三国演义》入了
迷,要赏给关羽好谥法,这本来也没甚关系,他却下令说陈寿《三国志》中
壮缪的谥法不对,着改为忠武,于是大家所佩服的四库本和殿板的《三国志》
关羽传里,都是说谥忠武了。这不但变乱古史,而且改了陈寿原文,这忠武
的谥法好像是刘阿斗给他的样子了,你想可笑不可笑。

□1951 年4 月2 日刊《亦报》,署名十山
□未收入自编文集

四库全书

中国有最迷人的一部古书,不大有人看见过,读过,说起来却是五体投
地的佩服,这便是《四库全书》。说起来也怪不得佩服,这样大部的结集,
是古来所希有的,而且时间还是在十八世纪,我们提起乾隆、嘉庆,似乎还
不很远,其实已经过了二百多年了。十五世纪的《永乐大典》诚然伟大,但
那个已经散佚,除了现今留存的一点点,实已无法挽回了。我们现在还有《四
库全书》两部,的确是很幸运的,然而它们实用价值已不甚大,说起来也只
是可供参考罢了。

为什么呢?因为这是满清政府所编的。《古今图书集成》也是清政府所

编,但那只是出于官僚之手,有点马虎而已。这却别有政治作用,加以删削

篡改,比马虎要有害得多。大家知道,前清兴起多少次文字狱(从前故宫博

物院刊行过一种《文字狱档》,出到第十一册,这须得由史家编一总录,另

外还应搜集禁书,出版一册图录),压伏民族的反抗,以乾隆时为最厉害。

这回借此差不多对古今书籍来一次总检查,非思想正统者不能录取。我们只

看《论语义疏》,乃是晋朝皇侃所作,万不能来反对清朝的了,只因在孔子

“夷狄之有君”一节话发挥了几句,便被删改得一塌糊涂,连《知不足斋丛

书》里的《义疏》,也得改刻过,原本绝不易得了。后来《四部丛刊》出来,

才得看见皇侃的本来面目,原来他不过通论夷狄不好,乾隆皇帝却听了不高

兴,要干涉千馀年前古人的说话了。这是最明显的一例。到了宋朝以后的人

的著作,因为有辽金元的对峙,说话益发有违碍,于是《四库》的编修官也

就忙于笔削,鲁迅从前有些文章揭发过,我这里不再来抄录了。

总之《四库全书》不能称为善本,因为它故意的改变了原来的面貌,来
适合皇帝的好恶,所以不值得人民的珍视。其中有外间少有的几种,已经翻
印为《四库珍本丛书》,以及有从《永乐大典》辑出的书,有《武英殿聚珍
板丛书》,在现今《永乐大典》几乎全然消灭了的时候,也是难得的。清朝
的考据学很有进步,有些书是乾隆、嘉庆以来学者校订的。其精审远在《四
库》之上,其风气直传至清末,所以我们对于精校的近刊著作也是不可轻视
的。既然有了以上三种丛刊,可以说是《四库全书》的精华已经全有了,其
他的也就可以随它去,不必再加以什么留恋了吧。

《四库全书》的本身就是这样的一笔表过了,但是那一部《四库书目提

要》,虽然也是出于官僚之手,却是还别有价值的。主要的原因由于这总裁

其事的乃是纪昀,通称纪晓岚,著有《阅微草堂笔记》五种为世人所知。他

也只是皇帝近旁的一个文学弄臣罢了,但是他脾气很特别,不很喜欢那些讲

迂腐话的宋儒,这意思很明白的见于他的笔记中,借了好些故事来对于他们

加以嘲笑,在《书目提要》中却是正面的来说,以钦定的官书里面能对宋儒

不表示敬意,不能不说是难能可贵的了。唯纪晓岚因讨厌宋儒的“二气之良

能”这一类的迂话,反而主张有鬼,讲好些半真半假的迷信故事,宣传报应,

落入道士派窠臼,实在是很可惜的。《笔记》的文章很是干净利落,自成一

家,与《聊斋志异》分道扬镳,《聊斋》是唐传奇一派,《阅微草堂》却是

六朝志怪的末裔,只是为劝戒之说所累,所以未免有一股俗气罢了。

□1964 年1 月22 日刊香港《新晚报》,署名启明
① 本文前三节曾刊1958 年3 月23 日《新民报晚刊》,题同。

□未收入自编文集

四库全书与康熙字典

乾隆编纂《四库全书》的目的假如一半真是为的要收书,那么至少一半
也是为的检查并销灭中国人民的反抗思想。收到的犯忌的书,老实不客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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