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守望者-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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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壁橱里全是衣架,一开橱门就卡塔卡嗒响个不停,吓得我都不敢往里挂衣服了。接着我就
慢慢地向老菲芘的房间走去,走得极慢极慢。我知道那个女佣人听不见我的声音,因为她只
有一个耳鼓。她的哥哥在她小时候拿了根稻草一直戳到她耳朵里边,她有一次告诉我说。她
简直是个聋子。
可是我的父母,尤其是我母亲,耳朵尖得就象只混帐猎狗。因此我经过他们房门的时
候,走得非常非常轻。我甚至都屏住了呼吸,老天爷。你可以拿把椅子砸在我父亲的脑袋
上,他都不会醒来,可我母亲就不一样,你哪怕在西伯利亚咳嗽一声,她都听得见你的声
音。她的神精衰弱得要命。整个晚上她有一半时间起来抽烟。
最后,过了那么一个钟头以后,我终于走到了老菲芘的房间。可她不在。我把这事给忘
了。我忘了在DB到好莱坞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去的时候,菲芘总是睡在他的房间里。她喜欢
这房间,因为家里就数这房间最大。还因为房间里有一张疯子用的特大书桌,是DB向费拉
特费亚的某个酒鬼太太买来的,还有那张其大无比的床,总有十英里长十英里宽。我不知道
这张床他是从哪里买来的。不管怎样,老菲芘就喜欢趁DB不在家的时候睡在他的房间里,
他也让她睡。你真该瞧瞧她在那张混账书桌上做功课时的情景。那书桌简直就跟那张床一样
大。她做功课的时候你简直连看都看不见她。可她就是喜欢这类玩艺儿。她不喜欢自己的房
间,因为那房间太小,她说。她说她喜欢铺张。我听了差点儿笑死。老菲芘有什么可铺张
的?什么也没有。
嗯,我就这样轻手轻脚走进DB的房间,开亮了书桌上的灯。老菲芘甚至都没醒。灯亮
后,我还看了她一会儿。她躺在床上睡得挺香,她的脸侧向枕头的一边。她的嘴还张的挺
大。说来好笑。那些成年人要是睡着了把嘴张得挺大,那简直难看极了,可孩子就不一样。
孩子张大了嘴睡,看上去仍挺不错。他们甚至可以把口水流一枕头,可他们的样儿看上去仍
挺不错。
我在房间里绕了一圈,走得极轻极轻,观看房里的一切。我的心情改变了,心里觉得挺
舒服。我甚至都不再怕自己会染上肺炎什么的了。我只觉得心里挺好过。老菲芘的衣服搁在
紧靠着床的一把椅子上。她是个挺爱干净的孩子。我是说她并不跟别的孩子一样把自己的东
西到处乱扔。她不是那种邋遢鬼。她穿的那套黄褐色衣服是我母亲给她在加拿大买的,她就
把上装挂在椅背上。她的衬衫什么的全都放在椅子上。她的鞋子和袜子都放在地板上,就在
椅子底下,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在一起。这双鞋我过去从未见过,是一双崭新的深褐色鹿皮
鞋,就跟我自己穿的这双一样,跟我母亲在加拿大给她买的那套衣服配在一起,真是漂亮极
了。我母亲把她打扮得很漂亮,一点不假。我母亲对某些东四很有鉴赏能力。她买冰鞋之类
的玩艺儿不成,可是在衣饰方面,她真是个行家。我是说菲芘身上穿的衣服老是能让你吐
舌。拿一般的小孩子来说,尽管他们的父母非常有钱,他们身上的衣服却往往难看得没法形
容。我真希望你能看见老菲芘穿着我母亲在加拿大给她买的那套衣服时的样子。我不骗你。
我坐在老DB的书桌上,看了看桌上的那些玩艺儿。它们多半是菲芘的学习用具。极大
部分是书。最上面的一本叫做《算术真好玩!》我打开头一页一看,只见老菲芘在上面写
着:菲芘。威塞菲尔。考尔菲德4B——1我见了差点儿笑死。她中间的那个名字本来叫约瑟
芬,老天爷,并不是威塞菲尔。可她不喜欢那名字。我每次看见她,总见她给自己找了个新
的名字。
算术书下面是地理书,地理书下面是拼法书。
她的拼法好极了。她的每门功课都极好,可她的拼法特别好。在拼法书下面是一大堆笔
记本。她总有五千本笔记本。你再也没有见过一个小孩子会有那么多笔记本。我把最上面的
那本打开一看,只见头一页上写着:贝妮丝,请你在休息时候来找我,我有一些极重要、极
重要的话要跟你说那一页上就写着这些。下一页上写着:阿拉斯加东南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
罐头厂?
