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长歌-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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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里面竟然藏着什么玄机?”
这时马宣良走进来禀报:“皇上,孙达现身了!”李世民一惊:“哦,他在哪里?”马宣良答道:“臣的人看见他出现在了东市。”李世民放下那份呈文道:“此人有些本领,你立即多带些人拿他,这一次不能再让他跑了。”
一条大汉戴着笠帽来到一家客栈门前,左右看了看,一抬腿走了进去。巷口闪出一条短衣汉子朝客栈张望了一眼,回头做了个手势,马宣良闪身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大队的侍卫。马宣良低声下令:“你们几个堵住后门,其余的跟我进去拿人,麻利点,小心让他又走了。”几个侍卫匆匆绕向后门,马宣良带着其余的十几人快步走进大堂,一个伙计迎上来,仔细一看吓得面如土色:“官——官爷——”
马宣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喝道:“别出声,刚才进来那人在哪儿?”伙计一指前方:“左边第二间屋子。”一行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那间客房的门紧闭着,里边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谁?”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我是令官的朋友,老人家怎么样了?”女人泣道:“他,快不行了。”男人叹道:“唉,他一定是太伤心了,这些钱你们拿着去请长安最好的大夫来给他看病,如果不够我还会送来。”
女人像是不肯收这钱,嘴里说道:“不不不,你我素昧平生,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男人道:“请你一定不要拒绝,我欠着你家一笔债呢——外面有动静,我得走了。”
就在这时,马宣良一脚踹开门,口中大喊:“不要走了孙达。”众侍卫冲了进去,里面那条大汉拔剑连着刺倒几名侍卫,马宣良上去和他战成一团,马宣良武艺不错,居然也落到了下风。情急之中,一个侍卫一把抓过躲在床头的那女子,将剑横在了她颈上,大喊道:“孙达,快放下剑来,不然我就杀了她!”孙达一愣,手一松,剑“当”地掉在地上,十几柄长剑一齐上前逼住了他。
马宣良长舒了一口气,下令道:“把他带走!”侍卫放开那女子,她还在浑身发抖,不用说,这女子就是采矶!
孙达被连着审了三天,随后被戴上重枷押进天牢。
戴着重枷的孙达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天天等死。玄武门之变后,他的旧主人李建成满门被诛,一些重要的心腹也被抄斩了。孙达落了个只身逃脱,在这世上已无一个亲人,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还会有一个人来看他。
来看他的是被擒的那日,他去客栈里探视过的采矶,她提着一只食盒,给孙达带来了几样酒菜,孙达注意到她已经戴上了孝,便吃惊地问:“怎么,老人家已经过世了?”采矶点了点头,眼泪落了下来。
孙达一脸哀伤地说:“令官兄弟走了,我该给老人家送终的,可是……”
采矶打开食盒,端出几碟小菜,然后倒上一杯酒双手递到孙达手中,嘴里说道:“有件事,我只能求你了。”孙达接过酒杯饮了一口道:“请说。”采矶看着孙达说:“我想知道令官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孙达仰脖把那杯酒喝完,然后放下杯子,长舒一口气说:“这说来就话长了,有一年冬天,先太子带我出城打猎,在荒野外遇到令官,他被一头猛虎咬伤,加上又冻又饿,眼看就要死了。先太子让我把他带回王府救活下来,后来才知道他家中遭地方贪官陷害,一家七口尽在狱中,只走了他一人。先太子便着人从狱中救出了他的父母,还惩治了贪官。”
采矶问道:“那令官怎么又到的今太子府上,还做了这么大的官?”
孙达回答说:“当时太子正与秦王争天下,欲派人入秦王一脉中卧底,令官为了报恩,自告奋勇,设法混入了秦府,被派去给中山郡王当侍卫,后来中山郡王被李世民立为太子,令官也就跟着不断升迁,一直做到了左屯卫中郎将。”
采矶泣道:“那他为什么不认我呢?他说过不会负我的呀!”
