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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曹雪芹传 作者:周汝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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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红楼梦》的卷头,留有他的一段自叙:“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辈,背父史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这是他在三十岁时回顾他幼少时期的一次自白,话是十分简约,内容却是十分丰富复杂的,可惜现代人已经无从知道其经过详情了。然而从这段话也可以看出他与父兄师友之间的种种矛盾冲突,说明他确实度过了一段丰衣足食的少年生活。
  清代八旗人的奢侈享乐风气是一般的汉民富人所不能比拟的。旗人的初期,入关以后渐渐受了明代汉人的熏染,很快就失去了原来的艰苦朴素的品质,而流向奢侈玩乐。他们的政治地位使其享有特权,发财致富,追求享受是必然的。早期的皇帝常常以此为忧,时时加以告戒,但无济于事。再加上经过了康熙六十年的盛世,八旗人口迅速增长,财力日富,这些人不必也不许经商做工,就可以有官定的收入,因此大多数都是游手好闲,一味寻乐戏耍。所谓“纨绔”,就是对这类子弟的一种雅称。
  至于曹雪芹自白中的“潦倒”一词,对其来讲,就是不务正业,不守礼法,任性纵情,放浪行骸的意思。正因为如此,这种人大抵到了最后总是流于贫困,无职无业,于是“潦倒”又有贫窘无路的引伸意义。
  这也正是曹雪芹日后的形景。此为后话。
  就在曹家的日子蒸蒸日上的时候,清代历史上的一件重大事件发生了:雍正死了,宝亲王弘历继位了!
  这个大变故,给清代历史带来了起死回生的福音,也给曹家带来了狂喜,正是一种不敢明白表现而又发自内心的“喜心翻倒”。
  雍正死后的当年九月初三,弘历继位,下诏第二年“改元”,朝号为乾隆。
  从九月到十二月,一连串的大赦的恩旨下来了。
  于是曹家早先的亏空罪,按照明文条例,也就一概免掉了。
  新皇帝特别提出一条对谕,要人们“合合睦睦”。
  这一条正是针对雍正一生杀害骨肉的罪状而提出的。
  雍正在位的时候,已经使社会风气、人际关系、伦理道德,都大大地反常了,所以弘历一继位就采取了相应的措施。
  于此,康熙老皇帝特别强调的讲解四书之一的《大学》的开头几句,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换言之,康熙帝以为中国的古训最高的善与德,就是亲亲睦睦。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也变相地表现了这个意思,说天下的书,只有这句话是真理,别的书都可以付之一炬。
  这种道德,一直影响着他的思想和感情。因而,他把小说的主体精神放在了人与人的关系上。
  从雍正暴亡的当年到第二年是十二三岁的曹雪芹一生中最快活、最难忘的时光。
  既然普天下的“气候”改变了,好像春天也来得早了,寒风也不像以前那么令人觉得刺骨了。人间开始有了温馨的气息。
  先是大表兄平郡王福彭高高地当上了协办总理事务的大臣,俨然已是副宰相的身份了。小雪芹曾随着家里人到西城石附马大街的非常热闹的王府里去贺喜。
  接着,第二年的三月里,福彭又做了正白旗满洲都统,这可是曹家所在之旗的最高长官。