因为那儿有那么多的萨门鱼。
那儿怎么会有宝贵的森林?
因为那儿的气候合适。
为了改善阿拉斯加的爱斯基摩人的生活,我们政府做了些什么?
好好查一下应付明天的功课!!!
菲芘。威塞菲尔。考尔菲德菲芘。威塞菲尔。考尔菲德菲芘。威塞菲尔。考尔菲德菲芘。威。考
尔菲德菲芘。威塞菲尔。考尔菲德女士请你传给舍丽舍丽你说你是人马星座可是你唯一的金牛
星座在你到我家来的时候给你送冰鞋来了我就坐在DB的书桌上把那本笔记本全看完了。我
没费多大功夫,再说我也爱看这类玩艺儿——孩子的笔记本,不管是菲芘的还是别的孩子的
——我可以整天整夜地看下去。孩子的笔记本我真是百看不厌。随后我又点了一支烟——这
是我最后一支烟了。那一天我约莫抽了整整三条烟。最后我把她叫醒了。我是说我不能就在
那书桌上坐那么一辈子,再说我也害怕我父母会突然撞进来,我至少要在他们进来之前跟她
说声哈罗。因此我把她叫醒了。
她很警醒。我是说你用不着向她大声嚷嚷什么的。你简直只要往她床上一坐,说声:
“醒来吧,菲芘,”她就醒来了。
“霍尔顿,”她立刻说,她还用两臂搂住我的脖子。她十分热情。我是说就她那么个年
龄的孩子来说,算是热情的了。有时候她简直是太热情了。
我吻了她一下,她就说:“你什么时候回家的?”
她见了我真是高兴得要命。你看得出来。
“别说得这么响。你好吗?”
“我挺好。你收到了我的信没有?我给你写了封五页的——”“不错——别这么响。谢
谢。”
她给我写了封信。我却来不及回复她。信里谈的全是她要在学校里演戏的事。她叫我别
在星期五那天跟人订约会,好让我去看她演出。
“你的戏怎样了?”我问她。“你说那戏叫什么名字来着?”
“《给美国人演出的一场圣诞节好戏》。那剧本真是糟透了,可我演班纳迪克特。阿诺
德。我演的简直是最重要的角色,”她说。嘿,她可不是完全清醒了。她跟你谈这类玩艺儿
的时候总是十分兴奋。“戏开始的时候,我已经快死了。那鬼魂在圣诞前夕进来问我心里是
不是觉得惭傀。你知道。为了我出卖自己的国家什么的。你来不来看?”她都直挺挺地坐在
床上了。“我写信给你就是为了这个。
你来不来?”
“我当然来。我一定来。”
“爸爸不能来。他要乘飞机到加利福尼亚去,”她说。嘿,她可不是完全清醒了。她只
要两秒钟工夫就能完全清醒过来。她坐在——也可以说是跪在——床上,握住了我一只手。
“听着。母亲说你要在星期三才回家。”她说。“她说的是星期三。”
“我提前离校了。别说得这么响。你该把每个人都吵醒啦。”
“现在几点钟啦?他们要到很晚才回来,母亲说的。他们到康涅狄格州的诺沃克参加舞
会去了,”老菲芘说。“猜猜我今天中午干了什么啦!看了什么电影!猜猜看!”