孙达看着采矶的一双泪眼,有些感伤地道:“做卧底的必须要谨小慎微。如果认了你们,翻出从前的旧事,难免会露出行藏来,不光自己身陷险境,也会连累家人。再说先太子死在李世民手下后,令官就立下死志,决心为先太子报仇,他不认你们,是怕以后你们更难过。”
采矶哭喊道:“他可以为一个死人效命,就没有想过活着的人会多伤心吗?你们,你们都是疯子,只知道仇恨,难道这世上除了仇恨就没有别的了吗?”接着,这个悲痛欲绝的女人站起来撕心裂肺地朝天喊道:“常令官!你真是个大傻瓜,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就在同一天,李世民把岑文本召到了承庆殿,将一份供词递到他手中:“这是孙达的供状,你看看吧。”岑文本接过供状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常胜居然是武德六年就潜入秦王府的建成死党。孙达能从云中逃出,都是常胜出的力。孙达现身长安,就是要和他共同策划一次颠覆朝廷的大阴谋!
李世民感慨地说道:“朕没有识破他,太子也没有识破他呀!常胜看准了太子想立大功做大事,故意诱使太子抛出太仓里的粮食赚取差价来为朕修什么翠微宫,等粮食出手后,又密派吴庆掘开龙首渠,假称是大雨所毁。他知道此时太仓已无粮可用,便一面让孙达联络颉利陈兵绥州、并州城下,一面在长安策动兵变,最后竟不惜叫心腹吴庆带人杀死自己,让士卒身负弑杀朝廷大员的重罪,把左屯卫军逼上反路!”
岑文本一脸沉重:“真没想到,这些天来大唐一直站在悬崖边上呀。”
李世民说道:“这番刀光剑影让朕明白了,对一个国家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是内乱呀!多强大的外敌都不怕,并州军被打垮了,还有绥州军,绥州军被打垮了,还可以从洛阳、
扬州调人来,可要是自己人先乱起来,天可就真的要塌下来了!常胜苦心孤诣,甚至不惜为隐太子殉葬,谋的就是这一个‘乱’字呀!”
岑文本看着李世民,揣摩着他话中的含义,口中应道:“皇上之言,真是切中要害。强敌在外,陛下这些年一直卧薪尝胆,苦谋破虏之策,臣看这第一策就该是严防内乱!”
李世民拍拍岑文本的肩膀道:“你这话说得好,可惜朝中有你这种见识的人太少了,这几天有些人上奏章拿左屯卫军霉米的事儿做文章,目标直指太子。朕就想,常胜利用太子,在左屯卫军中挑起哗变,那这朝中难道就没有第二个常胜,想利用别的什么皇子,掀起一场政潮,然后引狼入室吗?”
岑文本一惊,他已经洞悉了皇帝的用意,李世民显然对他和蜀王的关系心中有数,是想借他之力来平息蜀王那一伙人在这件事儿上对太子的威逼。
李世民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岑文本,接着说道:“你是中书侍郎,是朕身边的近臣,对你,朕一向开诚布公!这份供词,除了你朕没有给别的大臣看过。如果不将它公诸于众,朕就无法处置太子在太仓这件事上的过失。可如果将它公诸于众呢?士兵们知道了左屯卫军的统领、品阶这么高的将军居然是一个奸细,往后朝廷内外势必杯弓蛇影,人人自危,军心、民心势将受到重创,还奢谈什么北伐?唉,这可真给朕出了一道大难题呀,朕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帮朕想出个应对的良策来了!”
岑文本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一步走到桌边,伸手拿起那纸供词一把伸到烛火前点着。李世民脸一变:“你这是干什么?”