  接着,又因为福彭实心任事,在王爵上“纪录三级”。
  至于雪芹的另外一个亲戚——祖姑丈傅鼐呢,也做了兵部、刑部两重兼职尚书(相当于现在的部长),也是军政大事的掌权的一品大臣。
  “同难同荣”、“六亲同运”,于是雪芹真正又成了世家公子。他的“锦衣纨绔,饫甘餍肥”的生活,也正是这时候经历过来的。
  这时候,他有了更多的“自由”,可以出门到各处去自由地游观赏玩了。
  从他家出门往南,走得远些,景色渐渐变得人烟不十分稠密,显得有些荒寂的意味。东南面,有一座古庙,俗称卧佛寺,殿内一尊极大的木雕如来佛,闭目枕肱,平躺着,头是朝西的。身上披着绣衣袈裟,工艺精美动人。佛的四周,站立着十八位大弟子的塑像,都面带悲伤之状——原来这是如来佛(释加牟尼)卧病,将要“涅磐”,于是众弟子纷纷悲悼的情景。
  这使少年雪芹产生了新的感触!原来佛也不是永生的,也要离去。便觉心情异常沉痛。
  特别是再游时,发现这一带冷落的旧寺中,多有寄存的棺材,放在偏僻的空房中,问仆人时,方知这些都是外地贫困之士,死在京都,家中无力归葬故里,只好存放庙中,那种情景十分凄凉可惨。
  又见有一所育婴堂,也在左近,还是康熙年间建立的,专门收容弃婴和无家可归的孤苦伶仃的幼儿。
  雪芹听说他自己堂兄家就有来自育婴堂的少妇。
  这些慢慢地联在一起,印入少年雪芹的心间,他开始思索人生的各种不幸和苦难了,好像有一种愿望:寻找一条什么道理来解释这样的人生现象。
  再走,还有相邻的两处古迹名胜:夕照寺与万柳园。夕照寺也存有许多“棺材”。万柳园则是早年相国冯溥的园子,雪芹听说他爷爷少年时结交的许多名士诗家,曾到此园聚会,如今的园子十分荒凉了,再也没有那样的名流前来游赏吟咏了。
  雪芹从小爱诗,作诗的天赋极高,他的师傅们都夸他有诗才。他这时更喜欢作诗了,当他游到这一带地方,特别引起他的诗兴,觉得有“诗”在胸中激荡,而欲提笔一写。
  也就是在这期间,小雪芹终于可以到城内去看看了。
  一进了崇文门,顿时使雪芹精神耸动,眼界大开,与以往所见一切景象都不同了!真个是人烟阜盛,市井繁华——原来他一进内城看的第一个名胜就是东单牌楼,号称为内东城的第一处名地。牌楼是中国特有的建筑式样,高高搭起,三洞四柱,上有小雕饰,当中悬有匾额题字,金额彩画,十分美观。从东单往左右看,是一条极为宽阔的街,笔直的,一眼看不到边。
  往西看,是一座高大巍峨的琉璃瓦装修的三洞大门楼,叫做“三座门”。这条大街上也有巨大的牌坊。一切规模制度,色彩仪型,都高华壮丽,与外城大大不同了,这才叫真看见了“皇都”的气势。
  那条大街叫做“长安街”,原来元代土筑都城的南面城墙的基址,明代改建砖城时,把南墙向南推广了开去,这基址就成了著名的大街道。循此街一直往西,可到天安门的外旁——皇宫的一层正门附近。雪芹和老仆不往那走,转而向东。走了一小段路,到了一路口。来到了“方巾巷”胡同。
  “怎么是方巾巷呢?”雪芹不解地问。
  “早年间,大明朝吧,念书人都戴一顶方巾做帽子,远远一看就认出是读书的,受人尊敬。”老仆回答。
  “噢,独这儿卖方巾啦?”
  “对,反正这儿的方巾最有名。卖方巾的聚在这儿。”
  “为什么呢?”
  “为什么?前面就是贡院哪!”
  “贡院又是怎么回事?”
  “贡院是赶考的地方。顺天文化教育考举人,天下各省来的举人考进士,都在这个大贡院——大极啦,得容得下一万多人来考!这么多考生都住在贡院附近,可热闹啦。从这儿直到东单,人山人海,做买卖的净等赶考,都发了利市,东西涨价,赚大钱呢!”
  “这儿哪来的那么多客店住得下?”
  “问得对!原来不是客店,是左近的住家户们,都腾出几间房,专赁给这些客人住。贡院周围的胡同,家家都在门口儿贴一张大红纸,上写四个字:——”
  “哪四个字?”雪芹迫不及待地问。
  “状元吉寓!”