“我不知道——听着。他们可曾说他们打算在什么时候——”“《大夫》,”老菲芘
说。“这是里斯特基金会放映的特别电影。他们只放映一天——只是今天一天。讲的是肯塔
基州的一个大夫,在一个不能走路的瘸子的脸上盖了条毯子什么的。后来他们就把他关进了
监牢。那电影真是好极了。”
“听我一秒钟。他们可曾说他们打算在什么时候——”“他很替那孩子难受,那个大
夫。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才在她脸上盖了条毯子,把她闷死。后来他们把他关进了监牢,
判了他无期徒刑,可那个被他闷死的孩子者来看他,为他所做的事向他道谢。他原是出于好
心才杀人的。不过他知道自己应该坐牢。因为一个当大夫的没有资格夺走上帝创造的东西。
是我同班的一个同学的母亲带我们去看这电影的。她叫爱丽丝。霍尔姆保,是我最要好的朋
友。整个班上就她一个人——”“等一秒钟,好不好?”我说。“我要问你一句话。他们可
曾说过他们打算在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不过要在很晚才回来。爸爸把汽车开走了,说这样可以用不着为火车的班次担
心。我们这会儿在汽车里装了收音机啦!只是母亲说汽车在路上行驶的时候,谁也没法听收
音机。”
我开始放下心来。我是说我终于不再担心他们会在家里撞见我什么的。我已经打定主
意。万一真被他们撞见,那就撞见好了。
你真应该看见老菲芘当时的样儿。她穿着那套蓝色睡衣裤,衣领上还绣着红色大象。她
是个大象迷,“那么说来这电影挺不错,是不是?”我说。
“好极了,只是爱丽丝感冒了,她母亲老问她身上好不好过。就在电影演到一半的时
候。每次总是演到节骨眼上,她母亲就弯过腰来伏在她身上,问她好过不好过。真让我受不
了。”
接着我把那唱片的事告诉了她。“听着,我给你买了张唱片,”我对她说。“只是我在
回家的路上把它跌碎了。”我把那些碎片从我的大衣袋里拿出来给她看。“我喝醉啦,”我
说。
“把碎片给我,”她说。“我在收集碎唱片呢。”她就从我手里接过那些碎片,放进床
头柜的抽屉里。她真是讨人喜欢。
“DB回家来过圣诞节吗?”我问她。
“他也许来,也许不来,母亲说。得看当时的情形决定。他也许得呆在好莱坞写一个关
于安纳波利斯的电影剧本。”
“安纳波利斯,老天爷!”
“写的是个恋爱故事什么的。猜猜看,这个电影将由谁主演?哪一个电影明星?猜猜
看!”
“我对这不感兴趣。安纳波利斯,老天爷。
DB对安纳波利斯知道些什么,老天爷?那跟他要写的故事又有什么关系?”我说。
嘿,那玩艺儿真让我发疯。那个混帐好莱坞。“你的胳膊怎么啦?”
我问她。我注意到她的一个胳膊肘上贴着一大块胶布。我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她的睡
衣没有袖子。
“我班上那个叫寇铁斯。温特劳伯的男孩子在我走下公园楼梯的时候推了我一把,”她
说。“你要看看吗?”她开始撕起胳膊上的那块混帐胶布来。
“别去撕它。他干吗要推你?”
“我不知道。我揣摩他恨我,”老菲芘说。
“我跟另外一个叫西尔玛。阿特伯雷的姑娘在他的皮上衣上涂满了墨水什么的。”
“那可不好。你这是怎么啦——成了个小孩子啦,老天爷?”
“不,可每次我到公园里,我走到哪儿他总是跟到哪儿。他老是跟着我。他真让我受不
了。”
“也许他喜欢你。你不能因此就把墨水什么的——”“我不要他喜欢我,”她说。接着
她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瞅着我。“霍尔顿,”她说,“你怎么不等到星期三就回家了?”
“什么?”
嘿,你得时刻留心她。你要是不把她看成机灵鬼,那你准是个疯子。
“你怎么不等到星期三就回家了?”她问我。
“你不要是给开除了吧,是不是呢?”