岑文本对李世民道:“这就是臣的主意,为了国家安定和北伐大计,只能把这两份供词一起销毁,让此事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李世民有些诧异地问道:“两份供词?另一份呢?”岑文本回答:“另一份在大理寺狱里,就是孙达本人,请皇上降旨立即将其处死!”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次谈话之后,李世民宣布,由岑文本负责处理左屯卫军哗变的善后事宜。过了几天,岑文本上奏,他已查清,哗变是胡成玩忽职守所致。太仓中的两个仓廒遭到雨淋,他居然没有发现,致使霉米流入营中。他以渎职的罪名请求李世民将胡成革职流放三千里。岑文本在奏章中还说,此次哗变发生后,几位大将统领大军从北苑及时赶回,护驾有功,应予旌表,至于已故左屯卫中郎将常胜,他恪尽职守,奋勇阻挡乱兵,以身殉职,应予以厚葬,并追封为侯爵,以彰其忠烈。
李世民批复,虽然左屯卫军出了点乱子,但只死了几个人,几个时辰就平息下去了,各军闻警即动,行动迅捷,说明几年来禁卫军兵练得好,将选得对,对这些功臣的封赏轻了,应再各升一级!常胜死得很英勇,是为将者的楷模,追封他为平原侯,在忠烈祠里永享供奉!接着,李世民又下了一道谕令:调程怀亮出任左屯卫翊府中郎将。
这样的结果当然令李恪大失所望,他赶到岑文本府中一脸怒意地道:“先生,您怎么帮着他们说话呢?太仓地势那么高,粮食怎么会受潮?再说了,左屯卫军出这么大的事儿,常胜虽死,难辞其咎,太子也该担些干系,你为什么还奏请皇上表彰他们?这不是丧事当喜事儿办吗?”
岑文本从容答道:“就是要把丧事当喜事办呀!”他走到棋盘前捏起一枚棋子道:“实话告诉你,臣根本就没去太仓,也没有审过胡成,臣这么做是为了提振士气稳住局面。”
李恪不高兴地说:“他东宫的局面,咱们犯得着出力去稳吗?”
岑文本将棋子“啪”地砸到棋枰上,抬头看着李恪道:“东宫的局面?你错了,臣要稳的是大唐的局面!这天下还不是东宫的呢!自古皇帝都乐意看着大臣、皇子们争,要是这些人不彼此相争,就该和皇上争了!不过,不管怎么争都不能越过一个坎儿,这个坎儿就是天下的兴亡,要是国亡了,大家伙儿还争什么?”最后几句话岑文本语气十分严厉,这是前所未有过的情形,李恪一脸困惑地看着岑文本道:“先生,这是怎么了,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岑文本摆摆手道:“一句话说不清楚,臣也不能把事情的原委都说出来,不过我要提醒殿下,这件事谁也不要再过问了,常胜只能是个英雄!也只能躺在忠烈祠里,你叫你的人把那些告他贪渎的奏章都撤回来,否则就是与皇上为敌!与皇上为敌,也就是与臣为敌!一个左屯卫中郎将,再加上皇上心中的一片感激,一次能得到这么多东西,该知足了!事缓则圆,过犹不及呀!”
岑文本是个儒雅的书生,在李恪面前一向谈吐温和,今天说话的口气如此之强硬,让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了,好在他是个机变的人,马上说道:“我听先生的话就是了。”接着,他把话题岔开,拉着岑文本下棋。一气输了三盘,才离开岑府。
原本是件天大的事情,就这么平息下来了,过了几日,李世民召长孙无忌到承庆殿共饮。李世民似乎是满腹心事,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道:“辅机,自打十六岁从军,朕从未怕过死,可是,太仓的事出来以后,朕却突然怕死了。我朝和颉利必有一战,胜负难料,说不定朕还要亲征,赢了也就罢了,如若败了,甚或朕战死在疆场上,那大唐的黎民百姓该怎么办?”
长孙无忌一惊,忙道:“皇上,您还在生太子的气?”