  “这是什么意思呢?”雪芹不解地问。
  “这是吉利话:谁要赁我的房,准考状元——状元是进士第一名,金榜一出,天下闻名了,要什么有什么了,做官发财,还有大家大户的闺女都争着要嫁他!——嗳,说真的,明儿个哥儿也来考个状元,为咱们曹家争口气。”说到这里老仆不由地想到了在这去的那些苦难的日子里,曹家所受到的折磨……。
  雪芹不答,沉思了一会儿,他又奇怪地问:
  “你怎么知道这么些事?你又不来考呀?”
  “哎,咱们家老宅,就在贡院旁边。”
  “是吗?”雪芹大吃一惊,“赶快领我去看看!”
  雪芹随着老仆过了方巾巷,走不多远,就是贡院正门,此时紧闭不开。门外左中右是三座大牌坊。再往东行,已望见大城墙了。墙内一条河,名叫“泡子河”。老仆说,河两边都是明朝的老宅子,很多好花园子,大清入关后,八旗人占了那些老宅子,曹家是正白旗,地区划分东边,就分到了一所房院。有人描写这一带风景:“每晨光未旭,步于河岸,见桃红初沐,柳翠乍剪;高墉左环,春波右泻。石桥宛转,欲拟垂虹;高台参差,半笼晓雾。河之两岸,多园亭旧址。……然其景物澄鲜,犹足留连忘返。”真可令人神往。
  主仆二人走到河东边。来至一座宅子,大门向西开,很是高爽。门前两三棵古老高大的槐树,枝柯铺满了门墙和附近的上空。几磴高高的石头台阶,傍着门两边一双石柱形“门蹲儿”,顶端雕着好看的图案化了的狮形,那石头年深日久,已经磨得很光莹了。
  此时,老仆站住了,用手指了指,一言不发。雪芹领会,也不再问,几乎怔住似地站在门前竭力往门里望着。
  这处老宅院,如今已经不姓曹了,但是它纪录着曹雪芹家从到北京以后的百年历史,里面诞生了很多不凡的天才,发生了很多不寻常的故事。
  老仆告诉他,宅后有一个小花园,名叫“芷园”,园里有不少的花木和古树,比如马缨、桂树、文官花、萱草等等。还有一座小小的魁星阁,取唐代名诗人李贺的佳句的文意,叫它做“悬香阁”,是一处两层的小楼,楼的当腰有画栏,周绕于四面,都可倚眺佳景。
  雪芹听了,又问老仆,什么叫魁星?老仆说了一回,他还觉得不满足,回家又问祖母,“咱们老家是有个魁星阁吗?”
  年事已高的老祖母,就给他回忆起旧话来了:“是呢!咱家那园子,不大,可海棠都像大树,年头儿可远了!园外就离泡子河不远,那是东城墙根儿了,一大片野水,树木,不像城里,倒像是到了城外——就从河里引来了水,园里也有水瀑了。花开的日子,一家子都去逛园子,那才叫热闹呢!”
  雪芹听得入了神,后来说了一句:“我怎么就没赶上!”像是自言自语。猛然又问:“魁星是什么样子?供他作什么用?”
  祖母说给他:“魁星不太大,浑身是金色的,长得像个小鬼,一脚翘起来,叫'踢斗',一手执笔是在点什么——点那北斗星。魁星是管作文章的,供奉他,生了子孙就有文才,作得好文章,好中状元。”
  雪芹好奇地问:“我爷爷也考过吧,进过贡院吗?”
  祖母自豪地答道:“考过。中了举人。后来康熙老皇上不让咱们旗人再考高的科名,说咱们本来世代有官位,不必和那穷念书的争这点儿名利。可你爷爷心里还是盼着儿孙有高中的。他说过,我并不喜欢科名利禄这条道儿,可是世上没有出科名的家门,人家看不起,总当粗人看,你爷爷那么好的诗,才气谁都难比,怎奈江南的那些书香世家,背地里就轻薄。爷爷为这个心里窝着气呢。是他主张的要供个魁星!”
  雪芹深思了。“怎么,爷爷他一辈子那么大的名声,还有不舒心的事?”