“我刚才已经跟你说啦。学校提前放假,他们让全体——”“你真的给开除了!真
的!”老菲芘说着,还在我的腿上打了一拳。她只要一时高兴,就会拿拳头打人。“你真的
给开除了!哦,霍尔顿!”她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她的感情非常容易激动,我可以对天发
誓。
“谁说我给开除了?谁也没说我——”“你真的给开除了。真的,”她说。接着又打了
我一拳。你要是认为这一拳打着不疼,那你准是疯子。“爸爸会要你的命!”她说着,就啪
的一下子合扑着躺在床上,还把那个混帐枕头盖在头上。
她常常爱这样做。有时候,她确确实实是个疯子。
“别闹啦,喂,”我说。“谁也不会要我的命。
谁也不会——好啦,菲芘,把那混帐玩艺儿打你头上拿掉。谁也不会要我的命。”
可她不肯把枕头拿掉。你没法让她做一件她自己不愿做的事。她只是口口声声说:“爸
爸会要你的命。”她头上盖了那么个混帐枕头,你简直听不出她说的什么。
“谁也不会要我的命。你好好想想吧。尤其是,我就要走了。我也许先在农场之类的地
方找个工作。我认识个家伙,他爷爷在科罗拉多有一个农场。我也许就在那儿找个工作,”
我说。“我要是真的走,那我走了以后会跟你们联系的。好啦。把那玩艺儿打你头上拿掉。
好啦,嗨,菲芘。劳驾啦。
劳驾啦,成不成?”
可她怎么也不肯拿掉。我想把枕头拉掉,可她的劲儿大得要命。你简直没法跟她打架。
嘿,她要是想把一个枕头盖在头上,那她死也不肯松手。
“菲芘,劳驾啦。好啦,松手吧,”我不住地说。
“好啦,嗨……嗨,威塞菲尔。松手吧。”
她怎么也不肯松手。有时候她简直不可理喻。
最后,我起身出去到客厅里;从桌上的烟盒里拿了些香烟放进我的衣袋。我的烟一支也
不剩了。
第22节
我回来的时候,她倒是把枕头从头上拿掉了——我知道她会的——可她尽管仰卧着,却
依旧不肯拿眼看我。等我走到床边坐下的时候,她竟把她的混帐脸儿转到另一边去了。她真
跟我他妈的绝交了。就象潘西击剑队那样对待我,在我把所有那些混帐圆头剑丢在地铁上以
后。
“老海士尔。威塞菲尔怎样啦?”我说。“你写了什么关于她的新故事没有?你上次寄
给我的那个就放在我的手提箱里。手提箱寄存在车站里。那故事写的挺不错。”
“爸爸会要你的命。”
嘿,她有了什么念头,真是念念不忘。
“不,他不会的。他至多再痛骂我一顿,然后把我送到那个混帐的军事学校里去。他至
多这样对付我。可是首先,我甚至都不会在家。我早就到外地去了。我会到——我大概到科
罗拉多的农场上去了。”
“别让我笑你了。你连马都不会骑。”
“谁不会?我当然会骑。我确实会骑。他们在约莫两分钟之内就可以把你教会,”我
说。“别去揭它了。”她还在搞她胳膊上的胶布。“谁给你理的发?”我问她。我刚注意到
她理的头发式样混帐极了。短得要命。
“不要你管,”她说。她有时候很能怄人。她的确很能怄人。“我揣摩你又是哪门功课
都不及格,”她说——非常怄人。说起来还真有点儿好笑。她有时候说起话来很象个混帐教
师,而她还只是个很小的孩子哩。
“不,不是的,”我说。“我的英文及格了。”
接着,我一时高兴,就用手在她的屁股上戳了一下。她侧身躺着,正好把屁股撅得老
高。她的屁股还小得很哩。我戳的并不重,可她想要打我的手,只是没打着。
接着她突然说:“哦,你干吗要这样呢?”她是说我怎么又给开除了。她这么一说,又
让我心里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