李世民摇摇头说:“朕不生他的气,他做那么大一件傻事都是为了给朕修一座寝宫,儿子有这样的孝心,一个做父亲的还求什么?朕是在心里怜他呀,他想做点事,却做不成,就像一只想飞却飞不起来的鸟。辅机呀,家有孝子是福,可身为大国的储君只是孝顺怎么够呢,天下黎民需要的是一位能够擎起天来的太子,而不是一个孝顺的阿斗呀。”
长孙无忌说道:“皇上,太子绝不是阿斗,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阿斗,也强过那连生身父亲都敢弑杀的炀帝呀!德行是与生俱来的,才学却是可以后天陶冶的,太子还年轻,只要皇上遍延天下名师,认真调教,太子一定能继承皇上的伟业,成为一世英主的。”
李世民放下酒杯看着长孙无忌道:“遍延名师?朕给他找的师傅还少吗?”长孙无忌忙说:“从前于宁志、李纲这些人都是大儒,能教的不过是些经史之学,眼下四海未靖,太子当学一些经世治用的本领才是呀。”李世民问道:“眼下能给太子找到这样的师傅吗?”长孙无忌想了想,说出一个人来:“您看张玄素怎么样?”
这张玄素是隐太子李建成的老师,玄武门之变后一直闲居在家里,李世民一听他的名字,立即摇起了头:“他把隐太子教成那个样子,身上能有什么本事?”
长孙无忌给李世民满上一杯酒,然后说道:“要想成为好大夫,不治死几个人行吗?当今天下,教废过一个太子的老师可仅此一人呀!”
长孙无忌借医道阐释育人之道,让李世民听了颇觉有理。他把张玄素召来,一番对话,李世民发现这个人学问很深,说话也很直爽,说起来还是李世民一向看重的大臣魏征的同门师兄。李世民原来的恶感一扫而光,当即决定请他做李承乾的老师。
以后,张玄素就搬到了东宫里。这位老师却和别的老师的教法都不同,第一堂课,太子都进书房了,他仍坐在椅子上打着盹,李承乾从书架上搬下一堆书放到桌上,回过头看一眼张玄素,不由皱起眉头,一个宦官捅了张玄素一下,张玄素才睁开眼睛,连打两个哈欠,站起身来。
李承乾问道:“师傅,平时到了这时候,于宁志和李纲他们就该授课了,您今儿讲哪本书?”
张玄素眨着惺忪的睡眼道:“书?臣的学问书上哪里会有?”李承乾有些奇怪:“没有书,那您怎么授课?”张玄素答道:“臣自有臣授课的法子。”
两人正说着话,恒连在门口探进头来唤道:“太子爷,太子爷!”李承乾应了声:“什么事儿?进来说!”恒连进来告诉李承乾潼关官道又堵上了。
原来龙首渠还未修复,南北间只剩潼关陆路连接,长安与洛阳间积了这么久的钱粮货物急着往来输送,路窄人多,拥塞百里,调往并州、绥州各处的饷钱大多被滞压在了陕州。常胜的事儿发生后李世民没有撤李承乾的差,有让他戴罪立功的意思,这一向边关的粮饷正催得急,潼关官道一堵,怎么向皇帝交代?李承乾急得直跺脚,让恒连备马,自己要亲自去潼关。
张玄素突然抬起头来喊了一声:“慢着!你是负责钱粮周转的统领,应该运筹帷幄,往潼关跑作甚?站在那里的应该是个百夫长!恒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你拿张图来。”恒连拿来一幅地图铺开,张玄素眯着一双老眼在图上寻找起来。
恒连在一旁道:“张师傅,您在找什么呢?我帮您找,我眼睛好使。”张玄素回答道:“再找一条从洛阳到长安的路。”
李承乾看看张玄素那煞介其事的样子,撇撇嘴道:“不用找了,古人就说过关中是‘淆函之固’,除了潼关官道,东西两都之间哪里还会有第二条能通行货物的路?”张玄素头也不抬地道:“谁说没有第二条路,臣这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李承乾听着奇怪,把身子凑了过去,张玄素伸手往图上一指。李承乾目光落下,随即抬眼看着张玄素