  祖母笑了,又叹口气:“你到底是个孩子。爷爷那心事可大了,大约你现在也难明白。他给园里一个房子起名叫'鹊玉轩'——”
  “什么是鹊玉轩?”雪芹急切地问。
  “也是你爷爷讲过我才懂的。他说,古时有一座名山,山上尽出玉石。你知道,玉可珍贵了。难得找到玉。可是当地人却不知其贵重,从小儿就把它当做一般的石头来看待,只要弯下腰,就能拣到一块玉,因为没有用,总是拿它赶喜鹊!所以爷爷叹息,说多么高的人材,没人识,把他当平常使用——不是一块'鹊玉'吗?!”
  雪芹觉得像被雷电轰了一下,半晌不语。一直等到过了好久好久,他从爷爷的诗集中,看到了两句诗,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娲皇采炼古所遗,廉角磨珑用不得!”
  这说的是:神话传说,在荒古时代,忽然西北上天穹坏了,日夜漏雨,天下洪水为灾,人都淹死了。女娲氏就炼制了无数大石块,把天补上了,雨也停了,她又重新用泥土创造人类!
  雪芹终于明白了:爷爷把自己比作能够补天的神石,可是单单这一块没用上,被扔在地上,万年亿年,石头的棱角都磨没了——就是有人想再用它,也用不得了,成了废物!
  雪芹深深体会到了爷爷的精神世界。这使他不禁一阵心酸,泪痕满面了。
  玉和石头的故事,使雪芹小小的心灵得到了震撼,永难忘记。
  后来,他的小说就是以玉和石头为起端而开始书写的:《石头记》(《红楼梦》的原名)。
  上年纪的老辈家仆,领雪芹到的地方,都带有怀旧吊古的成分在内,年轻的嬷嬷哥哥(奶兄,乳母的儿子)则不喜欢那种冷落和僻静之处,却引着雪芹向另一个方向走(往西行)。出了家门,如果一直往西,过了金代古迹“金鱼池”游览之地,经过神圣的只能远看的天坛(皇帝祭天的地方),就是地名(天桥的所在)。这地方好玩,江湖卖艺的,耍刀剑的,卖药的,弹唱的,算卦的(占卜看相的),卖民间饮食特产的,闹闹嚷嚷,一片下层社会市民娱乐游玩气氛,令人眼花缭乱。内城的高贵八旗人,是不到(也不许到)这种“野地方”来的。雪芹初来时,大开眼界,也引起了不少的思绪。他感叹穷苦人为谋生而必须承担的牺牲与苦难,也感到“人的类别”复杂:高的下的,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善的恶的丛丛杂杂地交织在一起。有些人与景象,看上去甚至是很可怕的(又与很可悯的交织在一起)。
  如果出了家门先循崇文门外大街北行一点儿,再穿那很窄很长的胡同,则出了胡同西口便是正阳门外(俗称“前门外”)商市最繁华的地区。这儿大街两侧布满了商店,店“门脸儿”的雕刻建筑和百种式样的招牌,装饰,挂的悬的,那手工之精巧,色彩之华丽,真是琳琅满目,如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两侧再各进入里侧一层,则又布满了客店、饭馆、会馆(外省人的公寓)、钱庄、珠宝店、乐器店。再有,就是茶馆和戏园了。
  雪芹最想看一看那向往的“查楼”。
  查楼是北京城的最古老的一座戏院,因为是姓查的始建的,故人皆称查楼。有名的戏班和名角,都在这儿露演。查楼在一条很窄的小胡同里,如果不是巷口悬着“查楼”二字木横匾,是难找到的。查楼门前,设摆着中国戏剧舞台上用的“道具”,武戏用的刀、枪,耳中已然隐隐听得笙笛弦索的妙音,又不时夹有锣鼓的节奏。
  雪芹顿时被这一切吸引住了(等到他看过一场戏后,那更是迷住了)。
  中国戏是歌舞剧,又歌又舞,又说又“打”(武戏),衣妆极绚丽,音乐伴奏极动听,而且不像西方的摹拟“逼真”,而是和中国诗、画一致:主要精神和手法是“表意”的东方艺术。那歌词其实也是一种十分美妙的诗句,是韵文,不是散文或口语。
  雪芹是一个天生的高级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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